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正疑惑,就听屋里闵四娘一声唤,“金玲,可你回来了?”

“。”她也只好掀了帘子进屋,却见银玲在收拾茶具,六奶奶倚在榻上翻看着雀金裘,“给六奶奶请安,四奶奶说她的凫靥裘前个儿就找了针线上的人织补好了,只忘了跟六奶奶说,劳六奶奶惦记了。”

“哦。”闵四娘漫应了一声,“织补好了就好,刚才那人手艺不成,织补出来的东西不像话,被我赶走了,幸好没把四嫂的东西也拿来让她糟践。”她又看了眼银玲,“银玲,你这次差事办得不好,下次不要再随意领人了。”

“。”银玲福了一福,低着头出去了。

下午用过了点心,管事嬷嬷和大奶奶屋里的引春就带十来个家生的丫头过来给闵四娘挑了,闵四娘搭眼一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有两三个头脸整齐穿戴都齐整的小丫头站在最前头,后面的都连头也不抬的。

“你叫什么?”闵四娘指了穿蓝底白花小袄的小姑娘。

“奴婢叫江田田。”那小姑娘向前迈出一步,半低了头答道,看得出在家学过规矩的,不愧世仆出身。

“嗯,好名字,只在家叫着行,在外面叫就轻佻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就叫采莲吧。”

“谢六奶奶赐名。”采莲退后一步,跟那两个丫头站在一起。

“你呢?”闵四娘又指了戴红绒花的小姑娘。

“奴婢叫牛二妞。”又一个父母省力的,怕也知道名字取得再好,进了府就会改名的。

“你会做什么?”

“奴婢在家时娘教过打络子绣花。”

“你打个络子给我看看。”闵四娘一挥手,金玲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丝线,牛二妞接过来了极利索的打了个同心结出来,金玲看着不住的点头。

“嗯,个手巧的丫头,就叫巧儿吧。”

“。”

闵四娘又指着第三个丫头,“你叫什么?”

“奴婢姓裴叫小小。”小小在这三个人里面反倒长得最高的,只单薄些。

“小小…大小的小?”

“。”

“你会什么?”

“奴婢会梳头。”

“哦?”裴大贵家的就梳的一手的好头才得蒋吕氏的喜欢的,没想到她家的孙女也会梳头,闵四娘一下子就笑了,“好,好丫头,你留下了,打今个儿起,你就叫晓春。”

管事嬷嬷一看这个情形就乐了,“六奶奶您还相中了别的不?”

闵四娘摇了摇头,“这人手尽够了,别的你都领回去吧。”她又指了指桌上果盘上的洋糖,“银玲啊,分些洋糖给这些孩子们,大冷天的折腾来折腾去的怪可怜见的。”

“。”

管事嬷嬷又福了一福,“怪道旁人说六奶奶心善,果然怜老怜贫的。”

待那管事嬷嬷和引春一走,闵四娘就站了起来,往暖阁那边走,边走边吩咐锦环,“锦环啊,她们都新来的,你脾气好,多照应些,年下事多,今晚上让她们歇一宿,明天就要做事了。”

“。”

江家、牛家、裴家倒都觉得她这个院子里养自己家闺女的好地方…只这里面有没有钉子就两说了,丹凤这个明桩眼下已经不好用了,难道又弄来了暗桩?不,蒋吕氏如今急着对付大房,还没有对她起疑心…

她看了眼银玲,“银玲啊,你二等丫头里你最小,你搬过去跟这三个小丫头住一块儿,多多照应她们。”

“。”

转眼到了腊八,裴大贵家的带着十几个小丫头满府的分送慈济寺的头锅腊八粥,哪个院子里接了腊八粥,都会拿簸箕装了赏钱往外撒,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抓钱抓得眉开眼笑的。

只有到了八爷的院子里,裴大贵家的只留了食盒在门口,轻叩两下门,就悄悄的带着小丫头们走了。

已经改名叫晓春的小小扯了扯祖母的袖子,“祖母,为何这个院子不给赏钱?”这院子虽偏僻,然而这一路上的雪却扫得干干净净的,门上的清漆也新漆的,不比得宠的嫡出爷们院子差。

“嘘…”裴大贵家的扯了扯孙女,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各人的债各自还。”若非蒋吕氏做事太绝,又怎么会报到自己的幼子身上?

