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要让他弑君?

蒋佑昌跪在蒋至先的床边:“父亲!不是我!真不是我做的!”他只不过想要略施些薄惩,免得让人看轻了蒋家,却不想手下人传回来的信儿是两家被人放了火。

“满朝文武都说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又如何?”

夜深沉

蒋至先摸着蒋佑昌的头顶,忆起了自己早夭的长子,若非吕氏毒如蛇蝎,逐小利而不顾大局,他也不会痛失精心栽培的长子,不得不让无能的次子承继家业,蒋佑昌连声喊冤有什么用,人家诚心想要让蒋家万劫不覆,天下人早已经认定蒋家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就算晚晚不死两名御史,后天呢?大后天呢?

想想这也是命,他若是不曾染此怪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空耗心血,也不至于无力指引自己的儿子,让他在朝堂之上胡乱施为——

想到这里蒋至先又是一阵的心疼难抑,捂着胸口喘了半天的气,蒋佑方递上一杯热茶,蒋至先喝了,又坐在太师椅上闭目缓了半天,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你不必说了,天下人都说是你做的,你说不是又能如何?”

“父亲!”

“我们蒋家气数尽了。”蒋至先一声叹息,这几十年荣华富贵,叱咤朝堂竟似是大梦一场一般,如今他有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他就算是渡过了这一劫又如何?到时候他撒手去了,蒋家还不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老爷!圣上他还是信得过蒋家的!那些大臣就算是在通天观外跪了整整一日,圣上还是没有——”

“第二日呢?第三日呢?我朝立国以来,虽说皇权贵重,大臣们与帝王相抗,到此背水一战的局面,却没有不是大臣们赢的!若圣上真的能抗过整个朝廷,也不至于连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都不能如愿,只得避居于道观之中了,之前他们不说话,是因为我好歹也是能做事的,彼此虽互有不满,好歹未曾过界,谁料想你却连出昏招,逼得他们为了自保也必须灭掉蒋家,昨日死的是两位御史,明日焉知死的不是他们?”

“真不是我——”

“住嘴!”蒋至先斥道,“你媳妇不是闹着要去公主府吗?你今晚连夜把她和姝丫头送去公主府,她要休书也立刻给了她!”

“父亲!”蒋佑昌与朱么娘早已经合好,正如同久别夫妻一般,他对蒋姝也是父女情深,却没想到父亲竟然要他——蒋家明明是权倾天下的啊!不是天下第二家吗?怎么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你若是我儿子,明日就让下人绑了,随我一起去通天观请罪!”

“父亲!”

“你还不知死活!咳咳咳!”蒋至先一阵咳嗽,只觉得胸口疼得像要炸开了一样,“你——”

蒋佑方不知蒋至先的心思,一向不爱说话的蒋佑临却看得明明白白,蒋家如今是再无退路了,“二哥,你就听父亲的吧!有圣上在你至多受一顿申斥,把一床大被把这事儿遮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蒋佑昌又何尝不懂,他只是不信,蒋家明明——

“明日随我上朝。”蒋至先不再说话了,手搭在蒋佑方的胳膊上,又将蒋佑方推开了,手伸向蒋佑昌,“佑方,你去安置你二嫂,佑昌、佑临,今晚你们俩个守夜!”

闵四娘正在房中绣她的八骏图,却见蒋佑方脸色有些难看的进了屋,“六爷,您这是——”她站起了身。

“你穿上衣服,随我一起去二嫂那里。”

“出什么事了?”闵四娘心跳得厉害。

“路上再细说。”蒋佑方从金铃手里拿了闵四娘的雀金裘,替她围好,牵着她的手往外疾走。

到了蒋佑方住的院子外,蒋佑方退后了一步,让闵四娘先往里面走,到了正院的窗外,闵四娘咳了一声,“二嫂在吗?”

