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绮霞之事,沈倩如对青楼充满的厌恶憎恨,所以刚才陆书皓那么一说,简直就是拿刀子扎她的心,她那颗被陆书皓好不容易焐过来的心又冻了起来。好在时间不长邱妈妈便进来解释,才如一缕春风拂过,沈倩如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采薇向沈倩如屈膝请示:“大少奶奶,奴婢给大少爷收拾东西?”

沈倩如嗯了一声,采薇便去收拾起来,柳妈妈见采薇拿出一个大大的玉色哆罗呢包袱皮儿,拿了两件大毛衣裳,便走上前拿过采薇手里的两件衣裳,嗔怪道:“真是个傻丫头,去把那件一斗珠的包上就行了,拿这么多,你想让大少爷住在外书房啊?”

一斗珠的皮袄只算小毛衣服,这正月里的天气还冷的狠,柳妈妈分明是想让大少爷快些回来。采薇一想便也想明白了,赶紧答应一声,重新拿了衣裳打起包来。

沈倩如瞪了柳妈妈一眼,却转过身子没有出言反对,邱妈妈等人见此情形都偷笑了起来。

“大少奶奶,才老奴打发穗儿给大少爷送茶,大少爷命穗儿在外书房当差。”邱妈妈很平静淡定的将这事回禀给沈倩如。

沈倩如听后点头道:“我原想让穗儿多陪陪妈妈,不过大少爷既然有了话,那就让穗儿在外书房先干着吧。”

邱妈妈道了谢,又躬身说道:“大少奶奶,老奴想求您个恩典。”

沈倩如见邱妈妈说的正式,便伸手扶起邱妈妈微笑说道:“妈妈有事只管说吧,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

邱妈妈笑道:“这事您一定能办到,穗儿今年十六岁了,老奴想着她总归要找个好人家,老奴这心里才能踏实下来,求大少奶奶留意着,给穗儿指个人口简单的好人家。”

沈倩如笑了起来,“我道是什么事,这事儿容易,就包在我身上了,只不知妈妈对女婿有什么要求呢,我总要照着妈妈的要求去选才能让妈妈称心如意。”

邱妈妈笑着说道:“家里人口简单些,孩子踏实上进懂道理就行了,年纪么,要比穗儿大几岁才好,大点儿的知道疼人,模样儿周正,不是歪瓜劣枣就行。”

柳妈妈听了这话便走过来笑着打趣道:“哎哟喂我的老姐姐,你这要求真不高。可惜我们家小子比你们穗儿小,要不然我可就想高攀你这个亲家呢。”

平日里邱妈妈和柳妈妈关系不错,也常开个玩笑什么的,邱妈妈便笑道:“柳家妹子,你那小子着实是个好的,可惜比我们穗儿小两岁,要是他比穗儿大个三四岁的,把穗儿给你们小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的穗儿从小吃了太多的苦,这当娘的就想着她从今往后都顺顺当当的,再不用吃苦受罪。”

柳妈妈点点头,她的儿子柳胜今年才十四,出了正月便要去外头铺子里当学徒,没个五六年他是成不了亲的,和穗儿并不合适,所以也只能是说说罢了。

沈倩如在脑子里将陆府里符合邱妈妈条件的小子过了一下,她郁闷的发现,自己知道的都是名册上的资料,至于谁是谁,为人如何之类的,她完全没有概念。

“妈妈,穗儿这事我记在心里,必得给你寻一个可心的女婿,你先不要着急,让我慢慢的挑选。”

邱妈妈忙躬身谢道:“多谢大少奶奶。”

沈倩如笑笑道:“原本我还想等出了正月就让穗儿跟着我,娘说让我再挑两个伶俐的丫鬟在身边服侍,偏让他先把人抢去了。”

听着大少奶奶说起大少爷还带着些赌气的意思,大家不免又偷笑了一回。

采薇收拾好东西,来请沈倩如的示下,沈倩如别扭的说道:“我并没有吩咐,送过去吧。”

采薇应了一声,却见采萍悄悄向她眨着眼睛使眼色。采薇立刻会心的点了点头,笑着拿起小包袱去了外书房。

陆书皓一气之下到了外书房,这里虽然每日都有人打扫,却没有烧地龙,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只坐了两刻钟,陆书皓便冻的真跳脚,这外书房清寒冰冷,哪有内书房暖意袭人,况且在内书房,他还能享受红袖添香的氛围,虽然,沈倩如已经十天没给他添香了,可是在内书房,他总能闻到残留的沈倩如的淡淡馨香。

