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在西楚帝京根基尚浅,很多事,不过楚奕的手,是很难弄一个水落石出的。

楚明帝此时才终于正式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以前就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女人一片痴心,却未曾想到,他们双方之间,无论的朝堂还是后宅,竟是连一点的秘密也没有。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努力,渴望可以和一个女人这般没有隔阂的在一起,但终究死生不得如愿。

却不想,他苦心孤诣一生而不曾得到的,他的儿子,竟然拥有了。

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嫉妒,楚明帝突然觉得他今天的感情波动似乎有点过分了,于是暗暗提了口气,把起伏的情绪压平下去。

“即使他是皇后娘娘的暗桩爪牙,父皇您不容他,要除却他也断然犯不着一定要把事情推给阿奕,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的理由,让您恨他至此,却又不屑于亲自对他动手?”秦菁道,语气里已经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似乎非要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楚明帝没有再说话,重新开始闭目养神。

秦菁却已经没了耐性跟他耗下去,索性就全盘拖出。

只不过这一次开口之前,她却是分外的慎重,心里砰砰直跳,暗暗的调剂了好一会儿的气息才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认真的开口道,“是——和皇贵妃有关?”

楚明帝如遭雷击,整个身子剧烈一震,骤然睁开眼。

他的容颜已经苍老,即使气度使然,人前人后威仪不减,但在那一瞬,秦菁还是从他鬓角斑白的银丝中看到了明显的苍老痕迹。

那种苍老,与容颜无关,全都源自于心。

他是真的老了,沧海桑田的一颗心,积淀了太多的尘埃往事。

当那些尘土裹成壳的时候还能很好的隐藏,而一旦有人扫掉了那层灰,里面那斑驳的内里露出来,就再也无所遁形。

看着这个叱咤风云,永远立于云端的男人,秦菁的心里突然凭空而起一丝悲悯的疼痛。

她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只是竭尽全力的放平了语气道,“阿奕查过,皇贵妃最后在世的那几年,曾经不止一次的遭遇神秘黑衣人的刺杀,那些人都和皇后娘娘有关,而最直接的却是通过常文山的手派出去的。”

楚明帝按在石桌上的一只手慢慢收握成拳,指间关节隐隐发出细微的响动。

他紧绷的唇角,脸部肌肉都压抑的带了种怪异的痉挛。

那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爱了一生不得,而又始终不肯放弃的女人。

秦菁知道,她不该提,可那个人却不是她不提就不会在楚明帝的心里出现的。

当然,她不能说,叶阳皇后派出的那些杀手,最直接要下手的对象其实并非叶阳敏,而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一个如昙花绽放在他眼前,无限美好的一瞬,却又飞快凋敝,并且,永远不愿意被他知道和承认的儿子。

“如果只是因为他曾对皇贵妃下过杀手,您就更有理由亲自处置了他的。你不出手,是因为你心里矛盾,不愿意沾手。”秦菁怅惘的一声叹息,默默垂下眼去,“我记得阿奕跟我说过,当年皇贵妃身体和精神都是在她和莫家公子大婚的那一日上受到打击垮下来的,莫家公子的死,应当也是过了皇后娘娘和常文山的手吧!”

这最后一句,她没有追问楚明帝真假对错。

虽然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才是完全出于她自己的猜测,但却已经笃定了想法。

叶阳珊太清楚自己姐姐的为人了,那么一个真性情的女子,既然没有办法用寒冰利器杀了她,那么便用她最依赖的一个“情”字将她摧毁。

就在她满心欢喜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相守一生的时候,莫翟的死,就足以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莫翟一死,叶阳敏的整个精神和身体就一并垮了,剩下的几年时间都不过苟延残喘的虚度光阴罢了。

对于莫家公子这个情敌,想必楚明帝也不会有好感,可他仍然深深介怀于叶阳敏所经受的苦楚,但若要说到为莫翟报仇,他自然是矛盾的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会大费周章,把这件事推到楚奕的身上。

