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思忖了片刻,慢慢道:“孙管事,你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是要人人都觉得燕王府是个横行妄为的地方呢?还是想要让大家都觉得你办事不力呢?”

孙管事面容一肃,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受到董妃的恩惠,打定主意将此事闹大,想要让人觉得孙柔宁管事不力,现在能够将这个屎盆子扣在欧阳暖的头上,效果也是一样的。谁知欧阳暖这样厉害,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图。

其实欧阳暖的眉眼生的很清冷,偏有一对柔顺灵秀的柔弯眉,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漾着半透明的水色,看似婉约柔艳,却在不经意看人时,流泻出如水迤逦的动人心魄。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以为她性格温顺,可是这时候她板着脸,看起来竟然比董妃还要冷酷三分。

“不敢,我不过是——”

“我?与主子说话,字字句句自称为我,这是王府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

孙管事面色一变,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他再也没办法抬起头,他勉强道:“我——奴才是得了董妃娘娘特许的……”

欧阳暖点点头,好整以暇道:“这就是拿董妃娘娘来压我了吗?娘娘是何等仁慈温和的人,怎么会容许你这样欺辱我?分明是你借着娘娘的名义多行不义!来人,取账册来!”

孙管事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暖。

“小姐,账册都在这里。”红玉捧着账册,小心翼翼地道。

欧阳暖微微一笑:“报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是,元月修补花园,贪墨王家掌柜一千两,二月修整后院,收受贿赂五千两,买了次等琉璃瓦。四月……五月……仅仅去年一年中,共贪墨一万八千两。”

“孙管事,这里的每一笔交易可都是查得出来的,你要不要我把人找出来和你对峙?”

孙管事早已吓得够呛,面上已经没了往日里的骄横,变得一片惨白,他扑通一声在堂中跪下,道:“郡王妃,奴才是冤枉的,这是无稽之谈啊!”

欧阳暖冷笑一声,孙柔宁早就告诉过她,这个孙管事是董妃身边的死忠派,她今天若不能杀鸡儆猴,这个家还没法代管了!她冷笑一声,道:“冤枉?你一个王府管事,在京都郊外拥有房屋三十余间,开恒义号钱铺一座,本银六千两;开恒泽号钱铺一座,本银六千两;入本伙开同仁堂药铺一座,本银四千两;入本伙开永义帐局一座,本银一万两。这些也都是冤枉了你吗?你说的也是,你是董妃娘娘身旁的老人了,可却仗着娘娘的信任,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你好意思站在这里口若悬河!若是娘娘知道了这些事,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她!”

所有人的脸色都由刚才的幸灾乐祸变得肃穆起来,他们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现在却发现孙管事的所作所为根本都在欧阳暖的眼睛里,她正是在等他自动送上门,然后将他处置了!

“不只是你,还有何管事、宁管事、张管事、刘管事,这些事情你们都有份!还用我一一报出来吗?”

众人一听,顿时哗然。被点到名字的四个人全都跪了下来,吓得浑身颤抖,在地上叩个不停。

“来人,将他们五个人都押出去,一切交由董妃娘娘处置!”

五个人接连求饶,可还没碰到欧阳暖身前红玉的裙摆,就被人强行拉了出去。

花厅里一时之间噤若寒蝉,人人都面面相觑。

“周妈妈。”欧阳暖突然开口。

被点到名的周妈妈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也有什么事儿犯到对方手里了,赶紧道:“是、是,郡王妃请吩咐。”

大家都以为下一个要被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周妈妈,谁知道欧阳暖竟然和颜悦色地道:“你一直给孙管事打下手,他的工作你最熟悉,而且我瞧着,你比他要明白多了。从今天开始,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心尽力地做好,明白了吗?”

周妈妈闻言大喜,这是要升了自己啊,她这么一想,越发喜悦道:“是,奴婢一定鞠躬尽瘁,不辜负郡王妃的厚爱。”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还有刚才的那件事——”

所有人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个断了腿的工匠,再给他五百两银子,安排他在府里做轻巧的活,但是银子交给他之前,一定要和他签订契约,让他永远都不能再闹事。”

“是、是,郡王妃放心。”

欧阳暖接着道:“公主居住的芙蓉阁,除了娘娘派过去的人之外,还缺个擅长女红的丫头,你们斟酌看看,找个伶俐懂事的丫头过去。”

“还有严小姐的事情,就将她暂且安顿在别院,其他等候我的吩咐。”

从处置了孙管事他们之后,再没有主动找事儿的人了。林林种种,大事小事,全部都交代完后,一个时辰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等管事们都出去后,菖蒲进来,在她身边小声说:“小姐,公主过来已经半个时辰了,见你一直忙着,不让我们通报。”

欧阳暖点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菖蒲将慕红雪请了进来。慕红雪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裙,一身素净低调的装扮,更衬着她乌发雪肤,很有一番风韵。

欧阳暖让人斟茶看座,对慕红雪笑着道:“公主找我有事吗?”