正在纠结着是不是要回内书房,采薇带着包袱来了,她进得书房先给陆书皓行礼,清脆利落的回禀:“回大少爷,才邱妈妈提了一句您到外书房读书,大少奶奶便担心的不得了,说外书房连地龙都没有起,若是冻着您可怎么了得,大少奶奶特命奴婢给您送衣裳暖炉来了。”

听着头半句,陆书皓心里很受用,可是听到沈倩如让人送衣裳暖炉,显然是不想让他回内书房,陆书皓的脸便唰的撂了下来。冷眼看采薇打开包袱,却只拿出一件半新不旧的一斗珠家常皮袄,这件袄子是初冬之时穿用的,在这严冬之时断断抵御不了风寒。

陆书皓冷着的脸才有了些和缓,他拿着那件银褐色一斗珠皮袄问道:“这是大少奶奶亲自选的?”

采薇忽扇着水灵灵的眼睛用力点头道:“是啊,大少奶奶说了,千万不能让大少爷您受凉。”

陆书皓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将皮袄掷给采薇,自言自语道:“真是别扭!”然后便说道:“这外书房连个地龙都不起,怎么能坐得下去,罢了,把东西拿上,回折桂苑。”

采薇低头偷笑,忙飞快的将包袱打好,跟在陆书皓身后回了折桂苑。采薇边走边想,到底柳妈妈人老成精,只这一件衣服就把大少爷哄回来,看来她和采萍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陆书皓回到房中,邱妈妈等人自然全都识相的退了下去,虽然大少爷是被哄回来了,可总归要让他们小两口儿面对面的把话说开才行,要不然心里始终会存着疙瘩,指不定以后再闹出什么来可就不好了。

房中只剩下陆书皓和沈倩如夫妻二人,陆书皓走到沈倩如的身边,沈倩如却将脸拧向另一侧,偏不看陆书皓。陆书皓难得见沈倩如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拉住沈倩如雪白柔嫩的纤手,含着一丝宠溺的抱怨道:“阿如,你也不想想我们多久没正经说几句话了,我是你夫君,哪有象你这样冷落夫君的妻子?我不过白说句气话,你倒当真了。难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不相信么?”

沈倩如心里原本已经平静了许多,可一听陆书皓的小小抱怨,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她猛的抽回手瞪着陆书皓生气的质问道:“我这十日出了折桂苑便是去慕蠡斋和理事厅,其他何曾去过别处,你凭什么冤枉我,难道我听娘的吩咐,为娘分忧解劳,倒成了我的过错么?”

陆书皓心里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个无理取闹的意思,再加上沈倩如薄有怒容的样子比平日里还动容,他这些日子和独守空房也差不多了,那里还禁的住别样风情的小娇妻,陆书皓一把将沈倩如拉起来抱了个满怀,伸头便向沈倩如的双唇吻去,沈倩如被丈夫这么一抱,身子不由有些发软,不过她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这算什么,话都没有说开就想和稀泥,她才不答应呢!

沈倩如只用力低头,偏不让陆书皓亲着,双手抵于陆书皓的胸前,用力的推他,陆书皓一抱住沈倩如,原本五分的欲念立时涨成十分,初三那一夜的滋味实在是太好太难忘,他太想再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承欢,娇躯晕满了玫瑰红,娇唇中逸出那令他神魂颠倒不能自持的娇吟…

“阿如,我想你,天天想…我就是太想你了才会说胡话,好阿如,求求你…”心知娇妻最是心软,陆书皓手臂越发收紧,口中却软声软气的求了起来。

沈倩如的眼神比方才多了一丝迷离,可是小腹处传来那微微不适却让沈倩如清楚起来,是了,她今儿正是小日子,陆书皓想做之事注定是做不了的。沈倩如暗自偷笑,她也不再推开陆书皓,只低头伏于丈夫胸前,低低说了一句话。