“六弟和六弟妹尽管进来。”闵四娘推开了门,外屋端坐着喜嬷嬷,闵四娘对喜嬷嬷点了点头,这边蒋佑方已经站在了里屋的门口,“二嫂,弟弟来了。”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进屋吧。”

蒋佑方与闵四娘对视一眼,撩了帘子进了屋,朱么娘一身在家的穿戴,宝蓝的撒金长袄,素白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斜插了一只银瓒子。

她正坐在炕上,炕头上睡着的正是蒋姝。

“二嫂,老爷听说益阳公主病了,心里也甚是惦记,让我亲自送二嫂和侄女去公主府探望,老爷说二嫂不必惦记着家里,尽管在公主病榻前侍疾就是了。”

“二嫂,我替您收拾东西。”闵四娘说道,她此时已经清清楚楚,明日蒋家必有大事发生,她一直盼着的报仇雪恨之日就在眼前!

朱么娘似也早有所觉,益阳公主怕是早已经听到风声,想要让朱么娘带着孩子离了蒋家,这才有了早晨的一幕,蒋至先是个精的,朱么娘走了,至于蒋家出事朱么娘还能帮一把,若是朱么娘还在蒋家,蒋家真出了事,朱么娘怕是要自身难保。

朱么娘推醒了睡眼惺松的蒋姝,亲自替她穿了衣裳,出门的包袱细软是早已经打点好的,丫鬟们拿出了几个箱笼——

“二嫂,公主生病需你侍奉,你不知道要在公主府里住多久,还是多带些东西吧,免得到时候还要回来取。”

“衣裳物件都是身外之物,我带得已经尽够了。”朱么娘说道,蒋佑方见她们还在打机锋,也懒得再听,拿了蒋姝的一斗珠的斗篷把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抱了起来,先一步出了门,闵四娘扶着穿戴整齐的朱么娘两人走在后头,喜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和健妇抬着箱笼跟在最后头。

这一行人只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在蒋府中疾行,一路上遇上的婆子、仆妇等都敛眉屏息施礼,一直行到角门,才停了下来。

只见角门旁早已经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狐腋毛披风的蒋吕氏,只见蒋吕氏头戴风帽,手拢在灰鼠的袖筒之中,一双眼眸不怒自危,身后站着十数名丫鬟婆子,皆是穿戴体面整齐的,这许多人聚在一处,竟连一声咳嗽声也无。

“二奶奶这么晚了,是要干什么去啊?”

朱么娘拉着闵四娘的手就是一紧,蒋佑方将孩子交到了朱么娘的怀里,“太太,老爷听闻益阳公主病了,命我亲自套车送二嫂去公主府侍疾。”

蒋吕氏冷笑一声,“我又没说不让她去,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明天白天去不成吗?”

“太太,老爷病中心急,想到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六爷也曾经劝过老爷说是明天送二嫂去公主府也是成的,可老爷就是不许,说一定要送二嫂和侄女去。”闵四娘说道。

“我在跟我儿子说话!你休要张口!”蒋吕氏指着闵四娘说道,“你父亲真是这么说的?”

蒋佑方安慰性的看了眼被蒋吕氏一句话说得眼泪汪汪的闵四娘,“是,老爷是这么说的,我想要阻拦,还被老爷骂了。”

“哼!老爷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吗?派人回报说已经把人送走了就是了,明日再让你二嫂和侄女出门。”

“这个——”蒋佑方回头看了一眼朱么娘,“太太,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

“你也说了,老爷都病糊涂了,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老爷确实是病糊涂了。”一个声音说道,众人向发声的地方看去,只见凤姑带着一个提着灯的小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众人身后,“临睡前还惦记着二奶奶和大姑娘的事,说一定要让奴婢亲眼看着二奶奶和大姑娘上了马车。”

蒋吕氏盯着腰杆笔直嘴角不说话还带着三分笑的凤姑,咬了咬牙,“我倒不知道这蒋家竟然有一个丫鬟说话的份了。”

“太太,奴婢也是奉了老爷的吩咐,实是不知道太太也在这儿,早知道太太在,奴婢就不来了。”

“你个狐媚子,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太太自然是敢的,不过也要请太太先让奴婢把差事办完了再说。”

蒋吕氏定定地瞅着凤姑,凤姑低下了头,腰还是笔直依旧,没有半丝想要退却的意思,这凤姑来历不明,只知道是蒋至先极宠爱信任的,许多蒋吕氏都不知道的事,都是由凤姑在办的,她平时轻易不出劝勤堂,如今既然来了,就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蒋吕氏看了眼站在地上被朱么娘牵着的蒋姝,“二奶奶可以走,姝丫头留下。”

