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棋楠微微躬身,昂起下巴笑得一脸舒坦甜蜜。小时候就是外婆给她梳头洗漱,长长柔柔的手指拂过脸颊,仿佛一片花瓣掠过浮水,温柔极了。

团圆见状,悄悄扯了扯驸马袖子:“爹,表姨母又犯病了。”驸马摸着下巴满肚子算计:“花痴这回病得不轻啊,男女通吃。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得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

这场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让一群举足轻重的贵胄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侍卫长派人过来传话,说在三四里外的地方有个村落,恳请公主移驾去那里暂且一避。驸马看天色黑压压的,恐怕要下足一夜的雨,他听从建议,领着几个亲信就往村子去了。

这个村落不大,零星散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侍卫先找到里正道明身份,里正见对方那么大来头,吓得赶紧下跪磕头,又点头哈腰地把人领进祠堂躲雨,然后才去叫村里富户收拾干净屋子,留贵客住宿。

祠堂是破旧的,又奉着村里人家的先祖牌位,孟棋楠看了浑身别扭,转眼瞥见公主驸马亲密无间琴瑟和鸣,自觉不便打扰,于是她弯腰跟团圆说悄悄话:“娘,咱们出去玩儿好不?”团圆愤恨:“别喊我娘!”孟棋楠睁大眼睛认真继续:“你就是我娘,真的,寡人是你亲生的,如假包换。”团圆无奈,几乎想以头抢地:“我这么小你这么老,我怎么可能生得出你!”孟棋楠理所当然解释道:“等你长大就行了啊,对了,寡人还有一胞弟,也是娘亲你生的。”

“你、你…”

团圆被气得语塞,只好把头扭过去不理她。孟棋楠顺势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走。祠堂人多拥挤,谁也没注意到两人从祠堂的角门溜了出去。说也奇怪,刚才雨还下得像天漏了一样,这会儿乌云走了大半,毛毛细雨飘在空中,阳光穿过云层缝隙照下来,在村落上空映出彩桥。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泥腥味,还有淡淡的香甜芬芳气息。孟棋楠和团圆都闻到了,团圆问:“是什么花?闻起来甜甜的,好好吃的样子。”孟棋楠道:“是槐花,你喜欢啊?等着,寡人摘两串给你。”

俩人循着香气一路往前,在一座平常农院前发现了槐树。绿叶子沾了水碧油油的,还有小铃铛般的花朵连成串儿,缀在枝头轻摇摆荡。孟棋楠为了讨好团圆,撩起裙子打了个结,抱住树干就蹭蹭往上蹬。

团圆目瞪口呆。这是那个矜持高贵的淑女表姨母?野丫头附体了吧?

“哎哟!”

孟棋楠一时忘了这具肉身不是自己以前的那副,不留神就摔了下来,“噗通”跌在树根底下,痛得她皱眉苦脸地直嗔唤。

许是动静太大,惊了院落里的人家,门打开有位妇人探出头来。

妇人二十多岁年纪,衣着朴素却难掩雪肤花貌,一双唇如擦过胭脂般艳得夺目,叫人一见难忘。不过她眸子却有些僵凝,眼睛失神地望着远处,微微偏头出声:“棋楠?”

第三章 避雨

孟棋楠看见她不觉愣住,耳畔久久回荡着那句“棋楠”。

难道这地方还有人认得她?

“快起来啦,丢人现眼的。”

倒是团圆看孟棋楠傻乎乎的睡在地上,像个泥人儿般邋遢,便嫌恶地拿脚踢她赶紧起来,接着扮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小孩儿样子,过去同那美妇人说话。

“打搅贵府清静了,还请夫人见谅。我们路经此地碰上大雨,不知能否到府上避一避?她衣裳湿了,借个炉子给烘一下可好?”

小妮子一番话说得动听体面,嫩声嫩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饶是孟棋楠也为之赞叹。不愧是她娘,从小就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欺上瞒下!