果然陆书皓发出一声挫败沉闷的低哼,现在已然是箭在弦上了,却发不出来,天啊,他怎么这么倒霉!陆书皓不太相信会有这么巧,探手往下试去,沈倩如惊的“呀”的叫了一声,忙抓住陆书皓的手不让他再摸下去,不过这么一探,陆书皓发现果然有些异样的东西,这才相信沈倩如没有骗他。

反手抓住沈倩如的手往自己下身按下去,陆书皓满脸涨红的求道:“阿如…”

陆书皓是逛过青楼的人,什么《群艳谱》《品芳鉴》之论的书自然也看过几本,他可不是什么没有经验的初哥。虽然沈倩如不方便,也总有法子纾解欲望的。

触手之处刚硬如铁,沈倩如象是触电一般的飞快的把手抽回来,美目流波狠狠瞪了陆书皓一眼,啐道:“没正经,我再不理你了!”

说完便抽身向卧房走去,陆书皓被瞪了却一丝儿也不恼,屁颠儿屁颠儿的跟进了卧房,就算他不能得偿心愿,至少也得揩足油水才行不是?

“阿如,帮帮我吧…”陆书皓象块牛皮糖似的粘着沈倩如,真是沾上便甩不脱,沈倩如又羞又急,竟和陆书皓在不大的卧房中玩起了你逃我追的游戏!

“我才不要,你不是说要去青楼么,你有的是人帮你,还要我做什么!”半是拈酸半是含气的,沈倩如刺了陆书皓一句。

陆书皓一听这话急了,脚下猛走几步追上沈倩如,将她牢牢箍在自己的怀中,急切的说道:“阿如,我方才在院子说的是气话,你千万不能当真的,我已经答应你再不进青楼,便会终生信守承诺,你相信我,我刚才真的只是说气话,我那不是急了么,你自己说,从初三到现在,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我想你嘛!”

沈倩如见陆书皓竟然向自己撒起娇来,真是哭笑不得,她闷闷说道:“你怎么满脑子就是这事,也不说这些日子我忙的恨不得有分身之术,你根本就不心疼我,就只想着你自己,我还委屈着呢。”

陆书皓一想也是,将沈倩如抱的更紧了,在她耳边低低说道:“阿如,怎么娘突然什么都让你管呢,你都累瘦了,要不我去同娘说说,还是让她老人家管家吧,反正娘管顺手了,不象你,什么都没上手,瞧着你辛苦,我心里很舍不得。”

沈倩如一惊,忙推开陆书皓道:“不要,翰诚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陆书皓见沈倩如神色严肃,便点点头,同沈倩如一起坐下,听妻子分说…

第六十三章

“翰诚,你看娘最近气色如何?”沈倩如刚想直接说出婆婆只有一年光景这个事实,却又想起婆婆的再三叮嘱,让她一定要瞒着陆书皓,免得影响陆书皓读书应考,于是话到嘴边儿沈倩如又给咽了回去,挑了个不敏感的说法问了起来。

陆书皓皱眉想了想方才说道:“娘的气色还好啊,怎么娘病了么?她怎么没有同我说起呢?”

沈倩如摇摇头道“翰诚,我的意思是娘现在的气色比之四年前爹还在世之时如何?”

陆书皓缓缓的叹了口气,语气低沉的说道:“娘比从前老多了,也憔悴多了。我想娘一定是心里放不下爹,还要里里外外的管着家,唉!”

沈倩如轻轻点头道:“是啊,婆婆整日太辛劳了,夫君要读书,无暇为婆婆为忧,妹妹年纪小,我这个做儿媳再不为娘为担些,那岂不是太不孝了。况且娘也说了,这家业终是要传给你的,难道以后还让你自己去打理,那我臊也臊死了。这管家之事再没个让爷们儿管理的道理。”

陆书皓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是我想左了,阿如,你学着管家理所应当,可也不能忙成这样子吧,倒比我还忙些,你心疼娘,想快些上手我能理解,可是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看你,脸儿都瘦尖了,这衣服都宽了许多。”

沈倩如轻叹一声道:“我也不想这么忙啊,可是咱们家家大业大,我又怕做不好惹人笑话,说不得要多用些心思,等上手之后就不会这么忙了。翰诚,横竖你还有三个月就下场了,我们何不做个约定,你专心准备下场,我好好学习管家,等你考完功名,我这边也应该能上手了,到那时我们再松散松散可好?”

