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成想一盏浓茶已经喝成了白开水,陆夫人也不曾出现,陆三太爷沉不住气了,说起来陆夫人想认谁为义子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管,因为陆夫人根本没有向族里报备,那就说明她没打算让那个什么陆若虚进族谱。说到底这只是陆家的私事,族里并不好硬管。

“二哥,你看这…”陆三太爷看着陆二太爷犹豫的说着,际, 二太爷的脸色已经由黄转黑了,他一拍桌子大怒道:“这就是程氏的规矩么,长辈亲自上门,她竟如此托大,简直目无尊长岂有此理,老三,再等她一盏茶的光景,若再不出来便一纸状子告到县府去,请县台大人治她的罪。”

陆九打心意里瞧不起这些仗着自己的辈份高而对陆府中人颐指气使的无聊小人,便淡淡说道:“二位太老爷不必着急,我们夫人一日里有几百件事情要处理,二位太老爷也不曾事先知会便过来,而夫人的事情都是安排好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得身,还请二位老太爷稍安勿燥,多给我们夫人一些时间。”

“你…狗奴才,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滚…”陆二太爷陆三太爷理亏,两人齐齐抓起茶杯向陆九砸去,陆九早就算着有此一着,因此便离两个太爷远远的站着回话,两只茶杯砸过来,只不过落在陆九的身前,连他的衣裳下摆都不曾溅湿,把两个太爷气的面红耳赤。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陆九向后退了几步,平静的说道:“夫人百忙之中传话,命陆九招呼两位太爷,陆九不敢不听夫人的吩咐。”言下之意,夫人才是我的主子,您二位算什么东西,还轮不着你们来支派我。

不等两位太爷再开口说什么,陆九便提高声音唤道:“来人,二位太爷失手滑了盅子,重新上茶…”

丫鬟们进来上茶收拾地上的碎茶杯子,陆九有意说道:“把这破杯子拿出去给外头的乞丐,好歹也能让他们换几两散碎银子,吃几顿饱饭。唉,可惜了,这一套八仙杯再不齐全,老爷生前最爱这套杯子,把那六只好生收起来交给器物上的人收着,再不要拿出来待客。”

陆二太爷陆三太爷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竟是不知能说些什么。自从年前来了那一次之后,他们明显发现这陆府的人对他们,对整个宗族里的人态度大不如前,再没了从前的恭敬与顺从。

丫鬟们拿碎杯子拿出去的时候,陆夫人方才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陆九忙躬身快步迎了出去,复又跟着进了花厅。

陆夫人向两个太爷行了个家常之礼,便在主位上坐下,淡淡说道:“重侄孙媳来迟了,请两位太爷恕罪。”

陆二太爷冷哼一声,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只拉长了脸沉声问道:“近来听说府上忽然多了位三少爷,可有此事?”

陆夫人坦然点头道:“有,两位太爷消息真是灵通。”

陆三太爷一拍桌子喝道:“你收义子缘何不向族中报告?”

陆夫人唇角勾起讥诮的淡淡一笑道:“老爷当日明确说过若虚不入族谱,既是不入族谱,那又何必向族中报告呢?重侄孙媳原想着两位太爷年事已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若虚现在每日忙着上手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空闲时间,不想倒惹得两位太爷上门兴师问罪,倒是重侄孙媳的过错喽。”

“什么,你让那个外人接管陆家的生意,你…你…你放着族中那么多的子弟不用,偏用个不相干的外人,你到底是何居心,这家业是景陶一手创下的,你休想夺走!”陆三太爷一听陆夫人的话便炸了,腾的站起来朝着陆夫人挥舞着拳地,那红脸瞪眼的样子别提多吓人了

陆九见状立刻冲到陆夫人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陆三太爷,冷声喝道:“三太老爷请自重!”

陆二太爷也拍着桌子叫了一声:“老三回来。”

陆夫人却是一点儿也不惊,只淡淡说道:“陆九退下,看三太老爷还能打死我不成?若然真打死了,你就去报官。”

陆三太爷从来都很听哥哥的话,愤愤的退了回来,陆二太爷勉强用和缓的语气说道:“重侄孙媳妇,老三是个急性子,他也是为了族中考虑,你就不要太计较了。说起来景陶收义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好歹要告诉我们,我们陆家在丰宁也是大户人家,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光彩,皓哥儿眼瞅着就要下场了不是。”

陆夫人脸色一凛,怎么?竟拿陆书皓的前程来要胁她,哼,这件事说破大天也不会伤着陆书皓的名声,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步。

陆二太爷见陆夫人神色一凛,暗自以为得计,他觉得只要扯上陆书皓,陆夫人便一定会让步的。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管陆府的生意,族中连一丝好处都沾不到,休想!