施嬷嬷开了门取了那食盒,往院子里走,就算天寒地冻,蒋八爷还蹲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玩石子,这次半开了窗看着他的,满脸长了麻坑,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

“这蒋家的人果然凉薄,蒋吕氏竟真的不来看自己的幼子一眼。”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婉转如莺啼与一张普通的脸极不相配。

“她看什么,通天观的学院都说了,月满则缺,八爷如此蒋家十全九美才能长久。”施嬷嬷说道,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可私下里旁人说那学院说的不蒋家能长久,而说太太能长久,八爷若好了,太太…”

“为了自己长久,连亲儿子都不顾了,长久…”那女子冷笑,“不不报,时候未到。”

腊月初九各地庄头的年礼送到,初十各地方官员的年礼陆续也到了,连闵四娘这样平日闲着无事的,也要帮着誊录记帐,往宫里和各朝廷大员家里送年礼的礼单蒋吕氏亲自拟的,要蒋至先过了目才成,往亲戚家送礼林慈恩亲自在管,拟完礼单光给蒋吕氏过目。

闵四娘个有心的,看蒋家送年礼的礼单,也就看明白眼下这朝中权贵与蒋家的远近亲疏了,也看懂这姻亲故旧中的关窍,再譬如送三皇子和送太子的礼单,竟一样的薄厚,送三皇子的礼细品起来还要更重些,蒋家果然铁杆的帝党,什么君臣长幼,儒家规矩,都不及帝王喜好。

说起此事闵四娘倒不觉得蒋家错,太子生性软弱迂腐,撑死了个守成之君,三皇子却今年少有为的,虽不曾阻拦其父炼丹修道,却也没有扰和到里面去,不似二皇子,孝顺父亲都孝顺到跟父亲一起炼丹了。

闵四娘如今思量的涤尘到底太子的人还二皇子的人,若太子的人——太子也未免太会做伪了,他十月里还为了反对今上炼丹无故责打了今上身边的道士…被那些酸儒好一通的吹捧。

腊月二十开始这分送分收的就在京城的人家的年礼了,这里面门道照样极多,林慈恩个极能干的,忙而不乱大小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几次蒋吕氏派人来问,林慈恩都应答得体,连蒋吕氏都要赞一声好。

年三十那一日,闵四娘四更即起,到正院替蒋吕氏预备品级大妆,待收拾利落了,天已经微亮了,满府有品级的诰命如蒋大奶奶蒋林氏、蒋二奶奶蒋朱氏也已经穿戴齐备,赶过来和蒋吕氏聚齐,两人服待着蒋吕氏一起上了轿进宫朝贺。

闵四娘这个时候才和留下来的众位嫂子一起,吃上了第一口热乎饭,薛静安见闵思娘进得不多,有些疑惑:“六弟妹可饿过了?”

“来之前吃了点心,有些反酸。”

秦玉珠听见她说反酸,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该不有了吧?你进门也有半年了。”

闵四娘低下头,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事不急,这儿女缘份,缘份到了儿女自然就来了。”薛静安拍拍闵四娘的手。

“唉…”闵四娘叹了口气,“我倒不为了这宗事,只不敢和旁人说…”

“那又为了何事?”秦玉珠问道。

“我自打进了腊月就总作梦,梦见小孩子在我院子里玩,可我一起来推开窗往外看,却什么都没有。”她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吱声了,只默默的吃饭。

“多吃些,这一日也就这一顿能吃个消停饭。”轻易不说话的张五娘忽然说道。

蒋吕氏过午才从宫里回来,蒋家祠堂五门洞开,蒋至先亲自主祭,蒋佑明副祭,蒋家男女依照辈份分列两边,因蒋家在京中的只有蒋至先一支,祠堂正厅装下这所有人还略有富余。

蒋至先先念祭文、献祭酒,又摆上三牲的供品,待到布置完毕,才满府的人拜祭祖先之时。

闵四娘在女眷这一边随着司仪的唱礼声跟着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眼睛却偷偷瞄着梁上,忽听跪在最前面的长子长孙蒋纯文一声惊呼,“梁松了!”

就见那楠木的房梁上竟然开始放下落灰,众人躲避不及之余心中更大惊失措,如今蒋家正烈火烹油之时,过年祭祖怎会有房梁松动之事?

他们正在疑惑之时,那根松动的梁柱竟然越来越松,咯吱咯吱的移了位,蒋佑明护着蒋至先往旁边躲,忽见从那房梁上掉下一物,摔在地中央。

蒋纯文跑得最快,捡起那样东西,“祖父,蒋赵氏谁啊?”蒋纯文捡起的赫然一块牌位,牌位上写着:蒋门赵氏之位!

