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汗毛竖起,一双眼睛紧盯着萧国公的行伍一般的脚步。

对方很强,即使人已老迈,雄威不再,身上的杀气积累却浓厚到寸风可闻的地步,如果是在他壮年时候,只怕自己也难以胜过。

不愧是一直跟随在显帝身侧立了从龙之功的将领,自己蜀中之地虽凶险,却不会有这种以一国之力冲锋的磨砺,沈泽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胸口的热血也要沸腾起来。默不作声的压下心头的战意,他稳稳的跟在林妙妙身侧。既然他走上这条路,与国公府,会有一战的。

只是不知到时候,这位老将会不会出马。

他倒想在战场上见识一番,萧国公真正的风范。

许是因为年轻时候常年征战,萧国公看起来比同龄老人还要苍老许多,只一双眼睛颇有神采,走出门外,萧国公略去萧拓的身影,直直的朝林妙妙走来,他打量着失而复得的孙女,脸上看不出神色,眼睛却黑了一瞬。“你是祺姐儿?”

祺姐儿应是她原本的名字吧?林妙妙掩下思索的神色,她既打定主意尽可能离开国公府,还是不要接受这个名字了,毕竟爹娘起的那一个也是好的,林妙妙笑了笑:“萧爷爷,我是林妙妙。”

“你就是祺姐儿。”老头不为所动,固持己见。

林妙妙:“…”

她前世是十六岁到的国公府,那时候虽仍是萧国公派人接她入府,可在她走到半路时老国公便已逝世,所以不论前世还是今世,她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位‘爷爷’,怎么说…感觉和萧府的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她今年是十五岁,也就是说,再过一年,萧国公便要离世了?

林妙妙不由得往他眉心瞧了一眼,果真见其眉间闪着金光的白团氤氲着一道黑气,比苏家婶子可要厉害的多。

刚说了这么两句话,萧国公便扯着她的手腕往门里带,林妙妙连头上‘萧府’的匾额还未看全就进了府中,一时间多番感慨。沈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萧国公若有所觉的回头,以一种看粮食的眼神瞧了他一眼,见是跟着祺姐儿来的,也没有去管,果然是国公府的骨肉,果然是靖安和绍伦的血脉,便是养个东西,也得养些非同寻常的。

见过养猪做宠的么?他这孙女便是!

萧国公深吸了一口气,靖安…

人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来,他儿子不习武,偏好读书,旁人都以为这家伙不务正业,却不知此事是他故意为之,现在不是开国时候征战沙场便能捞得功名,而是稳固政权的时候,倘若他的后人再是将军,即便扬了国公府的名声,却也引了皇帝的猜忌,得不偿失。

他一直以这个儿子为荣,看着他走向朝堂,因才学出众为皇上重用,娶了自小养在宫中的郡主做老婆,生了个闺女叫祺姐儿,才刚出一生,满月宴那日宫里头来的贵人可不少,哪一项说出来不吓尿朝堂一干政敌?

可后来呢?

老头仿佛一下子泄了气,他已经老了。

萧礼唤了马车驶入内门,外头的侍卫也走了大半。

这时候,萧拓身边的阿幺‘啊’了一声才渐渐回过神来,怎么方才对方就说了句是次女就不再理睬?这是什么意思?说她身份比嫡姐低?…阿幺深深喘了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气晕了——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竟然胆敢这么嫌弃她?!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码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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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阿幺乱入】【补,捉】

第二十章【阿幺乱入】

萧拓沉着脸从后面赶上来,待走到近前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稍稍扫了林妙妙一眼,便垂眸立在萧国公身侧:“父亲,晚膳何时摆上?”他双手垂在身侧,说话时还微微带笑。

林妙妙从没见过萧拓这般模样,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心思深沉的叔父,而是一个尊敬老父的孝子,判若两人。

她心下只觉发寒。

难怪上辈子她会被骗得走投无路,与眼前之人想必,她的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的——萧拓的伪装,比他的心计,更要骇人。

萧国公转过脸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到萧拓眼皮颤了颤,面皮微动,老头淡淡的应了声,“不必准备了,我叫祺姐儿去我院子里——总要带她去见见靖安。”只是听到‘靖安’二字,萧拓低下头,实则眼皮却颤的更厉害了。

老爷子的话中,总有种莫名的意味。

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萧拓暗自思量,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他都一一作了处理,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父亲若是重新查探,对他,只怕也仅限于怀疑罢了,并没有证据。何况,萧靖安再是他宠爱的儿子,这时候也化作了一坯黄土,难不成他还要为了一个死人,与另一个儿子撕破脸皮?