略停片刻,陆夫人淡淡笑道:“是啊,皓儿还有三个来月就下场了,这阵子正忙着温习功课,这孩子从小在读书上头便有天份。老爷在世的时候常说就指着他给陆家光耀门庭,平日里再不拿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乱了他的心思。当初收养若虚,也就是为着让若虚来打理这份家业,好让皓儿专心学业。”

这话已经说的极透了,陆夫人心道看你们这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就说若虚是老爷给皓儿找的当家理事之人,这话也没错,原本就是老爷给皓儿定下倩如的。

陆二太爷脸色阴沉的问道:“景陶又不止皓哥儿这一个儿子,皓哥儿读书走仕途之路,还有皋哥儿呢,他又不要读书考功名,你宁可用外人也不用皋哥儿,可见不是个贤良的,族中完全可以以你刻薄庶子为由替景陶休了你,到时看你还有何话说。”

“陆太爷好威风好煞气!我义母遵三从守四德,七出之条无一条能加诸于她,你们看着义父过世陆府只剩孤儿寡母,便欺上门来了,怪不得义父临终之前再三叮嘱于我,让我一定照顾保护好义母与义兄,免得她们被人欺凌。”一道略有些尖利的激奋声音忽然在花厅门口响起,众人齐齐望去,见门口一个锦衣少年长身玉立,他双手紧紧握拳,脸上充满了愤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回府的沈倩如,现在她身着男装,应该唤她陆若虚。

“若虚?三少爷!”陆夫人与陆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沈倩如大步流星的走到花厅之中,向着陆夫人撩袍跪倒,口称:“若虚回来了,给娘请安。”此时的陆若虚没有一丝扭捏的女子之气,但见她行动潇洒倜傥,自有一股英挺之气,让人直觉得眼前一亮。陆夫看到明显与平日不同的沈倩如,心中又惊又喜,忙说道:“若虚快快起来,在外头忙了一天,累着了吧,快去给三少爷沏参茶。”后面一句是朝着丫鬟冬雪说的。

沈倩如站起来,向陆九含笑唤了一声:“九叔。”在陆九躬身还礼口称“陆九见过三少爷”之后,才展眼看向陆二太爷陆三太爷,明知故问的说道:“九叔,这就是二太爷三太爷?”

陆九配合的应道:“回三少爷的话,正是二太老爷古太老爷。”

沈倩如点点头,只是向两人做了个深揖道:“晚辈陆若虚见过二太老爷三太老爷。”说罢,她也不等两个太爷叫起,便自顾自直起了身子,走到陆夫人下首的位子上坐好,她表现的挥洒自如落落大方,兼又有一副好相貌做底子,陆二太爷陆三太爷一时愣了神,完全被沈倩如夺去了主动权。

片刻之后,醒过味儿的陆二太爷陆三太爷勃然大怒,冲着陆夫人咆哮道:“这就是你收的义子,无礼放肆狂妄自大,他…他…”陆二太爷气的说不清楚,一把胡子剧烈的抖动起来。

沈倩如看向陆二太爷陆三太爷,明知故问的挑眉问道:“二太爷您可是在说我么?”

陆二太爷气的拍着桌子大叫道:“不说你说谁,你…你个混帐东西!”说着他故计重施抓起杯子便扔向沈倩如。眼看着那杯子直冲着沈倩如的额头砸去,陆九眼疾手快,猛的往前一冲挡在沈倩如的身前,一把抓住那只杯子,他手中一用暗劲,便将整只茶杯捏的粉碎,白色的粉末从他的手指缝中飘洒下来,看直了一屋子人的眼。

便是陆夫人也不知道,陆九身上有功夫,而且身手很不错,陆九平日里从来不显示自己的好身手,若非今日陆二太爷陆三太爷咄咄逼人,他不得不出手震慑二人,好让这二人别再继续纠缠下去。

