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腕下笔落的描绘,突发磅礴而遒劲悠远。

不管他拥有着怎么样的身躯,他依然还是自己。正如赠他钱袋的这个少女,不管她是林家姑娘,还是什么其他人,即便没有娇艳的容貌,亦或只是普通的农家姑娘,他却也记得——在最紧要的关头,于她来说,收留一只黑脸小猪,不过是转念之间的时,却足够带给他命运的初晓。

闭目冥思了一路,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沈泽听着里头林妙妙沐浴的声音,他脚下踩了河边的泥水,湿漉漉的,沈泽徘徊在自己做居所的米筛前,四条短腿哒哒的走动,落得窝前全是自己的蹄印。他有些疑惑的想着,林家姑娘出了名的好洁,怎么今日却不叫它先清洗干净再睡…反而待他不理不睬?

忐忑的转了几圈,沈泽黑着脸坐在窝口干等。

林妙妙擦干了一头长发,走出来便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富贵巴巴的瞅着她,哼了一声,林妙妙撇了撇单薄的里衣裙角,一手轻轻按在膝上蹲在沈泽身前,另一手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肥硕的鼻头,佯装生气道:“小东西,知错了吗?”

沈泽:“…?”

为了表达自己的疑惑,沈泽还学着林妙妙往常同陶氏撒娇的模样,黑脸小猪猡乖巧的蹲坐在面前,茫然的歪了歪头。

“数你最会装蒜。”

林妙妙心下好笑,仔细捉了沈泽的两只前蹄,以双手的虎口处抄着他的身体往上一拎,步履闲适的往屏风里侧走去。

因着搬了大院子,她原先的屋子也翻大了一倍,虽然本就是女儿家的闺房,但出于上辈子沐浴的习惯,林妙妙还是将里头的浴桶以宽大的屏风作挡,殊不知她这番做法,正好叫以往从不为美色所动的沈泽暗自舒了一口气。

“今日富贵为何突然咬了娘亲的裤子乱扯,不要以为刚生了几颗小牙力气大了便可以欺负人了…”林妙妙数落着他的不是,将黑着脸的小猪猡塞进浴桶里。

这只浴桶比以往林家旧宅的要大一倍,便是两人沐浴也足够了,只是如今只塞进去一只巴掌大的猪猡,却显得有些滑稽,若非林妙妙的手掌一直拖着,只怕这时候沈泽便已顺着浴桶边缘滚落下去,泡都不冒一个。

林妙妙本意只是吓一吓这不老实的小动物,却没想到,沈泽根本不怕这对自己来说深不见底的花瓣浴,而是震惊莫名。

娘亲…

沈泽:“!!!”

此时他才知晓,她竟敢将他认作儿子!难道她不知道她眼前是一头不通人性的猪吗,如果不是他恰好进入它的身体,她现在养着的还是一个纯纯正正的肉质鲜嫩的肥美香猪!

不,这不是重点,也许令他感到不能平静的是——她怎么能将一个早已及冠的男人,当做儿子看待?

沉下脸,沈泽仗着身板小,挺尸一样闭起眼瘫在林妙妙手心,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日后恢复人身,他定不能将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告予旁人。

谁都不能!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

水温暖暖的,即便少女先前在其中沐浴,此刻却只能嗅到淡淡的清香,沈泽还是头一次触碰到女人的洗澡水,只觉得和平常林妙妙给他准备的‘花瓣浴’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他不忘稍稍运起内力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缩,沈泽神色大震,忙再次在体内运转内力,只觉得每一周天的速度都加快了不止数倍,形容起来,简直如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和一匹快马的对比。

绿珠的精华虽已尽数融入林妙妙的体内,却还浅浅余下不曾显出颜色小部分,可便是这极小的一部分,却足以叫沈泽内力进一大步。

从浴桶中出来,肉球一样滚在棉布上,沈泽尝了甜头,隔着棉布躺在地板上继续修炼内力,可身体离了浴桶,修炼的速度便又回复常态——仿佛的进展刚才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他伸了伸前蹄,蹬了蹬后退,感受着体内明显增长的劲力,心里愈发清楚,方才的功力增加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明真相的沈泽脸色变了变,不由得嘴角微抽,难道女人的洗澡水这么有用?怎么营里那些成了亲的,却从没有人告诉过他?

