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连连

蒋家长房一门被屠,蒋吕氏昏迷不醒,蒋至先知道了此事晃了两晃被怕他出事的蒋佑昌牢牢扶住,整个蒋家从过年一下子掉到了数九寒冬。

朱么娘拿管事的将一应过年的喜庆饰物全部撤掉,虽因有长辈在不能挂重孝,却也是红灯笼换蓝灯笼,上下人等通通着了素衣,因大房已然无子,三房的蒋纯斌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充当孝子,蒋佑昌在家里主持着大局,蒋佑方亲自带着人马去迎灵。

蒋佑明一家四口并未随着大队人马而行,而是换了百姓家的衣裳坐着两辆马车,只带了几个心腹的家人轻装简从走了官道,护着他们的人马看里面的衣裳是漕帮的人,他们眼看着就要到已经通了航路的永昌港,弃车登船,那运河是漕帮的天下,登了船自可保平安。

可是就差这十几里的山路,就遇上了这么一股悍匪,听当地的官员说此处已经十几年没有过匪患,却没想让蒋家的人遇上了这事儿。

蒋佑方心里清楚,这事儿不会是普通的劫匪打劫,怕是蒋家的仇家所为,为的就是斩断蒋家的大房一脉,心里面不由得埋怨父亲不该让大哥去外地赴任。

待见到了蒋佑明一家的尸首,蒋佑方浑身就是一颤,转过头不忍直视,虽说此时天气寒冷,地方官吏又找来了冰块等物镇着,这一家四口仍是奇惨无比,蒋佑明和两个男孩的头是被后缝上去的,大嫂碰石而死半张脸血肉模糊,四口人身上都换了新衣裳,眼睛却都是睁着的,似有沉冤未雪。

“蒋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两位小爷的眼睛——”忤作束着手站在旁边也是叹气。

“就这么入敛了吧。”蒋佑方转过身,一挥手,从京里带来的几位下仆净了手,将尸骨搬入从京里特意运来的棺木当中,这些人首先抬的是蒋佑明,谁知道一动蒋佑明的尸首,蒋佑明的圆睁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了两道黑黑的血水来,吓得这些仆人赶紧松了手往后退。

“你们退什么退?摔着了大爷我让你们全家赔命!”蒋佑方斥骂道,他又转过头温言对着蒋佑明说:“大哥,我知道你冤枉,咱们蒋家忽失长房,这样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大哥的冤仇,为弟一定亲手替大哥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合蒋佑明的眼睛,许是这段话真的管用,蒋佑明的眼睛终于被合上了。

这边尸首总算是都入了棺,蒋佑方带来的二十个和尚、二十个道士开始念经,为首的那位白胡子道长把灵幡交给了蒋佑方,“劳烦六爷,这一路上要不停地喊着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两位哥儿的名字,免得他们魂灵留在他乡吃苦。”

“嗯。”蒋佑方点了点头。

这一行人走一路撒一路的纸钱,喊一路的名字,一边走了十天才回到京城,京城的蒋家早已经是居丧之家的样子,蒋至先披麻戴孝带着蒋家的所有男丁站在巷子口迎着长子一家。

长子嫡孙全部夭亡,整个家族的血脉算是断了一半了,就算是身为长辈一样是悲痛难抑,非得穿重孝不能表现其哀。

蒋佑方下了马,跪在了地上,“父亲,我把大哥一家带回来了。”说罢不由得泪流满面。

“好,回来就好。”蒋至先拍了拍蒋佑方的肩,“咱们蒋家的擎天柱倒了啊!倒了!”他说完之句咳了两声,半天才喘匀气,不过是十天左右的工夫,原本保养极好如四十许人的蒋至先已经老态尽显,乌黑的两鬓如霜染般的白了大片。

蒋家这边要做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往来吊唁的人马络驿不绝,就连天昭帝也亲自下旨旌表蒋佑明,下旨亲封蒋佑明为三品光禄寺大夫,蒋林氏三品诰命夫人,以抚爱臣丧子之痛。