将杯子的碎屑洒在地上,陆九拍了拍手上的粉尘,回身向沈倩如躬身道:“陆九无能,让三少爷受惊了。”

沈倩如展眼而笑道:“九叔言重了,若虚没有受惊。九叔有如此身手,难怪义父会让你做大管家,有你保护我们陆家,我们就不会被任何人惊吓着。”

沈倩如虽然是向陆九说话,可眼光却锁住陆二太爷陆三太爷,她那清亮的眼神看得这两人没由来的心虚起来,陆二太爷见今日自己兄弟二人绝计讨不了好,便拉长了脸沉沉道:“哼,你们越来越无法无法天,看来是要开祠堂好好理论理论,你们等着!”说罢,他便拉着陆三太爷怒气冲冲的走了。

沈倩如促狭,还在后头扬声缀了一句:“两位太爷走好不送…”惹得陆夫人与陆九都摇头无声笑了起来,让已经走出花厅的陆二太爷脚下一趔趄,若非陆三太爷扶着,他险些儿便摔倒了。

第六十五章

“倩如,今日怎么比平时回来的晚些?”回到慕蠡斋后,陆夫人问已经换回女装的沈倩如。

沈倩如忙回道:“今日漕帮少帮主约好来粮号谈生意,吉管事想让倩如多学习一些,便多留了一会子,见过慕容少帮主后才回来。”

“哦,你居然见到慕容少帮主,真是难得的很,平日里我们与漕帮的生意都是他手下人办理的,慕容少帮主很少直接出面。娘接手生意上的事,也只见过他两三回,慕容少帮主英伟俊朗卓尔不凡,真真是天下间难得的人物,怪道我说你今日这气势与往日不太一样,可是从慕容少帮主身上偷学了些什么。”

沈倩如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红着脸说道:“娘也知道倩如接触最多的是夫君,可是夫君的书生之气实在不适合在生意场上走动,所以倩如就…”

陆夫人笑了起来,“你想的这么细致很好,若有机会向慕容少帮主多多学习,这是极难得的事情,不过他平日里很少过问下面的生意,你能见上一回已经属难得了。”

沈倩如轻轻点头,将今日在粮号所见所闻所感向婆婆一一汇报之后才回了折桂苑。这些日子以来,她忙,陆书皓比她还忙,夫妻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中,可是竟有好几日不曾认真说过几句话,陆书皓被突然增多的功课忙的连回房睡觉都不能够,只能困极之时在小书房里间的榻上好歹打个盹儿。总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别再刚近考期陆书皓就累病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采萍,把桂花云腿酥热一热,配上早晨让她们煨的天麻乳鸽汤送到书房,让大少爷补补身子。”沈倩如边说边向卧房走去,她得先回房换了家常衣裳,忙了一天,她这身子骨也乏的紧。

“大少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柳妈妈一见大少奶奶回来了,忙快步迎了出来。柳妈妈虽然也盼着大少奶奶早些管家,可是看到大少奶奶忙的脚打后脑勺,见天和大少爷连个面儿也不照,长日这么下去可怎么生孩子,女人,终归要生个孩子终身才算真正的有着落。柳妈妈早就想劝大少奶奶来着,只是一直没得机会说话。柳妈妈都快憋死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今儿说什么也要把这话给大少奶奶说透了。

“柳妈妈,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就等会儿再说,我累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你容我先喘口气歇一会子。”沈倩如的确累的不轻,这一天的男人扮下来,她得瞒住所有人不露一丝破绽,时时刻刻都要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也就是回到折桂苑,在她最亲近的人面前,沈倩如才能卸下自己的伪装,好好的透一口气。

柳妈妈见她的大少奶奶满脸倦意,累的连眼皮都不想抬,那些个想了一天的话儿便说不出口了,她忙忙叫道:“大少奶奶快进屋歇着,老奴去打热水,您好好泡个脚松快松快。”

沈倩如倦怠的点点头便进了卧房,换上半新不旧的杏红缎面窄裉狐皮小袄,服侍沈倩如的邱妈妈和采薇都一个劲儿的叹气又摇头,沈倩如不解的问道:“邱妈妈,采薇,你们两个怎么了?”

