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烨的面孔莫名的红了红,随即微白的脸上飞快的闪现一片温柔。轻轻的在她身旁坐下,飞快眨了眨眼睛,慢慢道:“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会回来。”

肖天烨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枯草和树枝,一点点全添到火堆里,原本已是半燃半熄的火堆渐渐又有旺盛之势,这里的火堆最少还能再燃烧半个时辰。

肖天烨对欧阳暖笑了一下,随即快步站起身走出了山洞。刚才他第一次离去找到一个水囊和一些干柴,他相信这一次一定能找到食物。

欧阳暖当然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但是她非常担心。因为光是在这里听,就能发现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一声一声在她脆弱的神经上不断地摧枯拉朽一般地响着。对她来说,早已经死过一次,为自己和弟弟报了仇,也不算亏了,肖天烨呢?他手握重权,如今是南诏急欲拉拢的对象,他若是死在这里,才真叫亏大了。

等了很久很久,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雪片迅猛的从山洞外冲进来,欧阳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影,那人像是被风卷进来的,欧阳暖一看,正是肖天烨,他白到没有半丝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半天,却是如释重负地道:“我回来了。”

火堆已经变得很小,很小,随着他带进来的一阵冷风,几乎要彻底熄灭了。

肖天烨身上四处都是血迹,左臂破口处刚刚包扎好的纱布不知何时又裂开了,伤口赫然狰狞地裸露在外面,斑斑的红褐色血迹中,红红的皮肉都翻了出来,这些都还只是手臂上的,那还有其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有这么多的伤口,流了这么多的血,她竟一直都没有发现!欧阳暖怔怔地望着他。

肖天烨却没注意到她震惊的目光,只是坐下来,献宝一样地把东西都拿给欧阳暖看,因为风雪下的太大,他只能顺着走过来的路依稀辨别方向过去,一个人一个人地搜查,看那些人身上是不是带着干粮和水囊或者是火折子。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东西,他不怕累地都给背了回来,如今算起来的话,很多的人身上都带着干粮口袋,节省着吃的话每袋大概可以吃两三天,这么多干粮口袋可以吃半个月……食物总算是暂时不用发愁了。

欧阳暖看了一眼肖天烨脚底下的匕首,显然这也是从那些死人身上找出来的东西。

“这个人应该是烧饭的,你看——”肖天烨举着一口只剩下一半儿的小锅。

肖天烨重新点起了一个火堆,把那小锅小心翼翼的架在火上,又跑出去,从外面挖了雪进来,放在锅子里,把水煮沸。欧阳暖看着他明明烧的满脸通红却还忙来忙去,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肖天烨看着她,欧阳暖道:“休息一会儿吧。”

肖天烨果然听话地坐在她旁边。

“咳……”

果然还是在咳嗽。

欧阳暖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唇,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挪过去,看着水烧开,随后慢慢变温,然后她小心地将那锅拿起来,一半儿倒在了水囊里。随后把手里的水囊递到了肖天烨面前,低低的说了一声:“喝吧。”

肖天烨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又将水囊还给她。

“……为什么点名要我来和亲?”在这个时候,欧阳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她很担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也许这个问题这辈子都没机会问了。

肖天烨只是默默的看着她,渐渐的眼里有了心疼,有了无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慢慢地,他低下头,从欧阳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阴影里颤动:“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现在唯一能将你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办法!原谅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视痛恨这种逼迫,但是……求你,只当我求你,留下来……”

她以为他喜怒无常、性情难以捉摸,从来没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

“你……”欧阳暖愣了半天,才无声的叹了口气。如今的她,真不知道该恨他好,还是气他好。说他无赖吧,他有时候又很会装可怜,说他装可怜,他的情真意切却又让她无法忽视。

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男人,一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也是一个天真执着的孩子。

倏地抬头,欧阳暖不冷不热的问他:“你如何向其他人交代呢?和亲……呵,南诏会怎么看你呢?”明明已经反叛出了大历,却又求娶长公主义女,这对于南诏来说,不啻于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们,我还不放在眼里……”肖天烨勾起嘴角,凝目看向她,“我只要你点头,其他人我都不在乎。”

