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归禾的意思,便是与何若惜撇得干净,以后她若犯事,便是何家之事。毕竟她非营中士兵,若是自己真拿了她之罪,在外人眼里便是楚家欺负寄养的孤女,可是回归何家后,便是何家的事情,与楚家再无干系!

琼娘听得心内一翻,侧脸过来,凝神道:“她……真是这般说的?”

喜鹊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您说这不是疯了?一个乡下的小姐,就算是嫁得再富贵,还能成为皇后可不是被魇了心智吗?”

琼娘倒是不认为何若惜疯了,不过她觉得那尚云天在诓骗何若惜咬饵上钩时,定是允诺了什么锦绣前程,难道他说何若惜会做皇后那这话是从何说起?是前世真有其事,还是他拿话诓骗的何若惜?

若是何若惜真做了皇后……难道说最后琅王谋逆成功?

琼娘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不然的话,她岂不是与何若惜一般,被那尚云天牵着鼻子走,扰乱了心绪?

接下来几天的大营,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因为水匪头目被抓,万岁连下三道圣旨,要琅王要回京述职,其余的交由曹家军处置。

这番催命符一样的下圣旨宣召进京,在旁人看来,尽是不详的征兆,大约是万岁相信了楚邪谋逆的罪名,一时间便要卸了兵权,宣召入京问罪。

琅王的谋士们都是持反对意见,觉得琅王此番回京凶多吉少,倒不如借着箭伤称病,留在江东,只要军权在手,便是天高皇帝远,万岁有心,也一时奈何不得。

可是琅王却一时不表态,只是在回营时,对琼娘说,要她留在江东,等他入京时,会想办法将崔家人尽送到江东来。

琼娘却明白琅王的心思。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怎么能忍受他人的污蔑,承受莫须有的罪名?可是将自己留下,便是深知此事凶险,却不欲她跟他一起只身犯险。

其实琼娘原本听到皇帝连下圣旨急宣琅王入京时,心内便隐约想到,这一世的许多事情尽改,也许琅王被幽禁皇寺的事情也是提前了。

她当初嫁给他时,便抱着随时一拍两散的心事。现在琅王眼看形式不妙,自己若是聪明的,便该按着琅王的话来做。

她与崔家人留在江东,但凡琅王又半点不测,自己也好斡旋,带着万贯的家财,就算漂泊海外也是逍遥自在。

可是那一个“好”字梗在嗓子眼里却就是说不来。

琼娘依偎在他的怀内,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你选择妻子的眼光真差劲!”

无论是前世那面慈心恶的何若惜,还是今世与他过日子始终怀有二心的自己,都非贤妻。所以她才会发出这般感慨。

楚邪却只当她觉得不能陪他入京,心存愧疚,只摸着她的后背道:“是本王当夫君太差劲,总是让你以身犯险。你放心的呆在江东,该交代的事情,本王都吩咐了楚盛,到时候他自会安排好一切。”

接下来,琅王与曹家军做了交接后,便要押运匪首入京面圣。

临走的那天,他起得甚早,吻了吻犹在睡梦中的琼娘的额头,便穿衣准备出发。

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中,琼娘半睁开了假睡的眼,看着在黎明半亮的昏影里穿衣的高大身影。

她的枕旁还有一个信封,待琅王穿戴完毕除了营门,琼娘才缓缓伸手去拿那封书信,信封里的信纸很厚,一共两张,一张是写给琼娘的简信,一张却是规格正式,已经签字画押的休书。

吾之小娘亲启:

此番入京,凶险未测,然你正芳龄,当为自身多做打算,附信休书一封,若是本王平安归来,你当将她毁之,可若是本王身遭不测,你只管向宗人府补交本王之休书,不可一世犯了痴傻,不顾年长父母,让自己也深陷囹圄,以后的婚嫁,自可随心,若是能时时念起本王,便不枉夫妻一场……”

后面还琐碎写了许多,可是琼娘却泪眼婆娑再也看不下去。那“以后婚嫁,自可随心”的一句,似乎被他来回涂改了多次,才最终成句。那么爱吃醋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写下这样的句子?

