“大哥如何了?”

“已经能略坐一会儿了,慢慢养吧。”林慈恩敛了笑容,叹道,这个时候就算是亲兄弟也在背地里想着蒋佑明失宠,自己能捞多少好处,这满府要说有好人,还真就是蒋佑方两口子了。

“纯文你回去温书吧。”她这边打发了蒋纯文,又拉着闵四娘的手到自己屋里走。

“大哥不在屋?”

“移到暖阁了,那边是火炕。”林慈恩说道,“唉,如今这出了事啊,才晓得这世态炎凉。”

“瞧大嫂这话说的,大哥不过是挨了打,不怕大嫂笑话,我家的兄弟们,全是被我父亲打着骂着长大的,这打是亲骂是爱,老爷也是对大爷期望甚深才会爱之深责之切。”闵四娘倒没有夸大,闵家和京里大部分人家都是如此,宠爱那是母亲的事,做爷们儿的,哪个没挨过老子的几下“管教”,只是年过三十还被打的——实在是少有。

林慈恩勉强笑了笑。

闵四娘拉了林慈恩的手,“我这次来啊,是有事求大嫂的。”

“你有何事?”

“我今年刚嫁进府来,本来人手就不够,平时还不觉得,这临到了年下…”

“原来是这事,不光是你,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说缺人了,让找人,待我晚上回禀了太太,让人伢子领人进府吧,到时候啊,你瞧上哪个就偷偷告诉我,我偷偷给你留着。”

“这倒不用,能领进咱们府里的,都是些好的。”

“你呀,你跟老六真都是实在人。”林慈恩拍拍她的手背,“听大嫂的,相中了哪个就偷偷说,这府里虽讲长幼有序,暗地里还有嫡庶分明呢,只是除了…”林慈恩比了个“三”,“倒也没人那么没眼力见儿。”

“好,我到时候定会和大嫂说。”闵四娘半着唇笑了,“说到她…听说三哥快回来了?”

“回京述职顺便过年,‘她’倒是不慌不忙的,就怕见着了吓一跳。”

“哦?”

“自己不随着去任上,有什么油水好事都让姨娘给抢了,她还以为得计,这回啊,有她哭的时候,你进门晚不知三爷的底细,蛤蟆落到他手里都能捏出水的主儿,他出去就是刮地皮去了,回来过个年还要再升一级,换个地方继续刮。”

“老爷就不管他?”

“老爷看重的就是他能刮,怎么会管他。”林慈恩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入了官场哪有谁是清白的,只是苦了百姓。”

“说到这里…大嫂,你可知了然师太的为人?”

“了然?”

“这次我们家六爷出去收租子,正巧碰上那么一宗事…”闵四娘一五一十的把这事说了,“那些百姓里若真有强横的,跑来京城四处告状,免不了要牵扯各府的奶奶们,到时候虽不至于让奶奶们去过堂,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大嫂你以后与了然可不要再来往了,免得再生事端。”

闵四娘说者“无意”,林慈恩听者“有心”,她正是风声鹤唳深怕有什么把柄被蒋吕氏抓到手里的时候,却不知了然闯出了这么大的祸,她可是拿过蒋佑明的名帖给了然的,别人那是查无实据,在她这里可是铁证如山…

闵四娘说完了这事,就见林慈恩脸越来越白,拿着茶杯的手都快握不住了,赶紧扶了她。

“大嫂,您这是怎么了?”

“昨夜服侍大爷,一夜没睡,有些虚。”

“瞧我,明知道大嫂身子不好还拉着大嫂说那些没用的,来人!快扶你们大奶奶到床上歇着…”

闵四娘亲自扶着林慈恩上了床,替她摘了头上的首饰,盖好了被子,这才离子林慈恩这里。

身子虚?心虚才对,没准了然仗的就是蒋家大奶奶林慈恩的势,原先蒋佑明未失宠于蒋至先时还好,如今…真的被拿住把柄闹将起来,林慈恩真的是要难以下台,搞不好要被蒋吕氏落井下石的休弃。

林慈恩贪那些尼姑许的小利,却闯下大祸,害了那么多的百姓…想躲怕是躲不过的,牛家一家都是蒋吕氏的心腹,在蒋家的世仆里,牛家的人明面上不如裴家,暗地里的势力却不小,牛金贵是个贼精贼精的,怎么会不知道宝月庵的了然与林慈恩常来常往?牛金贵怕是一进府就将路上遇见被宝月庵迫害的村民的事告诉了蒋吕氏,

蒋吕氏正愁没有林慈恩的把柄,怎会把这事轻轻放过?