陆书皓郁闷的叹了口气,反正今儿他是看到吃不到,而且他的课业的确紧张,前日岳父大人派下来的功课他做了还不到一半,再有四天可就要去交功课的。罢了,还是乖乖儿读书吧,一切都等考完科举再说。

“好吧,就依阿如的意思,不过你也别太拼命了,哪儿是十天半个月就能上手的,累着你我会心疼的。”陆书皓这会儿认真看妻子的脸,才发现沈倩如果然如邱妈妈所说,真是瘦了好多,一双眼睛越发显的大而明亮,不过脸色的确不太好,不见了那抹娇美的嫩红,明显苍白了许多。而且刚才他将妻子抱了个满怀的时候发现沈倩如的腰身已经瘦的不盈一握,他的双手合拢便能掐住沈倩如的腰身。

沈倩如轻轻点头,这阵子看帐册她的确是太累了,好在暂时不用再看,总可以调整休息两天,这两天正好试试新做的男装什么的,还要学学男人走路学话,唉,还是不得轻松。

抬眼看看丈夫,沈倩如暗道:“算了,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又小鼻子小眼儿的找不自在,明儿得给爹爹递个消息,让他多多的给翰诚加功课,让他忙的没时间想那些心思。”

陆书皓哪里知道沈倩如正在打这个主意,果然接下来的日子他发现自己的功课足足加了一倍还多,每日不起早贪黑的泡在书房中,都完成不了,想到做不完功课将要承受的惩罚,陆书皓不免打了哆嗦,岳父大人最恨学生不好好做功课,他那竹戒尺可是不长眼睛,打起来真个儿的记记到肉,疼啊!于是乎整天被埋在功课之中的陆书皓再没有时间也没精力想功课之外的任何事情了。

沈倩如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已经是正月十八了,这一日按照陆府的旧例,要在府中宴请所有的外柜管事。陆夫人就打算在这日向大家宣布自己新收了一名义子陆若虚,并将生意的管理权移交给他。

十八一大早,陆府所有的外柜管事都早早来了,管家陆九将他们迎入前院的广汇楼,请他们先吃茶休息,少时夫人便到。

众管家们已经习惯了大少爷二少爷不出面,只由夫人招呼他们这一事实,便各自招呼要好的管事,三五成群的聊了起来。他们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忙生意,一年之中也就正月十八这天能彼此见上一面,因为他们从小多在一处学徒,所以彼此间的关系都不错,广汇楼中的气氛很是热闹。

楼外,妆饰一新的陆夫人带着一身男装的沈倩如,后头跟着文妈妈和同样扮成男子的采萍向广汇楼走来,陆九迎上前,陆夫人低低道:“阿九,你看可还行?”

沈倩如向陆九颌首微笑,用略有些发沉的声音说道:“九叔好。”

陆九慌忙打拱做揖道:“三少爷好。”

这都是事先说好了的,陆九对陆家极忠心,沈倩如女扮男装接掌家业这事陆夫人并没有瞒着他,事实上沈倩如想顺利的接掌家业,没有陆九的相助万万不行。

楼下有管事的无意中往下一看,见陆九给夫人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行礼,看陆九行礼的架势很是恭敬,他便叫了起来:“你们快来看,瞧瞧那个少年是什么人?九爷对他都要如此恭敬?”

众管事的都涌到窗前,广汇楼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因此他们完全能把女扮男装的沈倩如看的很清楚。

“不认识”“不认识”“这少年生的好俊,许是夫人什么要紧的亲戚吧?”众管事看过之后都议论起来。

“不对,不是亲戚,你们忘记老爷定下的规矩了么,这广汇楼不许与生意不相干之人进入的,就连大少爷二少爷都没进来过,这少年说不定是新来的管事。”一个年过半百的矮胖管事捻着胡子摇着脑袋说了起来。

众管事连连称是,一个还在窗口往下看的管事忽然说道:“夫人上楼了。”众管事忙都出了房间在楼梯口排成两行列队迎接,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老规矩。

跟着婆婆拾级而上,沈倩如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今天是她头一回正式亮相,行或不行全在这一回了。陆夫人眼角余光瞥见儿媳的手紧紧的攥着,微有些发抖,心知她还是有些紧张,便浅笑低声说道:“若虚,都是些叔叔伯伯。”

