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此刻并不知道外面花厅有人等着自己,只是坐在屋子里听着慕红雪说话。

慕红雪脸上挂着亲切的笑,亲切地和屋子里的小丫头们说话,刚开始的时候,董妃送来的那四个丫头还有些拘谨,可当慕红雪说了几句话后,丫头们就在她甜美的笑容中放松下来,也开始回应谈话。慢慢的,欧阳暖注意到,慕红雪听得多,说的少了。四个小丫头虽然都是董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原先听说要来伺候公主,都有点战战兢兢的,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得罪了她,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亲切,就都放松了许多,然后慕红雪又赏了不少好东西,还温和的问她们,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然后发展到怎么会被董妃娘娘看中?是由谁推荐来的?读没读过书?会不会做女红?谁的脾气好?谁喜欢什么……

欧阳暖听到一个丫头说起小时候摔了一跤磕破了牙,只觉得好笑,再看慕红雪一副认真的样子,不时加上两句“真的吗”,“还有这事”,鼓励着四个小姑娘继续说下去。

看是杂乱无章,却问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的。

四个人当然不都是天真烂漫的,其中一个是董妃真正派来探听消息的翠文,翠文看到话题说的越来越不受控制,十分的不安,笑道:“娘娘派我们来伺候公主,是奴婢们不懂事了,在这里东扯西扯,耽搁了公主和郡王妃说话!”

她一说,其他丫头们也醒悟过来,红着脸,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都下去吧。”

慕红雪听了这话,就看向欧阳暖,和所有那些家势显赫、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大历贵族女子一样,欧阳暖皮肤白细,容貌清丽,五官精致,不同的是,她那双眼睛,既带着恬静如同溪流的从容,又仿佛潜藏的如同湍急的溪流中的暗礁。淡定和热情,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却和谐统一的出现在她的眸子中,如一株长在春风里的杨柳,看似柔顺,却带着生命韧劲和热情,在你不经意间,她水灵灵的眼睛里就会闪现洞察世事充满智慧的光芒,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就目眩神迷的感觉。

难怪九哥那样喜欢她,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慕红雪笑道:“你看出来了吗?”

欧阳暖笑盈盈望着她,用一种对待朋友般地关切和她说话:“看出什么来了?”

慕红雪的脸上就是一点窘迫:“那个翠文,才是四个丫头里面说得上话的。”

之前那两个不过是来投石问路,见慕红雪没反对,就接着安排四个人过来,这四个人只有一个是探子,那么刚才慕红雪的举动,就不是在探听消息,而是意图找出这个领头的人来。

欧阳暖笑了,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慕红雪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前呢?

慕红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九哥说你是个好人,有些事情不说你也会明白的,其实这种事情,我以前在宫中也寻常见到,是处理惯了的……”

既能有清醒的认识,保持高度的警惕,又不失少女的天真,欧阳暖对眼前的慕红雪,不知不觉就产生了一种认同感。

她对慕红雪身边那位从高昌一起来的周姑姑,笑道:“姑姑,公主是从高昌来的远客,对这里的生活定然不那么熟悉,生活方面定有很多不如意之处。”说到这里,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周姑姑的眼睛,“姑姑一路陪着公主远道而来。说起来。就像是她亲人一样。公主年纪轻,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可不能委屈了她。”

慕红雪和周姑姑都是一愣,特别是周姑姑,没有想到欧阳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抬举自己,她忙恭恭敬敬地上前跪了下去:“奴婢一定谨嘱郡王妃的教诲。好好照顾公主殿下!”

慕红雪微怔,神情中就有了些许感动。

欧阳暖不由笑起来。她扶着周姑姑起来,又道:“不必多礼,公主的性情,与我倒是很投缘的!”

