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年被霍大海抢白的直瞪眼睛,他哼了一声,亦粗声说道:“那九公主一想要书皓做驸马,难道就不能想个法子让九公主远远的嫁出去?”

霍大海也哼了一声道:“哼,你说的轻巧,九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皇上能舍得她远嫁?”

沈伯年淡淡一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他沉沉说道:“皇室公主的命运从来都不由她们自己决定,和亲就是公主存的价值。如今四境看上去安宁,外族对大燕面上臣服,可内里却各存异心,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时机一到,西方的达罕南方的诸苗北方的高丽必反无疑。此三者一反皆反,到时便是大燕有侯爷这样的将军,也未必能全面应付的来。”

霍大海惊讶的挑眉看向沈伯年,他怎么都没想到沈伯年会说出这样一席话,他竟然一语道破大燕的隐忧。

沈伯年见霍大海那般惊愕的看着自己,淡然一笑道:“霍侯爷不必惊愕,昔年沈某也有一腔报国之心。”

霍大海点了点头,手一伸道:“沈先生请坐下细谈。”

沈伯年与霍大海都坐了下来,霍大海收起对沈伯年的轻视之心,与他细细倾谈起来。

这一谈,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但见霍大海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意,拍着桌子叫道:“痛快,好生痛快,沈先生,哦不,沈老弟,先前老哥我多有得罪,请你不要见怪。”

沈伯年在这场谈话中也算比较彻底的了解了霍大海这个人,他摇头笑笑道:“侯爷言重了。”

霍大海立刻叫道:“沈老弟,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吧,要不我们八拜结交也使得。沈老弟,你不会看不上大哥吧?”

沈伯年想了想,便笑着站了起来,整整衣裳后向霍大海行礼道:“如此愚弟拜见大哥。”

霍大海哈哈大笑道:“好好,痛快!老弟,你帮我出主意,我去办,咱们一起帮咱闺女守着她的家。”

沈伯年点头道:“好,大哥,你在京里护好小如,我这便出京走一遭。”

霍大海立刻站起来说道:“老弟,你一个人走不行,等我给你安排几个护卫。”

沈伯年摇摇头道:“大哥,那倒不必了。我不过一介文人,凭到哪里都不会给人造成威胁,若带了护卫,反而不利用行事。”

霍大海皱眉道:“这可不行,那些外族野性难驯,老弟你若有个什么意外,可让倩儿怎么受的了?”

沈伯年想了想,方才说道:“那么就请大哥给愚弟一个伶俐的书僮也就是了。”

霍大海将自己手下之兵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点点头道:“倒真有个合适的孩子。这孩子父母双亡,今年十二岁,是个机灵的好孩子,跟我学了几年功夫,等闲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的。”

霍大海越说越觉得合适,便腾的站起来向门外高声唤道:“狗子进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伯年转头一看,见一个有着一双极黑亮大眼睛的男孩跑了进来。他在门口笑嘻嘻的行礼道:“狗子听侯爷吩咐。”

沈伯年见这孩子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和一对酒窝,一瞧就让人心生喜欢,不免向狗子微微笑了起来。

霍大海见狗子跑进来,脸上也浮起笑意,一拍狗子的脖颈笑道:“还不快给你二老爷见礼。”

狗子很是机灵,一听这话立刻快步走到沈伯年面前双膝跪下,正正经经的说道:“狗子给二老爷磕头。”

沈伯年双手扶起狗子,微笑着说道:“快起来吧。”

狗子站起来侧身侍立一旁,霍大海笑着说道:“狗子,你二老爷要出远门,别人跟着爷不放心,你服侍二老爷走一趟吧。”

狗子脆生生的应了,一笑起来又露出小虎牙和小酒窝,看着越发招人喜欢。

沈伯年对狗子又怜又爱,便笑着问道:“大哥,狗子这孩子姓什么,可有大名儿?”

霍大海抓抓头道:“狗子爹姓晁,乡下孩子都是猫儿狗儿的叫着,哪里有个大名。”

狗子机灵,忙跪下向沈伯年说道:“二老爷极有学问,狗子求二老爷赐名。”

沈伯年笑了,霍大海轻踢狗子一脚笑骂道:“你个狗东西倒会抖机灵,从来不求你老爷我,是怕你老爷我给你起的名字见不得人么?”