邱妈妈紧皱着眉头说道:“大少奶奶,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这件袄子年前您穿着还正合身,如今却空荡荡的,再这么下去,真怕您生意上的事儿还没顺利接手,便先把自己累出毛病来。”

采薇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就算是您病着的时候,也没瘦成这样儿,大少奶奶,您真不能再这么拼下去了。白天您在外头忙,晚上回来又要张罗大少爷衣食起居,又要点灯熬油的读书,这蜡烛两头烧可怎么吃的消啊!要不您向夫人告个假,好歹歇几天养养身子也是好的。”

沈倩如摇了摇头,她难道是傻子么,累了都不知道休息,实在是一想到婆婆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算起来只有十一个月了,她心里便恐慌的很,万一她还没顺利接手管家之事婆婆便过世了,以后的路会更难走,沈倩如很明白族中之人对陆府一直虎视耽耽,而陆书皓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只怕到时候最好的情况都是族中之人往陆府和生意上掺沙子,所以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接手生意上的事,纵然不能将整个生意把持的滴水不露,也得把要害部门给看死了。

因着这个目标,沈倩如现在每天晚上都在读她从前并不太喜欢读的《管子》,谁想这一读却读出兴趣来了,她已经反复读了好几遍,还是一拿起《管子》便放不下来,每天晚上都要采薇采萍催好几次她才肯睡觉。

“没事儿,不过就是瘦了点儿,我精神还是挺好的,等上了手就不会这样忙了,到时我再多休息便是。”沈倩如笑着安抚为她担心的邱妈妈和采薇。

一时柳妈妈将热水送来,沈倩如便笑道:“大家都忙了一天,我这里不要人服侍,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泡泡脚养养精神。”

众人退下之后,沈倩如将白嫩纤细的双脚浸到温热的水中,不由舒服的轻轻哼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双腿,这是一双如白玉雕就一般的天足。当年沈伯年的妻子在沈倩如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没有人给她缠足,才能让她的一双脚自由自在的生长。想想小时候看过的左邻右舍家的女孩子们缠足时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沈倩如便会不由的暗自庆幸。当然,在庆幸之后她也会自责和愧疚,毕竟这双天足是因为娘亲的过早辞世才能保留下来的。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双天足,才让她扮起男子来走路走的稳,而且也不会扭动腰肢扭的厉害。已经去了粮号七八天了,都没有任何人看出她的一丁点儿破绽,沈倩如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得意的。

不期然的,沈倩如忽然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位慕容少帮主看自己的眼神。他的眼神中好象有点儿说不清的东西。

今日在粮号之中,沈倩如正在跟着吉管事学着如何安排发放粮种,便有小伙计来回禀,说是慕容少帮主到访。

沈倩如看到吉管事眼中立刻流露出惊喜之色,忙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对沈倩如高兴的说道:“三少爷,漕帮的慕容少帮主来了,您一定要见见,咱们的货物一向都是通过漕帮的船只运达天下的,这位慕容少帮主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啊,您一定要见见。”

沈倩如被吉管事之言挑起了兴趣,这七八天接触下来,沈倩如欢欣鼓舞吉管事也有了些了解,他是个极沉稳镇定的人,凭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以对,她还没真没吉管事这么激动过。

随吉管事迎出门,沈倩如的双眼便被一个身着天青色缎袍,七尺多高的男子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男子衣着服饰并不华贵,只是用一根青玉簪挽着如墨一般的发丝,一袭天青色素面交领阔袖缎袍也只是寻常的缎子面料,并没有特别出奇之处,腰间束一条玄色锦带勾勒出这男子完美的腰线,脚下一双玄色靴子,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是这么一身很寻常的衣裳,一但穿到这个男子的身上,便有了一种特别的魔力,让人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走的近些,沈倩如发觉自己需要仰头才能看清这男子的容貌,呀,世间竟有这样谪仙一般的人么?沈倩如情不自禁的想。

“慕容少帮主大驾光临,小号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之至。”吉管事激动的脸都有些涨红,兴奋的高声说道。

这在沈倩如眼中谪仙一般的人物便是漕帮帮主唯一的徒弟,现在的漕帮少帮主慕容璧,他果然当的起名字里的那个“璧”字。

“吉掌柜客气了,慕容璧不请自来,吉掌柜不要嫌我唐突才好。这位小兄弟是?”慕容璧一开口,便从谪仙回归于凡人,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声音太温暖语气太平易近人,仙人,可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会这么平易近人。

