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暴民生乱的事儿一闹,午时已经过了。

“嗯!”晏英颔首,见付太后还扶着他的臂弯不住的咳嗽,于是微微一笑,垂眸下去轻声道,“母后的身子若是实在撑不住的话,不如就回宫歇着吧,这里人多气息杂乱,怕是对母后的病情无益。”

“不——不碍!”付太后抬手隔开他的手,因为咳的厉害了,一张苍白的脸孔上渐渐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来,“今日是皇帝是二十整寿,哀家怎好不在场。”

从来,她的话就是懿旨,就是不容变更的命令。

“那好吧,儿臣扶您入席。”晏英于是也不勉强,亲自搀着她走到最里面的上首一席坐下。

文武百官跪地伏拜,给晏英祝了寿,然后便由晏英举杯,宣布正式开席。

彼时秦菁端坐在长云宫的寝殿之内,那座宫殿的位置极为偏僻,离着景云殿的距离又远,除了一大早晏英出宫祭天时候的锣鼓礼乐之声,此刻纵是宴会上歌舞升平,丝竹之声袅袅,她这里也是安静的出奇,半分杂音也听不到。

那日付太后过来被晏英搅和了之后,随后这四天,她却是也再没出现过,想来她那里已经改了主意,不再试图争取到秦菁的配合,而是真就只把她和楚融一样,都当做是控制在手,可以用来挟制付厉染的筹码了。

她跟付厉染之间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秦菁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也不是她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晏英说过,借助今日他寿宴之机,八成付太后也会有所行动,他们母子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较量,十有八九就要发生在今日了。

秦菁静下心来听着外间的水漏声,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景云殿里正式开宴的时辰。

水漏声声,其音清越,似乎每一滴水落,都砸在她心上,让她强行镇定下来的心情又起一片无边涟漪。

如此挨到午时初刻,悄无人声的外殿那里突然“吱”的一声,殿门被人飞快的推开又迅速合上。

是晏英承诺过来帮她逃走的人么?如果是,他怎么能堂而皇之的直接走了正门?

秦菁心下一紧,霍的睁开眼。

随着外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逼近,不过片刻,已经有一个青衣小婢闪了进来。

身段样貌秦菁都是甚为熟悉,是——

付太后安插在这里总管她一切事务的心腹采青。

“你怎么来了?”秦菁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如果这个丫头要在这里贴身监视她的话——

这确乎是不太妙的。

“殿下,外面的守卫奴婢已经调开了,你马上换了衣服,随我走吧。”采青行色匆匆,一边说着,一边警觉的不住回头去看外殿的动静。

这女子,是付太后安置在这里控制她的心腹,却原来——

看来晏英在这宫里的势力其实也是不浅的,竟然能将太后身边第一人收归己用。

既然采青说了这样的话,秦菁也不怀疑,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侍女服。

采青是晏英的人,她反而更放心,因为付太后信任她,这长云宫里内外的守卫却不都由她一手调配安插下来,现在要经她的手调开,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采青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解释之词,准备用以应对秦菁的质问,却不曾想秦菁竟然这般轻易就信了她,她反而一时无措,略一失神才赶紧的收摄心神道,“殿下先换衣服,奴婢去门口守着,今日情况特殊,万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你去吧!”秦菁点头。

采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匆匆转身往外走。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虽然内外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她仍旧控制的心慌意乱。

采青暗暗一咬牙,快步快步往门口走去,却不曾想毫无防范的一开门,下一刻却是惊觉心口一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冻在了那里。

门外突如其来的另一名女子与她狭路相逢,一把尖刀稳准狠,就在双方碰面她毫无防范之下插入她胸口,心脏的位置。

鲜血从伤口的边沿汩汩的涌出,将那女子葱白细致的指尖渲染的一片殷红。

“采蓝,你——”采青的身子晃了晃,急忙一把扶住门框,眼神带一丝不可置信的疼痛死死的盯着眼前狠狠刺了她一刀的女子。

那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两人父母早亡,自幼就被一同买进宁王府为婢,再到后来,辗转入宫,伺候在付太后身边,一直以来互相扶持,相依为命,她万没有想到,最后关头,对她持刀相向,葬她性命的会是这个一直胆小谨慎又唯唯诺诺的自己的亲妹妹。