欧阳暖看着他,再次无奈。若是她要求肖天烨在意别人的看法,恐怕很难吧。这人任性妄为惯了的,但也只有这种性格,才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活着。她不明白,他眸子里的深情源于何处,她——哪里值得!她茫然地,怔怔地,呆呆地,眼一眨也不眨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而眼前这个人,也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目光柔和的就像是天空最皎洁的明月,又像是明月下宁静的海阳,宽广深邃,仿佛可以包容下世间的一切。

不自觉地,欧阳暖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眼睛。

“对了!”肖天烨不知是要打断这尴尬的情景,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旁边去挑挑拣拣了半天,捞出半个破旧的袋子,上面还隐隐带着血渍,他也不怕脏,将那袋子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锅里,赫然是小半袋的粗米。

看着那颜色很不好看的米粒在锅里翻滚,欧阳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还没有吃过这种米,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却并不以为痛苦。反倒是他的感情,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不一会儿,锅里传来阵阵的米的香气,肖天烨迫不及待地捞起来,倒在只剩下半边的锅盖上,递给欧阳暖。

没有筷子和勺子,现在也顾不得这些,欧阳暖尝了一口,随即笑了,果然是半生的。肖天烨见她笑,有点懊恼地看了一眼那米粒,似乎有点想不通,索性丢了锅盖,跑去旁边找来了干粮袋子,取出一个干饼递给欧阳暖,欧阳暖接过,一句话也不说慢慢吃了几口。然而腿上的疼痛却越来越严重,她看了一眼肖天烨,并没有吭声,只是将饼子递给他,轻声道:“你吃。”

肖天烨摇了摇头,道:“我不饿,只是有些累。”

说着,他看向欧阳暖的膝盖。

欧阳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肖天烨喜滋滋地过来趴下,躺在她的膝盖上。

不知不觉,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欧阳暖却担心的无法入睡,肖天烨是有心疾的,现在却发了高烧,该怎么办呢?她轻轻地将布条浸了水,然后替他敷在额头上。

肖天烨的身体似乎在发烫,她轻轻抱住他,肖天烨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只觉得仿佛有温柔的哄劝声和落在他发上的抚摩,一直没有停歇过,就如同冬日的阳光照耀冰冷身躯般令人温暖,又似温泉涤荡着心灵般令人安心。时间仿佛悄悄地凝固了,万物都不复存在,只剩那一点的温暖。疲倦的睡意从他的双手和身体、以及那不停重复着的温柔的抚慰中,一点点地弥漫上来,最终悄悄地淹没了他,他终于在不觉中渐渐地松放松了,进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

“恩……”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舒服的自然醒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然后才懒懒地睁开了眼睛,却冷不防地撞上一双关切的眼。

“你醒了?”

肖天烨一愣,之前的记忆立刻清醒地浮上脑海,“你一晚上都没睡?看着我?”

欧阳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

肖天烨注意到她略微僵直的膝盖,立刻站了起来,欧阳暖尽量地放松自己,缓过了肢体的那股酸痛劲,似乎想要挣扎着坐起来,这一动顿时似乎牵扯到腿上伤处,痛的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肖天烨仔细一看,她一身精致的罗裙几乎已破的不成样子,外裙内裙到处都是勾划出来的口子。泥尘中混着血迹,粘在腿上伤口处的布帛上。腿上虽然包扎了起来,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十分的狼狈。

他心里一痛,表情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欧阳暖看了他一眼,心里一软,反而道:“遇上山崩还活着已是万幸之极,总比外面那些人变成一堆血肉来得好多了吧!”

欧阳暖不想他为自己担心,忍住疼坐直了身子,以微笑掩饰,随后递给肖天烨一个水杯。

肖天烨一愣,却见到那水杯是用树叶编成的,看起来很粗糙,装了水进去却半点都没有漏出来。

肖天烨接过小树叶杯,一边慢慢地喝完,一边有些好奇地研究着手中的杯子,找话题道,“这杯子是怎么做的,竟然不漏水,好精巧啊!”

“在路上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庄,看到小孩子们在编这个,菖蒲便学了来逗我开心。”欧阳暖解释了一下。

肖天烨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目光都凝住了,欧阳暖一双原本如玉一般无暇的手指,此刻竟布满了数条细长的伤口。他笑容顿时凝固,一颗心仿佛被针陡然地猛扎了一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让我看看!”