闵四娘把这事告诉了林慈恩只不过想让这出戏更好看一些罢了。

29 一石三鸟

冬天日短,天亮得比平日要晚,闵四娘天不亮就得往正院赶,就怕误了事,待进了屋看见林慈恩跪在地上,立刻捂着嘴倒退了两步,心说这事发了?怎么发得这么快?

只见蒋吕氏面沉似水,手里攥着帖子抖个不停,比闵四娘来得早的薛静安和秦玉珠站在蒋吕氏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闵四娘福了一福,“给太太请安。”

“嗯。”蒋吕氏看都没看她一眼,挥了挥手,闵四娘赶紧的站到了薛静安的后头。

朱么娘与张月娘前后脚的到了,一见这阵势也都不说话了,心里都嘀咕:“这大房又出什么事了…”

蒋吕氏捂着胸口又喘了半天的气,闵四娘赶紧给她顺气,薛静安捧了参茶,蒋吕氏喝了一口,“现在你弟妹们都来了,你有什么话你说吧。”原来蒋吕氏也不知道林慈恩跪着干什么。

“太太…求太太赐我一纸休书。”

蒋吕氏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杯给扔出去,又不得不强压火气,“你难道为了老大挨打的事?这事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我原也该对你说,这次的事老大不对,你心里有怨…”

“不为此事。”林慈恩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原想着出了这样的事,我三尺白绫了断了吧,可我怕我死的不明不白的,反倒让蒋家背了污名,再说我惹下如此泼天的大祸若自我了断了,那些罪又让哪个去赎?”

“老大媳妇,你到底在说什么?”

“婆婆…”林慈恩磕了个头,“媳妇糊涂啊!只因那宝月庵的了然师太时常对媳妇哭诉,说有人欺她庵堂里全女流,常有泼皮无赖上门欺负,庵里的田地佃给旁人去种,那些佃农竟不肯交租子,弄她们庵里虽守着庵产,还得四处化缘,她求媳妇写封信给当地的知县,让他多多照应,媳妇耳根子软,听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就写了…谁知道…”

“你好糊涂啊!身为内宅女子,写信给外官包揽辞讼何等的罪名?我都担戴不起的事,你也敢…”蒋吕氏一张嘴就把这事定性为内宅女子承担不起的包揽辞讼。

“媳妇只求情罢了,并无它意啊!谁知道那妖尼竟然借了蒋家的势,欺凌百姓横行乡里,可怜媳妇一个深闺妇人哪里知道那妖尼做恶,若非…”林慈恩看了眼闵四娘,“若非六弟去收租子半路遇见,回来时下人们议论纷纷,媳妇还不知道惹下如此大祸…”

闵四娘暗暗赞了一声,好一个高明的林慈恩!竟然将此事闹开,反将了蒋吕氏一军!

如今蒋吕氏能怎么说?并无人和了然打官司,说林慈恩包揽辞讼显然只能做为气话说一说,说她不贤?她不过被骗写了封信给县令,让县令照应一二,并未说要县令如何如何,鱼肉百姓之事她概不知情,此事她撑死了占一个轻信,蒋家为了蒋家的家声,也要将这件事一床大被掩了!