毕竟楚奕是叶阳敏的亲生儿子,他为自己的母亲做什么都的应当应分的。

而他之所以没有对楚奕言明一切,想来还是对叶阳敏和莫翟的事耿耿于怀。

即使心里明知道那女子的不爱,还是不愿意把这让他痛彻心扉的一世不爱再端到阳光之下供众人观摩品评。

这个男人,荣光一世,唯独在退回感情世界里的时候,脆弱而矛盾的让人心疼。

“你去吧!”良久的沉默之后,楚明帝终于还是颓然的挥挥手。

秦菁没有说话,起身对他福了福,举步出了亭子。

夜幕初降,那男人清瘦的侧影裹着明黄亮丽的锦袍孤身坐在微冷的夜风里,看上去像一尊陈腐了久远光阴的雕塑。

秦菁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隔着三丈之外的距离,道:“一直都还没有机会谢谢您的成全。”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表情平和宁静,带着天生岑贵而雍容的表情。

但是这一句话,发自肺腑,恳切异常。

楚明帝僵直了很久的身子终于动了动,缓缓的回头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秦菁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很认真的屈膝一福,“不管是我,还是阿奕,都谢谢父皇您的成全,还有,您为他所做的一切。”

楚明帝隔空望定了她,他看着这女子脸上平静而刚毅的表情,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这几天之内,你对朕行了无数次礼,怕是只有这一次才是真心实意的吧?”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是秦菁头一次见他肆无忌惮的笑容,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

最后她却一句话也没说,淡然一笑,转身离开。

常芷馨父女离宫之后马不停蹄的匆匆回府,彼时蒋氏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家急得团团转。

听了下人禀报老爷和小姐回来了,她立刻就亲自迎上去,一边接过常栋的披风递给丫鬟,一边就是拉常芷馨的手,焦急道,“怎么才回来?事情怎么样了?”

“母亲我有点累了,有什么话,都让父亲跟您说吧,我先回房了。”常芷馨心不在焉道,说着就径自撇了蒋氏带着丫鬟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蒋氏看着她的背影一阵的莫名其妙,随即赶紧收摄心神追着常栋的脚步进了房。

“老爷,芷馨她怎么了?”蒋氏狐疑的开口,还是不住的回头往门外常芷馨院子所在的方向张望。

常栋没有回她的话,先是板着脸挥手打发了下人们离开。

蒋氏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紧张的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老爷,你这是要急死我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好事!”下人们一走,常栋脸上阴霾瞬间散开,一把回握住蒋氏的手,眉飞色舞的就差哼小曲了,“夫人我跟你说我,咱们芷馨保不准马上就要鱼跃龙门了。”

“什么意思?”蒋氏将信将疑。

“来来来,夫人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常栋喜滋滋的拉着蒋氏在桌旁坐下,一五一十的把之前云霞殿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与蒋氏说了。

“回头等父亲的案子一结,陛下再降下圣旨,咱们芷馨就是如假包换的八皇子妃了。”常栋道,满脸的喜气。

“上回你还说咱们女儿要做太子妃了呢,结果怎么样?”蒋氏皱着眉却是不以为然,再想到前几个月他带着同样表情回来说楚明帝有意赐婚太子的事,脸就黑了下来,老大的不乐意,“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回头又是空欢喜。”

“夫人此言差矣。”常栋摇头晃脑的摆摆手,“这回跟上回可不一样,上回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大家揣摩圣意,这一次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亲口应下的,只不过因为现下八殿下手里握着父亲的案子,为了避嫌,否则的话,今天就当场颁下赐婚的圣旨来了。”

“真的?”蒋氏听着眼睛也是一亮。

上次因为楚奕的事,常芷馨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她好劝歹劝的,那丫头就是有了心结,一千个一万个的不甘心。

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间的亲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也算作为他们家挽回一些颜面。

听常栋说的绘声绘色,蒋氏捏着帕子,心里也跟着渐渐激动起来。

只不过突然想到方才常芷馨进门时候的脸色,她便又下意识的有点担心,“可是老爷,芷馨那孩子是怎么想的?我怎么瞧着她刚才进门时候的脸色像是不大好?”