临县坑种中的石坯因着大水连番降价,林父拿出少部分银钱仔细挑了三车运回家中,但后面不知是否撞了大运,竟然连连从石坯中采出饱满翡翠,更甚者还有拇指大小的一块帝王绿,可谓玉石中的极品。每每林父提起此事都唏嘘不已,林妙妙却掩唇微笑,眸色狡黠,能够连番采出玉石,实则她的功劳最大。

如意坊的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十二枚镇店的玉佩只卖出八枚,然而灯会的隔天,却有身后跟着驻军领侍卫的丫鬟进店问询簪花手饰,林父这才想起女儿教自己雕的那三四枚花样繁琐的玉簪,毕竟曾是商贾家中的子弟,林父虽然憨厚,却也知道该怎么做生意,捡了好的几个装盒,令送了一把精巧的小扇给进店的丫鬟。

那丫鬟果然欣喜连连,眉开眼笑的付了银两,再过两三日,据说那得了玉簪的文姐儿参加了澧城上层小姐间的诗会,那发上玉簪的精巧手艺顿时引起一阵风潮,自那以后,来如意坊的小姐丫鬟愈发增多,仿佛大家都是同一时间,猛然发现有这样一间不落窠臼的玉石店,并认准了其潮流奠定的地位。像她们一般的人家,即便花再多一倍的价钱,也愿意买这样符合自己心意的东西。

而随着灯会那日之事广为传播,也越来越多人知晓,如意坊的少东家,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可不知为何,自从灯会过后,林家的姑娘竟从没踏出过自家门槛,当真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实则林家的院落本就与如意坊相邻,林妙妙往店里走动时,也不过只需穿过家中的一道侧门,便可直接见到林父。秋至的空气本就干燥,她在家中待着,时不时以风干的花瓣泡水洗脸,也好过成日里往外跑,何况比前世推前了十几年前的铺子,金银手饰自家便有,至于其他的,只怕也喂有买布料的能叫她瞧上一眼了。

陶氏缝制的成衣,不论什么模样都格外凸显气质,林妙妙每每拿到都爱不释手,惹得吉雀也在一旁掩嘴轻笑。

这日,林妙妙穿着湖绿色的薄衫,单手反托着下巴,坐在如意坊厅后头帮着林父数这月的银两,白皙的指尖把玩着银锭,宛如镂刻着银饰的汉白玉,沈泽徒步跑满十圈,汗哒哒的软在少女绣鞋边上,林妙妙探身揉了揉它的脑门,却听前头林父喊价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好像不愿叫人听见一般,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林妙妙心下好奇,从沈泽身侧迈步过去,往前厅探了探头,待看到门内那人时,手里的银锭却咚的一声砸落在脚边。

林父和门内那人同时转头看过来,林父焦急的脸色僵了一下,而后长长一叹,对面那人却眸色一亮,上下打量着林妙妙的长相,似乎已经有所确定。

林妙妙惨白着脸后退一步——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她认得,正是她前世所见的国公府大管家,萧礼。她只同这人浅浅说过几句话,也同他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正如她记忆中一般,身为国公府的大总管,若无至关紧要之事,是绝不会离开国公府,甚至会来到这样一个偏远小城中?

或者,她已然猜到他的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喵妹纸的火箭炮和地雷~

感谢橡皮泥的深水鱼雷,终于又见,欢迎回来3

感谢黎子妹纸的雷,抱住3

第十七章【愿或不愿】【捉】

第十七章【愿或不愿】

萧礼挥了挥手,令跟随而来的国公府侍卫退出门外,再次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眸间惊色渐消,容貌清秀,更兼肤色白皙,不得不说,虽算不上是绝色,可即便放在京中,也是少见的美人,巴掌大的脸随了她母亲,一双如蒙了雾般的眼睛却像极了她父亲,那个手不释卷、总在浅笑的儒雅青年。

萧礼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是了,大少爷没了快十五年了。只是如今再一想想,却仿佛过去的人颜色未变,每一个还活在昨日,而自己,不过转眼,却已满鬓白发。