倘若萧国公还是年轻时候,那个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带着杀气和锈味的男人,萧拓也许会更犹豫一番,只是现在的老爷子虽雄威犹在,却已是迟暮老人——人越老就越怕失去些什么。

他是国公府最出色的儿子,更在朝得皇上宠信,即便对他不满,老爷子也别无选择。

因为这天下,始终属于皇权。

况且…萧拓停下脚步,回身望了萧府大门一眼,目色蓦然幽深,听太医院赵老的意思,老爷子身子日渐衰减,等到旧伤再次复发之时,只怕连床都下不了,至于这一年之内究竟熬不熬的过去,还是两说。萧拓皱起眉头。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父亲。倘若老爷子不曾多想,他也会将这个孝子,一路做下去。

就像以前那样。

萧拓低低掩下眉色,他指尖微动,口中喃喃念道——萧靖安。他哑声轻笑,大哥,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希望,我也不会走到今日…一发不可收拾。

摊开手,掌心竟已一片湿迹。

沈泽闷声不吭的埋着头,奋力攀爬着门框下又大又宽的横木,前头传来断续的交谈声,叫他更想快些进去瞧瞧,横木似是刚涂了漆,表面光滑,沈泽动作愈发加快,搭在横木顶上的两只前蹄差点滑下来。沈将军脸色一黑,后蹄猛地使力,瞬间蹬台而上。

国公府非凡之处,从这非同寻常的横木来看,便可知晓。然则身高不够,才是硬伤,幸好力气大了不少,跳跃能力也随之加强,否则连门槛都跨不过去。

两个云鬓美颜的蓝衣丫鬟端着托盘从外头经过。

“听说国公爷亲自去接了外头那姐儿?”

“可不是,我看啊,这位小姐得了老爷子喜欢,往后在府上的地位只怕比三爷的两位小姐还要高呢。”

先前开口那丫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不过毕竟不曾认祖归宗,幺姐儿也便罢了,可到底是越不过盈姐儿的…”毕竟现在是三爷当家,盈姐儿才是府中的嫡长女,身份高着呢。

至于幺姐儿,虽受三爷宠爱,却和她亲姐一般不得国公爷喜欢,不必多做考虑。

阿幺跟在父亲后头越想越气,见爷爷带着林妙妙那乡下丫头往老院子里走,当下也暗自尾随在后,未想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听外头两个丫鬟讨论她和亲姐…这一听可真不得了了!本就被林妙妙说次女说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又听另两人这般谈论,小丫头捏着拳头厉声道:“竟敢谈论府上的主子,你们都是哪个房里伺候的?”

两个丫鬟回头看着喷火的小丫头,惊得差点连托盘里的东西都扔飞了,府中谁不知道幺姐儿给二爷惯得牛气冲天,最见不得人说她不好,她俩先前嘴碎了三两句,这会儿只怕要遭殃了!

阿幺冷哼一声,余光突然瞥到一团东西——她惊疑的转过脸去,定睛一瞧,门框里竟是那头额上一顶白毛的黑脸小猪。这不是跟着那乡下丫头一块来的猪吗?长得可真丑!而且比盈姐姐那只吉豆差远了!!

虽是这么想,小丫头还是磨了磨牙,蹲下身子猛地伸出胳膊,小胖手张开,出其不意的捞住小猪猡的后腿。

小丫头是真使劲儿,沈泽头脑嗡的一声,后腿一时都没了直觉。

沈泽:“…”

“这招叫先发制人,爹教我的。”阿幺笑眯眯的看着手里巴掌大的动物,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你既是那个乡下丫头的爱宠,我得好生想想,该将你藏在哪儿才好呢?”

沈泽皱起眉,扭头看着后蹄上的小胖手,眼底露出几分灰沉的冷意,乡下丫头?是啊,可偏是她口中那乡下丫头,却比面前这位所谓的国公府小姐知礼多了!