31 除夕到初一

蒋家的年夜饭吃得异常的沉默,依规矩蒋佑明站在蒋至先的旁边布菜,蒋林氏林慈恩站在蒋吕氏身边布菜服待。

所有人都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菜,丫头们布菜的声音都轻得不能在轻,另开一桌的小孩子们意识到情形不对,一个个的都缩着脖子也不敢说话了。

满屋子里只有烛火噼剥的声音,跟偶尔发出的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最后一道菜上来之后,更鼓敲过子时,管家硬着头皮问:“老爷,小子们在外面等着放鞭呢?”

大屋里更静了,一时间落针可闻,蒋至先轻咳了一声:“放鞭!”

管家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销烟味顺着门缝钻进了大屋,蒋吕氏撂下筷子:“我头疼,回去躺着了。”

“你去吧。”蒋至先看了她一眼说道。

她站起了身,所有的子女都跟着站了起来,媳妇们过去扶她,她一挥手,“我自己能走。”

蒋赵氏是谁?蒋家的人心里都存着疑,可谁都知道不能问,都知道这事问了就是罪,天大的罪名,也有人心里面清明如镜,可是更不敢问,问了就是万劫不复。

蒋吕氏走了,蒋至先一言不发的继续带着全家人吃年夜饭,吃完了饭又带着孙子们守岁,一直到四更天才散了。

蒋佑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闵四娘推了推他,“蒋赵氏是谁?”

“不知道。”蒋佑方看着床顶说道,“只是蒋家从此多事。”

“唉…”闵四娘叹了口气,“自从我嫁进蒋家,这都多少事了…”

“你别胡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觉得不吉利。”

“哪有那许多的不吉利,他们啊,闹他们的,咱们过自己的日子。”

蒋至先还没踏入正院正房,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一屋子的下人躲在屋檐下不知如何是好,见了蒋至先来了,纷纷施礼:“给老爷请安。”蒋至先挥手示意免礼,自己掀开了大红猩猩毡的帘子,进了内室,只见蒋吕氏还没有换掉一身的宝蓝凤纹吉服,手里举着汝窑美人觚就要往地上摔,看见他进来了顿了一顿,一咬牙继续摔了下去。

蒋至先环视已经被砸得差不多的屋子,坐到唯一还算完整的楠木太师椅上,“还有没有旁的瓷器了?”

丫头们都吓得不敢吱声,蒋至先挥了挥手,“去,把我书房里的瓷器字画都拿来,让太太使劲儿的砸。”

“蒋至先!”蒋吕氏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手指着蒋至先,“你不用在这里装相!这事分明是你的好儿子做的!那牌位都旧成那样了,他不定让咱们拜那个死鬼拜了多少年了!”

“她是我的原配夫人,就算是拜了,又能如何?”

“当初你向我家求亲的时候说的可是未有婚配!哪个知道你还有一个早死的原配一个拖油瓶?如今你贵为一国的宰辅,我父母早已经去世经年,你倒改口改得快啊!”

“我有没有原配,你不知道吗?”蒋至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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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口子这样互相抖落丑事,倒连累得这一屋子的下人恨不得立刻刺瞎自己的眼睛扎聋自己的耳朵。

“当年在泗溪渡口,我一家进京,你进京投父,赵氏见你一人只带着下人上路,一路之上对你多加照拂…”

“听说我父是吕太傅,对我殷勤有加的可是你们母子,我当初慕你的才情,可叹你一身才华却要与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同枕共眠,指点了几句京中规矩,你母亲就以为我对你有意,几次串联你我,可怜我当年年轻见识短,竟真的上了你们母子的当,只是我堂堂太傅家的嫡女,怎能与人为妾?你母亲见计已成,竟心生毒计,先是毒死赵氏,推她入河毁尸灭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我若不答应嫁你,将此事抖落出去,你固然前途尽毁,我哪里有什么清白的名声?”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蒋至先自认也对得起你吕家,佑明从小到大你几次三番要害他我也忍了,你明捧佑明暗抬佑昌我也忍了,如今你还想怎么样,为了一块牌位要害死佑明?”

“你说呢?”蒋吕氏说道,她眼睛一扫那些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丫头婆子们,“今个儿这话你们不怕全家都被活扔到化人厂,尽可以向外说,说的时候别忘了加一句——我蒋吕氏容不得不孝子蒋佑明!我不只容不得他,我连他一家都容不得!”

“吕春英!你不要太过份!”

“蒋至先!是你太过份!”