那乡村妇人闻言微笑,侧过身子让开路:“进来吧。”

团圆才不管孟棋楠,率先兴冲冲进屋子躲雨去了,只剩下美妇人站在门口招手:“姑娘不进来么?”孟棋楠一身狼狈地爬起来,也走进了院子。美妇人笑盈盈关上门,转身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狗舍里蹲着两条体型庞大的犬儿,一黑一黄。犬儿看见陌生人进来顿时站立,张着嘴喉咙呜呜,随时做攻击状。美妇人闻声抬手压了压,犬儿才没有冲出笼舍,而是重新趴了下去。孟棋楠不经意间回头,这才发觉美妇人走动的时候总是要先听听,然后才迈脚。原来是个盲女。

“你…”孟棋楠张开五指在美妇人眼前晃了晃,询问的话还没出口,美妇人已经道:“我看不见。”孟棋楠闻言有些尴尬,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只听美妇人又道:“我可以听见,还可以闻到。”口气十分从容。

孟棋楠一见她就觉得似曾相识,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便问:“你认得寡…我么?”美妇人摇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孟棋楠纳闷:“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叫棋楠。”

美妇人笑了:“我是闻到了棋楠香的味道,姑娘身上有此香做成的物件吧?”

孟棋楠抬起手腕,一串类似念珠的东西系在上面。自从她醒了此物就在腕上,她也没往心里去,只道是肉身郡主的饰物,而且珠子不知是用什么绳子串的,竟然箍得十分之紧,她取过几次都没取下来,所以就由着它去了。现在被美妇人一说,孟棋楠凑近珠子闻了闻,果真嗅到清凉香甜的味道。

“棋楠伽蓝,姑娘乃是有佛缘之人呢。”美妇人谈吐得体话带禅机,倒是不像乡野村妇。她轻车熟路走到门口,熟稔挑起帘子:“姑娘里面坐,我去沏壶热茶给你们暖身子。”

孟棋楠打量着简陋的屋子,看不到奢靡的器具陈设,但是家什齐全窗几整洁,不论是榻几还是圆凳,都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散发出新簇木料独有的清香。孟棋楠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周遭,发现针线篓子里有件未做完的男人衣裳,还有双孩童穿的布鞋。

原来是一家三口。孟棋楠揣测几分,一回头看见团圆也瞪着眼看来看去,不觉笑着去捏小妮子的脸:“看什么这么起劲?”团圆愤愤把头一扭:“你管我!”孟棋楠腆着脸笑嘻嘻道:“寡人不是关心你么,娘亲。”

又招来团圆一记恨眼,这时美妇人走进来,给一大一小倒上热茶,还拿了套干净布衣给孟棋楠换,交接时她摸到孟棋楠袖口的丝绣,道:“是我的旧衣裳,不比姑娘身上绮罗精贵,别嫌弃。”孟棋楠赶紧摆手:“夫人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夫人好心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孟棋楠进里屋换衣裳,团圆留在外头跟美妇人说话。美妇人抓了碟蜜饯果子给团圆当零嘴,自己做起针线来。别看她眼睛不方便,指间绣针却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在布料上灵活翻梭,留下一排细密针脚。

团圆看得张大了嘴,崇拜道:“姨姨你好厉害,眼见看不见却什么都会。”

美妇人不介她童言无忌,笑道:“做惯了也就没什么。小姑娘你几岁了?”

团圆月亮般的眸子弯起,伸出一个手掌:“五岁,我属猪的。”

“比我儿子小一岁。”美妇人循着声音去摸了摸团圆的脑袋,碰到双鸦髻上的东珠饰带,“生得真是好呢…你们是京城来的吧,里面那位是你姐姐?”

团圆并不抗拒她的触摸,只是惊奇:“她是我表姨母,脑子被撞坏了说话疯疯癫癫的,您别理她。姨姨,您怎么知道我们是京里来的?”

美妇人浅浅一笑:“随口猜猜罢了。”

“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人在院子外头高喊,然后犬儿也纷纷吠了起来。美妇人放下手中针线,眉角流露甜蜜:“我相公他们回来了。”

孟棋楠也听见了外头响动,她换好衣裳出来,恰好碰到美妇人的相公儿子进门。孟棋楠眼皮一抬,绿光大盛。

美男子啊美男子!

美妇人的相公一身青衫,鬓发被雨水淋湿了,正弯腰任妻子揩去水珠。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美妇人,桃花般的眸子只专注在她一人身上,丝毫不视周遭事物。男人面庞如玉,丹唇墨眉,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笑意,就像春天园中最引人注目的那株桃树,只为一人开出天下无双的碧绯独艳。

寡人后宫梅兰竹菊松柏杨柳都齐了,独独差一朵桃花!孟棋楠的狼血刚刚沸腾起来,转眼瞧见男子携着美妇人走来,小心翼翼把她护在怀中的模样,顿时热血凉了一半。

她虽然好色,但始终本着一个原则:绝不染指良家男人,有妻室的更加不行。因为第一她不喜欢强迫别人,霸王硬上弓那套她还没兴趣;第二,抛弃妻子的下作男人怎配爬上她的龙床!