吉管事忙说道:“啊呀吉某一见少帮主的风采便把什么都忘记了,慕容少帮主,这是我们东主的三少爷。”吉管事忙向慕容璧介绍起来。

沈倩如执起双手做揖道:“在下陆若虚,久闻慕容少帮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慕容少帮主好。”

慕容璧的眼光需得微垂方能落到沈倩如的身上,他一看清沈倩如的相貌,心里便微微一怔,这样貌看着好生熟悉,倒象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慕容璧极为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在此之前绝对不可能见过眼前这位相貌极为英俊飘逸的少年公子陆若虚。

想归想,慕容璧已经爽朗的笑了起来,抱拳还礼道:“陆三公子好。慕容璧薄有虚名,让三公子见笑了。”虽然他从来都没听说过陆府还有位三少爷,可慕容璧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异。

众人移至厅堂之上,慕容璧向沈倩如和吉管事略带歉意的说道:“三公子,吉管事,原本鄙帮年上已经与贵号签下合约,为贵号运送种粮,可是如今朝庭急征鄙帮船只运送物资,为贵号运送种粮之事只能压后,或者贵号改做陆路运输,一应费用由鄙帮支付,另外鄙帮再三倍赔偿贵号所付的订金,不知吉掌柜意下如何?”

吉管事听了慕容璧之言不由一愣,和漕帮合作是自陆老爷在世之时就开始的,已经十来年了,从来没出过现在这种状况,这事情可不算小,他一时还真不好做这个主。吉管事心念一动,便看向沈倩如,恭敬的问道:“三少爷,您看呢?”

沈倩如在慕容璧开始说话之时便已经飞快转起了脑子,此时见吉掌柜的问自己的意见,她便朗声说道:“既然是朝庭征召贵帮船只,那便是情有可原,何况如今鄙号种粮离装船时间还有三日,慕容少帮主特特前来告知鄙号,可见诚意十足,吉伯伯,走陆路比漕运只多四五日的时间,我们明日便安排起运,也不会耽误发放种粮。”

吉管事一听三少爷发了话,他可是有老爷留下的三羊开泰玉牌的人,就是陆家商号的总管事,有决定权,而且三少爷的意思与他的意思一样,漕帮少帮主亲自登门,已经给足了面子,若是不接着以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办了,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倒不如顺水推舟应下来。

“三少爷说的极是,那便依少帮主之言,鄙号种粮改走陆路好了。”吉管事笑着说道。

听了沈倩如的话,慕容璧向沈倩如微笑颌首,沈倩如亦微笑相应,她对吉管事说道:“吉伯伯,漕帮已经提前通知我们,而且他们也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才不能履约,只收回订金便可,至于陆路运输的费用也当由我们自己支付,万无让漕帮支付之理。”

吉管事忙应声称是。慕容璧没有想到这陆三公子年纪不大脑子 却够活络,而且行事也大气。这笔运费少说也得五六千两银子,那还是走漕运,若是走陆路,怕不得近万两,里外里陆府粮号要多出三四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三公子不必如此,原本是我漕帮失信于贵号,理当由我们赔偿。”慕容璧平生不愿欠人情,便笑着说了起来。

沈倩如微微摇头笑问道:“请问少帮主这运费是您个人出还是贵帮支出?”

慕容璧身边的小僮立刻抢着说道:“当然是帮中出。”

沈倩如点点头道:“在下知道漕帮弟兄广布天下,都是靠一把子力气挣钱养家,贵帮兄弟不曾替鄙号运送货物,却要他们拿出他们的血汗钱,若虚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慕容少帮主,此事不必再议,鄙号只收回订金,其余分文不敢多取。”

慕容璧连同站在他身后的漕帮管事们都是一惊,这位陆三公子好气度,好胸襟,难得的是他出身大富之家却能体察寻常百姓的疾苦,真真难得至极。

慕容璧站了起来,整理衣襟后向沈倩如长揖道:“若虚兄弟,慕容璧替漕帮兄弟在此谢过了。”

沈倩如忙还了一揖,吉管事虽然心中有些不同意见,不过夫人事先都已经吩咐下来,只要是三少爷做的决定,她便无条件的支持,因此吉管事什么都没有说。

谈妥了正事,慕容璧向沈倩如笑道:“我看若虚兄弟是性情中人,等我从边关归来,必请若虚兄弟到漕帮痛饮一番,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沈倩如心中一惊,去漕帮吃酒,那岂不是惨了,想在漕帮那一票高手的眼皮子低下做手脚,难度可想而知,可是若真喝起来,她怎么是那些动辄用坛子吃酒英雄好汉的对手?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万一她露出些个破绽可怎么办呢?