“你信不信我立时就休了你!”

“哼哼,你敢!”蒋吕氏一改平时假装的温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以为当初你那些把柄真的一把火烧了吗?你以为没了我三皇子和庞贵妃就能信你吗?”

蒋至先虎目圆睁瞪着蒋吕氏,心里面好似油煎一般,他知道蒋吕氏说的都是真的,这女人真的是艳如桃李毒如蛇蝎!母亲被逼回老家时曾经偷偷对他说,当初毒死赵氏的计谋根本就是蒋吕氏一再暗示,更不用说蒋吕氏这些年使出的种种手段了,他当初真的是瞎了眼,引狼入室,错把粪土当黄金,却害了…他一闭眼,还记得年轻时赵氏的模样,赵氏并非丑女,只是略黑了一些,却是里里外外一把手,邻里亲朋交口称赞的好媳妇。

可是他却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悔之晚矣啊!

“送老爷。”蒋吕氏敛起脸上的戾色,又恢复了温婉甜笑,她和蒋至先这一晚撕破了脸说清楚也好,有些事也不用顾及许多了,他们俩个说是夫妻一体,却非恩爱之情,多少年了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一起向上爬,蒋至先有今天,绝离不开她吕春英,她才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交给别人的儿子!

蒋至先低着头出了门,肚腹之内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针刺似的疼,走出正院,他抬头望向天空,满天的星宿都似嘲笑他一般,就算他权倾朝野,竟连自己的长子都要保不住…他握了握拳,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保自己的儿子!心念电转间已经想了几十个主意,却一个主意也拿不定,他踩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晃差点摔倒,幸亏身边的长随扶了他一把。

蒋佑明夫妻此刻也是难以入眠,林慈恩先是把两个儿子安置在外间屋睡,又特意嘱咐了满嬷嬷不要离两个孩子左右,这才回了里屋,蒋佑明正坐在床上发呆。

“大爷,那牌位是你放的?”

“那牌位漆都掉了怎会是我放的。”才知自己生母是谁,竟又见了她的牌位,可怜他竟然不敢上前去认生母…他这个儿子做得窝囊!

“那又是何人所放?”

“不管是何人所放都是敌非友。”

“此话怎讲?”

“你我原本可以装傻,倒可以在那毒妇的手下勉强偷生,那毒妇与庞贵妃交情深厚,在京里京外手不知道伸出去有多长,连父亲都要让她三分,如今牌位的事一出,她必定以为是我所为,怕是要容不得我了。”

“那又如何,你是蒋家长子,我是蒋家嫡长媳,她说到底不过是继室,又能如何?”

“继室?谁敢提继室二字?连父亲都不敢吭声替我母亲正名。”

“咱们不妨捎信儿给老太太…”

“老太太糊涂啊!当初她就该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偷偷的告诉了我,她走时拉着我的手不停的掉眼泪,我还以为是她舍不得我…”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得迎老太太回来,有老太太在,太太至少不敢为所欲为…”

“明天我亲自写信,不行的话就亲自跑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太太接回来。”蒋佑明说道。

他们夫妻秉烛而谈,从四更天一直谈到鸡鸣拂晓…

除夕这一夜,蒋府彻夜难眠。

初一一大早,满府的下人都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拜年,主子们倒都起得早,收拾停当先去拜年,再回院子撒赏钱。

朱么娘偷眼看蒋佑昌的脸色,昨夜蒋佑昌回了屋倒头就睡,倒是她翻来覆去的想着事情,这蒋家似是要有大事发生…

“二爷…”

蒋佑昌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只是低头让丫头替自己整衣裳。

“二爷!”

“有什么事快说!”

“昨夜的事,二爷就不觉得蹊跷?”

“有何蹊跷?”蒋佑昌抬眼看朱么娘。

“二爷即不觉得蹊跷那为妻的也不说了。”

“你不说就不说。”蒋佑昌看了她一眼,大步出了门。

“你!”朱么娘强压住火气,“来人,叫喜嬷嬷来。”她要忍,她都忍了这么久了,只能继续忍!