将系在腰上的汗巾子解下,三下两下绑在沈泽脖颈上,阿幺手提着一端,正举步要走,忽然神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两个丫鬟虎着脸道:“你们看见什么了?都给我记住,我可从没来过这院子。”她挥了挥捏起的小拳头,其意不言而喻。

国公府里也都是人精,两个丫鬟虽心境一阵起伏,却也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白着脸连连摇头:“不曾见过二小姐。”

阿幺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牵了沈泽便要走。

假意随着她离开,沈泽抻了抻身上的粉带,低头看着喉下随意系起的活结,微眯了眯眼,幸好…他月前便已经长牙了。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低着头端着托盘跑远了,过了一个转角才敢深呼出一口气,两人互看了一眼,再回头一瞧,幺姐儿果然已经走远了。

萧国公头上花白,脚步却很稳,每一步都好像丈量过一般,极有节奏,仿佛正一丝不苟的踏着战场上的鼓点。林妙妙初时不觉得,后来发现时才暗觉惊讶,却也不知是练了多久,才养成得这般习惯,行伍之人,果真不同。

穿过院落,便是老爷子的书房。

萧府侍卫留守在门外,林妙妙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整个人已被拉着踏进书房的门槛,书几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书,边角却都已泛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藏书——萧国公的书房,她是从没见过的。

书几旁是一幅画。

葡萄藤下的青年人,蓝衣墨发,手执书卷,浅颜带笑。

眉眼和她有几分相像,却要更加沉稳。

她前世也曾见过父亲的画像,不过并非这一副,而是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少年人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今日所见的要内敛了几分,但更适合她对一个父亲的理解。

微微移开目光,林妙妙望向身侧的人。

萧国公看着这幅画,眼睛里飘飘浮浮,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情,又好像将那些曾刻意遗忘的沉重状似轻松的剜出来,“这些书都是你父亲看过的。”

林妙妙原先对生父其实没什么概念,可现在看着老头的背影,她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不是像对林父的亲情,而是血脉里渗透而出的悲伤,有人缅怀,有人记得,便会永远存在。

萧国公微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只是轻轻一叹。

他这一生有五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四岁便殇了,现在最疼爱的大儿子也没了,对一个父亲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打击。即使他冲锋陷阵无所不能,可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割下一块肉的时候,它也是会疼的。

书房里,朗朗书声似乎都已成了过去…

“父亲,三弟自小习武,倘若由他继承父亲的荣耀,定然能为父亲保住战场上的英名。”文弱的少年眼睛挺直着脊背站在面前,他神色黯淡了一分,捏紧了拳头,“我自小体弱,即便熟读圣贤又如何?不能跟随父亲为国效力,便算不得什么英雄的儿子。”

“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是嫡子,萧府自然由你来继承。”对面的人不为所动。

窗外的少年呼吸促了促,蹲在窗下,暗自咬了咬牙,眼中却渐渐流出几番神采,是啊,大哥说的对,倘若是由他继承了父亲的地位,一定会让萧府的声势更上一层楼。

如果大哥不再是嫡子,他便能成为父亲最优秀的儿子。

他只是…一切都为了父亲而已。

沈泽的身体,已经承受了李副将一整个月的口水连篇。从原先的小声叫魂,变作对每日见闻高谈阔论。

“…今天那群小子又泡上上打野猪去了,我老李也凑过去抢了块,老大你要是再不愿清醒,猪肉可就叫他们全吃了啊…不知道为啥突然想起上次澧城遇见的那个林家小女娃了,是叫什么雀来着?当时模模糊糊没听清,现在我那个后悔啊怎么就没多问两句…”李副将这个大老粗从原本的蹲床下变作做床角,喋喋不休的说来说去。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李副将歪着脑袋低笑两声,竖掌小声道:“我说老大,最近我觉着你救下来的那位杨阁老的孙女,好像对你颇有点意思,这可是出身清贵的大家小姐,你总不能无动于衷了吧?”

“李大哥,将军可是还不曾醒来?”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李副将忙将脸上揶揄的表情收拾掉,直起身大步往帐门走去,刷拉一下掀开帘子,看清来人正是自己方才话中的主角,李副将脸上连红一下都不曾,直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杨姑娘。”

外头的姑娘不过二八芳华,长得细眉细眼的,脸上也洗的白白净净,和山上那会儿的泥娃子简直判若两人,不得不说,老沈家的人都生的格外好看,就连老的不成样子的杨阁老将洗将洗也是清癯贵气,更别说这等正值青春年纪的小姑娘了。

瞧了眼杨姑娘手上的托盘,李副将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辛苦杨姑娘了,往后直接叫门口那群闲得发慌的家伙来送饭就好,不用亲自跑一趟。”