欧阳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要紧,只是一点点划伤。是我被养的太娇贵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肖天烨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里有明暗不定的光影:“不,你做的很好。”随后他快步站起来,“我出去一会儿。”

这是肖天烨第三次出去,可这一次他走的时间特别长,欧阳暖一直等到下午,他才急匆匆地回来,身上已经全都是雪,他手上抓了一把草药,递给欧阳暖:“军中的士兵用这个来止血的,你看看好不好。”

欧阳暖看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道的伤痕实在是很浅,根本没有血,他竟然还跑到外面去找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她的视线落在这把隐隐带着血渍的草药上,又看了一眼肖天烨,他一身的血水,正在拨动火堆,又加了几根树枝进去。

欧阳暖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草药,道:“你过来,我帮你看看左臂的伤口。”

肖天烨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这草药你留着用。”

“什么叫我留着用!你若是死了我还能够一个人继续活下去吗?”欧阳暖下意识地大声驳斥他,肖天烨的眼睛随着她这句话猛地亮起来了。

欧阳暖顿时察觉到自己这句话说的很有歧义。

“没事,我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这草药很难找,还是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肖天烨唇畔带笑,可是那微笑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仿佛总带着点什么让她不敢正视的成分似的。

“快点过来!”欧阳暖不再言语,动作迅速的摘着草药的叶子,开始鼓捣着草药。

肖天烨迟迟没有动作,欧阳暖一抬头,却看到他那被燃起的火光照耀着的脸上,他的脸上好像就有着与平时的轻松和自在绝然不同的神情,他的眼中有惊喜、惶恐、激动——

因为他真切的察觉到了,来自她的关心。

“过来,别再耽搁了。”欧阳暖听到有一个柔和的不能再柔和的声音,从她口中轻轻的吐了出来,然后看见肖天烨慢慢走过来。

第十章

欧阳暖轻轻的提起来粘着他伤口的湿衣服,一寸寸的把他们和血肉剥离,虽然动作已经十分的小心,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身躯陡然的绷紧。欧阳暖颤抖着将那条左袖缓缓的小心的提起,让开他那几乎已不成样子的左臂,心头有一阵刺痛。都伤成这样了,还跑去找什么草药!真的不要命了吗!她没有再吭一声,紧紧的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冷静的用水再仔细的给他洗了一次,看到血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心头一跳,这是——

他显然是爬到高处去摘草药了,不然怎么会有碎石和沙砾!她的眼眶发热,却只能强行压下去,抽下发髻上的簪子,任长发披散着,全神贯注的小心的把血肉里的沙砾一一挑出来,水汽不止一次的迷蒙了她的眼睛,她使劲的眨着眼,一次又一次的把它们吞回肚子里,直到把他的伤口都处理干净,将捣碎的草药轻轻的敷在他的左臂,然后撕开自己的一片裙摆包了起来,小心的在没有伤口的侧面打了个结。

直到都包好为止,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没有再开一句口,也始终都低着头,生怕一抬头就会暴露出她的情绪。

然而肖天烨却不肯放她逃避,竟然用他的手,轻柔而坚定的把她的脸捧了起来,又似自语又似叹息般的道,“我不疼,别担心。”

视线仿佛被他的目光紧紧网住了一般,又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坠入了安静的深海里,只剩一片幽幽蓝蓝的光,有些无措。不知为什么,泪水开始模糊欧阳暖的视线,却又似无法模糊他的眼神,透过水汽清晰的读出蕴含在他那清澈瞳孔里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最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怜惜,又似最平静的海水,一**的荡漾开来,带了令人心醉的温柔——欧阳暖一时忘记了从前有多么厌恶这个人,她只是怔住了,也震住了,忘了她应该转头,忘了她应该掩饰……

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肖天烨一震,随即将欧阳暖拉过,作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外面有人!

外面的人距离山洞还有一段距离,肖天烨却已经感觉到了异动。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肖天烨心内忧虑,却是惊涛骇浪中练久了的沉着气度,越是紧急越是镇定,微微含笑,“听声响,来的人不多,一百、两百……大概有三百多人。”

三百多人?

若是搜救,绝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若是来救他们的,早已大声地喊了,何至于悄无声息。

欧阳暖心中一沉,她倒不是为自已担忧,肖天烨手里握着五十万大军,如果他死了,得到最大好处的是谁呢?南诏表面上对他委以重任、蓄意笼络,可要是有名正言顺谋夺这五十万军队的机会,他们会放过吗?