不过想想林慈恩也被逼的,她的娘家哥哥远在任上,远水救不了近火,父母早已经亡故,留在京城的弟妹已经各自嫁娶还需她这个蒋大奶奶的照应,闵四娘想到的蒋吕氏会利用此事的事,她也想到了,显然大房已经知道蒋吕氏定下美人计,陷害蒋佑明,蒋吕氏与大房之争,从一边蒙在鼓里,变成了两边暗斗。

蒋吕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当然知道了宝月庵的事,正在谢天赐良机呢,没想到好梦刚过去一夜,就让林慈恩给毁了。

正在此时,蒋至先竟然一大清早的回来了,屋里屋外的人跪了一地,“给请安。”

蒋吕氏也赶紧站了起来,“…您怎么回来了?”昨夜蒋至先在姨娘那里过的夜,饭也送到了姨娘那里,没道理这个时候回来…难道…蒋吕氏咬了咬牙…知道自己这一次失算了,她心里不停地盘算着,谁给大房通风报了信?谁找来的蒋至先?她虽有千般算计,在蒋至先面前她也不敢算的。

“老大媳妇这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蒋至先看了眼林慈恩,就在正位上坐定了。

“…”林慈恩磕了个头,“恕媳妇不能孝敬您了。”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头没尾的?都当了娘的人了,老大生性鲁莽,你难怪也个鲁莽的?”

林慈恩又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被了然诓骗写了信的事说了。

“你信上都写了什么?”

“媳妇写——县尊大人台鉴:宝月庵佛门圣地,庵产皆几代香客供奉佛祖之用,余听闻常有宵小欺凌,田租无着,致修行之人衣食无着,心中不忍,望贵县照应一二。”

“不过出个条子罢了,你怎说写信?”蒋至先这里就把此事从写信,降到了出条子。

“媳妇见那尼姑哭得可怜,她平日往来各府宅门交游广阔,人皆称善,这才写了这条子,却没想到…”

“你一个深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出家人’的厉害,给根鸡毛就敢当令箭,只可恨那县令,为了讨好上官竟然包庇恶尼为祸乡里,这事你不用管了…”蒋至先挥了挥手,“老二家的,老二出门了没?”

“应还未出门。”

“来人,叫他过来。”

闵四娘知道,这一局林慈恩赢了,她在蒋家经营多年,能从蒋吕氏手里分权,自不易与之辈,先当众此曝丑事,又利用他人将此事透给蒋至先,蒋至先不管起因如何都毒打自己长子在先,若此事再不为大房找回场子,大房一家在蒋府都无立足之地。

林慈恩此计虽险,竟一石三鸟,既解了宝月庵这个结,又反将了蒋吕氏一军更让蒋家的人明白,蒋至先站在大房这一边的,他还重视大房的,肯为大房做主的。

蒋吕氏显然也看得清楚,这个时候就算她气得手直抖,也要强撑着笑脸,“果然还想得周全,不似我这妇人,听见了此事只觉得头晕眼花一时也没个主意,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快把你们大嫂给扶起来,带到里面洗一洗,都孩子的娘了,何必做这小儿女态。”

“太太此言差矣。”薛静安笑道,“有太太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啊,多大都孩子。”

蒋吕氏心里还在别扭着没什么反应,倒蒋至先捻须而笑,“说得好啊,这小孩子嘛,难免犯错,怕就怕出了事瞒着掖着,等事情大得不行了再告诉长辈,到时候长辈也措手不及,老大媳妇虽有错在先,好歹个机灵的,知道先来找婆婆哭。”

“还不欺负婆婆慈爱。”闵四娘笑道,这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蒋吕氏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也得笑。

要说宝月庵的事找蒋佑昌就对了,闵四娘听跟着跑去凑热闹的蒋佑方讲,都快赶上火烧红莲寺了,蒋佑昌先带着刑部的捕快围了宝月庵,后又拉了那尼姑了然出来,找了手重的衙役先扇了十几个耳光,扇得那尼姑满口牙全碎了,又搜出地契、珠宝、银票等,他们刚押解着妖尼和数位徒弟走,宝月庵就被“愤怒的百姓”义愤之下给烧了。

到了县衙里,也不提县令之过,只说蒋佑方路过此地,听说此地有不平之事,回去禀告了父兄,蒋佑昌做为刑部官员,责无旁贷自要押解人犯到县衙严加审问,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一界女尼,就敢霸占乡邻田土,欺压良善实在有污佛门!”蒋佑昌此言一出,县令吓得抖出筛糠一般,他知道此时他若敢咬出曾经见过蒋家大奶奶的信这件事,自己的一家大小都没了活路,只敢跪地磕头如捣蒜,称自己失察,竟不知自己治下有此等恶尼。