狗子嘿嘿一笑,也不解释什么,就算是默认了。霍大海也知道自己起名字的水平实在是不能提,便笑着对沈伯年说道:“老弟就给狗子起个大名吧,这孩子一天大似一天,顶着个狗子的名儿,将来连媳妇都不好找。”

狗子到底还小,脸皮儿也薄,一听侯爷这么打趣自己,小脸儿涨的通红。

沈伯年想了想,笑笑说道:“不如就叫晁宗吧,宗族的宗。”沈伯年边说边伸手掀开桌上端砚的盖子,狗子机灵的紧,立刻上前一步拿起墨块研墨,沈伯年见了微笑点头,对狗子的印象更好了。

少倾,狗子磨好墨,沈伯年提笔蘸墨写下“晁宗”二字,对狗子笑道:“便是这二字。”

狗子睁大眼睛惊叹道:“二老爷写的字真好看!”然后又欢喜的叫道:“我有名字啦,我叫晁宗,谢谢二老爷赐名。”

霍大海老脸没由来的一红,狠狠瞪了狗子一眼,狗子一呲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霍大海自己也笑了。

“老弟,狗子这个书僮你还满意么?”霍大海颇有几分得意的笑着问了起来。

沈伯年笑道:“满意满意。晁宗,你可曾读书习字不成?”得!沈伯年那教书先生的职业病犯了。

霍大海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道:“狗子粗粗识了几个字,书可一天都没读过,这几年尽跟着我练功夫了。”

沈伯年点点头道:“哦,从现在开始读书也不晚。”

狗子喜不自胜,又扑通一声跪下给沈伯年磕了好几个响头。

霍大海见沈伯年很是喜欢狗子,便笑着说道:“老弟,干脆以后都让狗子跟着你吧。我瞧着你和他倒投缘。”

沈伯年自然无不答应,事实上身边有个象狗子这样的机灵孩子,的确能让他的生活变有意趣。何况自从陆书皓考中功名之后,沈伯年便没有学生可教,难免会感觉有些寂寥。

一切说定之后,霍大海便命狗子回府收拾行装,好陪沈伯年出京。沈伯年想起刚才女儿一听说自己要离开京城便哭的一发不可收拾,便对霍大海说道:“大哥,我此番出京,还是不要告诉小如了。我必会快去快回的。”

霍大海点点头道:“也好,老弟你多保重。”

沈伯年微笑应了,他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一事,忙转身问道:“书皓可知道此事了?”

霍大海愣了一下,迟疑的说道:“应该不知道吧?没有人告诉他。”

沈伯年皱了皱眉头,他以为没有告诉陆书皓的原因是怕陆书皓被富贵迷了眼,心甘情愿去做九驸马,便有些不悦的说道:“书皓这孩子的性情我比大哥了解的多,他是不那种满脑子荣华富贵的人。这事不能瞒着他。”

霍大海一愣道:“没人以为书皓是那种人啊?”

沈伯年不解的问道:“既如此,为何不告知书皓?”

霍大海想了想才道:“忘了!”

沈伯年被霍大海这个回答噎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这也太伤人吧!

“大哥,唉…罢了,我去见小如,这孩子真是糊涂了!”沈伯年叹了一声,忙忙向外走去。等霍大海反应过来,沈伯年都已经走的不见踪影了。

沈倩如正和娘亲说话,丫鬟采薇进来回禀道:“回夫人,亲家老爷要见您。”

沈倩如忙到了中厅,见父亲面沉似水的背手而立,沈倩如忙上前唤了一声:“爹,您唤女儿何事?”

沈伯年沉声道:“小如,夫妇之道贵乎坦诚相待,你是个聪明孩子,爹就不多说什么了。”

沈倩如先是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有些明白,不免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沈伯年又道:“小如,那事爹尽知道了。小如,爹一直教你不惹事不怕事,事已经临头怕也无益,大大方方的面对。有你亲生爹娘护着,安全上爹倒不很担心,可你和书皓,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小如,你要用心好好想想。爹也不和你多说了,家里还有事,爹先走了,小如,照顾好自己。”

沈倩如还没回过味儿来,沈伯年撂下这一通话便忽匆匆走了。沈倩如在中厅站了许久,方才彻底明白父亲的意思。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困惑之色。上一回摔马车,她还能以陆书皓马上就回家为理由,没有打发人去翰林院告诉,可这一回呢,陆书皓就在她的身边,她不是没有机会说的,可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她却连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沈倩如越想越心惊,她面色惨白的跌坐在椅中,唬的采薇青霜忙扑上前来扶。沈倩如摇了摇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青霜和采薇两个见夫人神色不同以往,也没敢多说,只退到门外守着。沈倩如想了许久,方才缓步走出中厅,往陆书皓的房间行去。

“你们都下去吧。”沈倩如走进屋子,淡淡吩咐了一声。在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陆书皓看向沈倩如,眼含笑意,语带虚弱的说道:“阿如,两位岳父大人可…都好了?”