伸手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檀木盒子,小心的将盒盖打开,里面露出一支极其精巧的梅花簪子,萧礼笑了笑,“这支梅英采胜簪,本是圣璁翊太后赐予绍伦郡主的陪嫁之一,十五年后,却被府中人发现其现身当铺中,经我多方查探,终于顺着线索找到了这间澧城的如意坊——想来,这位姑娘该是簪子的主人。”

他口中说着,眼睛却从林妙妙身上收回,反而看向怔忪不语的林父,“——也是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府上的大小姐。”

林父面色微变,紧紧盯着檀木盒中的梅花簪,他原先以为簪子丢了,往后便失了林妙妙亲生父母的消息,当时心中愧疚,觉得对她不起,可如今簪子自己回来了,他却更觉得心中没甚么高兴的。养了十五年的闺女,又不是把玩的物件,自家里疼宠还不够…又如何能轻易说还就还了?林父拧着眉头迎上萧礼的目光,沉声道:“簪子虽是真的,可你又如何证明所言真假?”

“绍伦郡主夫家乃是国公府上,若非已有证实,国公府怎会胡乱认亲?”萧礼心觉好笑,说着,他从腰间勾出一块铁面牌,其上正以正经的楷体刻着萧府二字。

林父哑口无言,半晌注意到萧礼话中之意,却蓦然一惊,连声道:“国公府?哪个国公府?难不成…是那姓萧的国公府?”他脸色震惊到几分苍白,脸上更是悲怒交加,来回变了许久,不仅没有恢复,竟是愈发难看。

萧礼惊异的瞧了林父一眼,不明白他如何一副见鬼的样子,微微颔首:“正是。”

远处黑脸猪猡身体更是如石化一般僵硬。

沈泽面色比林父还要扭曲,倘若这时候他还不知萧礼挂牌上的萧府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必以沈家家主的身份招兵买马,妄图挥军北上了,国公府,正是萧拓所在的府邸,而萧拓其人,正是萧国公的三子。

萧拓…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沈泽便恨不得噬其血肉,将之千刀万剐,这么多年来,沈家覆灭的元凶,还在活在世上,叫他念得刻骨铭心,不敢有一日忘却!

而现在,林妙妙成了国公府的小姐,年纪不过十五,只有可能是萧国公的孙女,那她会是谁的女儿?萧拓的女儿?一念及此,即便稍想一想,沈泽也觉得胸口发闷到难以喘息,倘若她真是萧拓的女儿…他该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看到她,不会想起死去的父母?

不,不会,如果是萧拓的女儿,以萧拓的权势,又如何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况且这萧府之人说,林妙妙的母亲是宫中长大的绍伦郡主,他少时似乎见过这位郡主,她夫家虽是国公府,嫁的却是当时国公府大公子——萧靖安!

沈泽眼睛落在地面,所以林妙妙该是萧靖安的女儿?

此人和妻子十五年前便已在回京的路上被人杀害,如此想来,时间也极为吻合,想来林家便是那时候收养的林妙妙。

他沉下心,暗下思索,萧靖安的遇害同沈家的覆灭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论是谋算方式还是以路段截留的阴险手法,都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以往查到这些时并未过多关注,然此时仔细推敲一番,国公府大公子的死因,极有可能也是萧拓一手推动的——一个害死自己大哥的人,十五年后,看到原本不该存在的侄女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会有怎样的想法?

以萧拓的心性来看,沈泽几乎不用去想,便已猜到。

他不能让她走。

“想必你也明白,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将来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日子比在澧城中可更要好过。”萧礼不温不火道,“更何况,你夫妇养育小姐十五年,萧府的报酬定然不少。”为了能不横生枝节的将林妙妙顺利接回国公府,萧礼的礼数做得很足,他心知老国公对这个嫡亲孙女如何期盼,所以不愿以蛮力将人抢走。

当然,倘若林家油盐不进,说不得,他要叫身后的大批侍卫,来扬一扬萧府的威势了。

“报酬?”林父冷声一笑:“我养的是女儿,要什么报酬?”他是真的冷笑,语气中也带着讽刺,他养的是女儿,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他的女儿,这本与血脉无关。