一夜近在咫尺的相处,平静中夹着温煦,他并未待她无礼,反而拼了命一样地救她……她突然对面前这多变莫测的男人生起了怜意,细想来,以他这般聪明才智,权势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偏偏为了她这样……

明知他是叛逆,是反贼,是大历的仇人,最要紧的是逼迫她远离故土的人,可是想到他会横尸当场,欧阳暖竟有些不忍,心中一动,不该说的话已冲口而出:“你快点离开,不要管我,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他们杀了我也没有益处。”话才出口却又后悔,自己说这种话,他还能丢下她吗?

正要补言纠正,肖天烨回过脸,眼睛亮闪闪黑如嗔玉,透出格外的喜悦:“暖儿不想看见我死,是么?”

欧阳暖脸莫名地微微一热,随即镇定心神。山洞外的光彩照耀在她冠玉般光洁的面庞上,若有若无透出淡淡一抹红晕,温润秀美,眉目间却自有一股清冷之意,唇角微挑,似笑非笑,肖天烨几乎移不开眼睛,他原是随心所欲之人,当下便想紧紧搂住,就此亲近温存一番,不知为何却顾忌着伸不出手,私心里,隐隐地只是不愿见到她脸上出现对自已的鄙夷。

胡思乱想着,回过神来时听见欧阳暖说道:“没错,我是不愿意看你死,你若死了,我这个和亲郡主岂不是白来一趟。”

“别说了。”肖天烨伸手,轻柔地掩住她的嘴,“你肯为我担心,我很感激,别担心,我会有法子的。”

草木悉索之声越来越近,两人心中同时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二哥,你若是聪明,束手就擒吧,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一支支锋利闪着寒光的箭簇,搭在弦上,弓开如月,无声无息对准,距离山洞百米开外,赫然杀气纵横。

肖天烨看了片刻,对欧阳暖轻轻摇了摇头,来人不是针对他们的。

然而欧阳暖却愣住了,她隔着被遮掩住的洞口,俨然看到被围攻的人,正是她此刻最为痛恨的人,害的他们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老三,大哥要我的命我倒是不奇怪,我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临阵背叛我?!”

站在明若对面不远处,是一个身穿青袍,足登乌皮履,腰间革带上左挂佩刀,右系碧玉,身形伟岸,面色微黄,凤眼蚕眉的男子。他年纪大约十**岁,看起来神彩飞扬,英气勃勃,只是他的面容落入肖天烨的眼中,他却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欧阳暖看到肖天烨此刻的神情,分明和眼前这两个人是认识的。

肖天烨拉过欧阳暖的手,悄悄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名字,欧阳暖赫然吃惊地望着他。

眼前这两个人,竟然是南诏的二皇子尤正君和三皇子尤正诺。听刚才明若叫另一个人老三,那么明若——自然是二皇子了。欧阳暖纵然早已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南诏出了名文武双全的二皇子尤正君。难怪这样不好对付——

三皇子尤正诺只是微笑:“二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些年你处处压大哥一头,是想要南诏的皇位吗?你莫要忘了,南诏的传统是嫡长子继承皇位,你排行第二,又是贤德妃所出,便是没有大哥,也轮不到你了。”

明若,不,现在应该叫他尤正君,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对方影响一样,纵然他身边的所有暗卫都已经被临阵倒戈的尤正诺所杀。他早已料到身边有人背叛,却没想到背叛他的不只是他的属下,真正的叛徒是他一直视为左膀右臂的三皇子!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他的目光微冷,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道:“老三,你若是想要我死,也该早点告诉我,我可连一副棺材都没有准备。”

尤正诺笑道:“那也无妨,等你死了后,我就将你的尸身,送到镇北王的军中,那肖凌风,自然会为你准备棺材的。”

他说得虽然平平淡淡,就好像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尤正君的面色却越发冰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尤正诺冷笑道:“我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他一双本该青春焕发的眼睛里,此刻却散发着一股狼一般的光芒,便是欧阳暖看到那眼神,也绝不会相信这属于一个少年人。

肖天烨却比欧阳暖更了解南诏的现状,大历的皇权争斗虽然激烈,在真正爆发之前却只是暗潮汹涌,然而南诏不同,他们的皇子斗争,无所不为无所不用,甚至这种争斗暗中受到南诏皇帝的默许,除了南诏的传统上嫡长子继位外,还有一点很特别,现任的南诏皇帝不是嫡长子,他是踏着父亲兄弟的鲜血上位的,所以他奉行皇位当是有能者居之。换句话说,若是哪位皇子逐一杀了其他兄弟,那么他最后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这样一来,这种皇位之争就会变得十分惨烈了。

尤正君道:“你真的要杀我?”