宣旨的太监念完辞藻华丽的旌表,他身后的两名太监将新制的官服送上,蒋至先亲自接了,“臣跪谢皇恩…”

“蒋大人,您也不必太难过,圣上说了您还要多看后来人。”传旨的太监说道,他说完又特意的看了蒋佑昌一眼。

“陛下如此深恩臣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万一。”蒋至先一个头磕到地上,竟然磕出血来了。

这边刚刚发送完蒋佑明一家四口,那边远在江西老家的蒋家七爷蒋佑良一身重孝的回了蒋家,跪地报丧:“老太太头年就生了几场病,二月二十不知道从哪个碎嘴的下人嘴里听说大哥一家子都没了,当场就吐了血了,纵使是换了几大夫用了无数方子都没能醒过来,三月初七晚上醒来说了几句话,人就没了——”蒋佑良一边说一边哭,他如今年龄也不大,不过才十六岁的孩子,虽一路上有管事仆从伺候着,却难掩满面的凄色,一张小脸又黄又瘦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蒋至先这回是连一点的力气都没了,就是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发愣,蒋家的人乍一听这个消息,又是一阵子的悲声大作。

如今蒋家老太太没了,这蒋家是丧事连着丧事,阳春时节依旧春寒难抑。

蒋家自蒋至先往下,凡是有官职的全部请旨丁忧,天昭帝夺了蒋至先、蒋佑昌、蒋佑临的情,别的都一一的准了他们守制居丧。

本来蒋佑明没了就该将坟茔安置在江西老家,因碍着老太太还在,怕老太太受不了这才暂时安置在京里,如今老太太既已经没了,自是由蒋家四爷蒋佑荣、五爷蒋佑伍、六爷蒋佑方、七爷蒋佑良一道护送着往江西而去,蒋家瞬息之间空了大半。

他们走后,蒋至先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瞅着蒋佑良暗中送给他的书信发呆,他不用拆开都知道母亲临死前交给他的信里写了些什么,无非是蒋吕氏心如蛇蝎不守妇道难为嫡妻,早早的了结了她为他们祖孙复仇——

可这蛇蝎也罢,毒妇也好难道不是他们母子引入蒋家的吗?此时——蒋吕氏手里有他的把柄,在宫中有庞贵妃,在宫外有打手受她役使,在家中有三子一女,蒋佑明没了,他能再让蒋佑昌失了嫡子的身份吗?蒋家那才是真正的败了呢。

就因知道他有如此的顾及,蒋吕氏才如此的有持无恐,步步紧逼!真逼急了他,休怪他——

他抬眼望向窗外,却不由得想起了赵氏的音容笑貌,“我错了啊!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传说中悲伤难抑,抑郁成疾的蒋吕氏正喜滋滋地在自己的房里吃燕窝粥,蒋吕氏自是知道蒋至先得了蒋佑良暗地里给他的信,就是不得着这封信,她和蒋至先彼此也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不止是同床异梦,私下里倒比那累世的仇人还要仇深似海。

可那又能怎么样?蒋至先还得指望着她的儿子,指望着她的人脉呢,他就连现在就制死了她都不敢!她若死了,本来就风雨飘摇的蒋家,立刻就是大厦将倾!

若是等个五年十年的蒋佑昌能独挡一面,她要蒋至先做什么??

五月初五端午节,也无人有过节的心思,只是各屋都各自领了粽子,安静的吃了完事。

可这个夜里蒋家却有了大事——司马静要生了!

朱么娘半夜起来穿了衣服亲自守在外面,蒋佑昌亲自下帖子去请大夫,早已经备好的产婆进了司马静待产的耳房替她接生,就连蒋吕氏都派婆子来查问过几次。

司马静原本在孕中就没少补养,整个人胖了三圈不说,肚子也是极大的,一连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这才生下了一个——女孩。

朱么娘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里面的嫩肉这才忍住了笑,这真的是有多大的排场就现多大的眼,本就是为了生男胎才嫁进来的,轰轰烈烈的怀上了,轰轰烈烈的补养了,却没想到生下来的是个闺女。

蒋佑昌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朱么娘待他走后这才痛痛快快的笑了,这真的是报应啊!报应!她看她司马静还美什么美!