萧礼眯起眼,等待他后面的话。

“你说的不错,国公府的确比林家好千百倍。”林父沉声道:“她若愿意随你们回去,我绝不阻拦,但她若不愿,你不可强求。”

萧礼以目光征询林妙妙,他不认为她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沈泽也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少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想也未想道:“不愿。”

萧礼神色一动,眉尾微挑。

“但我想,即便我说不愿…你也不会放我们安静的在澧城生活。”林妙妙转头望着门外严阵以待的萧府侍卫,当日她被萧拓逼入侯府做妾时,便是铁甲披身的萧府侍卫将她团团围住,扬言便是束了手脚,也要将她带进侯府。

那时她才明白,因为萧国公是军队出身闯出的荣耀,因此国公府的人,无论上下,从来都是听令行事,为达目的,不顾一切。

见萧礼的第一眼,她便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顺路走下去。

萧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不错,不容拒绝,因为这本是我的职责。”果然是大少爷的后人,单是这份聪明便不输于府中的另两位小姐。

倘若老爷子在此,只怕也会欣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是空章节,现在可以看了【捂大脸

——

修:把“二叔”改成“三叔”了

因为父亲的次弟称呼“仲父”,三弟才叫“叔父”,仲父听着不太好听,于是为了叫叔父,萧拓变老三了

第十八章【出鞘利剑】

第十八章【出鞘利剑】

国公府倒是好威风,沈泽眼底满是暗色,他虽已预感到林妙妙的危险,却无法阻止萧礼将她带走,可只要她踏入国公府,以他现在的境况,只怕也难以护得住她。

巴掌大的猪猡紧跟少女的脚步,脖颈上短短的绒毛竖起,似乎一刻也不肯放松。

林父眉头竖起,一把将林妙妙挡在身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家小姐,却不是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愿走便是不走。”林妙妙的身份,林父曾有多番猜测,或是同他一般家道中落或是恩怨仇杀,却绝未曾想到自小养大的女孩竟是国公府的人,他绝不想自己的女儿踏入那样的地方,便是对方人多权大,难不成国公府就能一手遮天么?然而即便国公府不能一手遮天,可一个偏城农户的的力量却能有多大?

林妙妙心中清楚林父的不舍。

她前世只道认了亲便能父母亲人兼得,现下却绝不会这么想——她怎么安安稳稳的进了国公府,也要同样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谁都留不住。

林妙妙甜笑一声,轻轻扯了扯林父的衣袖,“爹不必担心,我此去不过是过府做客罢了,不会长留,过几日便会回来。”不是血肉至亲么?好,她认,只是她既不要富贵也不要荣华,认完亲后是不是就能走了呢?

林父皱着眉,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国公府那般人家,只怕比普通的权贵还要讲规矩,真的有这么简单?

萧礼脸上刚展出的笑意险些挂不住,总觉得对方这话说的…让他这个国公府的人总有些那么几分不自在。

仅次于亲王地位的国公府,如何被嫌弃成这般模样?不过,正如林妙妙所言,他只负责将人带回,往后她是留是走,都是府中的当家人要管的事。他还是有些不信,见过盛门的繁华,如何愿意再回到偏远的城池?

这本是不必迟疑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隐隐有种直觉,或许回去之后,当真会有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自他见到这位遗落十五年的小姐,对方的聪慧和从容,使得一切都似乎已经向着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发展,越走越远。

暗自摇了摇头,萧礼胸中轻笑一声,莫不是年纪大了,竟变得和小儿女一般对什么事都思来想去半天,没得浪费脑子——倒还不如年轻时候,跟着老爷子扬强策马,从龙征战来得爽快!