在闪烁的泪光里,琼娘似乎能想见他反复涂改,最后皱眉咬牙写下这一句的情形……

便是个傻子!难怪前世被囚禁半世!琼娘将那信封扔甩到了床下,愣愣发呆了许久。

再说琅王,出军营上船之后,便吩咐手下起锚开船。

大船顺风,行驶得甚快,琅王看着船尾的浪花,遥望着军营的方向,半晌不语,那俊俏的侧脸满是化解不开的寒芒。

常进不敢多说话,心里却是替琅王担忧难过。

就在他们上船之际,京城里又送来的了圣旨一道,催促着琅王快些回京。

这哪里是圣旨?简直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偏偏王妃又被王爷留在了江东,连个开解王爷,让他展颜一笑之人都没有。

就这样整船的沉闷肃杀,一连行驶了三日,到了转港的河京口。

他们要在此地泊船稍事休息补给食物淡水,那常进下了船,突然顺着风里的香味一闻:“哪家的菜馆?这般香浓,倒像是王妃烹制的佛跳墙。”

话音刚落,他便直了眼儿,那站在一家简陋的菜馆前,刚刚解了围裙擦汗,笑语阑珊的娇美女子,可不正是他家的王妃吗?

琼娘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角,长睫微翘,嘴角含笑,朝着常进身后的琅王鞠礼道:“王爷可是饿了,我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你来食。”

第117章

琅王顿住了, 此时暮色将晚, 四周水洲空旷,薄薄的水雾在江波升起,他的眼里便只有那一张无暇的笑颜仿若心中明月,竟一下子将之前的阴霾尽聚散了干净。

他快步走了过去,脸上却带着申斥顽皮孩童的无奈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琼娘伸手掸掉他肩头的尘土道:“留了那么不着四六的信, 我如何待得下?便求了公孙二姑娘用小艇抄近路先一步来到了这洲上渡口。”

琅王蹙着的眉慢慢舒展了, 只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你可是想好了,随我这一去, 恐怕再难有回头路……”

琼娘舒展眉毛笑道:“先前求过一位大师为我批命。他让我此生从心所欲, 而我现在唯一想的,便是在陪在琅王你的身边,待得你不需要我的那一日, 我自会离去……”

从娶这小娘那一日起, 琅王便有心不落地之感, 从更觉得他的这个妻子虽然处处都是得体到位, 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怅然若失地望着远方, 琢磨着不会让他知晓的心事。

琅王厌恨这种莫名之感,却又不知如何消除。

可是现在,他的小娘一路快船奔赴,追随他而来,心中那种不适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赶路甚久, 肠胃早就有饥饿之感了, 可是他却在这简陋的菜馆门口, 紧抱着她不放。

不知为何,前世与尚云天成了夫妻后,日渐亲情渐浓,却失去了新婚时那种无需言语便互通的心意。

可是这一世,与琅王成婚后,便会初一十五的,会吵闹一场,那感情不但没有生分疏远,却有种渐渐浓厚的感觉。

琼娘也不好形容,就算活了两世,她也是第一次有种心噗通直跳之感。,竟是觉得此时也是心绪难平,直到被他紧紧抱住,心也渐自放下,只忍不住也回抱住了他壮硕的腰杆。

常进等侍卫不好打扰琅王夫妻团聚,只将闲杂人等赶走,一边检查这菜馆内外的安全,一边心自感慨道:自己的岁数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会做饭会暖人心的婆娘过日子了……

那天夜里,二人在菜馆一旁的客栈歇宿。不甚宽敞的房间,简陋的床具,可是分别几日的两人却是情难自已,竟是比昔日那大床宽被里还要惬意着,只是到了最后,琼娘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连声道:“此间没有羊肠衣……”

那琅王喘息着道:“毒已经肃清的不少……忍不住了……”

那月儿羞臊地躲入了云层里,只一片半遮半掩的月光照在摇曳漾着余波的床帐上……

待得第二日,琅王携着满面倦意的王妃复又上了船,朝着京城的方向奔赴而去。

这一路他们赶得甚急,原以为入了京,琅王便要去见皇上。

哪知道到了京门口,皇帝派了自己御前的大太监文泰安带着三位太医院的御医前来给琅王接风洗尘。

然后三位御医一路跟到了琅王府,奉谕旨为琅王号脉、察验伤口,然后又分别写了生血,调和身体的方子,命专人抓药为琅王煎药服下。

琼娘自那三位御医诊脉开始,心就提在了嗓子眼。

琅王军功至伟,若是轻易法办,恐怕难以抚平军心。可是若是借着琅王受伤看病之际,在琅王的伤口上做了什么手脚,那么一个平日健壮的青年将军,突然暴毙而亡,那便合情合理了。

于是琼娘命人抱来了小猪仔,在后院的围栏里养下,但凡那御医开出的药方子,现自将药渣在猪食里,带小猪仔无恙后,再给琅王喝。

琅王觉得琼娘太谨小慎微,犹自觉得好笑,当今万岁向来自诩明君。对待臣子甚是宽仁,虽然天威难测,可是这等毒死臣子的腌臜事情,倒是干不出来。

文泰安向来是个人精儿,看着琅王府里上下人等都是满脸戒备的样子,倒是替皇上解释了几句,只说万岁惊闻琅王身负重伤后,圣心触动,担心着江东阴冷的天气让伤口犯下病根。又担心琅王恋战不肯折返回京城疗伤,这才连下几道圣旨,催促着琅王归京养病。不过毕竟万岁爷不谙臣子的心理,若是琅王因此而担心失了圣宠,那大可不必。

琼娘在一旁听了,只含笑称是,可心里却不以为然,朝中关于琅王通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万岁怎么可能这么心大,只是因为担忧着有造反嫌疑的臣子的身体,而命他回京养病?