沈倩如被陆书皓的问题逗的笑了起来,她眼儿微闭轻轻点头道:“没事儿了。翰诚,你这会感觉如何?”

陆书皓微笑道:“我其实已经没什么了,只是病后有些虚弱,养养也就好了。阿如,这阵子你忙的什么似的,都没时间同我好好说说话儿,来,快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沈倩如依言挨着陆书皓坐下,幽幽的道:“翰诚,我有事和你说。”

陆书皓笑道:“说啊。”

沈倩如深吸一口气,将皇后派人谋害自己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听的陆书皓彻底傻了…

第一百二十章伤怀

“阿如,你是说因为九公主看上我,所以皇后娘娘派杀手来杀你?”陆书皓磕磕绊绊的问着,显然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沈倩如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低低道:“正是。”

“这怎么可能?”陆书皓用力抓着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沈倩如不高兴了,她沉声道:“怎么就不可能,难道我会没事儿编着谎来骗你?”

陆书皓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如你别恼,我自是信你的。”

沈倩如听了这话神色稍霁,任陆书皓拉着自己的手,放柔声音轻声说道:“翰诚,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陆书皓两道秀气英挺的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他喃喃自言自语道:“是啊,该如何应对呢?”

小夫妻两个陷入沉默之中,相顾无言,脸色都不太好看。陆书皓拧眉沉思许久,突然发问道:“阿如,此等机密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倩如此时还不知道是慕容璧查出的真相,只轻声道:“是爹爹娘亲告诉的。”

陆书皓“哦”了一声,他进翰林院也快一年了,自然知道岳父武威侯霍大海是很有能耐的,不独岳父大人有本事,就连岳母大人是皇上亲封的孝义郡主,从名份上算,是皇上的义妹。那等宫闱阴私之事,别人或许会被死死蒙在鼓里,可他的岳父岳母大人是一定查出真相的。

不得不说陆书皓还不是太了解大燕朝庭,若他真的了如指掌,便会知道就算是能耐如他的岳父岳母,也不可能将皇后的阴私之事打听的如此清楚。

沈倩如见陆书皓看上去挺平静的,心中不免很有几分气恼苦涩之意,忍不住带了几分醋意说道:“难得九公主对你青眼有加,我看我还是知趣些,自请下堂罢了,也免得不明不白就被人杀了。”

陆书皓一听这话,立时急的红头涨脸,气急败坏的叫道:“阿如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自请下堂,我和九公主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是清白的。”

沈倩如白了陆书皓一眼,幽怨的说道:“我知道。”

陆书皓气急叫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我!”

“我又没说你和九公主怎么样,是九公主相中了你,这我知道。人家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乡下丫头,我凭什么和公主争啊,我若是再不知趣,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沈倩如瞪着陆书皓那张因为生病而显出几份怯弱,因而格外惹人怜爱的脸,不无气苦的说了起来。

陆书皓急的一撩被子,腾的从床上跳到地上,也不顾自己还赤着脸,急吼吼的大叫道:“沈倩如你要气死我啊!你争?你争,你用的着争么!你本来就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从我陆家正门抬进来的陆家大少夫人。我们一起守了爹娘的孝,一起度过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如今我有了出头之日,正是你好好享受这份尊荣的时候,你却说那样的话刺我的心,你…你气死我了!”

沈倩如见丈夫不管不顾的赤脚跳到地上,慌忙起身拉着陆书皓便将他往床上按,“翰诚你做什么呀,地上那么凉,你还病着,快到被窝里焐着,仔细病情加重!”

陆书皓一甩胳膊,气恼的叫道:“你还管我病不病么,气都气死我了。我看也不必费别的事儿,我一头撞死就彻底干净了。”

沈倩如被陆书皓气哭了,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浸入了雪青色净面羊毛地衣之中。

陆书皓见妻子哭的鼻头儿红红的好不可怜,什么火气都消了,忙挨着沈倩如坐下,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拿着帕子笨手笨脚的给她擦眼泪,沈倩如劈手夺过帕子,转身背对着陆书皓,将脸上的泪擦干,硬是不理陆书皓。

陆书皓柔声哄道:“阿如,都是我不好,我尽说混帐话,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咱不哭行么,你这一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沈倩如擦干了泪,平稳了心情,方才转过身来含嗔带怨的瞪了陆书皓一眼道:“你再说那种混帐话,我绝不依你。”

陆书皓忙连声道:“好好,不说不说,我再不说了。”

沈倩如这才轻轻点头,算把这一篇儿揭了过去。

小夫妻两个平静了心情,重坐下来说话,沈倩如并不知道她的两个爹爹已经定下了移祸江东之计,犹自皱眉轻道:“翰诚,这事可怎么办呢?有千日做贼的,那有千日防贼的呀?”