“姐姐你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这些年你得太后的宠信平步青云,却不知感恩,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选择背叛,你有今天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采蓝的手里稳稳的握着刀,坦然面对采青的质问,脸上毫无惧色。

“你——你在说什么?”采青皱眉,嘴角蜿蜒下一线殷红的血丝来,“宁王爷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当年他送你我进宫时候的嘱托的话你都忘了吗?陛下才是我们真正应当效忠的女子,晏氏一脉才是我大晏朝不容混淆的皇室血统。”

“什么主子?什么血统?谁做皇帝,这天下跟了谁的姓氏和你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姐姐你真是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和太后抗衡吗?”采蓝冷笑,手下持续用力一推。

采青吃痛的一声闷哼,脚步被门槛一绊,就摔在了门内。

正在内殿准备换衣服的秦菁闻声奔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姐妹二人对峙是场面。

采青摔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几乎整个刀锋都没入身体的尖刀,脸色惨白,神色痛苦的看着面不改色站在门口的采蓝。

采蓝冷冷的俯视她,目光全无一丝动容,然后跨进门。

她看着采青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被她踩死在脚下的蚂蚁,没有骨肉相惜的疼痛和愧疚,冷漠而狠毒。

“采青姐姐,你真的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吗?你真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可以瞒过所有的人吗?事到如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我的身份,早就被太后识破了,她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今天。”采蓝道,字字句句都带着即将青云直上的快活味道,说着抬手一指秦菁,“你以为太后为什么会让你来守长云宫?真是因为她信任你吗?她要你来,就是因为知道你必定背叛。陛下和宁王爷都在等着你助他们成事,你们他们忠心耿耿,他们一定想不到你这么关键的一颗棋子现在折在这里,最后成事的,只能是太后。”

宁王是大晏上一任皇帝的嫡亲兄弟,可是当年却在付太后把持朝政之后,第一个倒戈,成了太后的心腹。

在外界看来,他是第一个背叛晏氏血脉的皇族,却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忍辱负重为晏英所做的努力。

付太后在晏英身边安排的眼线很多,根本不给他任何用以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全都是这位被人所不齿的宁王爷为他在暗中操持。

所以架子皇帝晏英在朝中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的,只是暂时有宁王代管,藏于暗处罢了。

采青和采蓝是宁王送进宫里的,实则也是他替晏英安置在付太后身边的内线。

付太后身边的第一女官,是晏英的人。

而晏英自认为的自己人采蓝,却在如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的倒戈一击。

这双母子之间,这般算计深沉的对决,当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寒凉无比。

深吸一口气,秦菁快走两步上前,弯身托起采青的身子去试她的脉搏。

“不用试了,她活不成了。”采蓝讥诮一笑,“她这种分不清天下局势的蠢人,活该是这个下场。”

一刀直插入心脏,采青的确是活不成了。

此时她已经气息奄奄,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不是各为其主的迫不得已,而是——

她这一生都在为了忠君爱国的使命而活,临死的一刻,满目伤痛看着的却是眼前锋芒毕露耀武扬威的亲妹妹。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最好给我咽到肚子里去。”看着采青胸前不断满眼扩散出来的血花,秦菁胸中勉强压抑了多日的怒气终于一夕爆发,突然目色一厉,迎头看向正以一副睥睨之态俯视他们的采蓝道,“我不管你效忠于谁,是为名还是为利全都由你自己拿捏,但她是你亲姐姐,有些话,自己还是为自己积德吧!”