“姨奶奶如何了?”

“姨奶奶听说是个闺女就力竭晕过去了。”产婆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们好生伺候着姨奶奶。”朱么娘说道,她又想了想,“奶娘何在?”

“在。”一个事先挑好的干净水灵妇人上前走了一步。

“你快进去伺候着姐儿,蒋家的闺女是金枝玉叶,你要小心伺候。”

“是。”

朱么娘一看天已经大亮,起身整了整衣裳,“走咱们亲自去太太那里报喜。”

她还没到呢,蒋吕氏就知道了司马静生的是个闺女,心里也怨恨司马静不争气,可蒋吕氏却没想让朱么娘好过,司马静办的几件事,实在太让蒋吕氏满意了,生儿子这事儿可以暂缓,可这机灵的脑袋瓜儿,却不是谁都有的。

朱么娘福了一福身,“媳妇给太太道喜了,司马姨奶奶给太太添了个孙女。”

“嗯。”蒋吕氏点了点头,“你跟她说,我知道她辛苦了,告诉她这有果子树就不愁没果子吃,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有这个孙女我欢喜得紧。”

朱么娘满心的欢喜被人当头淋了一盆的冷水,她当初生女儿的时候,可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是,媳妇替司马姨奶奶谢谢太太了。”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还有一事请太太示下。”

“什么事啊?”

“媳妇自从折了一个闺女,就再没开怀,身边只有姝丫头,如今见了那孩子只觉得与我有缘,求太太让媳妇抱养那个孩子…”

蒋吕氏深深的看了朱么娘一眼,“好,你想得好,女孩子嘛,出身最为要紧,洗三之后你就将那孩子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比较黑暗,如果是不忍心看太多人领盒饭,主角做一些恶事的话,最好现在就停止追文吧,说真的我自己写着都难过。

37、人人鬼鬼

司马太太听说女儿生产之后,就套上了马车到了蒋家看望女儿,见女儿因生了个女儿哀声叹气的不愿意见人,连自己刚生的闺女都懒得看一眼,也是叹气。

“娘知道你是个要强的,怀胎的时候轰轰烈烈的,什么话都说了,如今却生了个闺女一时转不开面子也是有的,可这儿是娘的心头肉,你不该冷落了孩子——”

“什么孩子?那是个讨债的鬼!”司马静面对着墙说道,司马太太用力隔着被子打了女儿的屁股一下。

“你这孩子,有这么说自己的亲闺女的吗?”

“我就说!自打生下来就是小猫似的哭,奶娘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不会带孩子,烦得人睡不着!还有那回奶药吃了之后吃什么都是苦的——”

“你这个丫头,就是没有吃过苦,我生你的时候家里境况还好,可也没请过奶娘,都是我一个人带的,你倒好,不用你喂奶不用你把屎把尿,你倒不知道惜福!”司马太太忍不住又想打她,还是忍住了没动手。

司马静也不再说话,就是面对着墙,她委委屈屈嫁进来做妾也倒罢了,幸好得了二爷的宠爱,替太太办的几件事也办得圆满,却没想到这人强争不过命,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个闺女,她背地里没少嘲笑朱么娘只开花不结果,如今这话竟应在自己身上了?

“你啊你,我早说了,这孩子没生下来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你要收敛一些,别说你只是个妾,就算是奶奶也没有你那么招摇的…”

“什么叫只是个妾?要不是你们哄着我嫁过来,我至于给人做妾吗?天生的矮人一头!”她正说着呢,外面她的丫头冬雪进来了。

“姨奶奶,二奶奶来看您了。”

司马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知道朱么娘这个时候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眼,“请她进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朱么娘已经进屋了,她一见司马太太在,立刻就笑了,“原来司马太太也在,您几时来的?怎么没人跟我说?早知道您在,我就不急着过来了。”