朱么娘晃了晃,眼看就要晕倒,“太太,孩子不能离开娘。”闵四娘说道。

“她难不成要一去不回?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哪有回娘家侍疾超过半旬的?”蒋吕氏说道,她此言一出,倒叫在场的人都没了话说。

“我不要离开娘!”蒋姝牵着朱么娘的手。

“乖,你只是在祖母房里住几天,你娘不过三、五日就回来了。”蒋吕氏柔声说道。

“太太!老爷说了要姝丫头跟二嫂一起去。”蒋佑方说道,他也猜出了蒋至先的心思,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母亲如此的固执。

“我不许!”蒋吕氏伸手就来抢蒋姝,朱么娘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一把把蒋吕氏推开了。

“太太,您常说让我们莫忘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太太您明目张胆的跟老爷对着干,是不是太过份了!”朱么娘本也不是软柿子,她低头做人也太久了,倒让府里的人忘了当初的朱么娘何等的泼辣厉害,她这一句话说得有理有力有节,倒惊得蒋吕氏不知该如何应对。

“二奶奶可是气迷了心了?太太也是为了二奶奶好。”彩蝶扶住了蒋吕氏,笑眯眯地说道。

“你又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得份!”朱么娘指着彩蝶唾了一口。

凤姑一见双方这样僵恃,也只得站出来继续打圆场,“二奶奶天色不早了,再耽搁就要宵禁了,虽说马车上有公主府和蒋家两家的标记,宵禁时在外面行走总是不妥,太太,公主府是二奶奶的外家,大姑娘去公主府是长见识去了,您也说了,不过三、五日的工夫——”

“佑昌呢,既然是送二奶奶和孩子出去,为何不见佑昌?”这才是蒋吕氏一直最惦记的,她自是听说了外面的事,却猜不出蒋至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听说了蒋佑方亲自送朱么娘和蒋姝去公主府,立刻想到了蒋至先怕是要丢了蒋佑昌这个车来保蒋家这个帅。

“太太若是想见二爷,只管随奴婢一起去见老爷就是了。”凤姑说道。

蒋吕氏又是一愣——“去见老爷?”

“老爷久病,自然是盼着太太在身边的。”

蒋吕氏看着凤姑的眼睛,沉思许久,“好。”蒋吕氏一挥手,跟着她的人让出了角门,“放他们走!”

蒋至先捂着闷疼的胸口在床上辗转反恻,他这次病得这么重,自是想过是不是有人加害于他,可是无论是宫中御医还是民间名医都莫衷一是,没有谁能给他一个说法,他也只得认了命,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也是过了五十奔六十的人了,此时就算是死了也不算早丧,只是这蒋家——他是无一刻能放心,一想到此,心里就似火烧一样,他恨自己当初不该耳根子软,贪恋吕春英的美色与吕家的权势,害死了结发妻子,结果引狼入室害了自己一家。

沾了一身外面的寒气的凤姑站到了他的床边,“老爷,太太来了。”

“让她进来。”蒋至先示意凤姑扶起他,原先让奴婢伺候是“摆谱”如今他真的是无人扶着再起不来了,“把我前日让你找的西洋红茶泡一包来。”

凤姑愣了愣,“是。”

这是蒋至先病重之后,蒋吕氏第一次如此近的看他,蒋至先原本满头的青丝已经白了大半,脸上的肉全都瘦没了,皱纹纵横老态横生,蒋至先比传说中病得重多了,难道真的是大限将至?可谁又能救蒋佑昌呢?她虽是女流也知其中厉害,朝臣们跪求圣上,自古以来就没有做天子的不让步的,蒋至先又是这个样子,到时候——

“你来了。”蒋至先靠在床边半闭着眼,“凤姑,上茶。”

“是,我来了。”蒋吕氏坐到蒋至先的床边,握了他的手,“老爷你受苦了。”

“只不过是病了一场罢了,倒是夫人你一人支撑这个家,更辛苦。”蒋至先温言说道。

蒋吕氏抹了抹眼角,“我不苦,能见着老爷就不苦了。”