同爹娘和吉雀作别,捎带着包成小只的包裹,林父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他和陶氏瞒了十五年的事就这么被人揭开,面对面色平静的女儿,他却终于不知该怎么言说,林妙妙松开环着他的手臂,眨眨眼,低头瞧了眼迈着四条小短腿紧跟着自己的富贵,将它放到林父怀里,转身走向萧礼早已备好的马车。

看着少女的窈窕的背影,沈泽暗自磨牙。

车队往出城的方向掉头,黑脸的小猪猡闷声不吭的从林父怀里死命要爬出来,他两条后腿一蹬,顷刻落地,顿时如疾驰的利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车窗边的帘子呼啦一声向内翻飞,一道黑影转瞬从视线中消失。

吉雀惊呼一声:“嗳…”

“想是养出感情来了——不必管了,随它去吧。”林父低叹一声,摆摆手,他眼睛看着马车的黑影从视线中渐渐变成云下一颗黑点,稍一转身,便见远处几个商户打扮的人一路打听着往如意坊走来,林父眯眼瞧去,面色也从方才的稍有迟疑变得愈发肯定,他惊呼一声:“二哥?铁牛?你们这是…”

远处的人也怔了怔,其中的一个黑高个儿跟着摇了摇手臂,应道:“家远,是二叔说你在这里,让我们过来找你回去的。”

“二叔…?”林父喃喃自语,他这些年多番托人打听林家众人,却全无音讯,此时,铁牛却告诉他,二叔已知道他在澧城,但他还不能走,起码要再等些时日,带着闺女一起。

镂花的马车三面垂帘,顺着官路驶往京城。

萧礼毕竟是国公府中的大管家,出远门的一众事宜均有经过细心置办,车中摆着备好的香茗,是清明节前后采摘所制的君山银针,茶汤清冽,白瓷杯中映得出人的脸。林妙妙手指磨了磨碗壁,端起尝了一口便已心中有数,这‘七不摘’正是京中人最喜的茶叶,以往她在侯府时若非以自己房内闲钱去买,其余时候,只有在家宴中喝过。

林妙妙垂下眼,低掩眉色,“真是好茶啊…”只是即便这么好的茶,却总还不如娘亲亲手煮的菜粥香。

沈泽趴在她腿边,也跟着嗅了嗅茶香,正是京中最贵的君山银针茶叶,不过在他看来,这却算不得真正的好茶,蜀中云顶山上那颗老茶树的‘墨韵’才最是茶中极品,茶质清冽,浓香袅袅,若她有一日到蜀中尝一尝,只怕要喜欢极了。不过于他来说,他自小喜武不喜文,向来是不会品茶的,反倒觉得来沈家喝的那一碗菜粥,才真是人间美味——后一念道,农家菜粥用料单调自当比不得山珍海味俱全,忍不住心下好笑,只怕有原先那般想法,是因他当时饿得很了。

挑眉看着老老实实坐着的小逐鹿,林妙妙拉起他的一只前蹄,对上他的玻璃珠大眼睛,好笑不已:“小家伙,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舍不得娘亲?”

小猪猡面无表情的扭开脸,额上的白毛颤了颤。心下暗道,若非现下并非人身,他定要叫这女人瞧瞧,乱认儿子的后果。

京城离蜀中更远了几分,若非实在放心不下,他定不会跳上这辆马车——更何况,即将要到的地方正是萧拓的所在。

牙根里咬了咬,沈泽掩下眼底的阴郁。

即便此去一趟见到那人,虽敌暗我明,但与之相对的是,敌太众我太寡,自己绝不可轻举妄动。

从澧城到京城乘快马需三日,若是以求平稳的鞭赶马车,便要再多两日。三日和五日,实则也不差了多少。沿途栈点早已定下足够的客房,这一路不紧不慢,终是在第六日午后抵达国公府。

午后的阳光打斜里延伸在京都的巷子里,马车经过的一排府邸都是大门紧闭,唯有靠近皇城的一处宅院,匾名‘萧府’,石狮子在门外蹲了两颗,灯笼和门都是朱红色的,大门内翻着。不多时,一排家丁从门内涌出,接着是身材适宜、略嫌高瘦的男人,他乌发一丝不苟的尽束进紫色扣冠,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斜飞的眉峰下深沉的目光钉子一般打在车帘外。

站在外头,顺着光线,他只能隐约瞧见帘中显出的一道窈窕身影。

萧拓一手背在身后,另一首收在袖笼里,缓缓握紧——呵,这就是大哥的女儿?国公府大公子和绍伦郡主的孩子?那个始一出生,便夺尽了国公府以及京都所有瞩目的幼小女童?

他深深的看着,他要看看,她自小野在外头,究竟能长成…什么模样?