一时之间沈倩如倒不敢答应下来,可是吉管事不知道这位三少爷是西贝货,他只想着与漕帮打好关系对以后有好处,便满口应道:“一定一定,等少帮主归来,我们三少爷一定到漕帮拜会老帮主和您。”

慕容璧见沈倩如没有立刻答应,深深看了她一眼,朗声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若虚兄弟,吉掌柜,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这便告辞了,若虚兄弟,我大约半年之后才能回来,到时一定专门来相请与你。”

沈倩如见吉管事已经替她做了主,便也不好再推辞,便高声应道:“好,等少帮主回来,若虚一定为您接风。”

慕容璧朗声笑道:“好,若虚兄弟,我比你痴长几岁,你也不必叫我少帮主,就叫我慕容大哥好了。”

吉管事一听这话立刻满脸带笑,沈倩如知道与漕帮打好关系有多重要,便也爽快的笑道:“好,那若虚就在这里祝慕容大哥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慕容璧是不拘小节之人,他大笑道:“好。承若虚贤弟吉言。”说着,慕容璧便拉手欲拍沈倩如的肩膀,可是沈倩如却脸色微变的后退了一步,堪堪让开慕容璧的手。慕容璧立刻就势收回手,转为抱拳道:“若虚贤弟,半年之约莫要忘了。吉掌柜的,告辞。”说罢,慕容璧便带着手下之人快步走了出去。

送走了慕容璧,时候也不早了,沈倩如只简单与吉掌柜的商量了运粮种之事便匆匆回了陆府,她不知道出了粮号直奔码头的慕容璧骑在马上,心思却放在了她的身上。

对于这位有些奇怪,有些面善的陆若虚陆三少爷,慕容璧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骑在马上一直在想,忽然他一拍脑门儿叫道:“是他!”跟着慕容璧的小僮被慕容璧吓了一大跳,忙一勒马缰惊讶的问道:“爷,您在说谁?”

慕容璧却不回答,只哈哈一笑道:“走,等回来再说。”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码头冲去。

第六十六章

时间过的很快,在沈倩如转入琳琅阁跟随贺安由各种珠宝石知识的时候,陆书皓便要下场一考定终身了。

考篮是早早就备下的,除了文房四宝之外,放的便是事先炒好一冲水便能裹腹的炒米和一些精致糕饼肉脯等物,再有就是一件单层折缝长袍和一条没有绷上被面儿的小羊皮褥子,早春时节的夜晚很有些寒意,每场考试陆书皓都要在贡院里住两夜,没有这小羊皮褥子他再没法抵御早春之夜的寒意。

一大早,陆九亲自驾着马车,车上坐着的是沈伯年和陆书皓,陆夫人事先已经同沈伯年说好,请他送陆书皓进贡院应考。

“贤婿,你的文章已经写的很好,下场之后只放手去做就行,考棚之中条件艰苦自比不得你家里舒适,但人人皆如此,便是高官显贵之子下场,也就是这个条件,好歹把这九天六夜坚持下来,为父相信贤婿一定能鱼跃龙门,达成亲家的遗愿,为你陆门光耀门庭。”

陆书皓自觉这小半年来的特训极有成效,对自己的文章也极有信心,何况他还听同窗好友说起过,今科主考官隋文忠隋大人正是他人岳父早的教出来的学生,虽然隋大人在殿试之后成为天子门生,可是早年的教诲之恩不可磨灭。有这层关系在,他只要正常发挥便一定能够考中,所以陆书皓比其他的赴考举子心里头要踏实许多。

“小婿记下了,小婿一定不辜负岳父大人的教导,努力考出好名次。”陆书皓颇有信心的向沈伯年保证,沈伯年捻须而笑,凭他的经验,以陆书皓的水平,考中自不在话下,他若是发挥的好,考个会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马另一在贡院门前停下,陆矣在外头高声道:“亲家老爷,大少爷,贡院到了。”