“毕竟将军是为了我们一家才变成这样…”杨萦咬了咬唇,“杨家人自当知恩图报,将军一日未醒,我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李副将心底连连叹息,瞧瞧,多好的姑娘,要是真错过了才了不得,老大你快起来吧啊啊啊啊——远在国公府的小猪猡以刚生出来的嫰牙在与颈上活结殊死搏斗时,猛地打了个喷嚏。

帮着把托盘端进去,杨萦仔细的将菜汤分门别类,前头都是顺便给李副将带的饭菜,最后一层才是沈泽的药汤,刑军医说将军现在的身体只能用流食,但实际上连粥都不用,这样一碗蒸了好材料的药汤便足够了。

李副将不自在的挪开位置,毕竟是面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吃起饭来也有些坐立不安,这么左挪一下,再左挪一下,一只做工精细的青色钱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这东西他认得,是老大一直捂在怀里的东西,想来应该比较重要,他便给留下了。

他伸手捞起,看也未看便随意塞进沈泽枕下,玉枕盖在上头,一颗指甲大小的绿珠滚落在钱袋口,在枕下散发着盈盈的绿光。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

捉了只虫~

第二十一章【萧盈算计】【补】

第二十一章【萧盈算计】

杨萦眉目暖暖,喂好药汤,将随身的帕子摸出来抵着沈泽的下巴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她动作很慢,因而沾上的汤汁不多,可柔软的指腹隔着帕子触到那短短硬硬的胡茬,却仍叫杨萦心下有些羞怯,耳后微微泛红。

沈将军,是个很厉害的男人呢。

她原先极不喜欢这般舞枪弄棒的行伍之人,反倒是因着平日里听丫鬟说起的话本,对满腹经纶的公子更为青眼,只是家中突逢大变,仿佛一瞬间从云端落到最低谷,再没了什么才子佳人。她日日担心惊受怕,但凡和人对视一眼,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低着头快走,生怕旁人看穿她的容貌,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女儿家的贞洁,比命还重要。如非是教正经人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却也不得随意交予旁人,否则便是辱了家中的名声——即使杨家已是阶下之囚,她依然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闺女,这点从根本上不会改变。

父亲朝堂上的朋友,从他们成为皇帝口中的罪人之后,便已是站在了对立面。她成了逆臣的女儿。比起还未知事的姐妹,她知道,若非沈泽的到来,他们不会得到其他任何人的帮助,而她更清楚的是,占据蜀中偌大地盘的沈将军,援救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父亲的能力。

倘若父亲有一日不在了,他们这些后人便绝不会得到这等优待。

所以,她要为自己早作打算。

据说原先整个蜀中就如一盘散沙,部落间各自为政,上有皇权逼迫,下有山贼烧杀劫掠无所不作,说是凶恶之地也不为过,沈泽当年竟能以弱冠之龄在此处闯出一片天地,本身便证明了这个男人拥有怎样的决心和魄力。现下主将不再,一些宵小之辈又渐渐开始攘乱,但正如父亲所言,倘若沈将军再次醒来,定然能够揪住这次由头,将叛乱之人一网打尽。

“将军定会醒来的…”杨萦敛下眉目,在心中对自己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要放弃。”杨家人来到蜀地,本身便已打上专属沈泽的标签,他们早已是同一阵营的人。

现在,沈泽就是天。

杨萦目光落在沈泽苍白的脸上,颊边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李副将仰着头呼噜一声把粥碗吃了个空,摸了把嘴,感叹一声:“热腾腾的肉粥,喝着就是舒服!杨家妹子,你吃了没啊?”他大着嗓门儿问道。

杨萦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迅速点了点头,红着脸收拾好桌上的空碗,小声道:“已经吃过了。”

见杨姑娘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没说几句话便要走,李副将也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太对,只得尴尬的‘昂昂’两声回应——心道倘若日后这姑娘嫁了老大,他再和现在似的偶尔粗神经一下,以老大那般护犊子的性子,只怕弟兄们往后只能到演练场上去找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老李了。