慕红雪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慕红雪留了欧阳暖吃午饭,欧阳暖礼貌地推辞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午饭安排得很丰盛,显然董妃在这里是下了心思的,慕红雪看了一眼,就转头吩咐周姑姑,周姑姑快速出去了,不会儿端来一盘百合玫瑰酥,欧阳暖就是一愣。

慕红雪笑道:“听说郡王妃最喜欢这种点心,每顿饭都要有的。”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习惯了,但她竟然能注意到,欧阳暖有些动容的望了慕红雪一眼。

她一直觉得对方别有用心,可是再如何用心,这样的细节都能注意到,显然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两人沉默的吃着东西,都发现对方进餐的姿态优雅,举止从容。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竟然对视着笑了笑。

那些生疏和隔阂,好象都在这一笑中变得淡然了许多。

傍晚,欧阳暖从屋子里出来,竟然又遇上了慕轩辕。

慕轩辕面色平常,心中却是波涛翻滚。眼前的人,雪白的皮肤,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神色柔美婉约。身上披着一件浅蓝色的大麾,露出金丝钱织成忍冬花图案的淡禄色百褶裙摆和鹅黄色交衽襦衣来,颜色明艳,非常华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她的身材比起妹妹慕红雪要高佻,黑鸦鸦的头发,只佩了一支金凤,金凤口中衔的一串洁白的珍珠一直垂到耳边,她缓缓从走廊走过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举止间流露出高贵雍荣的气质。

他终于有了一种见到梦中情人的真实感。

欧阳暖吃了一惊,怎么这个人就是避不开呢?她这样一想,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阳光下就如熠熠生辉的宝石,蒙上了一层疑惑。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发亮的眼睛,充满了生机……慕轩辕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眸子中闪烁着亲切地笑意:“吓着你了吗?”

欧阳暖有片刻的功夫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她虽然不爱出门,却听人说过,慕轩辕除非必要的应酬,很少出去,为人也并不热情开朗,倒是有些不爱说话。然而此刻的慕轩辕,亲切,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敦厚,与他外在的那种咄咄逼人的形象截然不同。欧阳暖的眼睛掠过他乌黑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子,线条分明的薄唇……她在心里仔细的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说是恩惠……什么样的恩惠,才能让他念念不忘到今天?

出于礼貌,欧阳暖与慕轩辕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丫头们离去,慕轩辕一直站在后头看着她离去,目光痴痴。

菖蒲悄声道:“小姐,那个九皇子像是傻子一样呢!”

欧阳暖皱眉,低声道:“不要胡说!”

菖蒲却一点也不怕,笑道:“真的呢,咱们走了这么久他还一直站在原地看,不是傻了是什么?”

不是傻,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她现在终于相信慕轩辕是爱慕着自己的了,那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那样的,带着爱意与哀痛的眼神,让她不忍心直视。他的感情很真,而且他不曾用卑劣的手段打扰自己,只是远远看着,这让欧阳暖没办法说什么难听的话,也不能施展手段让他知难而退。被人爱慕着,还是这样认真的爱慕着,甚至于,他简直是用看女神的眼神膜拜自己,这让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有一点点的感动。肖重华的爱太过深沉,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婉转的,压抑的,而肖衍,却只会用身份和地位来威胁利诱,这种爱,根本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可是慕轩辕,却从来没掩饰过爱慕的眼神,也从未用卑劣的手段来威胁自己,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过去,在他面前,欧阳暖将永远保持最完美的形象,若是自己还没有嫁人,慕轩辕会成为最佳的选择对象吧。那么,为什么没有动心的感觉呢?欧阳暖笑着摇了摇头,将疑问留在了心底。

刚走到半路,便有丫头来报:“郡王妃,世子妃有请。”

夜阑更深,暮色沉沉。

肖重华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是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越是纠缠不清,搅乱他心智的不是累人的朝廷大事,而是脑海中那个顽固盘踞的情冷身影……

天色都黑了,还没有回来。

丫头说她去了芙蓉阁,芙蓉阁啊……九皇子也是经常去的。肖重华连晚膳都没动几筷子,仍是眼光冷然地盯着帘幕,俊美的脸庞却在黑暗中浮现出一抹苦笑,唉——看来自己的确是吃醋,这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不管他多么不愿意承认!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象个幼稚的少年般生闷气,吃飞醋……他不禁摇头苦笑,谁能想象得到,堂堂的明郡王,人人敬仰畏惧的战场煞星,居然会爱一个女子爱得这么深,而且还为她搞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呢?