萧礼抬手将车帘束起,少女眉色浅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搭着萧礼的手臂抬脚下了地,即便身上的衣衫还是小城中的普通衣料,但不论垂眸的姿势还是下车后停顿的步数,竟然全在规矩之中,半分不错。

是谁教她的?

萧拓将目光投在萧礼身上,见对方也是一脸吃惊的讶异,同他方才的惊疑一般无二,仿佛第一次得见,眼底还带着未曾退去的激赏之意。

国公府周边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瞧来,议论纷纷,林妙妙唇边带着几分笑意,这般场面,她已不是第一次得见,若是做不好才真要稀奇,叔父这番特意接待,可打错主意了。

顺着萧府的边缘往门口望去,沈泽轻轻跃下,巴掌大的黑脸小猪猡直挺挺的立在原地,玻璃般的眸子晶亮,仿佛看得透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喵妹纸和黎子妹纸的雷~3

第十九章【萧老国公】【捉】

第十九章【萧老国公】

少女本身生的极好,只是身边再蹲了一只猪,总有种强烈的即视感…即便猪猡已经小到匪夷所思,却绝不容忍人忽略不计。萧拓只觉得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周身的气温好像突然立刻降了几分,仿佛它已认得他许久。

怎么可能?

后头梳着两条细辫的粉衣小丫头匆忙跑出来,看到门外的阵势,和吉雀一般大的小丫头咬了咬唇,伸出小胖手扯着萧拓的衣袍不满道:“爹爹,嬷嬷说府中大姐儿来了,可阿幺的大姐儿不是盈姐姐么?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想是极得萧拓宠爱,小丫头摇着萧拓的衣袖:“阿幺只要盈姐姐,不要其他的大姐儿。”说话时,她虽看着自己父亲,却以眼角偷偷瞧着林妙妙,眉心皱的紧紧地。

她娘亲说了,这府中除了娘亲和盈姐姐是和她一条心的,其他都是外人,甚至有些事,就连父亲都不能告诉。

她只有一个亲姐姐,哪能容得下有人来抢自家人的位子?

林妙妙上辈子早已将萧拓的两个嫡女看个透彻,此时见她这般作态,心下冷然,淡淡一笑:“我可不是你的大姐儿。”

小丫头怔了怔,利落道:“不是最好,阿幺可只有一个姐姐。”

“萧叔叔说,我父亲叫萧靖安,只有我一个女儿,没听说过还有个妹妹呢。”林妙妙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你是萧拓叔父的孩子吧?怎么年纪比我小那么多?”

“我上面还有个比你大的亲姐姐。”小丫头不服气的说。

林妙妙了然:“哦,原来是叔父的次女。”说罢,便扭开脸去不再理她,而是随意的对着萧拓点了点头,也不曾行礼:“这位便是叔父吧?我自小没学过规矩,若是做的不好,叔父可莫要追究…”方才下车时候动作还一丝不苟,这时候却说没学过规矩,此时就连萧礼都反应过来了,新找回来的这位小小姐,这是不待见三公子呢。萧礼心下好笑,对此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往常他便总觉得这位三公子看着温和有礼,可浑身却透着一股让他不舒服的劲儿,也便甚少接触。

他是老爷子的人,效忠于萧国公,也没必要对府里的几位公子卑躬屈膝、笑脸逢迎。

林妙妙终于出了口前世的恶气,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以前世的经历为例,她心知不管她有没有招惹萧拓,这位叔父一定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何必委屈自己伏低做小?倒还不如肆意一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反正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贵族教养,不懂上层人的礼数…想来身为即将继承萧国公家业的叔父大人,现在还没胆子在萧府中放手对付她。

萧拓翘起的唇角渐渐拉平,果然随着手中权力越发增加,如此被一个小辈在面前放肆,却不能还口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在家门口,他却得做出身为叔父的大度,心下冷哼一声,若非当年派去的人连一个孩童都能失手,怎能让他受今日之辱。

好在哥哥和嫂嫂是真没了。萧拓沉下脸,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听门内一声通传,众人纷纷避让开来,年近花甲的萧国公大步走来,他身上是轻便的短衫,即便年纪已大,可走起路来依然是虎虎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