“有吗?”常栋一路上只顾着自己高兴,倒是没注意常芷馨的反应,这会儿听蒋氏一提,便是带了几分茫然。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大手一挥道,“不会不会,现在父亲没了,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形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说白了,今日陛下肯松口给她指了八殿下,还有一大半是看着父亲留下的颜面呢。皇子妃,皇亲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回头等到时过境迁,还哪里去寻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可是——”蒋氏还是犹豫,本来是想说自己瞧着女儿心里怕是还惦记着楚奕。

但回头再一想常栋好冲动的脾气就生给咽了下去,话锋一转,笑道,“老爷说的是,是妾身我多心了。”

说着就起身道,“我去叫下人进来先伺候您歇下,芷馨那里我还是去瞧一眼吧。”

“好!”常栋点头,心情大好的一挥手,就挽袖子去洗脸。

蒋氏含笑叫人进来送水递帕子,自己扶了丫鬟的手往常芷馨那里去。

常芷馨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

蒋氏推门进去,她骤然回身扭头看来,也没起身,只道,“母亲,您来了。”

“嗯!”蒋氏道,抬手挥散了下人,自己带上门走进来。

听了常栋的话,她的情绪便带了几分激动,门一关就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过常芷馨的手,急切道,“芷馨,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你父亲刚刚已经都同我说了,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常芷馨皱眉,很有几分烦躁的起身站到一旁。

自己的这个女儿,果然还是死心眼了。

“唉!”蒋氏叹一口气,起身跟过去,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其实你父亲说的对,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间的这段姻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什么好的?”常芷馨不以为然的冷笑,恼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闲散王爷,也就是皮相生的好了些,手上一没实权二没关系。我要是嫁给他,将来熬到死也就是个亲王妃,和嫁给一般的官宦子弟,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到底是皇子亲王——”蒋氏不赞同的开口,本来是想顺着话茬儿说几句软话劝一劝,却突然看到常芷馨脸上阴沉的的表情。

她心里一跳,顿时就有几分明白,不可置信的把常芷馨拉到一边,正色道,“芷馨,你跟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太子殿下呢?”

心事被蒋氏当面点透,常芷馨脸上不自在的一红,眼神却是阴狠无比的一梗脖子道,“是又怎么样?那人惊才艳绝文武皆通,又是当朝太子,皇上对他又与对待其他的皇子截然不同,那才是真正是人间真龙,岂是区区一个八殿下可比的。”

常芷馨的执念太深,蒋氏看着她的神情就想到她那日往常文山心口捅刀子的情形,心里一抖,本来想要训斥两句的勇气都没了,只能软下态度来,好言相劝,“芷馨啊,太子殿下那里你还是收收心吧,现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再怎么惦记着,最多也就是谋一个侧妃的位置。母亲是过来人,有一句俗话说是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这个道理你应当也是明白的。”

“我常家的女儿,什么时候须得沦落到却与人做妾的地步了?区区一个侧妃的位置就想把我打发了吗?”常芷馨冷笑。

“那你还想做什么?”蒋氏的声音顿时就有点拔高。

“我——”常芷馨脱口而出的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是啊,她还能做什么?

设计陷害秦菁的事功败垂成,现在广泰公主也锒铛入狱,就算她再想下手,也不容易了。

茫然之下,常芷馨身子一软,一屁股颓然的坐回椅子上,面色狰狞。

蒋氏看着她这股子狠劲,心生惶恐,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劝道,“那可是皇家啊,对天下人都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家!事到如今你还想翻出天去不成?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再动歪脑筋了。而且我看那太子殿下对你也没那意思,婚姻一事总归是得要你情我愿,你忘了那天在成渝公主府上,他是怎么对你娘的了?”