忍不住自嘲地叹了口气,决定等她回来,就跟欧阳暖好好谈一谈。

欧阳暖走进来,丫头便告诉她,明郡王连晚膳都没用,直接就睡了。

欧阳暖很惊讶,却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内室。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觉,床上的肖重华突然间就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欧阳暖。

内衫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莫名的让人心悸。

他的生活一向很规律,很少有这么早就睡的情形。

静伫良久,欧阳暖才蹑手蹑脚地走近,站在床塌前静静地注视着肖重华。

望着熟睡中的肖重华,欧阳暖一直悸动的心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她心里充了宁静、温馨,还有满足。是不是,自己的直觉早就做了决定,自己的心早就做了选择,所以,她对一个那样的慕轩辕毫无感觉,甚至连一丝丝的心动都没有?

她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悄声喊了一声“重华”。

肖重华好像睡得很熟。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定是很累了!欧阳暖心里软软的,就生出一股怜惜来。他每天都回来得很晚,难得能这样好好的睡一觉,还是别吵醒他,让他好好的休息!她轻轻地,低下头,亲吻着肖重华的额头。

肖重华在欧阳暖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总是很警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又能让他很快地从睡梦中醒来。尽管欧阳暖的脚步声很轻,他还是被惊醒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告诉她。

欧阳暖走近时,他翻身背对着她,可当欧阳暖没有一点动静地望着他时,他心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冷漠,有点忐忑……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着,欧阳暖就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喊了一声“重华”,那声音里,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温情。

他从来不曾把肖天烨和肖衍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因为这两个人,都因为各自的个性,注定要错过欧阳暖,可慕轩辕,论起俊美执着不及肖天烨,论起地位手段不及肖衍,可他竟然让自己感到了不安。仔细想想,他突然明白过来,因为慕轩辕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眼睛里,只有纯然的不顾一切的对她的爱慕,甚至在还不知她的身份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就爱上了她。肖重华不喜欢的,正是这样纯然的爱,他太了解欧阳暖了,她生活在黑暗中,明明说不在意,实际上却很容易被光明的东西打动。

所以他没出声,然而欧阳暖却亲吻了他的额头。带着依恋,像蝴蝶般。轻轻地,轻轻地,亲吻着他。

肖重华心中悸动。

她惦记着他,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暖洋洋的,肖重华装不下去了,眼睛一张,手如电掣般的回握住了那双温软的手,唇畔露出了一个微笑。

清丽如梨花般的面庞,白皙的皮肤,黑漆漆的眼睛……眼睛里隐隐有着温暖,他顿了顿,不由问道:“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欧阳暖被吓了一大跳,嘴巴微张。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地道:“哦,我去看了香雪公主,后来又去了趟大嫂那里……”

肖重华这才发现她虽然和往常一样,情绪却很低落的样子,第一个念头是——有事发生了!

他忘了心里的不悦,抱住了欧阳暖:“暖儿,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欧阳暖原本不打算说的,因为她觉得自己足够坚强,以前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安慰,也就自己偷偷掉几滴眼泪很快就好了,可是现在,看到他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慰着,反而觉得心里发酸。

这是有人疼爱,不,知道对方无论如何都会安慰自己的人才会有的感觉。

所以,欧阳暖扑到肖重华怀里,掩住了眼底的一丝泪光。

肖重华只得搂着欧阳暖,一边亲吻她的头发,一边低低地安慰她:“怎么了,乖,别哭了……”

欧阳暖靠在肖重华坚强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担心,就这样依偎着。任它翻天覆地、岁月沧桑。都可以不去管……所有的烦恼,好像一下子都离自己很远,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江海王妃,过世了……”她轻声地说道。

肖重华一愣,再过三天就是父王的生日,而姨母却在这时候突然过世了……

175章

肖重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低了头亲了一下欧阳暖的鬓角,略略拉开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地道:“姨母身体不好,我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你不要难过。

欧阳暖叹息了一声,她也知道,可是江海王妃去世的话,贺兰图应该会很伤心才是。她想到江海王妃柔和的面容,心里就觉得酸酸的,强忍着的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了似的,

肖重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惜:“我知道这件事了,待会儿就去宁国庵。”