尤正诺大笑道:“都到这个份上,你还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么!”

尤正君冷冷道:“你的母妃可是我的亲姨娘,你更是从小在我母妃膝下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弟!”

尤正诺重重在地上啐了一口,狞笑道:“兄弟值多少钱一斤?贤德妃养大我,也是为了让我做你的狗!”

尤正君道:“但你昔日可是发过誓言的——”

尤正诺冷笑道:“昔日我瞧你还有两下子,跟着你总有些好处,所以才跟着你,但你此刻却束手无策了,谁还会理你!我自然要另投大哥了!”

尤正君道:“我的势力遍布南诏,朝中大臣支持我的有一半,手中兵权还有十万,只要你还愿意认我这个二哥,等我登上皇位,于你岂非大有帮助,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连这点都想不透。”

山洞中的欧阳暖,瞧见尤正君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中,居然仍然面不改色,侃侃而言,心里倒不觉有些佩服,若论枭雄,此人当真可算当世第一了!哪怕是肖衍,碰到这种情况也未必能毫不变色吧!

然而尤正诺却道:“这虽然是个好主意,可是一来我已等不及了,二来,我此刻宰了你,好处更多。”

尤正君冷眼望着他,仿佛等他说明白。

尤正诺并不介意他二哥做个明白鬼,随后哈哈一笑,接道:“我只问哪件事好处多,就做哪件。只要有好处,叫我杀了谁都行!第一,我此刻杀了你,就可将你自大哥那里夺走的十万兵权,据为己有,那些朝中的墙头草,自然会倒戈来支持我。第二,你此刻已杀了镇北王,我杀了你,就可到肖凌风那里去领个大义灭亲的功劳,名利兼收,何乐不为……就算肖天烨还活着,他最恨的是你,而不是我,我若杀了你,他也会视我为友……你莫忘记,这山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那永安郡主也是你囚禁的!”

尤正君微笑道:“好……好……好!姨母若是还活着,真该为你这样的儿子骄傲!”

尤正诺大笑道:“哈哈,连你也佩服我了,是么?”

尤正君道:“但你别忘了,我军中十万人可有不少是铁忠的人,还有我母妃和她背后的族人,你若杀了我,他们怎么会放过你?”

尤正君道:“这可是荒郊野外,杀了你谁会知道!你的军中部属我也只会告诉他们,你是死于山崩,而大哥对于我这个有功之臣,自然会多方维护!至于肖凌风那里,自然也不会四处宣扬,以免因为你的死破坏了南诏和他们之间的平衡!”

欧阳暖见过不少无耻的人,但眼前这对兄弟的无耻程度,还真是超乎她的想象了,尤正君固然可恶,可这个三皇子尤正诺,更加不是什么好东西,相比之下,大历的所谓内斗,还不算过分了。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这些人斗的跟乌眼鸡一样,该说他们可恨好呢还是可怜好呢!

尤正诺狞笑一声,接道:“你此刻想必也后悔的很,后悔为何要如此信任我!”

尤正君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说明你这条狗做的不错,太不错了!只可惜你这样的人才,也活不长了。”

尤正诺怔了一怔,大笑道:“莫非你糊涂了么?要死的是你,不是我。”

尤正君微微一笑,道:“不错,我要死了,你也得陪我一齐死。”

尤正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尤正君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一个柔和的教书先生,十分的温文儒雅,道:“正诺,你的确是很卑鄙,无耻,险恶,狡猾,但你别忘了,你今天所会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

尤正诺此刻,脸上已经表现出些微的惊慌。

尤正君道:“我相信你,是建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基础上,也是因为你时刻在我的控制中,我每年定期送给你的春风笑,可还好喝吗?”

春风笑是南诏最极品的酒,皇室一年也不过得到十坛。肖天烨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原来尤正君也从来不曾相信过这个弟弟,所以在那美酒里面下了慢性毒药。

尤正诺显然刚刚想到了这一点,身子一震,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呆了半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颤声道:“你……你骗我……哈哈,你骗我的,酒中若真的有毒,我……我为何一直全无感觉?”