慕红雪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刚才在外头听到你处理这些事情,干净利落,有条不紊,让我真的好佩服,你的年龄比我还要小呢,竟然这么能干,我对于这些完全不通呀!”

欧阳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公主出身高贵,又温柔大方,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

欧阳暖的回话像是让慕红雪很激动,她红着脸,急切地说:“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她的神情就像是那种急于在大人面前表现的孩子。

欧阳暖注意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眼眸明亮清澈,不像是作伪。

见欧阳暖没有回话,慕红雪低下头去,“我只是一张脸好看而已,别人就为了这张脸喜欢我,为了我的身份奉承我,我曾经开口让母后多教导我一些东西,可她却说我只要坐着就有无数人爱我了,我以前也这样想,现在却觉得这不过是被色相所迷而已。”语气无限凄凄。

她一出生就是公主,不需要和别人斗争就会有锦绣的前程,自然不需要在这方面多费心。而管家理事,到时候自然有人协助,不必她亲自动手的,果然,同人不同命啊,若是自己也有慕红雪的出身,如今早已将董妃铲除了!何必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呢?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过几天了,董妃总是要解决掉的。至于慕红雪,似乎和自己的相处模式变成朋友了,看慕红雪的表情,还有点想要让自己成为她知己的意思。欧阳暖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可随即提醒自己,这有可能是冲着肖重华而来的女人,可不能轻敌心软,而且一个人的品行如何,又岂是三言两语间就能看出来的?

欧阳暖笑道:“我已经让他们找了一个善于女红的丫头给你,我保证,她的绣活儿做的比我还要好,你可以向她问问,也就不用总是往我这里跑了。”

慕红雪闻言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她的容貌过于好看,让人产生不忍,不要说欧阳暖,连旁边的红玉和菖蒲都流露出一点抱歉的意思来了。慕红雪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欧阳暖。

欧阳暖接过来,香囊上绣着一株梅花,针线做的不是很好,看得出却很用心,鼻间却闻到一种清香,清淡却馥郁,让人心旷神怡,不禁问道:“这个香囊是?”

慕红雪顿时笑起来,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受你照顾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

欧阳暖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说照顾的话自然是有的,只是更多的却是防备。可是看着慕红雪清澈无暇的眼睛,欧阳暖第一次感觉到,慕红雪这个人,和林氏,和欧阳可,和董妃都完全不一样。曾经的自己不会看人,将欧阳可的居心叵测看成了天真无邪,吃了很大的亏,所以如今对世上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都充满了怀疑,以至于处处试探慕红雪,可事实上,从一开始到现在,慕红雪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三个月马上就要到了,她很快就会离开……欧阳暖是知道对方的针线活是什么水平的,赶出这个香囊,恐怕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这香囊里的花是在花园里面采来的,很香很好闻,世子妃也要走了一个香囊,只是她那个香囊是我让丫头做的,你别告诉她。”慕红雪毫不避讳地说着。

欧阳暖忍不住道:“公主,你这样聪明,应该能体会我的立场,我对你甚至比不上世子妃对你好,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红雪看着欧阳暖轻轻地说:“我母后说过,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脸孔像是我们高昌国过去的传说中的月亮一样皎洁,我姐姐如果还活着,一定也是你这个样子,温柔,美丽,平和,高贵。郡王妃,我不是坏人,对燕王府也没有企图,你不要讨厌我,我和九哥一样,都很喜欢你的。”

欧阳暖心中一顿,看着她美丽的面孔怔住了。

很少有人能把对别人的喜恶宣之于口的,可是慕红雪和慕轩辕一样,都那么简单的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欧阳暖听的出来,她的喜欢是真心的。她给人一种真正的诚心之感,若是她想要谋算什么,早就已经行动了,何必到今天都不动手呢?平心而论,慕红雪的个性也很温柔,和自己一样。不,应该说,自己是刻意将温柔作为一种武器,而慕红雪的温柔,是发自内心,能够打动人心的……欧阳暖这样一想,神色柔和了下来。