“我从早晨就过来了。”司马太太站了起来。

“您坐吧,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朱么娘说道,她今日穿了银红的对襟长袄,露出一截雪白的月华裙,头梳了圆髻戴了一只小凤钗,她本就是个美人儿,如今稍加打扮,硬生生的把产后虚弱浮肿且未施脂粉司马静比到地底下去了。

司马奶奶本是坐在床边,如今只得有些尴尬地站着,丫头搬了个小杌子给她,她看了一眼也只好坐了,没法子,她虽说是蒋家总师爷的妻子,却也是妾室的亲娘,算不得正经的亲戚,朱么娘不在跟前,她摆什么样的谱都没人管,有朱么娘在,她自然是矮人一头。

朱么娘看都没看她,坐到了司马静的床边,“妹妹你觉得身子怎么样?”

“还成。”司马静咬了咬嘴唇说道。

“这女人啊生孩子就跟闯了鬼门关似的,我当初生姝丫头的时候真的是恨不得死了才好,可这一见到孩子的小脸啊,就什么苦都忘了。”朱么娘说道,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孩子呢?”

“奶娘抱去喂奶了。”

“快抱过来让我瞧瞧。”朱么娘说道,她这么一发话,自有人传信给奶娘,奶娘抱了用大红苏绣婴戏图襁褓包着的小婴儿进了屋,朱么娘伸了手,奶娘小心地把孩子放到了朱么娘手上。

朱么娘端详了这孩子半天,“嗯,鼓鼻子鼓眼的,是个俊闺女。”

司马静忍不住起身看了一眼,见那孩子只不过过了一个白天黑夜的工夫,五官就长开了一些,也是母女连心,发现司马静看她的时候,小婴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哟,还是双眼皮呢。”朱么娘拿手指尖点了点小婴儿的额头,“好孩子,后个儿就跟我去正院住吧,大娘疼你。”

司马静一愣,“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朱么娘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求了太太示下,把这孩子抱到我屋里养着,待满了周岁记到我的名下,他日也好有个好前程。”

司马静一听这话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她生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呢?更不用说她从心里就没瞧得起朱么娘,却没想到朱么娘轻轻的一句话就要抢她的孩子,太太竟然也准了。

“你——”她刚要说什么,司马太太赶紧的坐到了床边,一拉她的手,“静儿你可是欢喜的糊涂了?这孩子被二奶奶抱走是天大的福气啊。”

司马静也是个机灵聪慧的,手暗暗的在被子里掐自己腿上的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这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妹妹好好养好身子,来日方长,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定能为我们夫妻添个儿子。”

一听她这话,司马静更是一口气差点没喘不上来,朱么娘这个意思,竟然是不止要抢她女儿,她生了儿子还要抢儿子?虽说她知道朱么娘不会轻易得逞,可朱么娘光有这份心思,就够让司马静气得半死了。

这边朱么娘刚走,司马静就气得直捶被子,“这个毒妇!”

“唉,你还是要忍啊,忍一时风平浪静,待你把身子养好了,生个儿子——”

“生儿子她照样会抢。”

“太太哪里那么容易会让她抢你的儿子——”

“不行,我生的孩子怎么就那么随便便宜了别人?”司马静这人霸道惯了,从小到大,她的东西她不要扔在一边归扔在一边的,可是若是别人想要,她宁可把东西烧了也不肯给别人,如今她虽不是十分宝贝自己的闺女,被朱么娘抢去她还是不甘心。

“你这孩子就是不肯放宽心——”

司马太太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有主意的闺女,也只是坐在床边叹气罢了,这嫁人为妾就是矮人一截,人家抢女儿,司马静心里不乐意,可是除了她自己,她又能气着谁呢。

到了洗三那日,满府的奶奶倒是都给蒋吕氏的面子,各个都送来了好礼,只是人都没露面,不过是个妾养的女孩,她们来了倒是不好,司马家的人倒是来得全,嫡亲的嫂子和堂嫂都来了,朱么娘亲自主持,洗三倒也办得热热闹闹的。