他虽然在笑,可欧阳暖却分明看清了他的笑容中那一丝恐惧。

尤正君的笑容很和煦:“自然是不会发作,只是每年三月必须饮下我送给你的春风笑而已。今年的已经给你了,明年呢?”

尤正诺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吼道:“你骗我……你休想骗得了我,我立刻就杀了你!”

尤正君道:“哦,那就请便吧。”

尤正诺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可他们的统帅却迟迟没有下命令。

尤正君微笑道:“怎么还不动手?”

尤正诺突然眼睛一闪,猛地举起手一扬,但却是掴在他自己的脸上。他一连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突的扑地跪下,颤声道:“二哥,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吧,我方才只是……只是闹着玩的,二哥,你想法子解了我的毒,我一辈子感激不尽!”

欧阳暖看的完全愣住,这出戏可比什么都戏码都精彩,谁能想到会出现这样峰回路转的变化!

尤正君笑道:“你要我救你,好,等我下山以后。”

尤正诺嘶声道:“但山下全都是你的人马。”

尤正君含笑道:“猜得不错。”

尤正诺十分的迟疑,道:“你……你没事的话,怎会放过我。”

尤正君目中闪过一丝冷芒,“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我不杀你。”

尤正诺却显然不信,继续求道:“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解药!”

尤正君大笑道:“现在给你解药,我可活不成了。”

尤正诺勃然大怒,从地上跳起来:“我好言求你,是给你面子,你此刻已落在我手上,乖乖地解毒便算了,否则……”

欧阳暖微微一笑,尤正君不给解药还有活命的希望,若给了解药,定然死路一条,谁会那么傻!

尤正君果然儒雅地笑道:“否则如何?杀了我吗?哈哈哈!”他朗声大笑,笑声带了三分得意四分狠毒。

尤正诺愣在原地,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他既不敢此刻便杀他,也不敢等到他下山后。他虽然用尽各种方法,怎奈对方全不买帐。

欧阳暖将这两兄弟的争斗和变脸全都看在眼睛里,既觉得惊奇可悲,又觉得他们恶心好笑。尤正诺心肠之毒,脸皮之厚,当是天下无双,他正在得意之时,居然还能跪得下来,而后又猛地变脸,而尤正君却明显技高一筹,堪称恶人中的魔王了。

尤正诺怒意上来,大声道:“给我抓住他,要活的!我不信严刑拷问也拿不到解药!”

“这个么……”尤正君沉吟,似在忖度,突然长笑一声,“不见得罢!”

随后他的身影如惊鸿一现,瞬间掠过,众人尚未看得清楚,人影已起落四五下,纵跃间竟然向山洞的方向而来——

“放箭!”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尤正诺的手势有力落下,第一排兵士手中箭蝗虫般直射而出,立即退下,第二排跨前,毫不迟疑再发……如此循环反复,一队上,另一队则退后装箭,配合娴熟毫无间隔,一时漫空箭如急雨,破空之声嗖嗖不绝,直逼尤正君的身影而去。

尤正君不管不顾,径自向山洞方向而来。

肖天烨已来不及细瞧欧阳暖脸色是否害怕,急促叮咛了句:“不要出来。”

欧阳暖一震,近在咫尺之间,他的呼吸暖暖喷在肌肤上,好似要安抚她一般,说出口的却是诀别:“你……千万小心。若有不测,回大历去!”

欧阳暖的目光看向他,双目相接,周遭的一切突然都象背景一样黯淡了下去,外面众人的喧哗嘈杂,飞速向山洞而来的箭矢……都不再觉得,唯有寒风呼呼过耳,和对方眼中的沉郁悲凉。这一瞬间,什么人情世故,心计手段,都远远地抛了开去,只剩下最直接的、深达心底的彼此……

肖天烨看着欧阳暖,心中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像是无从说起……忽然一张口,笑道:“还有,别恨我。”

欧阳暖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只说了三个字。

不许死。

肖天烨一愣,随后再不敢耽搁,突然几步出了山洞,一手扑上去抓住正要跑进来的尤正君,另一手故意撤出尤正君身上的披风,手腕一抖,运劲带上,在空中划过长长一道斜弧,碰上的箭矢如遇屏障,纷纷坠落。原先那箭多数是冲着尤正君的手脚而去,刻意避开了他的要害,因为尤正诺的解药还在他手上,谁敢将箭指向他的要害?总在瞄准时情不自禁地避开,如此忌手碍脚,十成本领放不开五成,能射中那才叫奇事了。