初一大宴,这次脸色淡淡的是蒋至先,面带喜色的是蒋吕氏,下面装傻充愣陪着一起演戏的是蒋家的儿子和儿媳。

蒋佑明撩了衣服跪下,“父亲,儿子见这满府的花团锦簇,十分想念远在江西老家的老祖宗,儿子想…”

“如今运河封冻,老太太身子不好,要接上京也要过了端午以后。”

“是。”蒋佑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终究没有再说别的,现在蒋至先是他唯一的靠山。

“老三媳妇,老三怎么还没到家?这年都过去了…”

“回老爷,三爷在信里说今年天冷河水都冻了,只能改走旱路,这风雪又大,这才耽搁了行程,正在往家里赶呢。”

“嗯,诺大的年纪了,也是一方父母官,竟如此的没有成算。”

“是。”

“我也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不易,这回老三回来再走,你就跟着去吧,后衙里没有一个掌印的太太,不像话!”

“是。”

“老大啊,你不是常说吗?在京里呆了快有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地方上的情形,这与你的仕途不好,去年冬月里我就开始琢磨此事了,正好山西布政史出缺,我准备保举你。”

“儿子…只是五品的侍读学士…”

“古来翰林就是清贵至极,连升三级听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还是需些多务些实务,这才有大用。”

“是。”蒋佑明知道,这是蒋至先要调他离京避风头了,他偷眼看了眼脸色暖昧不明的蒋吕氏,这个女人竟然强到要让父亲退避吗?

“老大媳妇啊,你带着孩子跟着去吧,做掌印娘子的做好了比半个衙门的师爷衙役有用.

“是。”林慈恩心里不知道是喜是悲,她还在思虑如何反击,没想到公公轻轻一挥,竟然他们夫妻远远的打发走了,这里面固然有公公想要保全他们,让他们暂避,暗地里…

“老二啊,你不是一直想要面圣吗?初五那日你随为父面圣,为父平日让你背的诗,练的字,你趁这几天过年清静重温一遍,莫要出糗。”

蒋佑昌原本在思索父亲忽然让大哥一家人离京是何意,忽然天上掉下来大馅饼,往年初五父亲面圣都是带着大哥,今年竟是要带他去…“是。”

“老六啊,你也别在家呆着了,先在兵部补一个笔帖士的缺儿,你也不小了,也娶妻了,过两年就要当爹了,也要懂些仕途经济了。”

“是。”蒋佑方更是满心的糊涂,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牌位就让家里变了天。

蒋吕氏心中暗想,蒋至先你果然还是要保大儿子一家,想要以退为进,让你大儿子一家在山东避风头,又想将佑昌引荐给圣上,又要重用佑方,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吗?不妨让你高兴几天就是了…

闵四娘看这局势锋回路转,心念电转间已经明白这对夫妻耍的什么把戏,一个想要把想要保护的长子远远的调走,蒋吕氏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就算是比谁活的时日久,蒋佑明也能比过她,为了安抚蒋吕氏竟然主动说要引荐次子…正月初五…蒋吕氏,你以为初五面君是什么好事吗?

可惜啊,就算如此收买,蒋吕氏也未见得买蒋至先的帐,这个女人嚣张至极,牌位的事早揭了她的旧疮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蒋佑明的…就怕蒋至先这一番爱子之心,会成为长子的催命符!

小凌霄殿

蒋家三爷蒋佑临是大年初三赶回京城的,同车的还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若非此时蒋家人人自危怕是要有不少好事之人将目光投向三房了。

秦玉珠平时最爱在人后嚼舌头看热闹,自是怕被人看自己的热闹,刻意掩了脸上的惊色,人前人后的满张罗。

这边刚在自己的屋里落了坐,就牵了那人的手好一通的打量,“三爷早就说你有了,这一路上路又不好走,我真的是提心吊胆的,就怕你这一路上出什么事。”

蒋佑临也不说话,就是远远的坐在一边看秦玉珠演戏,他带回来的女子不是带走的姨娘,也不是跟着去的通房,人模样长得不错,也是个极精明的,心里明知道秦玉珠这是在演戏,也乐得扮妻妾和睦。

“真的是劳您惦记了,妾身肚子里的这块肉啊,实实的让人烦心。”

“添丁进口是好事,这些年三爷在外面全靠你照应了,我早就说了,挑个贤良的纳进来,管住爷们,比那些个捻酸吃醋的不许爷们在外纳妾,结果爷们在外边乱找人,又花钱又伤身的强。”

那女子就是抿着嘴笑了,她偷眼瞧这一屋子的珠环翠绕,锦衣美妇,这京城第一家就是京城第一家,大家的气派非同凡响。

秦玉珠今日穿了大红的百子千孙袄,下面露出紫貂皮裙,头上梳了个高髻,正戴金凤钗,头戴银鼠昭君套,虽已非豆蔻少女,却是个十足的美貌少妇。

“三爷可要带她去见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