“此事原不该本官来管,说起来也越权行事,如今县尊大人既有失察之过就请县尊大人待罪立功吧。”蒋佑昌让出了县衙正位,早就有衙役搬来太师椅摆在堂下。

那县令知道这事如果不严办,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判了重打了然八十大板,流放三千里,查封庙产,再核对县衙的田产底档,交还被占的农户田产,对了然的徒弟亦严惩不贷。

那了然口不能言,见到蒋家的人来了也知道自己这次的祸闯大了,蒋家必然要将她灭口的,几番挣扎着想要说话,都被凶猛的衙役再扇耳光,吓得她抖成一团,再不敢多言。

一听自己被判重责八十大板,了然当场厥了过去,衙役们并无怜悯之意,将她拖下去重责,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有衙役进来禀告:“那妖尼受刑不过,已然断气。”

“倒便宜她了。”县令看了一眼蒋佑昌,“大人看此事下官处置的如何?”

“县尊大人果然明镜高悬啊…”

“哼,若不那县官包庇,了然一介女尼哪有那样的胆量,我二哥却…”蒋佑方跟闵四娘讲的时候,极为义愤。

“所谓官官相护就这个道理,他包庇了然,也为了给蒋家面子,他这么给蒋家面子,蒋家如今也要给他面子…”闵四娘安慰蒋佑方,此子真的蒋家异类…

他们正说着呢,银玲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羊糕子皮比甲的年轻丫头,那丫头见蒋佑方在屋里,就站在外屋没进来。

“六奶奶,大奶奶那边的引春姐姐来了,说大奶奶派她过来传话说人伢子明天就到,今儿个下晌先挑家生子,大奶奶说让问问,六奶奶这边缺不缺人手。”

“人手倒缺的,只长幼有序,我最小的,自先可着嫂子们先挑。”

闵四娘先进赏了一大钱给引春,又叫银玲送引春出去了。

银玲送引春到了院门口,“姐姐,我求你件事成吗?”

“说吧。”引春笑眯眯地看着她。

“守着西边小角门的江嬷嬷您认得吧?她孙女今年也要进府来,也不求别的,就求在主子们跟前呆过,日后嫁人也能嫁得体面些…”

“你应了?”

“我不耳根子软嘛,我虽应了背地里跟六奶奶吹了风,也跟江家通了气,让那丫头在旁人面前收着点,她可定好了六奶奶的人了,可那丫头还小,万一绷不住让别人给挑去可怎么办…”

“成了,我晓得了,这事我一准办成,只银玲啊,这事你可有十分的把握?六奶奶这里要留不下,那丫头可得去内厨房或者洗衣房了,江家的人岂不要恨死你?”

“引春姐你放心,我就豁出了这张脸来,在六奶奶面前又哭又闹也要把这江家的丫头弄进来。”

“你啊,你这脾气也就你家六奶奶脾气好,若碰上我家大奶奶,你这张嘴早给撒烂了。”

“大奶奶也慈眉善目的,自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孩子。”银铃说自小孩,旁人看她也确实像小孩,说十二都有人信。

“你啊,多少长点心眼吧,也不小了。”引春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银铃嘿嘿地笑着,这边送走了引春,一转身她就往西面角门跑过去了,江嬷嬷正在小屋的火坑上烤着火做针线,看见银铃来了,立刻就笑了,“银玲姑娘来了。”

“江嬷嬷,我来告诉你好事儿的。”

“六奶奶那里有准信儿了?”