这些天一直在长云宫服侍和监视秦菁,采蓝惯常见到的只是她超乎常人的镇定力和适应力。

这个女子,沉稳持重,这却是她头一次见她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

采蓝擎着两手血,不知怎么,只觉得被这女子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就下意识的心头一阵瑟缩,说不上是心虚还是胆寒。

“阶下之囚,这是在教训我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镇定了心神再看,却更是发现那女子的目光冷且森凉,刀锋一般仿佛可以杀人。

付太后是个外表温和的妇人,即使是要杀人剥皮也永远都是那么一副软绵绵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个荣安公主,真是邪门的很。

“教训你?”眼见着采青死不瞑目在自己怀里咽了气,秦菁的语气不觉又添了几分森凉,抬手一抚,合上她的双眼,然后抖平了裙摆起身站起来。

采蓝防备的后退一步,靠在门边,给自己保留了最好的退路。

秦菁站在大殿当中,冷冷的看着她,却不逼近,“要得本宫的一句教训,你这样的人还不够资格,本宫只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采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

不知怎么,竟然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秦菁看着她脸上恼恨的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采蓝一愣,眉头皱的死紧,不悦的防备问道,“你笑什么?”

秦菁笑过一声之后马上就敛了笑容,仍是直视她的眼睛,讽刺道,“本宫只是要告诉你,在这世上,真正有运气的其实不多,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欠了债都是要还的。”

采蓝正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发虚,思维便有点跟不上。

她目光凌乱的四下扫了扫,看到死在面前的采青,忽而脖子一梗,冷蔑说道,“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能怎么样?难道说,因为她是为你死的,你就还想为她讨个公道不成?”

她强横的说完,也是觉得不想再跟秦菁单独面对下去,抬手一甩往天际射出一枚粉色袖箭。

袖箭带着细微的低鸣声直冲天际,不等陨落,院外的两面宫墙之后就身影连闪,飞身进来十二名蒙面侍卫。

“把她给我看管起来,没有太后娘娘的旨意,任何人接近这座宫室十丈之内,都给我杀了!”采蓝目光冷凝,厉声吩咐。

她这一声,可谓气势十足,终于在采青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也许是太过自鸣得意的缘故,一直到这句话说完,才见到她脸色惨变,惶恐的瞪着来人,连连后退,“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付太后指给她埋伏在外的十二名高手,为了掩人耳目,的确是做的侍卫打扮,但却没有蒙面。

正是因为衣着一样,所以她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才忘了方便,此时反过味来,不由的勃然变色,拔腿就要殿内跑。

只可惜当初为了不惹付太后警觉,宁王并没有让他们姐妹习武,所以她这一步跨过去,前脚还不及落地,背后已经是一抹雪亮的刀锋呼啸而至,力度之大,看看好从她的背心横穿,整个儿从前胸刺透。

采蓝愕然瞪大了眼,死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看欠债还钱是如此之快,真的是报应不爽是不是?”秦菁站在殿中一动不动的看着,唇角又再慢慢牵起一个冷笑的弧度,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采青对太后不忠,你又出卖了她,你以为付太后千般算计可以掌控一切,可是千算万算,付太后她终究还是跟你一样,你们都算漏了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采蓝开始大口的往外吐血,腿一软跪倒下去。

“算漏了一颗自私自利的女人心呀!”秦菁道,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目光却是越过她去,直至的看向殿外正容光焕发快步走来的婗靖公主,惋惋一叹,“付太后千般算计,怎能想到,婗靖公主是一定要亲自相送本宫一程才能安心的!”

第269章 你被我用完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婗靖公主冷冷一笑,话音未落已经一步跨进门来。

婗靖公主也是付太后的身边人,刚刚登上云端的采蓝艰难的想要转头看上一眼,终究却只是不甘的闭上眼扑倒在地。

婗靖公主以绣鞋的脚尖踢了踢她的尸体,回头对门外侍卫使了个眼色,“都拖下去,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是,公主!”马上就有四名侍卫应声上前,把采青和采蓝两具尸体抬了出去。

地面上还有好些残存的血迹,却没人在意。

婗靖公主径自上前,捡了把椅子坐下,一挥手道,“留下两个人守在院子里,其他人把四下里给我守严实了,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宫——”

她说着,顿了一顿,扬眉一扫秦菁道,“本宫要和荣安公主好好叙叙旧!”