话虽如此,可是看着如斯美色已属他人,孟棋楠心里头还是酸酸的。罢了罢了,这样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寡人就看看饱下眼福得了。

“唉。”她微微叹气,回头去看团圆,却发现人小鬼大的娘亲正瞪大眼睛,直直盯住一个地方。顺着视线过去,正好落在这户人家的小男娃脸上。小男娃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团圆。

孟棋楠捂嘴直笑:娘亲与寡人乃同道中人!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小家伙同时出声,都在询问对方的来头。美妇人揉着儿子的头:“怎么对客人这样没礼数?两位姑娘路过我们家,进来避一避雨。”小男孩吐吐舌头:“我不知道嘛…叫你一个人在家别给陌生人开门,很危险的。”

团圆闻言努嘴不满:“我们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危险的,哼。”

男孩儿脸红了,挠头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娘眼睛不方便,万一有坏人装成过路的,伺机而入就不好了…”

团圆伶牙俐齿:“那你觉得我们是坏人了?”

男孩儿连连摆手,都不知道怎么辩解了:“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们是坏人…”

男孩儿一向也能言善道,在村里没几个人能说过他,不料今天碰上了对手,被一个没换牙的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美妇人掩着嘴不插话,她相公也是一味微笑不语。

“好了,”还是孟棋楠看不下去团圆的咄咄逼人,扯了她袖子咬住耳朵吓唬道,“我的娘诶,你这样凶会把别人吓跑的,小心他不喜欢你!”团圆霎时闭了嘴,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服气。一会儿小妮子反应了过来,暗中狠狠揪了孟棋楠一把。

“谁要他喜欢了!”

孟棋楠疼得龇牙咧嘴,心想你才五岁就懂得招桃花了,娘亲啊娘亲,寡人真是望尘莫及…

忽然有些冷场,孟棋楠为了帮亲娘追男人,不对,是追竹马玩伴,赶紧打探这家人的底细。她对温柔翩翩的男子见礼:“突来乍到实在冒昧,请问阁下贵姓?”岂料那男人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含笑摇头。

咦?不屑跟我说话还是怎么着?孟棋楠纳闷。

还是小男孩儿又开口了:“我爹患有喉疾不能说话。我家姓孟,与孟子同宗。”

孟棋楠抚掌惊讶:“哎呀好巧!我也姓孟,我叫孟棋楠,你叫什么?”

团圆鄙夷地白她一眼,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姓孟了,胡说八道…”

男孩儿笑眯眯说:“乡亲们都我叫小铃铛。”

团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小铃铛?什么破名字,土了吧唧的。”

小男孩一张脸立马涨红,结结巴巴辩驳:“我名字才不土呢,我有、有大名的,孟君声,为君起松声的君声…你又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晴天霹雳。

孟君声?孟君声!

一道闪电劈在了孟棋楠脑门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孟君声啊!他就是孟君声!孟君声是寡人的亲爹!

“孟君声,为君起松声…”团圆暗自咀嚼着这个名字,津津有味的模样。

男孩儿见状得意洋洋:“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那个君生哦,我娘说这两字太悲凉了,不如现在这个意思好。喂小丫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团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字虽然俏皮可爱,但比起君声二字来还是差了点内涵,于是把下巴一昂,“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儿急了:“我都告诉你了!”

团圆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刁钻古怪:“谁说你告诉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呀,我又没答应。”

小男孩好不容易扳回一场结果又输了,气得面红耳赤:“你、你…骗子!”

孟棋楠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对着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托腮叹息。

三岁看到老。爹你现在就是这怂样,活该一辈子斗不过娘,天天被压在人脚底下做牛做马,还自甘其乐。再转眼看向那对璧人,哦,现在该喊祖父祖母了。孟棋楠更是扼腕长叹,郎才女貌的一双人,却是眼盲口哑,上天不公,凭什么要留给他们这样的遗憾?

哎呀,寡人刚才还打过祖父的主意来着!孟棋楠猛然想起这茬,几乎又想一头撞死过去。

调戏了外公不够,还对爷爷想入非非,孟棋楠你没救了!