沈倩如忙点点头,知道自己着了相,便刻意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尽可能的平静一些。

甫一上楼,两边就响起了整齐的“夫人好”的问好声。陆夫人面带得体的微笑,连连点头,口中叫着各管事的名字,不一会儿,她把所见到的人都点了一遍,沈倩如知道婆婆是在提点自己,说不得打起十分的精神,拿出她博闻强记的本事,硬生生记住婆婆所叫出的每一个名字,并且努力将这些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对号入座。万幸沈倩如从小记忆力就极好,陆夫人点了一圈,她便记下莫约九成,还欠一成回头沈倩如会相机再记下来的。

陆夫人落座后,众管事们也都各寻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陆夫人含笑拉过沈倩如,对众管事笑道:“这是老爷生前收的义子陆若虚,满了十五岁我才把他接到身边来,若虚,给各位叔叔伯伯见礼。”

沈倩如走到中间,团团做了个深揖,朗声道:“陆若虚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众管事们皆是一愣,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这位夫人的义子。此时陆九站起来还礼笑道:“陆九给三少爷请安。”

众管事的便也都跟着陆九说了起来,都自报家门给这位三少爷请安。沈倩如刚好抓住这个机会将那一成她没记住的管事人名用心记了下来。知道了谁是谁,沈倩如心里便比刚才踏实了许多。

与众管事厮见已毕,沈倩如便回到陆夫人身侧站定,众管事也都各自坐定。陆夫人开门见山的笑着说道:“从前老爷便说书皓只是个读书胚子,书皋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他见若虚是块好材料,便收若虚为义子,将他送到远山先生门下读书,如今若虚学有所成归来,我肩上的担子便能卸下来了。”

这远山先生是陆老爷的生前好友,最擅长的便是算学,他远遁山林不问世事,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陆府内外的帐房先生多出于远山先生门下弟子的门下,陆夫人一说陆若虚是远山先生的亲传弟子,便无形中提高了陆若虚的身份,那些个帐房先生见到陆若虚,凭谁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小师叔。”

陆夫人这话也不算欺骗诸位管事,她已经命陆九去见远山先生,将此事事先告知于他,远山先生在看过陆九带来沈倩如解的一道算学难题之后,便将一卷算法集录交给陆九命他带回给转交给沈倩如,算是认下了这个关门小弟子。那道算学难题就是当年远山先生出来考陆老爷的,只是陆老爷一直到死都不曾解开。

陆夫人听说沈倩如学过算学,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让沈倩如解题,不想沈倩如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这道陆老爷一生都不曾解开的难题解了出来,所以陆夫人才有了上面的那一番安排。

众管事一听陆夫人之言,无不大为惊讶,这陆若虚虽说是义子,可到底是外人,怎么能就这么把偌大家业尽付于他呢?就算夫人有意招他为婿也不行啊,难道说夫人安排这少年入赘,做上门女婿?一时之间想什么的都有,广汇楼里冷了场,竟没有人接着陆夫人的话茬往下说。

沈倩如见此情形,坦然的笑言道:“若虚年少识浅,正要请娘多多教导,能在娘跟前做事已经是若虚的福份,而诸位叔叔伯伯都是若虚的长辈,眼光独到经验丰富,若虚若能学到一二便已经受用无穷,以后还要请诸位叔叔伯伯不吝赐教才是。”

众管事听这位三少爷言语清朗态度恭敬,没有一丝傲气,再加上沈倩如长身玉立于堂前,只见她双眉浓密斜飞入鬓,一双点漆明眸灿若寒星,真有种顾盼神飞之态,更兼她面如冠玉,凭是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喝上一声彩:“好一个俊逸非凡的美少年!”

一袭银白缂丝缎面绣淡墨山水的交领皮袍穿在这少年身上略有些松,更衬出那一抹飘逸之姿,白玉腰带束出流畅的腰部曲线,咦,这位三少爷腰间悬的…不正是老爷那方羊脂白玉三羊开泰白玉牌?