“有准信儿了,您回去给您孙女收拾收拾,您也府里的老人儿了,自知道收拾小丫头的规矩,六奶奶说了,只要个干净利索的规矩孩子,您孙女她一准要。”

“好,好。”江嬷嬷喜得眼睛都笑成一条线了,赶紧的把压箱底的干果、瓜子等等拿出来给银玲吃,“这事你要帮嬷嬷办成了,嬷嬷天天请你吃好吃的。”

“嬷嬷您个厚道人,我哥哥嫂子家里穷,穿得不好人又不懂规矩,嬷嬷您从不嫌弃,这份情我心里记着呢。”

“唉,现在像你这样的少了,一个个的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时候,嬷嬷、嬷嬷的叫着,得了脸了那鼻孔都扬到天上去了,那谱啊,摆得比主子还大。”

“那些都些不着四六的,就在主子跟前一时得了宠,到时候落魄了,怕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可不。”江嬷嬷说道,“我啊,不求我孙女日后混出个姨娘的前程来,这府里通房、姨娘的下场我可见多了,命好的趁着年轻受宠得了一儿半女傍身,命不好的年龄大了姿色差了,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你说她们都图个什么?这府里的爷们啊,一个个看着像人,背地里啥事都干,六爷人厚道,六奶奶个心善的,我大孙女在六爷院子里我放心。”

银玲听着连连点头,江家也世仆人家了,虽不像裴家、牛家那么势大,却也在主子们面前混出了几分脸面,家底还有的,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家的孙女当姑娘养着,这样的人家自不稀罕做什么姨娘,只盼着在正院主子面前得了脸面,好能够说个体面的亲事。

“唉,你不知道我们江家,我们家老头子,当年给做书僮出身,吃干的,他就喝稀的,上京赶考错过宿头,两个人在破庙投宿,抱在一起听狼叫的交情,中了举,发达了,也曾要重用我们家老头子,可惜我们家老头子摔断了腿,落了残疾,不能干活,知道他识字,就找了看管外书房的轻省活,唉,我说让孙女进府他原不应,说怕孙女长大了出落得水灵了,被引诱得做了丑事,丢了一家人的脸面,听说去六爷院里这才应了…”

“嗯,江嬷嬷,我听明白了,这事啊您放心。”银玲点头,她也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腌臜下流事,这丫头里固然有不自重的,可也有想要正经清白做人老老实实嫁个好人的,可若被主子看上了,哪里由得了你,若主子要脸面的落了明路,丫头们得了个名份还好的,最惨的身子被糟践了,还要被主子反污勾引主子,全家都跟着没脸,这人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江嬷嬷人老成精,虽说偏居这一隅什么事都看得清楚明白,自懂其中的关窍。

“江嬷嬷,你孙女下午就要进府了,你回去看看吧。”

“跟我一起搭伴守这角门的,晚上才能来呢…”

“这满府的人都忙着过年的事呢,哪有放奴才出来见家人的?要不急着用人,谁能大年下的就往府里买人呢?要我说嬷嬷你就把这门锁了,直接回去就成了,这宅门规矩大,您孙女进了府,虽说在一个府里住着,亲祖孙也不能天天见着…”

江嬷嬷被她说动了,“可这门不能从外面锁…”

“嬷嬷您放心,我在里头替您锁上。”银玲拍着小胸脯保证。

这边江嬷嬷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转角,另一边一个身穿土赫色棉袍,外罩油绿比甲,怀里抱着个蓝布包,头发梳得油光只戴了一朵红绒花的利索小媳妇,就闪了进来。

“给上人请安。”银玲施了一礼。

“嗯。”涤尘本就个面目清秀的,如今扮起女装来,除了藏在裤子里的手显得略大一些之外,竟无一丝的异样,脸上薄施脂粉,看着竟有几分姿色,“带我去见你们六奶奶。”

“蒋佑方在家。”

“他出去了。”涤尘说道。

闵四娘坐在暖阁里斜倚着窗户看书,这蒋家大房竟似躲过了这一劫,这日后蒋家大房与蒋吕氏必有一番恶斗,她要如何施为呢…

“六奶奶,您前日说的会补雀金裘的织补娘子,奴婢给您找来了。”

闵四娘一愣,她确实有一个雀金裘,但并未坏…她看了眼站在银玲身后俏生生的高佻小媳妇,心中又一惊…

“你不提这事啊,我倒忘了…金玲,把我的雀金裘拿来。”

金玲心里在犯嘀咕,雀金裘明明没坏,怎么就说坏了呢?不一会儿就把装着雀金裘的包袱给捧过来了。

“六奶奶…”

闵四娘打开那包袱,翻动了两下,指着一处地方,“这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磨出了一个洞来,我前日说要穿,见了这个洞心疼的不行…”金玲才想细看,就被银玲挡住了视线,“王嫂子,这洞您能补吗?”