后面青桐和翡翠两个端着茶点进门来侍候。

“奴才遵命!”侍卫们则是齐齐应道。

几个人应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身形一闪就四下里散开,在院子四周隐没了踪迹。

剩下两名侍卫从外面带上殿门,也很明白婗靖公主所谓“叙旧”的含义,远远的离开门边,退到院子当中巡视看管起来。

“婗靖公主来的好及时,今日晏皇陛下寿诞,您不在寿宴上出现,这样合适吗?”秦菁一拍裙子,面带微笑,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婗靖公主对面的椅子上。

“母后他们操心的都是天下大业,哪有这闲工夫管我的行踪?”婗靖公主道,轻曼的抬手指了指,示意青桐给秦菁上茶。

青桐面无冷着脸递了热茶过去。

秦菁随手一推,将茶碗远远的推到桌子另一角,不去碰。

“怎么?怕我下毒?”婗靖公主捧着茶碗低头吹了吹上面浮着的一片茶叶,同时拿眼角的余光讽刺的扫了秦菁一眼。

“怎么会?”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仍是低头仔细的把裙裾整理好,一边慢慢说道,“本宫和婗靖公主已经不是初次交锋了,纵使你今日前来本就是为的这这个目的,也总会先开诚布公的同我把话说清楚的,要不然岂不是白白纡尊降贵走了这一趟?”

早在几年前的大秦皇家猎场上,两人就已经结了仇。

以婗靖公主的为人,不管隔了多久的时间,总归是要找机会与她清算的。

今天婗靖公主来者不善是真,但晏婗靖这人,却是太过狭隘和小心眼了些,所以明明就是为了要她的命,却不叫侍卫直接动手,而是多此一举亲自过来,为的——

不过就是当面羞辱一番,以便于提升她报复之余的快感罢了。

正是因为拿捏准了她的这种心理,秦菁反而越发的心平气和起来。

婗靖公主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对于她死到临头还是这般随意自在的姿态难以受用。

她手里端着茶碗久久也没喝一口,但转念一想,这荣安公主再怎么轻狂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了。

“是啊,本宫会纡尊降贵前来见你,你应当庆幸,好歹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个明白鬼了不是吗?”她的心情瞬间好起来,也觉得无所谓了。

“别用这种施恩一般的语气同我说话,难不成你以为你本宫真就蠢到这种地步?明明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银子吗?”秦菁垂眸一朵一朵数着衣襟下摆上绣着的海棠花,语气冷漠,“晏皇陛下从来就没有杀我之心,就连付太后——她那派下采蓝这枚棋子的最终用意也不过是在今日这个关键时刻限制住我,从头到尾算下来,真正要想要本宫性命的,不过就是婗靖公主一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无辜者的姿态来?本宫和婗靖公主之间——还需要这样遮遮掩掩,言不由衷吗?”

付太后留着她,是为了用以挟制付厉染的,而晏英,一旦在今天和付厉染翻脸,也断不会先杀她而不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多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你倒是看的清楚明白!”婗靖公主冷冷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头吞了一大口茶。

“这是自然,若是连这其中利害都分辨不清的话,怕是本宫今日早就没命坐在这里和婗靖公主品茶聊天了。”秦菁道,说着微微一笑,终于一铺裙摆抬头直视晏婗靖的面孔正色道,“今日时间紧迫,想必现在陛下寿宴之上也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别耽误时间了,本宫千里跋涉来大晏一趟也不容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首先应当感谢的,还是婗靖公主您的盛情相邀了吧?”

付太后权倾朝野,自然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物。

她会平白无故把主意打到自己和楚融的身上,一定不是偶然。

在见到晏婗靖之前,这个问题秦菁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然则那日见她伴在付太后身边同时出现的时候,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切了然于胸——

她竟然就忘了,在大晏朝中还有这么一位苦大仇深的故人!