这下子所有的管事都明白了,这位三少爷陆若虚就是老爷指定的生意上的继承人。要不然他也不能佩上那方象征总管事权的三羊开秦玉牌。大家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忙都起身向沈倩如正式行礼。

陆夫人含笑看着,心中很是欣慰,果然这些管事们都不是忘本之人。陆府所有铺子里的管事都是身受陆老爷大恩的人,他们对陆老爷素来忠心耿耿,这也是为什么陆老爷过世之后,陆家的生意还能继续维持甚至得到发展的原因。

陆老爷过世之后,陆夫人不得不挑起管理生意这付重担,诸多管事也都知道陆府的情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陆夫终究是一介女流,行事总是不便,他们心里其实也希望有陆家能有位爷们出来主事,如今见了陆若虚,大家都暗自认定这是陆老爷生前给大小姐定下的女婿,没见着他也姓陆么。这一定就是老爷生前最后的安排。管事们在佩服老爷算无法疑策之余,对沈倩如这个西贝货都表示的自己的欢迎。

只是他们有些担心,就算是三少爷跟着远山先生学过算学,可这做生意不仅仅是看帐册,更重要的是要有眼见有远见还要能抓住稍纵既逝的机会,眼前这位三少爷他到底行不行?

管事们心中先存了疑问,转而又自我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的本事,了不起象从前老爷教他们那样手把的教三少爷呗,三少爷瞧着就是聪明伶俐的样子,而且能拜远山先生为师,这脑子一定是够用的,就不必担心了吧。”

陆夫人坐在上方看着各管事们的反应,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由暗自笑道:“这人啊,到底是好相貌就是占便宜,若非沈倩如生的好,只怕这些人也不会那么快对她有好印象。”

厮见已毕,便要开宴了,酒宴之上,沈倩如代表婆婆向大家敬酒,自然她手中的酒其实就是果子露,便是喝的再多也不会喝醉,众管事见他年纪小,又生的有些弱,更重要的当着夫人的面,谁敢灌三少爷的酒,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大家都很尽兴。

用罢了酒宴,众人吃茶解了酒意,陆夫人便说道:“吉兴,眼看春播在既,你那里事情正多,就让若虚过去帮帮忙,你要用心教他,他若是做的不好,你只管骂他,我绝不护着。”

吉兴是陆家粮号的总管事,每年春播之时,他都要精选上等良种免费发给底下的粮户,这是陆老爷早年定下的规矩,数年下来,那些农户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各家俱不留粮种,打下粮食后除了留够自家吃的,其余全都以市价卖给陆家粮号。

如此一来陆家粮号表面上看是吃了亏,可实际上因为粮食质量极有保证,价格又公道,深受百姓的欢迎,但凡有陆家粮号开设之处,销售量总是遥遥令,先,到年终结算之时赢利总是相当可观,起初陆老爷定下这个规矩之时没有人理解,可是数年过后,大家才看出陆老爷的精明所在。如今正要准备发放粮种之事,此时让沈倩如去学习是最好的机会。而其他的铺子别的时间去也不迟。

吉兴就是刚才那个矮胖长胡子的半百老头儿,他笑咪咪的说道:“谨遵夫人吩咐,不过发放粮种之事又累又琐碎,三少爷要吃苦喽。”

沈倩如立刻朗声道:“吉伯伯放心,若虚不怕吃苦,到得粮号之后,若虚一切都听吉伯伯的安排。”

吉兴看着沈倩如点点头道:“有三少爷这话,吉兴便放手安排了。”

陆夫人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若虚也不是个没吃过苦的孩子。就一条,她晚上是要回来的,若虚身子单薄,我可得派人跟着照看她。这话我说在前头,以后若虚凭去谁那里学本事,我都要派文英跟着服侍,文英,你给诸位管事爷们见个礼吧。”

文妈妈忙走出来向众位管事见礼,众位管事一见夫人派的是最心腹最倚重的文妈妈,更加高看三少爷一眼,应该怎么做他们心里也就有数了,横竖不让三少爷做粗活就是了。

众管事散后,沈倩如跟着婆婆回了慕蠡斋,去净房换下身上的男装,洗去脸上的妆容,挽好发鬓换回女装,沈倩如才回出了净房走到婆婆的身边,不太有底气的问道:“娘,儿媳今日做的还行么?”