欧阳暖听了,摇了摇头:“大嫂说,王妃在走之前一个月早有预感,她已吩咐过,如果她有不测,一切都按照出家人的方法处理,不要吊唁,也不要亲人到场,所以,大嫂到现在还没有告诉贺兰公子,可能是怕他伤心。”

贺兰图今天看来一切如常,可见是真的不知道,肖重华忍住心中的叹息,吻了吻欧阳暖的嘴角,放缓了语气,用一种很少见的柔和语气对欧阳暖道:“暖儿,我们能做的,都要尽量做到,做好,可是生命本无常,姨母寿元有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欧阳暖依偎在肖重华温暖的怀抱,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声,就有了一种安全感,好象天下的事,身边这个人都会帮自己解决似的,一直紧绷着地心弦也略略放松了下来。

“那……王爷的寿辰?”

“这件事情我会准备的,你不必忧虑。”肖重华摸了摸她的头,“若是想做点什么,不妨多去看看大嫂,我想在这种时候,她的心情也不会好。”

欧阳暖点了点头,孙柔宁心情岂止是不好,她甚至连笑容都很勉强,若是让外人看到,还不定会怎么想,偏偏这种时候,遇上燕王寿宴,到时候一定是宾客云集……她心里,真是有点担心。

四月十二是燕王的寿辰,天气已经转暖,宴席便开在了露天。院中正中摆了大宴桌,面北朝南,太子和燕王的位置已经设好,两人并肩而坐。

宴会还没开席,欧阳暖带着慕红雪到了待客的花厅前,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不知有多少个女人在里面叽叽喳喳。丫头笑着给二人行礼,道:“董妃正念叨着两位,您二位快进去吧。”

进去之后,众人纷纷起身,向慕红雪行礼,她的脸色微红,笑道:“我是晚辈,各位不必客气,快坐下吧。”

众人看她的态度,是真谦逊而非故意装模作样,不免在心中赞了一声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十分的和蔼可亲,便都回到原先的座位安心坐下了,便有好事者问:“公主住在燕王府,有一个月了吧。”

一听这话,众人神色各异,更多的好奇和打量。慕红雪虽然行事低调,可最近这段时间却成了最热门的人物。女眷们平日里没什么事,最热衷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听说了她救下明郡王妃的事后,个个都觉得像听故事似的,早就存了几分好奇。先前本来还有几分忌讳的,可又听说董妃留下她在燕王府住,而且分给她最好的院子,都好奇得不得了,纷纷揣测,难道燕王府有心留下这个公主?

此时见公主美丽高贵,礼数周全,众人便都笑着吹捧了几句,只是不敢和她太过接近,转而关心的问起当初人是怎么受的伤。

董妃笑着答道:“说来也巧,要不是公主在场,暖儿就要挨这一刀了。”

孙柔宁一听,顿时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欧阳暖,然而对方却像是没感觉似的,微微笑着侧耳聆听。

众人唏嘘不已,有个夫人突兀的道:“这样一说,公主还是郡王妃的救命恩人了。”

慕红雪只笑道:“大家莫要相信娘娘的话,若不是燕王府的马车经过那里,我只怕被箭射成靶子了,还谈什么救命之恩,是我要多谢郡王妃临危不乱,救我于水火才是。”

董妃笑道:“公主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只是碰巧路过,这也是有缘人才能碰到的。暖儿,你说是不是?”

欧阳暖笑道:“娘娘说的是,您这样喜欢公主,若非她身份高贵,便是收她做个义女也是使得的。”

董妃难得穿着绯红锦衣,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尊贵无匹,显得她光彩照人、神采飞扬。闻言,她微微笑了一回,道:“的确,公主真的是宅心仁厚,又体贴又温柔,我恨不得一辈子留下她才好。”

众人大笑,气氛活跃得不得了。

慕红雪十分有交际的天分,她虽然在京都停留时间不长,但显然对各家的情况事先做了调查,对每个人的特长和爱好都十分清楚,夸起人来不显山不露水,投其所好,句句夸到人的心坎上,哄得众人笑眯眯的。

欧阳暖坐在一旁,对她这种本领分外的佩服。难怪人人都喜欢慕红雪,这样的女子,谁能不爱呢?