第四章 将军

黄昏时分雨停了,美妇人留两人用饭,孟棋楠当然不跟祖父母客套,大大方方应下。团圆瞧了眼孟君声,扭扭捏捏也默许了。

这是孟棋楠醒来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餐,看见祖父母虽然身有残疾但相敬如宾的样子,还有没长大的爹娘相互斗嘴玩闹,她突然觉得来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茶足饭饱,孟棋楠知道该走了,告辞以后牵着团圆走出院门。

一家人出来相送,美妇人倚在门口,黯淡的眸子盯着地面,面含微笑告别:“姑娘一路顺风。”就连不能说话的祖父也笑着挥手送别。

孟棋楠忽然间眼眶一阵灼热,匆匆垂下眼帘把泪憋了回去。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祖父母,每每问起父亲只换得一声长叹,然后是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两人相守的时间有多长,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到了自己出生的那日。前世的时候,她与他们也许见过,也许素未相逢。但是今日,她确确实实见到了他们,吃到有生以来最质朴最温馨的一餐饭。

“夫人,我借小公子说几句话。”

孟棋楠一转眼又笑得没心没肺,招手让孟君声过来,咬着他耳朵说悄悄话:“我告诉你她的名字,你送她个东西好不好?”说罢她指指团圆。

团圆见两人俯首帖耳不晓得嘀咕些什么,又逢别离心头不快,却见孟君声跑了过来,解下颈间之物递给她:“送你。”团圆接过来一看,是个旧痕斑斑的银铃铛,甚至已经不响了。小妮子嫌恶道:“又破又旧,送我干甚么…”话虽如此,她还是飞快抓进了掌心。

孟君声笑了:“见物如见人,你别忘了我呀,我小名叫铃铛。”

团圆瘪着嘴有些不高兴:“我才不会忘哩,没礼貌的野小子,你也不许忘了我。”她解下髻上的东珠饰带,长长的一条赠予孟君声,“你以后去大都就到我家来,我做东带你出去玩儿。”

两人交换了信物,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孟棋楠冲着孟君声眨眨眼:“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哦。”孟君声很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一定记得。团圆好奇问什么事,孟棋楠只笑不语,惹得小姑娘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跑了。孟棋楠看着她实则伤感还要故作坚强的背影,无奈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寡人就是告诉年幼的爹,以后要是和娘亲你生了女儿,一定要叫棋楠,孟棋楠。

走过南楚国秀丽蜿蜒的山水,渐渐靠近东晋,路上景致变幻为广袤辽阔的平原和奔腾不息的长河。孟棋楠觉得较之自己国家的温婉雅致,这片土地似乎更加豪迈恢弘,就像两个国家的君主一样有着明显区别——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大概晋皇还是重视这次和亲的,派了人在边境重镇迎接。孟棋楠换了一身宫装坐在车辇之中,准备接见迎亲特使。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踏得大地嗡嗡震动,车辇也随之微微摇晃。孟棋楠暗道好大的阵势排场。她竖起耳朵听着车外的动静,有一匹头马渐渐靠近,马上之人身着铠甲,颠簸时鳞片碰撞发出细微的金属声。耳闻声音越来越清晰,此人勒缰下马,落地时沉沉一声,估摸是个身形魁梧的武将。

“纪玄微奉旨迎接平阳公主尊驾。”

诶?和亲的是她,怎么只接公主的驾?孟棋楠正要掀帘子装腔作势寒暄一番,一下僵在那里。周围之人也愣了愣。驸马赶紧从四辔钿车里钻出来,对着来人一阵客套:“原来是纪将军呀,咱们之间还客气个什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呵呵…”笑声干瘪瘪的,似乎有些尴尬。

叫纪玄微的将军音色冷冷:“都是应该的。驸马请。”

孟棋楠悄悄推开小窗上一条缝,透过间隙打量此人。他骑马背对着这方看不清面貌,但从阔肩长腿笔直腰背的身形来看,定是名气宇轩昂的伟丈夫。

美男美男美男!

孟棋楠色心又起,不觉舔了舔唇。不过这回她谨慎多了,拉着青碧问:“我和这位纪将军,不是亲戚吧?”

第一次看上外公第二次看上爷爷,现在好不容易又看上个男人,可千万别是什么舅老爷姑婆公!

青碧莫名其妙:“您跟他当然不是亲戚。”

孟棋楠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低落几天的心情又高涨起来,攥紧拳头斗志昂扬。

“就是他了!”