陆夫人满意的笑道:“挺好的,我瞧着那些管事对你印象都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

沈倩如轻拍胸口道:“方才进广汇楼的时候倩如紧张极了。”

陆夫人笑笑道:“紧张也是人之常情,我头一回见他们也紧张。这些人都是受过你公公恩惠的人,他们当中贺安由资历最浅,也已经当了七年的琳琅阁管事,以后娘会把他们受过你公公什么恩惠细细的告诉你。”

沈倩如点点头,这些人受的是她公公的恩惠,并不是陆书皓和她的,现在婆婆还在,这些人应该不会有别的心思,可是一旦婆婆不在了,他们还能不能依旧忠心呢,沈倩如心里没有底。

刚才在广汇楼用酒宴之时,她曾不着痕迹细细的观察,管着粮号的吉兴是个忠厚长者,管着所有当铺的岳山军有些深沉,话也不多,酒喝的也不多,而管首饰铺琳琅阁的贺安由年纪最轻,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藏着探索,仿佛他在怀疑什么,至于其他的管衣裳铺子瓷器铺子中药铺子以及其他的管事们看上去还好。看来以后去当铺和琳琅阁之时,她要倍加小心才行。

瞧着沈倩如想事儿想的出神,陆夫人也没有打断她,只对文妈妈说道:“以后出去你就跟着你大少奶奶,选几个身手扎实的跟着,这安全是第一要紧的,你可记住了?”

文妈妈立刻应道:“是,老奴记住了,不怕夫人您笑话,老奴的儿子大壮二壮身手都很好,拳脚硬着呢,不如就让大壮二壮保护大少奶奶?”

陆夫人想了一会,笑着说道:“我有好些年没见大壮二壮了,他们两个学功夫了?”

文妈妈一脸骄傲的笑着回道:“回夫人的话,大壮二壮从小就皮实,兄弟两个看到耍拳脚的就走不动道儿,后来他们两个见天儿偷溜到威扬镖局爬墙头偷偷学功夫,被林老镖头发现后便将他们收下,兄弟两个学了十年,如今已经出师了。”

陆夫人听了笑道:“还有这种事,都没听你说起过。”

文妈妈笑着说道:“奴才秧子的事情怎么好占主子的时间,主子今儿不提,老奴也不会说起来,若说可靠忠心,老奴这两个儿子没的话说。”

陆夫人笑道:“你的儿子我自是放心的,明儿一早叫他们来给你大少奶奶磕头,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们说是保护大少奶奶,只能说保护三少爷。”

文妈妈立刻应道:“是,老奴省得,老奴的儿子都是忠厚老实之人,还要三少爷不嫌他们笨口拙舌才是。”

沈倩如回过神来之时便听到文妈妈的最后一句话,不解的问道:“文妈妈,你说的是谁啊?”

陆夫人笑着解释了一回,沈倩如忙说道:“原来是文妈妈的儿子,只看着文妈妈,便知道他们差不了,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保护我呢。”

文妈妈连道不敢,陆夫人又问道:“我记得大壮成了亲,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二壮呢,二壮今年有十八了吧?”

沈倩如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穗儿,她便认真的听了起来,若是这二壮没有定亲,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文妈妈家就两个儿子,人口不复杂,文妈妈人也不错,嗯,兴许有戏!

第六十四章

“二少爷,听说夫人今天在广汇楼宴请管事们,身边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说是什么三少爷,叫…陆若虚。”一个看上去极不起眼儿,穿着灰色粗布衣裳的长脸婆子悄悄摸到陆书皋房间的后窗下,在三长一短的轻叩之后,便对着支起一条缝儿的窗户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三少爷?”一声阴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窗户便被支了起来,陆书皋神色凝重的站在窗前,低声问道:“哪来的三少爷,你可曾看见?”

那婆子小声道:“回二少爷,老奴在广汇楼扫院子的时候曾看过一眼,那人十四五岁的样子,相貌生的极好,比您和大少爷生的还好,听着说话也和气。九爷称他为三少爷,对他很是恭敬。夫人他们在楼下的时间短,奴婢并没有听到更多的。”

“嗯,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留心听着看着,有消息就来回爷,爷亏待不了你。”说罢陆书皋便将一只份量挺压手的银锭子顺着窗户丢给那婆子,婆子喜的眉开眼笑,飞快的接住银锭子塞到怀中,便挨着墙角走了。