“你竟然能够猜到是我?”婗靖公主见她毫无征兆的就把矛头直指自己,而且还是那般笃定的神气,眼中神色多少有些讶然,同时目光更有些不甘的往下沉了沉。

“你整个大晏京都算下来,与本宫相熟的故人不过寥寥数人,而且除了婗靖公主你,又有谁会对本宫这么上心的?”秦菁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语气凛然而沉稳,“说吧,你到底是用了怎样的理由才让付太后把视线移到本宫和安阳身上的?”

“好啊,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对,就是我做的,就是我教唆母后劫持了你们母女,用作挟制小舅舅的把柄的。”长出一口气,婗靖公主反而释然,只是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又瞬间带了几分嫉恨交加的阴狠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小舅舅对你是有所不同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自不量力,不懂的与他划清界限。”

晏婗靖对付厉染有意,所以当初不惜自卷入局,在秦霄谋逆案里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为了以一个寡居的身份回国,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必再嫁,守在付厉染身边。

这些话,早些年秦薇曾经和她说过,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秦菁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而此时看来,这晏婗靖对付厉染的执念,还真不是一般的深,甚至于无限扩大了对自己这个假想敌的恨意。

只为了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揣测,就要将别人母女卷进大晏皇室腥风血雨的争斗之中,推上风尖浪口去冒险?

晏婗靖这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想着楚融此时状况不明,秦菁心里顿时怒意翻腾,不由的捏紧了手心。

婗靖公主却还在为自己这一次的成就而沾沾自喜,欣然说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是母后不知道啊,而且这两年小舅舅总是不时往来于大秦和大晏之间的事,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母后的眼睛?”

“所以呢?”秦菁反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得意洋洋的一张面孔。

“所以——”婗靖公主挑眉一笑,“所以他为什么会对荣安公主你们母女那么上心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怀孕的时机应该和大秦与西楚之间的祈宁之战时间差不多吻合,那段时间,不巧,小舅舅也走了一趟大秦。”

当初楚奕回国的头天晚上,付厉染的确是曾去过他们在祈宁行宫的住处那里找过她。

秦菁心中了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就利用安阳的身世,在付太后跟前进献谗言,做了文章?”

如果只是说付厉染对她有意,付太后未必就会冒着和秦、楚两国同时交恶的风险掳劫了安阳又挟持了她,毕竟付厉染那样的人,一眼就能让人认定了,他并非是那种会为了女色而误尽苍生的人,而如果是有人杜撰了楚融的身世,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血脉之情,总比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更值得让人冒险一搏拼尽一切。

“是啊!”婗靖坦然承认,想着这一次终于可以拿捏住秦菁一雪前耻,就眉飞色舞起来,“或许你不知道,小舅舅这一生强势,从来就没有什么弱点可以供人拿捏。所以母后对他的心理才会那般矛盾,又爱又恨,想要掌控却又永远掌控不了。母后这一生啊,都是站在云端,她习惯了掌控别人,偏偏会对小舅舅一个人完全的无能为力无从下手,好不容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所以我不过就是适时地给她提了个醒儿,但不出所料,她一点也没有让我失望,竟然真就从西楚严密封锁的防线之下带来了安阳郡主,又间接着引了我在京都露面。”

不过就是她几句话的挑拨,就生生的坏了别人的一世清净。

亏得她还能这样大言不惭的把整个事情说出来。

“谎话终究只是谎话罢了,付太后那人何等精明,即使她先是受了你的挑唆掳掳了安阳,可是在看到安阳其人之后,又怎能分辨不出,她其实和付厉半分关系也无?”秦菁道,心知这才是此刻用以判别他们母女前程吉凶的关键——

要看,现在她们在这一局中到底站着怎样的分量和地位。

婗靖公主闻言,眼中慢慢凝满浓厚的杀意,恨恨的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失神。

半晌,她重重搁下茶碗,抬头冷冷的看着秦菁恨声道,“是啊,她是和小舅舅没有关系,可是没有关系又怎样,偏偏歪打正着,小舅舅竟然为了那个臭丫头对母后低了头了。”

她越说越气,最后气恼的大叫一声,一甩袖把桌上茶碗糕点统统扫在地上。

明明是个不相干的死丫头,为什么,为什么,最终小舅舅会为了她破除了他一直坚守的底线?