“唉,咱们夫妻年龄都不小了,却要为儿女操心,实在是命运不济啊。”

“咱们夫妻多少劫数都闯过来了,今日之事不算什么。”

蒋至先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心里也清楚,他与蒋吕氏风风雨雨这些年,若不是到了晚年蒋吕氏做得太绝,他也不会对她这么心寒。

正这个时候凤姑端了热腾腾的茶上来,“太太喝茶。”

蒋吕氏看了一眼那茶杯,只见茶杯里有一个茶包,茶的颜色也比平日吃的要深,“我不渴。”她摇了摇头。

“上碧螺春。”蒋至先说道。

“清水即可。”蒋吕氏一听蒋至先一定要让她喝茶,自是警惕心起,“让彩蝶去倒就成了,凤姑你不必忙了。”

“是。”凤姑站到了一旁,让小丫鬟将红茶撤下。

过了一会儿彩蝶亲自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水进了屋,蒋吕氏也只是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太太啊——”似是睡着了的蒋至先忽然说道,“太太你放手吧,咱们儿女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求的呢?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又有谁是你看得上的呢?得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爷,您说得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进退

更鼓虽已经打过三更,蒋府正房正院,却依旧灯火通明,蒋吕氏将自己浸在满是药味的浴桶里,良久才出来,彩蝶递上刚熬好的绿豆水,蒋吕氏顾不得许多,咕咚咕咚全喝下了肚,又抠着喉咙呕了出来。

“太太,那水是奴婢亲自倒的——”

“蠢材,下毒又不是只有让你把毒吃下肚这条路。”蒋吕氏说道,她又喝了一碗生豆浆,这才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与蒋至先夫妻多年,虽说早已经貌合神离互相防备,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蒋至先如今已现死相,自是不会留她,他一定会带着她一起走。

哼!她还没活够呢,才不会替蒋至先陪葬!“二爷呢?”

“咱们派去偷偷送信的人,见不着二爷。”

“宫里有消息吗?”

“贵妃说请太太且放宽心,圣上对蒋家一如往日。”

“她这么说我倒放不下心了。”

“太太的意思是——”

“哼,只恨我不是个男人,我若是个男人——”蒋吕氏思前想后,虽有十几种法子,却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更不用说她有千条妙计却被困深闺,深更半夜半点施展不得,“最可恨是我的儿子,老二是个好的却被他父亲看起来了,老六早跟我离心了,老八——我若真被摆布死了,他们三个都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太太是说——”

“老爷总疑心蒋家有内奸,内奸是谁我早就清清楚楚了,如今蒋家这个样子,真得利的还不是老三两口子,他们夫妻两个里应外合,把我们蒋家搅得家无宁日!”蒋吕氏拍着大腿说道,“只恨我瞎了眼错看了他们。”

彩蝶瞧着蒋吕氏这样子,心里虽觉得不对劲,还是陪着笑脸,“太太想得是,在这宅子里什么事瞒得过太太啊,太太只不过是留着他们,看他们能做出什么妖来。”

“哼,无非是鱼死网破罢了,若是老二真出了什么事,瞧我能放过他们哪个!”蒋吕氏恨声说道,也不怪她疑心蒋佑临、秦玉珠夫妻,蒋家如今大房没了,二房处境微妙,别人都不成气候,只有蒋佑临夫妻有儿有女有官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若是蒋佑昌真的倒了,蒋家就只能指望他们夫妻了。

就算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到闵四娘是陈雨霖借尸还魂前来报仇的,就在她一心谋算如何除掉蒋佑临夫妻时,闵四娘正在看信。

如今夹带信件进府早不是什么难事了,虽说各个院子守得严实,外院的下仆早就人心惶惶了,别说送封信进来,赶只猪出去都是成的。

信上简简单只有一个字——“薛”。

闵四娘合上信就笑了,蒋薛两家结下如此深仇,薛家身居九门提督之位,是圣上真正心腹,明面上虽不言不语只是与蒋家不再来往,暗地里嘛——薛家是最不缺干脏活的人的,就算是蒋家有所查觉,他们家是文官,对薛家一样是防不胜防,更不用说蒋至先卧病,蒋佑昌忙着弹压“清流”文官,根本没顾得上薛家了。