陆书皋将窗户关好,不由犯起了猜疑。凭空怎么会多出个三少爷,这事情透着蹊跷,得好好查一查才行。只是现在他处处行动受制,名义上他是府里的二少爷,可是竟连个下人都不如,动步就有人盯着,别说是想做点什么隐秘之事,就算他想去见见他的娘亲都很困难。陆书皋越想心中恨意越深,他挫着牙恨恨低声道:“程氏,我绝不会放过你。”

“二少爷,奴婢给您送茶来了。”金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陆书皋忙收敛了神色,坐在桌前拿好一本书随意翻开,才扬声叫道:“进来。”

金环端了一盏参茶送进来,陆书皋掀开盖儿一看便皱眉道:“好好的沏什么参茶?我那几枝参还有用处,谁让你动的。”

金环忙解释道:“回二少爷,您近日来不思饮食难以安寝,奴婢很是担心,这参是奴婢央门上的刘大爷到药铺子里现买的,用的是奴婢自己存的月银,二少爷的参奴婢并没有动用。”

陆书皋听了这话脸色阴沉起来,他好歹也是堂堂少爷,竟然沦落到要一个丫鬟拿自己的私房来补贴,古往今来做主子爷做到他这份儿的,真是头一个。金环看了心中有些害怕,忙跪下来求道:“都是金环不好,请二少爷责罚。”

“这参成色不错,怕不得十两银子一两,你得存多久的银子才能买的起,我怎么会怪你的,起来吧,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看着身子微微发颤的金环,陆书皋叹了口气便伸手将金环拉了起来。

金环的眼圈儿红了,就势偎向陆书皋,将手放在陆书皋的手背上,小声道:“二少爷的委屈,奴婢尽知道的,只恨奴婢没有本事,不能为二少爷分忧,就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事情。”

陆书皋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这让金环心里很着急。原本她和银环是一样的身份,姐妹两个互相扶持着倒也和睦,可是自从大年三十闹出那一场,银环因祸得福,得了夫人的承诺让她给二少爷做姨娘,可是她却只是个通房丫鬟,金环一直觉得不论是论相貌还是论性情,她都比妹妹要略胜一筹,可是谁成想她反而要屈居于妹妹之下,银环做了二少爷的姨娘,好歹是半个主子,她日后还要给妹妹行礼,金环便觉得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趁着妹妹被接回去坐小月子,金环便卯足了劲儿要在二少爷心中占足了份量,因此她使出浑身的解数接近二少爷,可是二少爷却一直没有碰过她。金环心里急的象是被滚油浇过一般,那滋味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金环正在难受之中,忽然听了一个消息,有人告诉她夫人已经决定在二月初四给银环摆酒封她做姨娘,金环这下子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再不有所行动,就得给自己妹妹当奴才了。

“金环,难为你还有份心,现在这府里还有谁把我当正经二少爷?”陆书皋自嘲的说道。

“二少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在金环心里,您是唯一的爷。”金环忙用手掩住陆书皋的口,深情款款的倾吐自己的心声。

陆书皋被金环感动了,两个人搂搂抱抱上了床,成了好事。有日子没沾女人的陆书皋与金环大战数个回合,甚至于他发泄般的在金环身上肆虐,金环都极尽所能的迎合,让陆书皋觉得痛快无比,对金环不觉便有了些沉迷。

金环得偿心愿,服侍陆书皋更加小意用心,只几日工夫,便把陆书皋哄的有些离不开她的意思,金环心中暗自得意,就算银环因夫人之命当了姨娘,只要二少爷的心在她这里,她还怕什么。

陆书皋在金环身上渲泻了忿懑抑郁之气,心思倒比原来清明一些。他悄悄把陆府多了一位三少爷,而且这位三少爷要接掌陆家生意之事透给族中之人知道。果然这一日,陆二太爷和陆三太爷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可巧这一天沈倩如去了粮号还没有回来,陆夫人听说二太爷三太爷登门,便冷着脸吩咐道:“请二太爷三太爷到花厅奉茶,让陆九先陪着,等我得了闲再过去。”

下人出去传话,陆九便招呼陆二太爷陆三太爷到花厅用茶,两位太爷依着从前经验,只道片刻之后陆夫人就会过来,两个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吃着茶,打定主意要给陆夫人这个重侄孙媳妇一些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