慕红雪很喜欢和欧阳暖说话,小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从燕王府的主子燕王殿下很威严,到董妃身上的衣服首饰,到今天吃的食物茶水,再到高昌国的风土人情,她总是有话说,而且见了别人也不见她这么能说,可一看到欧阳暖她就很高兴,说个没完没了。

正在说着,红玉道:“郡王就要回来了。”

欧阳暖还没说话,慕红雪已经站了起来:“我走啦。”

欧阳暖一愣,看到慕红雪面上没有一丝惊喜期盼的神情,反而有些惊慌,一双眼睛偷偷地瞟向自己,像是生怕自己生气,欧阳暖说道:“公主也是见过明郡王的——”

欧阳暖知道,若是慕红雪对肖重华有意,就该想方设法找借口留下来了。可是却听到慕红雪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我九哥特别讨厌明郡王,让我也躲着他。”

欧阳暖无语了,九皇子的个性还能再直率点吗,上次之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三不五时在自己眼前溜溜,劝说自己去高昌看看,欧阳暖想笑,这人该说是实在呢,还是没心眼呢,或者说,在自己面前,他表现出了最好的一面?

慕红雪说完,就真的告辞离开了,半点都没有停留。

谁知正好撞上掀开帘子进屋的肖重华,他一边进屋一边说:“父王说今天晚上一起去大厅用膳……”话音还未落,便见到眼前的人,不由地语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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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有事出差,这两天的更新都会少一些,谢谢大家的体谅,另:重生之高门嫡女很快就要大结局了,大家请收藏

第178章

慕红雪显然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道:“郡王安好。”

重华点点头,慕红雪就快速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欧阳暖摇了摇头,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里,这可不是要勾引别人的表现,事到如今,她真的觉得,是自己防备心太重了。

肖重华在欧阳暖的脸上看了看,却看到她一脸的笑容,不由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下次再来,找借口打发掉就是,不必费心思招呼。”

欧阳暖微笑:“她自己跑来这里,我还能把她赶出去不成?这多不像个样子,横竖她也没什么坏心眼。”

“哦?”肖重华有些意外,看了欧阳暖一眼。“;听你的意思,似乎对她有所改观。”

欧阳暖随意地笑笑:“不说这个了,现在离用膳的时辰还早着,要不要吃些点心,小厨房新做了玫瑰酸角糕,很是香软,先垫着吗?”

肖重华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了?”

欧阳暖也没有在意,随口道:“是小厨房做得好呀。”

肖重华看了看桌子上的账册,皱了眉头道:“大嫂把这些事情都推给你了吗?”

欧阳暖点点头,随意地翻开一本账册道:“她的确不擅长这些,被人蒙骗了都不知道,光是这个月,公帐上就少了上万两银子,她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肖重华点点头,轻声道:“看来有人不愿意将这个权力交出来了,只是,这些事情你也不必亲历亲为,我会派得力的人暂时管着。”

能经干的奴才是很重要,但是很多事情奴才是做不来的,比如镇场子,今天如果是换了别人在,还能将孙管事处置了吗?自然是不行的。欧阳暖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之前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可是母亲让陶姑姑来教了我不少东西,母亲常说,我现在做了人家的妻子,只有将家里打理好,你才能专心应对前朝的事情,人前人后也不会落人话柄,这些我都记着了。”

肖重华怔住了,看着她轻轻道:“暖儿,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辛苦的。”

这算什么辛苦?欧阳暖失笑,管家理事,是所有女子必须学会的,而目前看来,自己做的还算得心应手,并没有什么为难的。真正劳心劳力的,是对付层出不穷的诡计。

看着她,肖重华心中一片柔情,手上用力,便将她拉入怀里,“再等等。”

欧阳暖听着他说的话,看见他一双眼晴黑沉沉的,嘴角在笑,眼里并无半点笑意,全是认真。有些奇怪,他所说的再等等,是等什么呢?