陆书皓应了一声,扶着沈伯年翁婿两个一起下了车,沈伯年将考篮郑重的交给陆书皓,沉声道:“去吧,愿贤婿此一去如大鹏展翅扶摇万里。”

陆书皓躬身行礼道:“谢岳父大人,小婿这便进场了。”

沈伯年笑笑道:“去吧,为父在这里看着你进了场才回去,出场之时为父再来接你。”

陆书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提考篮往贡院门口走去。

沈伯年也不上车,就站在车前看着,见陆书皓很快便排到检查之处,他所带的东西无一例外被细细的检查一遍,就连那些个糕饼都被切开检查有没有夹带什么,沈伯年微微点头,不胜感慨的想道:当年他应考之时若也检查的这么仔细,那些夹带私藏小抄之人便混不进贡院,他那一科就不会被全部作废,误了他这一生。

在离陆府马车不很远的巷子里停着一乘官轿,轿中官员刚一下轿便看到了离巷口不远,站在马车旁边的沈伯年。这名官员脸上顿现惊喜之色,他正要迈步走向沈伯年,却忽然又收了回来。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今科有恩师的学生下场?”

这名官员抬头看向贡院大门的方向,见一个清俊秀气的少年已经过了检查处,正向沈伯年的方向挥手,那少年脸上笑容很灿烂,而沈伯年也向这少年用力挥挥手,看着这少年进了贡院大门,沈伯年方才对身边管家打扮的人说了几句话,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这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今科主考官,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左侍郎隋文忠。隋文忠暗暗记下陆书皓的相貌,决定回头要好好看看这陆书皓的情况。

陆书皓进了考场,找到写着他的名字的那间小小考棚,将文房四宝摆好,特制的空心蜡烛也整齐有序的排在桌角,以备天色昏暗之后好用。收拾好之后,陆书皓便凝神静气的坐了下来,安心的等着考卷发下来。

一时贡院小吏将考卷分发下来,陆书皓展卷一看,心里便更加踏实了。在考前一个月的时候,他的岳父大人给他出了十道题目,而今天的考题便在那六十道题之中,陆书皓还记得当日是怎么做的那篇文章,岳父大人又是如何点评的。

细细磨匀了墨,陆书皓便打起了草稿,因是他做过的题目,所以就算是草稿,陆书皓都书写的异常工整,几乎没有涂抹之处。比之其他考棚中的应考士子,陆书皓的淡定从容给所有经过他的考棚前的小吏很深刻的印象。

文章做到三分之一之时,隋文忠亲自下来巡查,他经过陆书皓的考棚前,状似无意的抬眼扫过,见陆书皓字体刚劲有力却又不失清新飘逸,这字体不是标准的颜体,隐约透着他的恩师沈伯年笔迹的影子。而陆书皓所用的那方澄泥砚,赫然竟是从前他读书之时每日都会在沈先生案头见到的那方刻着几杆修竹的澄泥砚。砚台的右上方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坑,这个坑正是隋文忠小时候淘气,偷偷用刀子刻出来的。此时隋文忠心里已经确定这陆书皓就是他的小师弟,而且是很得先生重视的小师弟。

再细细看看陆书皓的相貌,隋文忠暗自点头,这小师弟相貌极好,这一路考棚走过来,硬是没见有谁比他的相貌还好。若是他能考中参加殿试,说不定还能被点为探花郎。

一甲三名之中,探花郎一定会是参加殿试的举子之中相貌最好的,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且今上看人素来先看外貌,若是有才华而无外貌,说不定就会被闲置一旁,若有才华有外貌,那一定会得到重用,若是没太有才华而有好相貌,今上也会格外开恩赏个小官儿给他们做做。

陆书皓正在专心做文章,因此并没有抬头看隋文忠一眼,这让隋文忠更高兴,能如此专心,可见这陆书皓是个有定力的,不错,不错!