因为荣安?他是爱屋及乌,因为荣安这个贱人吗?

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小舅舅那样的人,晏婗靖觉得她可以容忍他对天下人绝情绝义,哪怕是对她自己一直都不屑一顾,却怎么都受不了他会对别的女人另眼相看。

当年虽然明知道晏婗嘉不过一颗棋子,她都忍不住深深的嫉妒,如今一个秦菁摆在眼前,她更是恨不能将其拆筋卸骨碎尸万段。

由于她这一拂袖的动静实在太大,院子里巡视的两名侍卫恐有意外,急匆匆的破门闯进来,“公主——”

进门却见婗靖公主一脸凶相毕露的站在桌旁,仪态尽失。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站在旁边的青桐一瞪眼,怒声喝道。

两个侍卫应声,悻悻的重新带上殿门退到院子里。

秦菁却丝毫不为晏婗靖的情绪所扰,只就心思飞转,努力的剖析分辨着她话里的意思。

付厉染因为楚融而对付太后妥协了?这是什么意思?付太后要让他取晏英而代之,这也就是说他答应了?

那么今日之事,就是他和付太后连成一气针对晏英的一场夺位之争了吗?

付厉染那人,一旦出手,就不会留有半分余地。

晏英今日,难不成就要凶多吉少了吗?

“安阳现在在哪里?”秦菁问,脸色和目光一样暗沉如水。

付厉染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或许可以抱一线希望,他会先从付太后那里讨要了楚融过去。

“马上就是死尸一具了,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婗靖公主冷冷一笑,低头扫掉裙摆上沾着的糕点渣子,慢慢移步朝秦菁走过来。

秦菁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

婗靖公主走过来,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用怨毒而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讽刺笑道,“因为你,母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早在昨夜九城兵马司的人四下里布控之前,小舅舅已经出城去了,城外驻扎的皇城守军虎威大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算算时间,应该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兵临城下,将整个京都团团围困了。”

秦菁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却瞬间做了比婗靖公主所言更坏的打算——

围困京都何足为惧?怕只怕付厉染真要有所动作,便会挥军直闯,直接围困皇宫了。

而一旦他和晏英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上,那么等于箭离弦上,双方必有一死才能交代下去的了。

秦菁心里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既然国舅大人已经就范,那么想来付太后留本宫在这宫里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了。”

“算你聪明!”婗靖公主仰头呼出一口气,语气嘲讽,“母后这人就是太过周到谨慎了,所以暂时还会留着你。其实今天就算我不对你动手,你也决计活不过她与小舅舅事成的一刻了,她留着你是以备不时之需,事实上,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对采蓝留了密令下来,一旦听到前面事成的动静,马上就可以杀你灭口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袖子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握在手里颠了颠。

秦菁安然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不说话,婗靖公主也不见外,只当她是自知无力回天的妥协,继续慢慢说道,“就是小舅舅对你们这双母女假以辞色又怎样?到头来你们不也只就可以被当做一枚棋子来用?来日小舅舅荣登大宝,断然容不得你这样残花败柳的贱人来占据中宫之位。母后那样的人,她对小舅舅的期望太高,怎么可能将这样的污点留在他身边?”

“是啊,付太后那样的人,既然能够为了逼迫国舅大人就范而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要将他全盘操控,他的婚姻,自然也要包括在内。”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却没有半分人之将死时候的怆然和恐惧,她微微仰头看着婗靖公主的眼睛微微的笑,“既然明知道我难逃一死,那婗靖公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走这一趟呢?你要知道,既然太后娘娘她容不下我,你更不可能有机会近你小舅舅的身的,今日之事不传出去也便罢了,否则一旦让付太后知道你对国舅大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你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