晚膳是在正堂用的,肖重华和欧阳暖刚刚来到正堂,就看到董妃坐在女主人的位置上,她身边的大丫头卷起袖子拿着块热帕子正给她擦手,一旁的曹姨娘则立在圆桌前细细摆放碗筷等物。

世子肖重君破天荒地也在,只是面色青白地坐着,看见肖重华进来,略略点了点头。肖重安也陪坐在一旁,只是神情很是不自然的模样。曹姨娘的儿子肖重云则坐在最末座,看见他们立刻起身请安。

孙柔宁独自棒了一杯茶,站得离肖重君远远的,立在屋角看向窗外的花园。看到欧阳暖进来,立刻迎上来,笑道:“就等你们来了。”

欧阳暖奇怪道:“王爷不在吗?”

“王爷有急事被召进宫里去了。”孙柔宁回答道。

董妃淡淡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上菜吧。下次吃饭的时候,可别让我们等你们两个人了。”

这话是冲着欧阳暖说的,她微微一笑,董妃这段时间显然是气得狠了,居然说得出火药味这么重的话,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完全罔顾以往的风度仪态。

董妃为了肖重安的事情,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无法消散,又道:“暖儿嫁到燕王府也这么久了,也不是刚到我们家,对我们家的规矩应当很熟悉了,怎么还到这时辰才来呢?”

孙柔宁笑道:“大家也都刚刚才到,早点晚点也无碍的。”

董妃淡淡道:“我们是无所谓,可重云还在长身子的时候,晚上还要熬夜读书,误了用膳的时间才不好。”

欧阳暖正要说话,肖重华已经拦在前面笑道:“是,娘娘教训得是。今日都怨我,在外头办事太多耽搁了。我那里离这里也远,总难免耽搁。这样吧,以后开饭不要叫我们了,我们在自己院子里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这是再也不会来吃饭的意思?董妃气得睁大了眼睛,胸脯上下起伏,欧阳暖笑道:“既然已经迟了,快让人上菜吧。”

曹姨娘垂着眼应了。

待到饭菜上齐,一家人坐着吃饭,欧阳暖深感大厨房味道与小厨房又有不同,很多菜式要大气很多,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肖重华难得见她胃口这么好,不由有点吃惊。

“听说你今儿个处置了五位管事。”正位上,董妃不冷不热地道。

欧阳暖从容地将筷子上的芙蓉鸡丝放进嘴巴里,慢慢放下筷子,道:“有这回事,孙管事和其他四位管事都贪墨了不少的银两,被人告发了,我若是不处置,实在说不过去呀。”

董妃把碗一推,“他跟着我这么多年,做事都没有差错,怎么到你这里就贪墨银两了。”

饭桌上除了欧阳暖在外的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抬眼看着她。

欧阳暖淡淡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些贪墨的帐目都是去年的,他还一口咬定是娘娘吩咐他办事赏给他的银两,可这上万的银子也实在不是小数目,娘娘怎么可能因为他事情办得好就随便赏给他呢?我让人审问,他竟然改口说,那些银子都是为了董妃娘娘取出来的,我当时就很生气,这不是在说娘娘借着管家的机会中饱私囊吗?这等刁奴,怎么还能留着呢?娘娘,您说是不是?”

董妃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冷冷看着欧阳暖。欧阳暖面带微笑地回望过去,半点也不见退缩的模样。

孙柔宁笑道:“是呀,这种刁钻的奴才,若是留着他,岂不是让人说娘娘的坏话?这可是太不好了,早点处置才是明智之举。”

肖重君重重咳嗽了一声,孙柔宁毫不在意地别过脸去。

肖重君对肖重华道:“不管怎样,孙管事是董妃娘娘提拔起来的,要处置他也得娘娘亲自动手。”

肖重华静静看着肖重君,慢慢道:“大哥,娘娘毕竟事务繁忙,身体最近又不好,还有父王要照顾,还要为我们这样操心,实在是太辛苦了。”

董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既然是这府里的长辈,就该照料孩子们,不敢说辛苦。”

肖重华笑容很淡:“重安就要娶亲了,您要忙的事情很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忙却没有一点表示,那是不孝。从前大哥身子弱,大嫂要忙于照顾他,也脱不开身,如今却是不同了,有暖儿帮着大嫂理事,董妃娘娘您就放心吧,好好为重安筹备下婚事要紧。”

肖重安要先成亲,然后才能纳严花蕊进门,所以董妃匆匆忙忙为肖重安定了一门婚事,因为过于急切,女方家里也不是很满意,董妃正在闹心着,不由更火大:“宁儿要照顾重君,暖儿又是生手,这怕是不合适吧。”