想到那天的事,蒋氏就不寒而栗。

只从那一件事上,她就对楚奕生出了几分抵触心理。

何况楚奕如果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好感,当时也断不会毫不容情的就对她动了刑。

这一点也正是常芷馨最不愿意面对的。

说到底,再怎么仰慕,她对楚奕其实也是存了畏惧之心的。

“芷馨,你就听娘一句劝吧,起码八殿下的位份在那里放着呢,做了他的正妃怎么也不至于委屈了你。”蒋氏苦口婆心的劝。

常芷馨咬着嘴唇不吭声,最后实在拗不过,就恨恨的一跺脚,“可我就是不甘心!”

“你祖父现在也不在了,你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蒋氏道,说着就抽帕子抹起眼泪来,“从你三哥的事上你还看不出来吗?咱们常家可是今非昔比了。芷馨,你听娘的,安分一点,好好的抓住八殿下这棵大树,他人是闲散了一点,但无论样貌还是身世也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有多少的名门闺秀肖想着呢。”

常芷馨咬着牙,不吭声。

蒋氏眼神一狠,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字字清晰道,“你祖父的事现在你父亲还不知道,他次会这么由着你,宠着你,难道你真的要娘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吗?”

蒋氏说着,就作势往门口走。

“母亲!”常芷馨大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你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出卖我吗?”

“娘也是不想你再犯糊涂。”蒋氏道,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动容,“你好好呆着,常家再禁不起折腾了。”

说完,一把推开常芷馨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常芷馨愣在那里浑浑噩噩的站了好久,茫然转头看到之前常文山断气时候靠着的那个桌角,心里一寒突然吓得连退三步,整个身子都剧烈的抖了抖。

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仅仅是常文山的事,就连赵拓的案子,也一定不能让人牵扯到她身上。

广泰公主,对广泰公主,必须得要让广泰公主彻底的闭嘴!

否则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子妃,全都靠不住!

第255章 噩梦

夜色弥漫,宫中一片灯火辉煌,热闹非常。

为了庆贺太子妃第一次入宫参加的皇室家宴,荣妃特意从宫外请了帝京最好的戏班子延喜班进宫献艺。

一众皇子后妃们很是乐呵了一番。

凤寰宫里,一如往常般庄严冷肃。

偏殿的暖阁里,叶阳皇后斜倚在榻上看书,桌上翠玉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罩着她指尖上鲜艳欲滴的丹蔻,显得妖娆而诡异。

凤寰宫在整个后宫宫殿群里的位置偏于中心,御花园里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不时就能传过来。

叶阳皇后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睛盯着书本似乎在走神。

左右一十六名宫女端茶递水,小心的适应在侧,全都小心翼翼的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若说早些年的皇后娘娘只是严厉了些,可是自从前太子薨毙以后,她乃至于她入住的这座凤寰宫里的气氛就近乎可以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是的诡异,诡异的安静,冷肃和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叶阳皇后慢慢闭上眼,就在那若有似无的喧闹声中缓缓入梦。

宫女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上前收拾了落在地上的书本,又把桌上的四盏宫灯撤掉两盏,然后才是蹑手蹑脚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这两年,皇后娘娘的脾气的确是越发古怪,以前晚间殿里总要留人执勤守夜的,但是这两年,她再不准人在她就寝之后出现在她的寝宫之内,全宫上下,只有古嬷嬷陪着的时候她才能安睡。

为了怕惊动她,宫女们甚至不敢给她盖上薄丝被就鱼贯而出,远远的躲了出去。

二更左右,御花园里的锣鼓声慢慢弱了下去,偌大的宫殿中越发显得冷肃而空旷。

方才宫女走的太急,靠近角落里有一扇窗子忘了关,夜风穿堂而入,水粉色的帷幔被卷起,悠悠摇曳,飞的老高。

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人的脚步声款款逼近。

叶阳皇后的眉心不觉皱紧,身子似是痉挛的抖动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束缚了无法移动。