薛家好比恶犬,他们大声叫嚷的时候虽吓人却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薛家不言不语,一旦下口至死方休。

或者有一个人会想到薛家会下黑手,可这样人是不会说话的,他正等着自己的“时机”呢。

“锦环啊,今个儿夜里凉,你传我的话各屋的炭火都加倍。”闵四娘吩咐在外间屋的锦环。

“是。”

闵四娘将手里的信点燃,现在蒋家也不用“省”了,没准儿这个时候用了,走的时候还能少带些东西。

银玲瞧着在铜盆里燃尽的纸灰,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就要回去了,高兴吗?”闵四娘说道。

“高兴。”银玲说道,她在蒋家时日也不短了,跟这府里的丫鬟婆子虽说虚以委蛇的时候多,却也有几分香火情,眼看佑大蒋家大厦将倾,蒋家的主子们她是一个都不心疼的,可想想那些姐姐妹妹、婶子大娘,心里又觉得难受。

“银玲啊,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人想要放走吧。”闵四娘说道,“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她们没准儿觉得我是害了她们呢。”银玲摇了摇头,“奶奶您容我想想吧。”

两个人说到这里,银玲忽然使了个眼色,闵四娘也就不再说话了,没过一会儿,外屋传来声音,“六奶奶,六爷回来了,没进二门,在老爷那边歇着的,打发人传话进里面,让奶奶不用惦记。”

“嗯,我知道了。”闵四娘说道。

这一夜蒋家的人谁都没有睡,第二日天明之时,蒋佑临跟蒋佑昌服侍着蒋至先换上了官服,蒋至先用枯瘦的手拍拍蒋佑临的肩膀,“老三啊,你好自为之吧。”

蒋佑临愣了愣,他堵心了一辈子,藏头露尾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扬眉吐气,父亲却对他说了这话——

是,他或许是蒋家对朝堂情势看得最清楚的,却事不关己一般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张口,他张口也没人听,不如不说话,蒋家本就没有他的份,他若是不说话不做事,或许情势会逆转也说不定。

连蒋吕氏这个毒妇,都有老爷替他打发了,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蒋至先这一句话却让他觉得自己想错了。

蒋佑方见他在发呆,赶紧的替蒋至先继续穿衣裳,他不懂这些机锋,他只是莫名其妙得觉得鼻子发酸,若是大哥还在,老爷不病,蒋家是多好的一个家——

可他能怪谁呢?怪自己的母亲?

闵四娘在正院门口遇上秦玉珠,两人相视一笑,“三嫂今日气色真好。”

“不过是多擦了些胭脂,昨个儿晚上谁睡得着啊,我听风打窗棱都要醒,生怕外院有什么事。”

闵四娘抿嘴笑了笑,怕是高兴得睡不着吧,秦玉珠在蒋家经营多年,朱么娘寅夜离开的事,她不是不知道,按顺序排,也要排到三房扬眉吐气了。

两个人相携去了正院,却没想到遇上了守着门的彩蝶,“两位奶奶请回去吧,太太还在高卧。”

闵四娘看了眼太阳,“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太还在睡?莫不是生病了?”

“太太昨个儿天快亮了才睡。”

闵四娘和秦玉珠互视了一眼,“那我们在门外请个安就走。”两个人在门外对着蒋吕氏的卧房福了一福,这才走了。

彩蝶低下了头,眼里是掩不住的忧心,太太睡得也太沉了些。

通天观外寒风凛冽,文武大臣身着官服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为首的严政文严阁佬灰白头发在寒风中颤动个不停,手里高举着奏折不肯放下分毫。

天昭一朝大臣们也曾经各怀过心思,如今却同仇敌忾了起来,蒋家不除他们永无宁日,就算是为了自己和妻儿老小能活下去,这帮人也拼了。

可是他们指望的君王却依旧躲在道观之中,毫无露面的意思。

就在他们心越来越凉的时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的两名青年男子,正是蒋家老三与老六,他们身后轿中所坐何人自是不言而喻。