本来燕王府管家理事的权力就该交给孙柔宁的,董妃却一直霸着不肯放,这已经是很过分了,现在孙柔宁将它要回,她还推三阻四不答应,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但她毕竟是长辈,世子又完全站在她的一边,让孙柔宁长期以来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欧阳暖进了门,燕王府既有世子妃又有郡王妃,若是还将管事的权力交给董妃,就真的是太过分了。

肖重华慢慢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向父王提过,他也认为一直让娘娘辛劳很是过意不去。”

肖重君道:“重华,府中的事千头万绪,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的?依我说,你们也太心急了。柔宁有多少能耐我能不知道吗?弟妹也是刚嫁过来没多久,她又能怎么管家?董妃这些日子一直为你们操心,这还没缓过气来呢,你们一个接一个想要气她……”

说完,肖重君又盯着孙柔宁:“柔宁,你还不把事情说清楚!”他这是让孙柔宁自己站出来,可孙柔宁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半句话也不肯说。

欧阳暖笑道:“大哥你既然心疼董妃娘娘,就该让大嫂和我帮着她分忧,你若是让大嫂来劝,岂不是要让大嫂推卸责任,借机偷懒吗?”

肖重君被呛得无话可说。

这个桌子上,除了肖重君,谁也不肯支持自己,甚至包括肖重安都低下头不说话。董妃双目喷火,冷冷盯着肖重华,面色凄楚地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是你们都长大了,嫌弃我碍事了。”说着,用手帕子擦拭眼泪,一副伤心失望的模样,“人家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王妃去世的早,你们兄弟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王妃过世之前,那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可现在你们都有了自个儿的想法,我还能说什么呢?”

欧阳暖震惊地望着她,她真是想不到,董妃居然来这招——哀病之策。

肖重君环视一圈四周,冷冷道:“重安,董妃娘娘这样伤心,你还不来劝劝!”

肖重安坐不住,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上前道:“母妃,您既然身子不好,何必还管这些闲事,把事情交给大嫂她们就行了……”

他才一开口,董妃就气的眼睛都红了。

她冷冷道:“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你倒好,不记情也就算了,整日里想方设法来气我。这饭还怎么吃!你们自己吃吧!”说着,她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剩下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肖重君冷冷望着肖重华,只觉得他已经完全变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欧阳暖,自己这个大哥只怕都不在他眼睛里了。他也冷笑一声,道:“我吃饱了,送我去。”这话是对孙柔宁说的,孙柔宁却对一旁的丫头道:“去,送世子爷回去。”

肖重君并不多言,目光阴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那其中竟然含了一丝冷笑和嘲讽,随即由丫头簇拥着走了。

欧阳暖看到那个眼神,只觉得十分古怪,正常的男人不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妻子,纵然肖重君因为生病而性情古怪,也不该这样。她想了想,刚要提醒孙柔宁必须小心肖重君,就看到金良快步走进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他俯身在肖重华的耳边说了两句,肖重华手中的筷子居然顿了一下,欧阳暖离的最近,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肖重华虽然竭力维持冷静,可欧阳暖毕竟是他的妻子,对他有不少的了解,知道他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性格,但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欧阳暖敢肯定,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刚回到贺心堂,肖重华一把拉住欧阳暖的手:“他死了。”

谁?谁死了?欧阳暖目光迷惑,不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说谁。

“贺兰图——他死了。”肖重华目光隐有痛色,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欧阳暖一怔,这怎么可能?她完完全全的呆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得到的消息。”

“会不会——是误传?”欧阳暖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肖重华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如此,可是金良已经确认了尸体,的确是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对呀,他这样的人,当初那么危险都能活着,还保护好我们脱险,怎么这么容易就会?”欧阳暖难以置信,心头那阵说不出的震惊让她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得知姨母的消息后,还是赶去了宁国庵,就是在那里中了埋伏,身上中了无数利箭,死状极惨,金良打探到的消息是,杀手足足有数百人,若是平日里的贺兰图一定不会中埋伏,可偏偏他是去吊唁姨母的——过于悲痛的情形下一时不察才会……”肖重华的目光中隐隐闪现着压抑的愤怒,贺兰图不只是他的朋友和帮手,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表兄弟。可是竟然有人对他下了这样的毒手!