这时候,有丫头来说宴会准备开席了,于是众人纷纷站起来。

院子里,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是近支亲贵、贵妇们的宴桌。大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没有亲自前来,林元馨因为刚刚生下太子的第二个儿子还在休养,受不得风,所以只派人送来了礼物,董妃自然坐在主桌,只是她谦让了半天,非要把座位让给慕红雪。若是今天林元馨来了倒也好,偏偏是兰妃带着严花蕊来了,她看到那边如此谦让,反倒露出讥讽的神情。

刚才在花厅里的时候,众人就注意到了站在兰妃身后的严花蕊,只是碍于明郡王妃在场,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毕竟欧阳暖是个醋坛子那可是出了名的,偏偏明郡王自小失了母妃,又一直在战场上打滚,心肠冷硬狷介,是出了名的刚傲,可是对这位郡王妃却极是亲厚疼惜,谁都知道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为着这个缘故被人暗地里戏称为“畏妻如虎”,既然如此,众人何必冒着得罪郡王妃的危险去和严花蕊说话呢,不仅如此,孙柔宁还特意将严花蕊安排到了最远的一桌。

临开席的时候才见肖重君进来,左右两三个丫头扶着才颤巍巍行下礼来。燕王点点头,面色看不出半丝异样,欧阳暖远远看着,知道这位王爷虽然表面不动,对世子却一向是极关心的。紧接着,肖重君又要向太子行礼。

太子忙离座扶了他一把,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多礼。你身子不适,派人说一声就罢了,何必亲自过来。”

肖重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父王寿辰,又是太子亲临,我怎么能不来呢?”话是这样说,虽然他竭力作出已经康复的样子,可偏偏虚浮的脚步是骗不了人的。

欧阳暖知道,今天这场宴会,肖重君是非来不可的,因为最近有不少人在传言,燕王预备废除他的世子之位,改由肖重华来袭爵。欧阳暖不知肖重君怎么想,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肖重华是什么个性,怎么可能会抢走自己亲大哥的爵位?这在背后放风声的人,分明是在挑拨离间。然而——向来不参加这种宴会的肖重君却在这里出现了,是不是证明,他相信了呢?

肖重君点点头,旁边的丫头忙奉了一柄玉如意到燕王面前。那玉如意水汪汪的,翠绿欲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老坑细糯飘翠,的确是千年不遇的好东西。这种东西是极为难得的,属于有价无市,恐怕肖重君找这个不知道花费了多大心思。燕王道:“何必这么劳心劳力?”

肖重君歪向一边咳嗽了几声,直咳得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方含笑道:“父王最喜欢老玉器,儿子身体不好,不能经常侍奉在您身旁,这玉如意是我的一点心意。”

燕王还没有说话,肖重华笑着让出自己的位置:“大哥快请入席吧。”他分明看出,肖重君的腿在打软了。

开春以来,肖重君的病没有好转,不过说了几句话,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丫头们忙扶了他坐下。

欧阳暖倒是很久不曾见到肖重君了,此刻见到他,只觉得他面色苍白如纸,十分消瘦,连一流的锦衣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负荷,一点也不像身体健康强壮的燕王。再看他座旁的肖重华却是另一番模样。两人同是燕王的儿子,又是一母所生,相较之下,明郡王行事果决凌厉,气势冷漠,而肖重君一眼瞧去却是极柔弱的人,身体孱弱到行动也必要有人搀扶,说不上几句话便连连气喘。

听说燕王妃身体也不好,难道这两人一个随了父亲,一个随了母亲?