回到堂上之后,隋文忠拿拿过今科举子的材料翻看,待看到陆书皓之时,他这才明白为何白日是他的恩师亲自送这陆书皓前来应考。原来这陆书皓竟是先生的乘龙快婿。

没有当沈年先生的谆谆教诲,就没有今日的文华殿大学士隋文忠,隋文忠心中暗自决定只要这陆书皓文章做的好,他就一定给他一个极好的名次。

一场三天终于熬过去了,第三天上午陆九早早去沈宅接了沈伯年一同到贡院前接陆书皓。

贡院大门慢悠悠的打开了,只见个个眼圈发青面有菜色身子直打晃的士子们没精打采的挪了出来,整整三天两夜蜷缩在小的根本伸不直身子的考棚中,凭谁也撑不住。

陆书皓随着人流走了出来,沈伯年见他身子摇晃的厉害,忙叫道:“快去搀扶书皓,他必是累脱了力。”

陆九应了一声飞快冲上前扶住陆书皓,陆书皓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陆九身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饿死我了…”在考试期间,他只能泡些炒米水,胡乱吃点糕饼充饥,陆书皓从小就挑嘴,自然不到饿极了不肯吃那些东西,他饿才怪。

陆九急忙说道:“大少爷放心,奴才已经备好茶水点心,都在车上,您上车就能用。”

陆九将陆书皓送上车,沈伯年递过一杯参茶道:“贤婿辛苦了,先喝杯参茶养养精神,好好睡一觉,还有两场要考,你得撑下去才行。”

陆书皓没说话,点点头便接过参茶咕咚咕咚的灌到口中,沈伯年笑笑,拿着自斟壶又倒了两杯参茶,陆书皓一连喝了三杯参茶,才算补回些精气神儿,沈伯年将玫瑰云腿酥推到陆书皓的面前,淡笑道:“这是如儿给你准备的,吃吧。”

陆书皓一连吃了好几块儿玫瑰云腿酥,噎的直伸脖子,又灌了两杯茶,才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擦了嘴,对沈伯年说道:“小婿失态还乞岳父大人见谅,实在是这三日饿的紧了。”

沈伯年了解的笑笑,只说道:“为父是过来人,自是知道的,没关系,你养足精神要紧。”

陆书皓吃喝一通,自然有了精神,他兴奋的说道:“岳父大人,您知道这一场的考题是什么?就是您先前出过的论季氏将伐颛臾。”

沈伯年略感意外的哦了一声,这的确是他不曾想到的。当日他给陆书皓出了六十个题目,目的是让陆书皓能应对所有类型的题目,不想倒让他猜中了考题,这也算意外之喜吧。

“贤婿,这不过是巧合,后面两场要还打起精神来好好考才是。”沈伯年沉稳的说着,让陆书皓兴奋到发飘的心情也渐渐沉静下来。

因沈伯年事先发了话,所以陆府上下都没有人对陆书皓问长问短,要问,也得三场都考完了才问,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让陆书皓好好休息。

六天之后,陆书皓终于考完了三场试,一出贡院大门,陆书皓被陆九接住,他便头昏眼花起来,等上了车子,陆书皓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只迷迷糊糊的向沈伯年说了一句:“岳父大人,容小婿歇会儿再把文章肥誊写出来请您过目。”然后他便一头倒在座上呼呼大睡起来。

马车到了陆府,陆书皓仍然睡的极沉,陆九只得吩咐人抬来软兜将陆书皓抬着送进了折桂苑。

虽然沈伯年告诉陆夫人陆书皓这是累极了,睡醒一觉就会没事,可是陆夫人到底不放心,命人请来大夫给陆书皓把握,听大夫说的与沈伯年说的一样,她的心里这才踏实下来,只安心等着儿子睡醒。

只是陆夫人没有想到,陆书皓这一睡足足睡了六天。中间偶尔会醒来,却是闭着眼睛嚷饿,由着人将吃的送进他的口中,陆书皓闭着眼睛吃几口,肚里有点儿食便又躺下来呼呼大睡。直到六天之后,睡足了的陆书皓才真正醒过来,他这一醒便是神清气爽,精神的不得了。

性喜洁净的陆书皓觉得自己都快臭了,赶紧进净房彻底盥洗一番,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陆书皓才问道:“大少奶奶呢?怎么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回来?”这就是饱暖思那啥了,陆书皓没了应考的负担,这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邱妈妈在净房外笑着回道:“大少奶奶在夫人院子里,一会儿就回来了吧,大少奶奶还不知道您已经醒了。”

陆书皓点点头道:“嗯,原来如此。罢了,我躺了好些天,身子都躺僵了,也该活动活动,妈妈把我的衣裳准备好,我这便去给娘请安。”

陆书皓进了慕蠡斋的院子,文妈妈便立刻迎了上来,故意高声尖叫道:“大少爷?您醒啦,这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