蒋佑临与蒋佑方下了马从轿中扶出了蒋至先,文武百官一看见蒋至先就是一惊,原本的蒋至先保养极好,虽说已过五十一眼望去却如四十许人一般,如今一看见像是几月之间老了二十多岁,须发皆白不说人也瘦得怕人。

蒋至先一挥手,几个健仆从另一个轿中拉出了另一人,竟是一身白衣束发未戴冠的蒋佑昌,蒋至先被两个儿子的搀扶着到了文武百官跟前,挣扎着脱离开两个儿子的的搀扶,深施一礼,“我蒋至先对不住各位了!”

说完他差点踉跄跌倒,蒋佑临与蒋佑方又扶住了他,慢悠悠地往道观侧门走,轻叩道观的门环。

严政文心中感叹,若非命数如此,让蒋至先生了病重至此,蒋家还是原来的天下第二家,如今蒋至先拖着病躯绑子到通天观,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妙至极,自己的一番心思,难道又白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应该昨天更的,但是昨天家里忽然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姑姑突然病逝了,人生实在是太过无常,我一直到今天上午参加完她的葬礼,才真正意识到她真的去了,谨以此章献给我的姑姑。

返老还童

蒋府

临近午时,明明是平日最嚣闹的午膳时分,蒋家上上下下却静得出奇,连枝头的鸟雀都不肯再叫,只是老实地呆在枝头,歪着脖子瞧着人世间的一切。

闵四娘跪在正房外,头压低到几乎要碰到自己的手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嘴角微弯,满身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蒋吕氏啊蒋吕氏,你也有今日!她恨不得冲进屋去摇醒“仍在高卧”的蒋吕氏,出了蒋至先绑子往通天观面圣请罪这样的大事仍旧叫不醒她,鬼才会信彩蝶的不敢打扰太太这样的借口,蒋吕氏啊蒋吕氏,你机关算尽,总算今日得了报应!

闵四娘真想跳起来,告诉她所有真相,她是陈雨霖,她来复仇了,她先是离间了二房两夫妻,使益阳公主与宗室对蒋家不满;又将蒋大的身世之谜捅破,也是她借刀杀人灭了蒋大一家满门;是她使计让蒋佑昌奸污了薛静安替蒋家结家薛家这个死敌;更是她借百合糕下毒,蒋至先如今已经是命悬一线,蒋佑昌就算是年轻中毒的时日浅也绝活不过三个月;蒋吕氏啊蒋吕氏,你可不要死,你千万不要这样“寿终正寝”。

闵四娘咬着嘴唇,柔肠百转心中不知转了多少念头,一时狂喜一时伤悲——

正这个时候屋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太太醒了!”

闵四娘撑着地的手一软,差点跌倒,蒋吕氏竟然醒了?

银玲扶了一下她,“六奶奶您莫要喜得忘形了!别忘了太太最重规矩了。”银玲小声说道。

闵四娘稳了稳心神,闭了闭眼,在银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心中百味陈杂的何止是她一个,秦玉珠此刻的表情也一样是暖昧不清,不知道心里转着何等的心思。

蒋吕氏在路上慢慢的走着,除了烟雾再无别的相伴,忽然她听到小女孩唱童谣的声音: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忙夏暑相连,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忽然间看见自己穿着破旧的布衣站在一间茅草屋的檐下,偷偷地瞧着由两个奶娘陪着踢毽子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俊俏无比,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一只七彩斑澜的毽子随着她的踢动上下翻飞。

“吕春英!你又偷瞧我踢键子!”那小姑娘忽然停了下来,一手拿着毽子一手叉腰道,“我早说过了你和我玩也成,得你伺候我!”

吕春英记得这是自己第一次被表姐欺负了没有躲回屋里哭而是回了嘴,“嬷嬷说咱们俩个是表姐妹!谁也用不着伺候谁。”

“我娘说你是吃白饭的!你爹进京赶考三年多没有消息,不知道让哪里的虎狼给吃了!吕家说你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的命,你娘这才把你寄养在我家!你伺候我好歹还有些用处!”

“我不是天煞孤星!我不是!”吕春英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