“能,能补…”这三个人一起睁着眼说瞎话,好像那洞就在那里一般,金玲恍惚间也觉得那里似有个洞一般,也暗叹可惜,这么金贵的东西竟坏了。

“金玲啊,四奶奶说过她有一件极心爱的凫靥裘不知道什么时候烧了个洞,你去问问看,她要不要织补。”

“。”金玲领命而去,小小的暖阁里只剩下闵四娘和涤尘、银玲。

“你来做什么?”

“我来赞你啊。”涤尘说罢,就一转身坐到炕下的椅子上,拿了桌上的点心张口就吃。

“赞我什么?”

“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的连环计用得好,用得妙。”

闵四娘也没打算把这事瞒过涤尘,这厮太精了,“那又如何?你不又来说我心狠手辣了吧?”

“不,我来给你再添把柴的。”涤尘说着,从蓝布包里掏出来一个物件,这个物件一出,闵四娘立时就笑了。

“你这么急?”

“自要趁热打铁。”

“好。”闵四娘瞧着那物件笑得极甜,心里却明白,涤尘确实另有所图,他怕某些更想除掉蒋家的人派来的…这些人谋划除掉蒋家,恐怕不一两年的工夫了,原来她对涤尘半信半疑总觉得不踏实,如今心里倒安定了。

“明日你的那位‘好姐妹’就要进府了吧,她倒真的胆子大,敢往蒋家藏。”

“哼,蒋吕氏自认聪明,却被一帮下人哄得团团转,此刻她还以为‘她’葬身火海了呢…”

30 蒋门赵氏

涤尘说完这些事,表情淡淡的,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把你的手伸出来。”

“哦?”闵四娘掌心向上伸出了手。

涤尘也伸出了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背,大姆指扣在她的脉门上,闵四娘的脸色立时一变,“你想干嘛?”

涤尘按住她脉门的手一用力,闵四娘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钻到脑门,竟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下次再自作主张,自行其事…”涤尘把嘴巴贴近她的耳边,“当心我叫你魂飞魄散!”

他说完松开了闵四娘的手,闵四娘捂着胸口半天才恢复血色,“终于忍不住了吗?你不说你帮我的吗?”

“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大事?”闵四娘冷冷一笑,“你能有什么大事…”她眼睛一转“…难道了然你的人?”

“不过一枚棋子。”

“师施呢?”闵四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施嬷嬷你布下的暗棋?可惜这道暗棋竟然我先动了,现在师施信我不会信你。”

涤尘没想到闵四娘真的连一丝惧意都没有,“我救了你,真不知道对错。”

“严家呢?你预备拿严家怎么办?”

“严家现在还动不得…”

“怕你不敢动吧,动了严家竹林党人群龙无首,势力必定大减,若严家还在,蒋家倒了那日严家自然就可以一呼百应,你手里还有严家的把柄在,不怕严家不听你的话。”

“你明白就好。”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涤尘…”闵四娘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站了起来,“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我魂飞魄散,我闵四娘活着一天就要报仇,有你我会报仇,没你我一样报仇,至于让我听你摆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做孤魂野鬼的时候就发誓,再不信任何人!再不听令于任何人!”

闵四娘与涤尘对视许久,终究还涤尘移开了眼神,他叹息一声望向窗外,“明天我去替陈大人上坟,你有什么要捎带的吗?”

“他不在那里,我们全家都不在那荒丘土冢里,他早投胎转世了,我没话说,也没有东西要捎带。”

金玲心里面直嘀咕,今天的事真怪了,六奶奶的雀金裘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四奶奶的凫靥裘的确坏了,却已经织补好了,只六奶奶不知情…

她刚要进屋禀告,就见那个银玲领进来的高佻小媳妇,掀了帘子出了门,看也没看她一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