司马静的大嫂吴氏,一听说刚生下来的外甥女要被二奶奶抱去养,心里面不由得暗笑,这司马静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个面上憨,面上大大方方暗地里是个泼辣霸道货色,没少给嫂子们小鞋穿,未婚夫死了之后她也不难过,只是一心盼着攀高枝,却没想到被嫁到蒋家做妾,连个正头的娘子都没混上,许是心中有气,倒把她那霸道脾气养得更添了十分,对嫂子们呼来喝去的只当嫂子是她家的奴才。

如今一看,生了个闺女不说吧,洗三礼冷冷清清,人家就当成个妾生女来办,刚生下来的闺女却要抱给正房奶奶养着,吴氏吃酒宴的时候就憋着劲儿要刺哒她几句。

待办完了洗三礼,吴氏赶紧的到了司马静的屋子,司马静头戴了布巾坐在床上喝着阿胶排骨汤,“大嫂来了。”

“小姑子这气色不怎么好啊——”吴氏说道,这一句话就让司马静脸色变得极难看。

“没法子,孩子太大生着艰难,换着花样补养也不成,二爷都快把中药店给搬家里来了,也是补不好。”

“要不怎么说是小姑子有福气呢,生了个闺女办洗三场面也这么大,府里的奶奶都送了礼来…”

“嗯。”司马静点了点头。

“二奶奶也是个厚道人,抱着孩子倒跟自己亲生的似的,听说晚上就要抱回到正院去养?这孩子眼睛圆圆的耳朵大大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嗯。”司马静再点头,自己的这个大嫂就是跟自己有仇!“大哥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全靠妹夫提携,已经升了知县了。”

司马静看了她一眼,“这是蒋府,大嫂说话还是小心些好。”一边挤兑她是个妾,一边大言不惭地称蒋佑昌为妹夫,也不怕风大闪了她的舌头。

“瞧我这张嘴啊。”吴氏说道,伸手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心想自己这个小姑子真的是死鸭子嘴硬还是半点不吃亏的性子,“家里面还有事,小姑子你好好的歇着着,你出了满月我再来看你。”

司马静待她走后用力捶床,心里面又恨上了自己生的闺女!果真是个讨债鬼啊,若是个儿子!若是个儿子她也不至于这样处处受气!

银玲低着头,端着两杯茉莉香片进了屋,只见屋内闵四娘正拉着邵姨娘的手低声的安慰。

“那起子势力的小人,你不用理他们,只需暗暗的记下了是谁,回去我去收拾他们。”

“有了六奶奶的照应,倒是没人敢明面儿上如何,只是…”邵姨娘用帕子捂了鼻子哭个不停,“如今二房的姨奶奶孩儿洗三,我想着我那苦命的孩儿,实在是…”

“唉,这事儿提起来我跟六爷也是长吁短叹的,若是你那孩子还在,大房好歹能有个根苗——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侄女,怪可怜见儿的。”当时林慈恩只带了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的两个女儿根本就没带走,她心里清楚得很,有人要对大房不利也不会对两个女孩子下手,两个孩子留在京城老宅子里倒是比带走强。

她这么一说,邵姨娘哭得更厉害了,她如今不光是自伤身世,更是心中有愧,悔不该误信了小人,将大爷极密的事情告诉了司马静,如今她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只是不见恶人得报,她不甘心啊。

“你来日有何打算?”

“无非是守着罢了。”

“只怕…”蒋吕氏不会让她守着。

“太太若是想将我送回娘家或者嫁出去,我拼个鱼死网破也是不会肯的。”

闵四娘见邵姨娘终于装不下去了,眼睛里露出怨毒之意,知道这是快到火候了,“唉,你还年轻,太太若是让你改嫁也是为我好。”

“六奶奶,你真以为太太是为我好吗?她明知道大爷和大奶奶不在家,我大着肚子将要临盆,不但不多加照应,反倒把满院子的心腹下人调了个溜干净,只剩下奸懒馋滑之辈,这才害得我生产时无人照应,我那孩儿没了,她可有问过我一声?六奶奶若是有一日您听说我被送回了娘家或是改嫁了,您心里要有数,我一定是已然没了。”邵姨娘这话说的十分大胆,要知道闵四娘是吕氏的亲儿媳妇,与她并无十分的深交,邵姨娘在她面前这么说,显是自觉面前只有死路无有活路,与其谨慎小心,不如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瞧你这话说的,怪吓人的,太太是孩子的亲祖母,只是大哥一家没了,太太伤心难过自顾不暇罢了。”