孟棋楠想得很美好:既然已经不是皇帝了,三千佳丽早已没影,那就把要求降低一点,随便收几个美男子就行了。反正嫁谁还不知道呢,万一是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老头子咋办?死寡她都不愿守,何况活寡!趁着晋皇还没指婚,能钓上几个算几个。眼前这个纪将军就不错诶,气度不凡年少有为,而且听说还没娶媳妇,要是勾搭上他,说不定还能正儿八经嫁进将军府。想想当将军夫人的日子就觉得一片光明,将军是习武之人啊,习武之人身体最是强健,一个顶三个用,她孟棋楠不愁长夜寂寞…

到了下榻的驿馆,孟棋楠绞尽脑汁地回想以前都是怎么哄后宫那群醋坛子的,可惜她纡尊降贵讨别人欢心的时候实在太少,思来想去也就记得开口赏赐东西了,有金有银有诗有画,说俗是俗不可耐,说雅也风雅极致,不过追根结底都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青碧,你说纪将军那种男人喜欢什么东西?”

乍听孟棋楠这般一问,青碧一怔:“奴婢不知。”

孟棋楠又问:“红绛你觉得呢?”

红绛不是机灵的人,老实说出心里想法:“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将军是武将,想来会喜欢舞刀弄枪吧?”

“嗯…”孟棋楠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我嫁妆都有些什么?千里迢迢过来,东西寒酸是要被人耻笑的。”

“郡主您放心吧,陛下可心疼您了,嫁妆用的是公主的格制。”红绛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口巨大的金丝乌木箱,“普通物件由下面人抬着,这箱子里是最精贵的宝贝,我和姐姐不放心交给别人,都自个儿看守。”

“金如意一柄、玉如意一对、麒麟鼎一双,还有东珠、珊瑚、红碧瑶、绿玉、琥珀、金珀等各六盘,以及金镏子、宝石花钉…”

红绛取出礼单照着念了起来,孟棋楠赶紧摆手:“打住打住,这些都是常见的玩意儿,我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东西?”

红绛苦着脸:“特别的东西?奴婢不晓得…”

青碧见状,从箱子底翻出一个紫缎锦盒:“此物是别人送来的贺礼,不知郡主找的是不是它?”

孟棋楠打开盒子,锋芒掠眼,寒影咫尺。

是一把剑。

三尺青锋静静躺在软绵锦上,剑锋淬寒刃染冷霜,此剑仿佛一位老去的王者,独自在静谧的空间沉默,不发一言却无法掩饰住曾经的辉煌。

“宵练。”孟棋楠拾起剑,指腹抚过柄上的纂书,喃喃自语:“吾有三剑…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振袖劈下,宵练无声没入桌沿,削下一个边缘齐整的桌角。

“啊!”红绛吓得急促惊呼一声,捂住胸口劝孟棋楠:“郡主别玩儿了,当心伤着自己!”

孟棋楠满意地打量着宵练,弹指在剑身让其发出嗡鸣声,她闭目聆听兵器的倾诉,秀丽面庞露出只在猎人脸上才能找到的嗜血表情。青碧瞥见打了个寒颤。

“去,找一把剑鞘来。”

南楚的春夜暖风习习,东晋这里却寒风料峭乍暖还寒。在本该安寝的时候,孟棋楠穿着便服,提着宵练走下阁楼。

院子中央有棵婆娑树,树下站着一名高大男人,正负手在背仰望树叶,有些出神。他已卸下铠甲,墨色衣裳很旧但很干净,应该是被浆洗过许多次。

“咳…”

孟棋楠故意重重踏步走近,可纪玄微置若罔闻,连头也没回,只是一味痴望婆娑树。无奈下她只好咳嗽了一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他终于转过来半张脸,刀斧雕刻般的轮廓很有味道,长眉入鬓眸子深邃,冷峻中隐含几分怅惘韵味。孟棋楠赶紧温婉一笑:“我是…”

“郡主殿下。”纪玄微冷漠颔首,率先道出她的身份。

孟棋楠惊讶:“你认得我?”

纪玄微的为人一如他的气质,疏离又直接,他道:“末将奉旨接驾,自然见过殿下画像。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娘的!这群人是真怕她逃婚还是怎么的?人没到就把画像拿给对方记得滚瓜烂熟,还好肉身郡主只是换了瓤没整皮,要被人知道了八成会砸了她这个赝品!

孟棋楠羞涩地捧起宵练剑:“闲来无事,想请将军指教一二。”

第五章 比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