桌上名酒热炙,腊味野珍,肖重华平日里饮酒有度,但今天是主人,又要为不能饮酒的肖重君遮掩,酒过三巡,有人来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吩咐一旁的人告诉欧阳暖,他去书房呆一会儿,说是有事。欧阳暖听了丫头的禀报,微微一笑。她从未见肖重华喝醉过,现在他离开,不过是因为她要贺兰图在书房将他拖着,她有要紧事要办而已。

不久,欧阳暖也站起来,笑着对慕红雪道:“这里太热了,我去梳洗一下醒醒酒。”

慕红雪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拖着喝酒去了。

欧阳暖站起身,向孙柔宁小声说了几句,便带着丫头去了距离酒宴最近的静心小阁,阁内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小阁里东西一应俱全,专给客人们更衣醒酒所用。丫头们见欧阳暖进来,忙迎上前来忙不迭地泡茶。

红玉取了帕子来,欧阳暖接过打湿了的手绢冰了冰发热的脸颊,红玉笑道:“小姐是主人,这样离席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欧阳暖轻哂道:“哪里要我去应酬?今天的主角是董妃,她的重心是香雪公主,咱们只需好好坐着饮酒听乐便可。”

菖蒲笑道:“可是今天小姐穿的也太素净了,刚才奴婢还听人说您比不上香雪公主的美貌,您要是肯好好装扮,也绝不会比她输多少!”

欧阳暖饮了一口茶道:“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过分出风头未必是好事。”

菖蒲笑道:“小姐这是要避开是非的意思吗?”

欧阳暖并不说话。红玉接口道:“说话也不懂得用脑子想一想,小姐是那种怕事的人吗,小姐只是暂时按兵不动,等着对方疏忽,才能出奇制胜。小姐您说是不是?”

欧阳暖微笑道:“话是不错,红玉,你猜猜,今天我要做什么呢?”

红玉笑道:“这……奴婢可猜不着了。”等欧阳暖回到宴会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全是红红彤彤的灯笼,映在笑遂颜开的脸上,充满了喜庆的氛围。桌上的宾客们早已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开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谈论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丫头们不时穿梭在各个圆桌前不时递茶继水,气氛很是和谐……

欧阳暖进来,引起了人们特别的关注。

慕红雪笑道:“郡王妃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欧阳暖一笑,道:“我夫君他一时饮酒太多,身体不适,现在静心阁里面休息,我去看看他。”

坐在首位上的董妃,眼睛里有一丝奇异的光亮闪过:“哦,喝醉了吗?”

慕红雪掩住嘴巴笑道:“这是明郡王夫妻情深,一刻都离不了呢!”众人都听见了这话,笑道:“那是那是,人家真是夫妻恩爱啊!”

女眷们坐得近,这些话自然都逃不过她们的耳朵,一时此起彼伏的附和,说的欧阳暖脸上像是染了胭脂,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一旁的菖蒲心道,静心阁可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啊,为什么小姐要说郡王在那里醒酒呢?

这时候,只有坐在门边的桌子上起了轻微的喧哗声,欧阳暖便听见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安排座位的事情,是什么人负责的?”

旁边的丫头笑盈盈地道:“是世子妃一早安排好的!”

“好!”严花蕊低声说了几句,大家都听不清楚,然后她提高音量,冷冷地道,“你帮我把世子妃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丫头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神色间有了一丝惶恐,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这主桌来了。

周芝兰皱皱眉头:“她这是干什么?”若非太子非要带着这个女人一起来,她才不愿意和她碰到一起去。

那丫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道:“世子妃,那位严小姐说,请您帮她换个位置。”

“哦?这是什么缘故?”孙柔宁沉下脸,这主桌坐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那个严花蕊只是南诏送来的礼物,这就罢了,她还想要给欧阳暖难堪,孙柔宁就是看她不顺眼,才特意将她安排在了那里,又怎么会把她带过来呢?

欧阳暖看着这一幕,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丫头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很畏惧的模样,却还是实话实说道:“严小姐说,她是太子的客人,不应该坐在最末的位置。”

欧阳暖失笑,如果要是平常,她一定会为严小姐的这句话击节叹赏,可现在她竟然在周芝兰的面前说这种话,岂不是当面让周芝兰难堪?

周芝兰冷笑道:“太子的客人?太子什么时候邀请她来了?非要跟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哼!你去告诉她,这里没有她的位置!”