“娘娘,娘娘?”古嬷嬷跪在榻边,担忧的试着推了推她的肩膀。

叶阳皇后身上痉挛的更加厉害,眉心直跳,她似是在挣扎却又没有明显的动作,只在唇齿间喃喃低语出几个字。

古嬷嬷守在旁边自然是听到了,脸上神色大骇,急忙扑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大声的喊她,“娘娘,娘娘您醒醒,快醒醒啊!”

这一个动作的幅度太大,终于把叶阳皇后惊醒。

“啊——不要——”她挥舞着手脚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眼神涣散,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竟然狼狈而恐慌。

“娘娘,娘娘醒了吗?”古嬷嬷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脸的担忧。

叶阳皇后愣愣的坐在榻上,一张卸去脂粉的脸上脸色发白,额角细碎的皱纹夹带着汗水滚下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茫然的坐了半晌目光才渐渐有了焦点,落在古嬷嬷脸上。

“嬷嬷——”颓然松一口气,叶阳皇后如释重负的缓缓松开手里抓着她的那一片袖口,身子一软又睁眼倒回榻上。

古嬷嬷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模样,叹一口气,急忙起身去把那扇窗子关了,回来的时候顺带着把她进门时放在旁边桌上的茶碗端过来。

“娘娘,奴婢煮了定惊茶,您先喝了再睡。”

“先放着吧!”叶阳皇后挥挥手,自己闭上眼默默调息缓了一会儿。

“娘娘?您好些了吗?”古嬷嬷还是不放心,抽了帕子去擦她额上的冷汗,“衣服都汗湿了,奴婢伺候您换一件吧?”

“嗯!”叶阳皇后心不在焉的应着,还是慢慢爬坐起来。

古嬷嬷去内殿的柜子里取了干净的内袍伺候她换了,又命人送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擦了手脸上头的汗水。

大殿里仍然寂静无声,两个人谁都对那个梦境绝口不提。

拿热毛巾捂了脸,叶阳皇后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侧耳听了听,转而看向古嬷嬷道,“前头他们都散了?”

“是!”古嬷嬷道,把用完的帕子扔回脸盆里,一边答道,“马上二更了,眼见着内宫门要上钥了,这才吩咐散了,娘娘奴婢扶您去床上睡。”

叶阳皇后点点头,穿鞋下地由她扶着往内殿的方向去。

“今天一晚上,老爷子都在场?”

“差不多吧。”古嬷嬷道,“中途因为三皇子家眷的事儿被请走了一会儿,也就半个时辰,后来就一直在园子里呆着,也是难得陛下会有这样的雅兴,倒是没看出来,那安阳郡主竟会投了他的眼缘。说是太子妃临走的时候陛下单独传话,赐了一块腰牌给安阳郡主,还嘱咐太子和太子妃,日后没事,多带郡主进宫来走动走动。”

古嬷嬷兀自说着就露出难得唏嘘的口吻,感慨道,“按理说这些年大皇子他们一个个的膝下都是儿女成群,也没见陛下对哪位郡主和郡王这么看在眼里的,这安阳郡主是讨人喜欢,但到底是隔了一重,当真是奇怪了。”

“是啊,的确是让人想不通。”叶阳皇后神色幽远,人虽然在屋子里,目光却不知道到底定格在哪里。

她悠然叹着气,被古嬷嬷扶到床沿上坐下。

“娘娘,奴婢让人打听了,说是私底下太子殿下也对这个丫头好得不得了,经常都是晚上很晚的时候,太子处理公文的时候安阳郡主也在旁边陪着。”古嬷嬷道,“按理说,怎么也不应该的,就算是看在秦皇陛下的面子,私底下也犯不着这样的。”

安阳郡主虽然不是太子殿下亲生,但众所周知,两人的样貌竟然很有几分相似,这可是不小的缘分。

朝臣们只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子殿下对这个女儿便是宝贝的紧,却不想现在连楚明帝都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叶阳皇后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古嬷嬷的话,半晌,突然沉吟一声,慢慢道,“嬷嬷,你说——颜璟轩为什么会死?”