尤正君原本是看准了这个山洞,想要借机会避过这段箭雨,没想到山洞里面竟然还有别人,顿时一愣,随后却又被肖天烨当成箭靶子挡在前面,过于惊骇之下,头也不回,反手掷出一枚黑弹,撞到地面迅即散出大片白烟,烟雾中绝尘而去,冲上天际,瞬间失了踪影。

尤正诺一愣,刚要下令立刻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抓起来,谁知道刹那之间,山崩地裂,整个山谷都被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包裹住了。

士兵们大声的喊:“不好,这里要塌了!快跑!”

尤正诺却还不死心:“先杀了他们!”副将一把抓住他,哭喊道:“三皇子,来不及了,好像是山崩又来了!”

一片混乱中,却听到尤正君的冷笑:“不是山崩,这是炸药,不过是足足可以炸平整座山的炸药,尤正诺,咱们一起死吧!”

原来刚才他竟然放出了信号!尤正诺再不敢耽搁,快步上了马,让所有人都一起撤退,在混乱中,很多人来不及上马,被流石砸中,顿时血流满面,哭喊尖叫声混乱成一片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尤正诺没命地打马离去了!

尤正君微微一笑,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已经被肖天烨狠狠敲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肖天烨像是拖死狗一样,直接把他拖进了山洞,随后丢下他不管,反手拉住欧阳暖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不要怕!”

外面的山崩,几乎要把整座山都夷为平地!

第十一章

地动山摇过后,重新恢复了平静.

欧阳暖睁开眼睛,却发现肖天烨一直死死抱住她,挡了从山洞顶部落下的小石块,不知怎么的,她面上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肖天烨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放开手。

“原来你还活着。”尤正君盯着欧阳暖,嘴角突然泛起笑容,随后他目不转睛笑道:“多谢二位相救。”

肖天烨冷笑一声:“你高兴什么?我只是不愿让你落在别人的手上而已。”

尤正君笑道:“那是,那是,可你们总算没眼睁睁看着我死。”

肖天烨道:“方才你手上还握有毒药威胁尤正诺,叫他不敢向你下手,但你此刻落在我手上,可比方才还要惨的多了。”

尤正君看向欧阳暖,欧阳暖却对着他绽开一个微笑,冷冷的,微带讽刺的:“他不敢,若是真的落在尤正诺的手上,只怕是立刻就没命了。”

肖天烨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盯着尤正君道:“原来你刚才说的话,是吓唬人的。”

尤正君只是笑,丝毫没有半点心虚,“说是吓唬人却也不尽然,药的确是下了,不过不是下在春风笑里面,而是下在我送给他的美人身上。”

果然如此,尤正诺回去之后必定彻查春风笑,只要有了毒药,太医不难配出解药,但若是毒药的来源错了呢?到时候尤正诺还是要来求他,哼,果真是个极会算计的人。

欧阳暖看了尤正君右手空掉半截的食指一眼,目光带了丝丝冷意:“看样子,二皇子很喜欢我留下的字画。”

尤正君竟然丝毫都不生气,只是笑着:“哪里的话,永安郡主惊采绝艳,书画双绝,我自然是爱不释手的。”

欧阳暖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机和冷酷了,壮士断腕,并非一般人可以做到。就算知道斩断手指就可以保存性命,谁能真的狠下心肠呢?欧阳暖经历过生死,都没有这个自信说可以。

肖天烨知道欧阳暖对这个尤正君心中藏了怨愤,心道要让她出了这口气心才顺畅,便在一旁眨巴着眼睛看着,也不出声,很是乖顺的模样。尤正君没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有点碍了暖儿的眼,生怕她追究和亲的事情,现在有这么大个障碍物在这里,他顿时觉得自己没那么碍眼了。

尤正君笑道:“你们都是光风霁月的人,落在二位的手里,我总比落在老三的手里强一点……”

光风霁月?欧阳暖还从来没听到别人这样形容过自己,这四个字,可不是谁都当得起的,她的笑容越发温和,眼睛里的光彩却叫尤正君心中发寒:“恐怕未必吧,若是你落在三皇子手中,最多只是一死,可是落在我手里,我还要跟你算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