欧阳暖摇了摇头,慢慢道:“要杀他的人,定然知道江海王妃和他的关系,可是谁会这么做呢?”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时肖重君那可怕的眼神……

第179章

贺兰图的事情,欧阳暖觉得,只能自己去告诉孙柔宁,若是旁人来说,她不知会不会当场失态。整整一夜,她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孙柔宁居然主动来找她了。

“暖儿,他去了宁国庵,从两天前就没消息了,你帮我问问明郡王,是不是让他出去办事了?怎么事先不与我说一声呢?”

欧阳暖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嫂,我有话对你说。”

孙柔宁一怔,欧阳暖的眼神向来澄静,如今却是隐隐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叫人不敢揣测那其中藏了什么。她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怔怔思索片刻,忽然瞥见欧阳暖眼角微红,仿佛欲言又止。

交往日久,孙柔宁知道欧阳暖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刚强,并不是会轻易落泪的人。况且……怎么会好端端红了眼睛。

孙柔宁心下忽然起疑,“暖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照实说!”

欧阳暖的目光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孙柔宁,一字一字道:“既然你察觉了,我也不能再瞒你,今天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孙柔宁闻言,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你吞吞吐吐的,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是不是他出事了?还是他受了伤?!”

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欧阳暖一把按住她,迫视她的眼眸,神情忧虑而焦急,银牙微咬,闭眼道:“是!贺兰公子,出了意外——他死了。”

孙柔宁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爱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怎么会?!他只是去吊唁而已,从前那么多难关都无事,怎么会突然出事了呢?!孙柔宁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欧阳暖的眼睛。她怔怔地呢喃,“不会——绝不会——他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欧阳暖道:“具体的情形还在调查,他只是去宁国庵吊唁江海王妃,却中了埋伏,那些人是冲着他而来,非要将他置之死地不可。贺兰公子身手极好,不知为何竟然中了迷香,逃脱不开那些人的追杀才会遇害。重华派人查验了他的遗物,发现一条腰带上有浸润了迷迭药的丝线,可能是有人在上面做了手脚。这件事你知道了一定无法承受,可是我不得不说。现在府里耳目太多,若是旁人听到难免出岔子,这样的事只能我自己来告诉你。”

她一边说,一边吩咐一旁的红玉取过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条镶嵌着碧玺的精致腰带。孙柔宁静静地听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热泪酥酥的痒痒的爬过脸颊,像有无数只锋利的刀子划过。她的声音只是颤抖:“是我,是我送给他的,是我害死了他!”

欧阳暖见她神色极端异常,连忙扶住她的身体,孙柔宁的护甲掐在她的手臂上,锐利得刺痛,一点点延展开去,欧阳暖惊觉起来,“你在说什么!那腰带是你送的!”

孙柔宁一个劲儿地流泪,显然是哀痛到了极点:“是我送的,是我给他的!可我不知道那丝线有问题,我不会害他的,我怎么会害死我自己最爱的人呢!”

欧阳暖心思回转,刹那分明,恨道:“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一定是府里的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便有了可乘之机,在那条腰带上动了手脚!”

孙柔宁身上一阵阵发冷,嘶哑了声音,道:“谁……究竟是谁……”种种不解与哀痛,她脑中一时纷乱如麻,纠结一团,几乎无法想明白。

欧阳暖用力把她按着坐下,目光雪亮如刀,刀刀分明,“如今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报仇雪恨,他已经被人暗算,焉知仇人是不是在偷笑?你难道要看着他枉死吗?再者,死者已逝,要紧的是为活人做打算,来人既然已经洞察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准——”连你也会遭遇不幸,这句话欧阳暖没有说完。

孙柔宁勉力镇定心神,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你说得对。我不能让他白死,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原本说这句话是想要勾起她求生的意志,只要一天找不到幕后凶手,孙柔宁就一天不会想不开寻死!可现在看她的表情,欧阳暖心中觉得不安,道:“你先回去查一查,到底谁在那腰带上动过手脚,哪怕是你身边的人,也要一一查清楚。这样说不定能找到杀人凶手的线索,到时候咱们一起想法子报仇!”

孙柔宁的表情因为这一句话而沉寂下来,她的眼睛里慢慢的,开始跳动着欧阳暖看不懂的一种火花,然而等欧阳暖仔细去看,却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孙柔宁轻轻地道:“他现在哪里?”