“六奶奶,你对我好,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就算因这事我出门就被灭了口,在这世上也好有旁人知道我的冤屈。”她说罢又看了在屋里伺候的银玲一眼。

“这丫头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闵四娘说道。

“六奶奶可记得今年过年祭祖时掉下来的牌位?”

闵四娘点了点头。

“那牌位上的蒋门赵氏,才是咱们老爷的原配夫人,大爷的亲生母亲,不明不白的年纪轻轻就去了,又因老爷攀了高枝娶了太太在祠堂里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大爷也是去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邵姨娘把自己知道的事加加减减讲了个大概,“大爷一家子根本就是被逼走的,大爷死得冤枉蹊跷分明就是——”

闵四娘赶紧捂了邵姨娘的嘴,“这话可说不得。”

“六奶奶,您是个好人,只是您虽是她的嫡亲媳妇,也要防着她那条毒蛇咬人。”

闵四娘叹了口气,当年要是有人跟她说了这么一句,她也不至于…“这就是命了,再说我跟六爷与世无争的,只求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太太也不是那吃人的老虎——”

“太太就是吃人的老虎!我听大爷说三爷的亲娘是被太太活活的打死的,肚子里还有五个月的身孕呢,这些年光是我知道的,太太手里沾的人命就不下十条——”

“邵姨娘,你真的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闵四娘说道,可她却并没有站起来要走。

“我是个人微言轻的,除了死前把该说的话说了,也再没别的指望了,六奶奶,您是个好人,以后也不用麻烦您多照应我了,太太若是知道了此事,怕是要兴师问罪…”

“是六爷走之前叫我一定要多照应长房,大哥和大嫂没了,可你和两个外甥女还在,有你在两个女孩子好歹有个贴心的人照应…”

“六奶奶,太太可不见得能听进您的话,她不会对六爷怎么可,可会给您穿小鞋…”

“邵姨娘…”闵四娘拉了邵姨娘的手,“要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忍着吧…”

邵姨娘笑了笑,倒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我就算是想要跟太太同归于尽都没法子近她的身…”她看了眼闵四娘,“六奶奶,您要是想替太太灭我的口或是把这事儿报给太太您可也要小心了,您已经知道了太太的大秘密…太太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您…”邵姨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已然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谁好了。

闵四娘握着邵姨娘的手紧了紧,这蒋府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把人变成鬼——

“你放心。”闵四娘笑了笑,“你是先失子又守寡,难怪一时痰迷了乱说话,我自是一个字都不会当真,你若否想散心桃花坞倒个好去处。”她对邵姨娘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邵姨娘不明白闵四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出了闵四娘的院子,一边琢磨着这话一边往前走,她本不愿见人,此时后花园人少,她沿着小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正是临水而建的桃花坞…这桃花坞本是为了蒋佑雯而建,专为她消夏之用,修得精美至极,蒋佑雯嫁人之后就空置了——

此刻桃花虽已落尽,景致却依旧不差,她正想往里面走看看究竟,却听见里面有人声,她赶紧躲到了树后,却只见蒋佑昌搂着个年轻妩媚的媳妇子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捏着那个媳妇子的屁股,出了门,那媳妇子用帕子一打他的脸,蒋佑昌笑嘻嘻地躲了,那媳妇子抛了个媚眼,扭着屁股往西走了,蒋佑昌整了整衣裳往东而去。

邵姨娘知道自己是撞破了蒋佑昌的好事,不由得手脚发抖,桃花坞竟成了二爷幽会之所…那六奶奶说的去桃花坞散心又是什么意思…

心魔

蒋家二房二姑娘蒋媛的满月宴办得圆圆满满体体面面的,虽说蒋家仍是居丧之家,虽有弄瓦之喜仍不好大操大办,却也是置办了十几样的素菜,上等的雨前龙井,各样的素果子,奶奶们凑在一起虽说没有大声说话,脸上的笑都是十足十的。