但是她表面上又不能流露出什么,只命人给文泰安包了酬谢跑腿的果品礼盒和红封。

那文泰安本不想收,可是想到自己若是不收,那琅王府里的人岂不是更是心里没底,疑神疑鬼,便自收了下来,又回去回复圣命去了。

文泰安入了皇宫,一路到皇上所在的宫殿,连忙行礼,道:“陛下,臣为琅王诊治,回来复命。”

皇上这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喝了药汤,正躺在御榻上闭目养神,听了文泰安的声音,睁开眼,屏退左右,以手支榻,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忘山现在身体如何,是否留下暗疾?”

文泰安道:“禀圣上,琅王所受箭伤不轻,若是再偏上一寸,琅王怕是要当场丧命。侥幸没有射到重要部位,加之琅王身体强健,当时处理十分妥帖,没有留下什么暗疾。只要安心休养,不乱动火气,不过于劳累,按照太医开具的药方服药,几个月后当能回复。”

皇上长出了一口气,躺下身子,轻轻道:“这便好,这便好……当初朕听闻忘山受了重伤,情势危急,实在是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去看望忘山。只是朕年老体衰,怕是亲见忘山憔悴,受不得这等刺激之事,才着你前去代为看望。”

文泰安怎么能不知皇帝的心病,依着他看,就连这风寒症都是心病闹的。

于是出声宽慰了万岁后,待睡下安稳了,这才悄悄退下……

可是放眼名称,能真正揣摩圣心的又有几人?

从琅王被圣上一连四道圣旨,急催回京后,琅王府前不但门可罗雀,就连崔家的素心斋,还有胭脂水粉铺前都是冷冷清清。

有人拿琅王这一遭,与当初岳武穆被连下十二道金牌被召回京城,最后下狱喊冤而死类比。

只觉得琅王不回京城还要,这一遭回来,便要命悬一线,保不齐便是楚家满门被抄,就此没落。

这个节骨眼,还有谁肯前来?

不过琅王倒是悠哉,觉得没人打扰他与自己的娇妻独处,那是甚好。便是真如圣上所言安心将养。

可是京城里蠢蠢欲动之人,岂能善罢甘休,这几日弹劾琅王的帖子日渐增多,便是万岁想要慢慢冷着,不了了之,也是不能。

最后,到底是在狼王入京的半个月后,万岁宣琅王入朝堂述职。

朝堂之上,琅王向圣上禀报了此番剿匪的经过,对于自己重伤几近垂死之事只略说了句受些小伤。

可是圣上待琅王回到京城后,立刻派御医前来诊治,御医回禀琅王受伤十分严重,若是偏颇了那么一点,怕是已经丢了性命。

眼见这自己的这流落在外的儿子,竟如如此昂扬担当,不骄不躁,更没有借军功自傲,嘉康帝的心内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自傲。

这才是他的龙子,是晴柔为他生下的孩子,跟着自己那些个总是眼巴巴跑到龙椅前表白自己功绩的皇子们相比,忘山才是真正有做大事的胸襟与气魄……

可是在众位臣子的眼中,万岁听得就不作声,那便是心内酝酿着万钧雷雨,不知如何气氛着这琅王入京后不主动面圣的倨傲呢!

琅王说完了剿匪经过,说道:“圣上,臣不解,剿灭水匪虽有曲折,总体上还算顺利,一鼓而下。但是这时却传来臣通匪的确切消息和铁证,若是三位钦差大臣来得快些,在臣覆灭水匪之前便来,那此番剿匪结果如何……还真是未可知。”

太子脸上立即变了颜色,琅王这般几乎就是明着说自己暗中下手,还差点误了朝廷大计,连忙说道:“圣上,琅王此次固然功劳不小,但是通匪的密报也查得实证,未必是空穴来风,为还琅王清白,臣建议继续彻查此事。”

圣上高坐在上面,面色阴沉,未置可否。

琅王高声继续道:“皇上,臣和王妃皆不在京城,崔氏商行甫立未久,根基浅薄,被人构陷却非难事。然后经臣密查,水匪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不惧围剿,确实是朝中有人勾结。臣近日已经查得证据,雄踞半江的船行——白氏商行便与水匪往来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