“啊?”古嬷嬷一愣,手下铺床的动作就暂且缓住,像是一时半会儿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叶阳皇后从远处收回目光,大约是觉得帐子底下太暗,就又起身走到旁侧的一盏宫灯底下,拿下灯罩,用护甲的尖端去拨那灯芯。

那护甲上面有种特殊的油料描绘的花纹,触及火苗发出咝咝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细微的声响,夜色中很有几分瘆人。

古嬷嬷手下的动作彻底的顿住,拧眉看着烛火明灭间自家主子眉宇间那种晦暗不明的神色,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娘娘您在怀疑什么?”

“没有理由怀疑啊,只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而已。”叶阳皇后站在烛火前,幽幽一笑,“那孩子的长相和老六投缘,又入了老爷子的眼,这无可厚非,可是颜璟轩为什么突然遭了毒手?这一点就解释不通了。”

“是啊,颜世子这死的的确是太突然了。”古嬷嬷神色凝重的点头,想了想,忽而话锋一转提议道,“娘娘,是不是叫人去——”

“嗯?”叶阳皇后一个冷眼横过去,打断她的后半句话,不悦道,“嬷嬷你糊涂了吗?”

“是是是!”古嬷嬷一惊,急忙屈膝跪下请罪,“是奴婢失言,不该多管闲事。”

“是啊,你是多管闲事了。”叶阳皇后冷涩一笑,大约是觉得那护甲上面燃料烧出来的味道并不好闻,就皱了皱鼻子把灯罩放回去,“颜世子和卢妃母子向来亲厚,他的死那双母子自然会要一个明白的,关我们什么事。”

古嬷嬷爬起来,去帮着取下她手上护甲,小心翼翼道,“娘娘,卢妃那贱人最近真是奇怪的很,奴婢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安生,她跟七皇子别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吧?”

“她哪一天心里没有算计那才叫奇怪呢。”叶阳皇后道,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而微冷的情绪,冷冷道,“你给她用的药是什么剂量,本宫今日见她那模样倒像是快要入土了似的。”

“卢妃精明的很,奴婢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做的,怕她察觉,一分也没有多放。”古嬷嬷道,再一想到今日云霞殿中所见的卢妃那一身的病态,脸上表情便隐隐的有了几分得意,“娘娘,那个贱人跟您作对做了二十余年,这一次也算是马失前蹄,终于可以拔了这颗眼中钉了。”

“呵——”叶阳皇后扔了那支被烛火烤坏的护甲,悠然坐在椅子上垂眸观摩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道,“你真以为这次是本宫算计到她的吗?”

古嬷嬷怔了怔,狐疑的看着她。

叶阳皇后目光一沉,唇角笑容讽刺,“过去是的二十多年我都没能绊倒她,这一次也是一样,你以为你安排在她宫里的内应她会不知道吗?如果连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这么些年,本宫早就让她死无全尸了。”

“娘娘您是说——”古嬷嬷一惊,同时心下一寒,一张堆满褶子的老脸上整个表情都变了,尖锐道,“这——这不能啊——如果明知是我们,她——她为什么——”

“她死不了!”叶阳皇后笃定道,说着目光又不觉的沉了下去,略有所感道,“朝臣们所见的都是老爷子这几年一直纵容着老六在朝中发展,可是老七那里,北疆整个草原和游牧的部落都全部拢在手里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回头只要一把火,就能让他们双方你死我活的呛起来。老七要回北疆备战,以他和卢氏那贱人之间的母子感情,怎么可能不把那贱人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