朱么娘怀里抱着蒋媛,到处的献宝,“这孩子啊就是懂事,每天除了睡就是吃,才不过一个月的工夫,就出息得吓人。”

秦玉珠本素跟她最好,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捧着她,“二嫂啊,人都谁这孩子啊谁带得像谁,到跟生的没关系,我原还不信,如今一看这二侄女长得跟二嫂还真有些相似。”

薛静容过去瞧了一眼,抿着嘴笑了,刚满月的孩子还看不出眉眼,自然是说像谁就像谁了,“三嫂这么一说是有点像。”

张月娘探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了句——“像。”

闵四娘伸手碰了碰那孩子的小脸,“要说像啊,最像的就是这头发了,真少见谁家的宝宝生下来就有这么好的头发的。”

朱么娘头发好在蒋家是公认的,从三岁开始公主外祖母就没让她剪过头发,解开来头发足有六尺长,乌黑油亮光可鉴人。

朱么娘一听这些人这么一说,更是开心高兴,虽说是喜嬷嬷劝她要装贤淑,要拿司马静的把柄她才把这孩子抱过来的,如今一想这孩子倒和她有缘,司马静啊司马静,我把你的女儿养的不认亲娘,你又能如何?

她又转过身对闵四娘露出了笑脸,“我前几日还在说呢,六奶奶是个性子好人又好的人,本想着今年能看着你做娘呢,偏偏又赶上了…六弟要回老家守孝,你们小夫妻想要孩子要等几年了。”

“儿女都是缘份,急不得。”祖母亡故守孝三年,旁人替她可惜,她私下里可不觉得有多可惜,蒋佑方走了她心里只有偷偷觉得松了一口气的份。

“唉…”朱么娘叹了一口气,“你倒好,老六不在身边,二爷在京里,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咱们家出事呢,那位如今出了满月我也不好说什么,连避子汤都得偷偷的送,要是搞出孝期生子的丑事,咱们家的脸可就要丢尽了。”

她这么一说,这一屋子的正房奶奶纷纷的点头,秦玉珠也跟着叹气,“老爷子说了,让三爷先留在京里在户部任着职,大哥没了家里面少了臂膀,不能让他再走了。”秦玉珠原就不想离京,有了这话就更不想走了,至于婆婆不待见她,她也算是看开了,反正她也是庶子媳妇,不待见就不待见吧。

她们在这边喝茶聊天,司马静坐在自己屋子里瞧着新做的衣裳发呆,她也是年轻,对孩子也没有多深的情义,如今看着照着有孕前的身材做的衣裳,却一件也穿不进去,实是悲愤难抑,扭脸看见腊梅小脸白里透红,腰肢柔软纤细,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你在那里摆的什么苦瓜脸?我出了满月本是喜事,你们一个个的倒愁眉苦脸的,像我欠了你们银子似的!”

腊梅在那里面不说话,一屋子的丫头的眼神刷地一下都放到她身上了,她又不是傻的,做了二爷的通房自然是丫头们里的靶子,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都出去!看见你们就烦!”司马静直接赶人,丫头们如萌大赦的悄无声息地走了,只余下司马静对着那一对白、灰、蓝的素色衣裳越看越生气,手用力一扫,将衣裳划拉到了地上。

蒋吕氏如今是春风得意,多年来看不顺眼的眼中钉一朝被她拨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寄予厚望的司马静生了个女儿之外,简直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发愁的了。

就连裴大贵家的在她耳边嘀咕说六奶奶和大房的邵姨娘走得很近,都没有让她的眉头皱一下下。

“老六家的是个心慈面软的,邵姨娘失了靠山,见她性子软攀伏过去也不算什么,把这事当成一回事了,倒给了邵姨娘面子。”蒋吕氏说道,“倒是老二,如今他是咱们府里的顶梁柱了,可那好色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别弄出个孝期生子的丑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