欧阳暖道:“在距离宁国庵不远的翡翠峰上。”

“我得去看看他。”孙柔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再也忍不住泪水,她飞快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将泪水擦去,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 如果孙柔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当场失控,欧阳暖会觉得很正常,可她表现的太冷静,冷静的让人不知所措,她总觉得,似乎会出什么事……

这一晚天气特别热,天上一轮月牙在云中忽隐忽现。星辉夜沉,欧阳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肖重华轻声道:“怎么了?”

欧阳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总是内心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肖重华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担心大嫂?”

欧阳暖沉默了,不只是担心,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她又说不出来。

听到外头奔走喧哗之声时已是三更时分了。肖重华蒙眬中警醒过来,轻轻拉了拉欧阳暖,轻轻唤道:“外头像是出什么事了!”

欧阳暖猛然醒转,只觉得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肖重华正要披衣出去,却是红玉慌里慌张进来,“小姐,可不好了,世子院子里出事了。”

欧阳暖面色一变,斥道:“好端端的出什么事,不许乱说!”

红玉面色煞白,“奴婢说的是真的,好象是世子爷不好了!”

肖重华听得肖重君不好,遽然色变。欧阳暖见他面色大变,急忙和他更衣,两人一同往安泰院去。

刚到大门口,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出来,脸色极度难看,见到肖重华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肖重华等不及追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欧阳暖连忙跟上他,却看到此刻安泰院中已是一团乱糟。她走进屋子里,纵使心中已有准备,不免也大惊失色。屋子里满是血腥之气,肖重君身旁的丫鬟们哀哀哭泣不止,不停地唤着“世子”,并用热水擦拭肖重君苍白泛青的脸。

肖重华面色大变,快步走过去,欧阳暖跟上去一看,却发现肖重君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身下的素云缎褥子尽数被鲜血洇透,连床上所悬的天青色暗织榴花带子纱帐上亦是斑斑血迹。他整个人卧在血泊之中,衣上尽是鲜血。欧阳暖身后的红玉惊得掩面,回头不敢去看。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暖仔细一看,肖重君的腹部居然有一把匕首,极为可怕的模样。

欧阳暖并不关心肖重君如何,她只想知道孙柔宁在哪里。她一把抓住一个丫头的手臂:“世子妃呢?”

那丫头哇的一声哭出来:“世子妃……世子妃疯了,她要杀世子……”

欧阳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顿时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是孙柔宁吗,这一切是她所为?可是为什么?孙柔宁虽然痛恨肖重君,可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杀掉肖重君。除非——除非肖重君和贺兰图的死有关系!欧阳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那条腰带,她心中一惊,对,是腰带!肖重君当时的那种眼神,她一直都无法忘记,原来如此!下午的时候孙柔宁也已经猜到了,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肖重君并没有死,在昏厥中犹自发出一两声因为疼痛而生的呻吟。肖重华强自定住心神,道:“太医呢?”

这时候,董妃正领着太医进来,董妃的整张脸容色都变了,手都在轻微的发抖,她急切地道:“快去看看!”

太医一看情况不好,快步进了内室,仔细察看了一下肖重君的伤口,出来的时候他满头大汗,语气里已带了哭音,“世子只怕是——只怕是熬不住了!”

董妃勃然大怒:“怎么会这样!”

太医一指满床血污,道:“世子他一直有病,何况出了这么多血,若是强行把匕首拔出来,也……”他闭口没有再说。

董妃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失措,她看着肖重华,道:“你父王不在,你说该怎么办?”

肖重华的眉头紧紧皱着,他的忧虑没有写在脸上,却能够让欧阳暖感觉到。他快速地道:“我立刻去宫中求取九转丹露,先吊住大哥性命再说!”

太医的神色松了松,九转丹露是宫廷圣药,有止血生肌的效果。只要能拿到这个,肖重君就有救了!

肖重华快速向外走了两步,欧阳暖突然叫住了他:“重华!”

肖重华回过头,深深望了一眼欧阳暖,在这一瞬间,欧阳暖明白了他的立场,肖重君是他的亲哥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欧阳暖也知道这一点,可是——肖重君杀死了贺兰图啊,孙柔宁就算真的要了肖重君的性命,那也是一命偿还一命!可是她咽下了这句话,看懂了肖重华恳求的眼神,她一个字也没有说,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她不能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