听到这话,孙柔宁慢慢点了点头,丫头便快步回去了,不知对严花蕊说了什么,对方顿时面色大变,劈手甩了那丫头一个耳光,那丫头被打的倒退半步,打翻了后面一个丫头手里的酒壶,酒壶一下子飞出来,啪地一下全洒在了严花蕊的裙摆上,严花蕊连忙站了起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欧阳暖不由笑得更深,低声道:“大嫂,看来你要给她提供换衣服的地方了。”

孙柔宁的面色很难看,出于礼貌,却还是吩咐一旁的丫头带严花蕊找地方换衣裳。

这时候,早有客人耐不住席上的酒宴,跑到花园的凉亭里面看风景去了,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姐们,听说孙柔宁有几盆极为名贵的兰花,便缠着她一起去看,所以孙柔宁便带着想要同行的人离开。

董妃也笑着对一旁的夫人们道:“跟着我去抹牌吧,在这里听他们男人喝酒说话怪没意思的。”

于是,更多的人也跟着站起来,慕红雪犹豫了下,问道:“郡王妃,你也一起去吗?”

欧阳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了,就在这里坐着。”

慕红雪看了一眼董妃的方向,道:“我去去就回。”

欧阳暖点点头,看着慕红雪微笑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等所有人都走了,欧阳暖也站起来,道:“走吧。”

菖蒲惊奇地问:“小姐,你不是说在这里等吗?”

欧阳暖似笑非笑地看了菖蒲一眼,红玉立刻踢了她一脚,低声道:“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乱说话!”

菖蒲立刻严肃了神情,道:“是!”然后她又忍不住地问道,“到底咱们去哪里呢?”

欧阳暖笑道:“去看看,哪些人是不安分的。”

“什么?”菖蒲一愣,完全没听明白欧阳暖的意思,还要问什么的时候,被红玉又踢了一脚,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红玉拉着走了。

菖蒲问红玉:“小姐这是去哪里?”

红玉也不答话,直直地跟着欧阳暖往前走,眼看就走到刚才休息过的静心阁了。菖蒲不由得更加奇怪,悄声问道:“为什么来这里啊!”

红玉摇了摇头,很是不解地看着欧阳暖的背影,欧阳暖向她们挥挥手,轻声道:“小声点。”说着,她绕道静心阁的后面。

菖蒲小小声地问道:“小姐究竟在干什么?”

红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孩子实在是个话痨,总是问为什么,真是把人急死了!

静心阁后面是一片竹林,从竹林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阁内的情形,然而阁里头的人向外看,却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刚才欧阳暖进去,早已将阁内的丫头打发走了。

欧阳暖顺着竹林向屋子里看去,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开门进去,身上的芙蓉花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真的勾出了人!

这个结果,倒让欧阳暖皱了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像是察觉了什么,女子的身影伫立,回头望着竹林的方向。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欧阳暖还是轻轻退了一步。后面的红玉和菖蒲两人不由对望了一眼,屋子里的年轻女子是什么人?

年轻女子终究没有发现竹林里的欧阳暖,她一步步向屏风的后面走去。

菖蒲想要走近一点张望,却被红玉一下子拉住,低声斥:“不要打扰小姐!”

这时候,年轻女子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头,不一会儿。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欧阳暖她们听到屋子里仿佛有压抑的哭泣声。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有点嘶哑,好象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欧阳暖冷冷看着,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公主!公主!”寂静的夜色中,屏风后有个男子的声音,激动地喊着慕红雪的名字。

欧阳暖面色平静,然而身后的两个丫头只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冷凉,僵直的无法动弹。

那年轻女子背对着竹林,欧阳暖看不清她的面容,可这一声称呼让欧阳暖侧目,无数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好象有一个很清晰的东西在不远处闪烁,可想抓住的时候又消逝不见了……

难道里面的人是慕红雪?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吗?

里面却传来年轻女子慌张的声音:“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这样,别这样……”声音中,隐隐含着慌张,空气里,传来裂帛的声音。

欧阳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竟然会这样……

里面传来女子的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红玉惊惶地望了菖蒲一眼,菖蒲好象也看出了什么问题,正转过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起,都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

就在此时,她们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然后,所有的挣扎声都消失了。

有一个嬷嬷的声音响起:“是谁这么不长眼,勾搭丫头们在这里胡搞……”显然,她以为这里面的是小厮和丫头。很快,她“啊”地尖叫了一声,以一种惊诧、置疑的口吻惊奇地道:“三少爷,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