默默地为自己的将来叹息了两声,李副将吹灭了油灯,伸手拉开帘子,跟外头的人吩咐了两句,也走了出去。

黯淡无光的营帐,铺着兽皮的床板上,玉枕下幽幽的绿光越发明亮起来,简直要将整个枕头都照的通透了,床上的人眉心微微舒缓,原本苍白乌光的唇色,也随之渐渐丰润。

萧府中,阿幺扯着沈泽专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虽说年纪小些,却并非不知事,往常瞧见大人做什么,她也会有样学样,这藏东西便是其一。月前她便看见盈姐儿用石子儿砸死了温姨娘的爱宠彩毛鹦鹉,偷摸将它藏到园子里的小池塘边上埋了,最后谁也没找见。

阿幺现下能想到的地方也就是小池塘了。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怎么从林妙妙之后,大家都开始说她比不过嫡姐啦?想来想去,今儿不出了这口气,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站在池塘边上,阿幺东瞧西望,却没找到藏得起活东西的好地方。小丫头拉下脸,有点不高兴。

身后一蓝衣的少女眯着眼打量她许久,像是求证什么一般,试探性的缓缓走近:“阿幺,你在做什么?”

小丫头吓了一跳,回身一瞧,登时眼中一亮:“大姐儿…”她看了看周围,方才分明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小丫头皱了皱眉:“不对啊,大姐儿用饭后不是说日头太大,要回房歇息么…怎么会在此?”

萧盈脸色短短变了一瞬,不过很快自己心下发觉,展开衣袖掩面浅笑,“你瞧这院子里许多花都凋了,我来看看还剩下多少。”

“哦。”阿幺神色有些恹恹的,她一向听信母亲和姐姐,这两人对她说什么她都信,因此也不多做追究。

她只是苦恼,只小肥猪该如何处置。

“不过我好像看见一道黑影。”萧盈往近处望了一眼,目光状似无意的从假山后的一片墨色衣角略过,低下眉目问道:“阿幺,你方才是一直站在这里的?可有瞧见什么人?”那片衣角倏地一下收走,仿佛是随着她的目光隐得更深了些。

“不曾。”阿幺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还特意伸手挡在额前眺望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犹豫道:“大姐儿不是看错了吧?”

“应该是吧。”萧盈笑了下,看清她以汗巾子缚住的沈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扭曲,连声音也拔高了一个调:“猪?”

阿幺连忙竖指在唇边:“大姐儿别声张。”

“这是新入府上的那丫头带来的,阿幺看她不过眼,便偷偷取了她的小猪,想要她急一急。”阿幺得意的甩了甩手里的绳子,沈泽路上费尽力气刚咬松的活结,立马又紧了几分。

“新入府的?伯父的女儿?”

“正是她,徐嬷嬷还说那丫头入府之后,若是得了爷爷的心思,说不得就顶了姐姐的位子呢…”阿幺捏着拳头,愤愤不平。

萧盈若有所思,据说老爷子最是喜欢身为嫡子的伯父,那祺姐儿虽是刚入府中,却极有可能深受老爷子喜欢,甚至比旁人地位都要高出一截——这般想来,徐嬷嬷说的不无道理。

萧盈的心思毕竟不是阿幺那般不怎么打转的脑子能比得了的,她只淡淡地往池中凸起的石块看了一眼,便已有了主意。此处草叶繁茂,池塘边上尽是湿滑的青苔,若有人不经意踩上去,只怕要直接摔进池子里。

这也是园子里不常来人的缘由。

萧盈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眉尾挑了挑:“我倒是有个法子。”她眼睛看向地上的沈泽,心中满是算计,却不期然与小猪猡正对了视线,那双琉璃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话,它能听懂似的。

蹲下身子,萧盈仔细的观察了沈泽一番——沈泽心下一凛,迅速收起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低下头装作毫不知事的看着地面。萧盈和她妹妹阿幺可不一样,这个女人头脑足够聪明,生性好疑,心也绝对够狠。

沈泽见识过许多人,自忖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别人抗衡,即使对方是个女人,却并非一个身份普通的女人,绝不可大意。

好说,那便装傻。少时在蜀中他便是靠着这一招连番保下的性命,只有绵羊皮下藏起的利爪,才是真正致命。

沈泽毫无压力的用前蹄挖了挖满是沙土的地面,动作一派天真,面不改色的在萧盈锐利的目光下假意懵懂。

一阵风吹来,萧盈身上哆嗦了一下,有些发冷。

她总觉得这只小猪有些不对,可稍想一想,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猪罢了,又哪里能危害到她。

她的直觉是敏锐,但也不一定回回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