陆书皓也很头疼,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的特别,怎么一脱了白身之后,便招来那么多无妄的桃花劫呢?九公主,太子,天啊,他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今生要受这样的煎熬?

“阿如,你说我给皇上上道永不贰妻的折子如何?这样九公主就会知难而退了。”陆书皓虽然很苦恼,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弃官而去,与沈倩如两人携手远离朝堂,寻个山青水秀之处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

沈倩如闻言不免有一丝丝失望,她极轻的叹息一声道:“那样又有什么用呢?”

陆书皓默然不语,是啊,皇后都已经对沈倩如起了杀心,他若是再递上那样的折子,只会更激化矛盾,到时候皇后随便给沈倩如安一个好妒成性妇德有亏的罪名,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阿如,我们如今还在孝中,九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她拖不起的。再过两年九公主还不出嫁,必将成为大燕的笑柄,皇上不会允许的。我想最迟不过今年,九公主的婚事就应该定下来的,你不用太担心。”陆书皓有点儿苍白的分说起来。

沈倩如自嘲的点点头道:“是啊,九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皇后更要抓紧时间杀了我,再伪造一份我的绝命书,然后便可赐婚,等你一出孝期便成亲。只要定了亲,九公主有了人家,便不会成为笑柄,甚至因为成全你的孝心,她还会得到褒奖。”

陆书皓默然不语,因为他知道妻子所说的完全有可能变为现实。

沈倩如叹息一声,无助的说道:“翰诚,怎么办呢?若那九公主是个好性儿,我让也就让了,可她是那样的性情,你说我怎么能放心呢?”

陆书皓有些气急的叫道:“谁叫你让了,谁叫你让了,阿如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东西么,凭你让来让去的,我们夫妻一场,难道连点儿情份都没有了?”

沈倩如被陆书皓一吼,也委屈的叫了起来,“你当我愿意么,现在是别的女人仗着权势生抢我的丈夫,若因我不让而带累了你,我岂不成了陆家的罪人!”

陆书皓一把将沈倩如搂入怀中,急急叫道:“阿如,我不许你胡说八道,你不让,对谁都不让,我陆书皓的妻子是沈倩如,你是唯一的,凭谁都不能取代。”

沈倩如的泪水迅猛的涌了出来,立刻浸湿了陆书皓胸前的衣襟。陆书皓紧紧搂着她轻声道:“阿如,我们不吵,好生想法子把撑过这个关。”

沈倩如在陆书皓怀中点了点头,拿帕子胡乱擦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近来越发爱流泪了。”

陆书皓爱怜的低头在沈倩如额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阿如,我让你受委屈了。”

小夫妻俩个起了一会子腻,陆书皓方才问道:“阿如,岳父岳母大人可说了如何应对?”

沈倩如摇摇头道:“爹娘不曾说,他们正想法子罢。唉,自从认了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爹娘就没一天安生过,我这心里真是觉得过意不去。”

陆书皓轻轻点头,的确自从认亲之后,陆家各种状况不断,武威侯府人等可没少为陆家费心。

“阿如,日后我们一定要加倍孝敬岳父岳母大人。”陆书皓重重点头,是对沈倩如,更是对他自己的承诺。

“阿如,不管以后会还会发生什么,我都只承认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若你有意外,我绝不独活着。”最后,陆书皓很郑重的许下了自己的誓言。

沈倩如感动极了,她紧紧拉着丈夫的手,一双大眼睛晕上迷蒙的雾气,看得陆书皓情不自禁的迷失了自己…

夫妻两个相偎许久,忽然,陆书皓想起一事,双眉不由皱了起来,他低低的问道:“阿如,什么时候发现下毒的?”

沈倩如也没在意,随口说道:“你上次休沐过后,去翰林院的头一日。”

陆书皓轻轻的“哦”了一声,有些落寞的说道:“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倩如心里一惊,忙坐直身子试图解释,可是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事实上若不是父亲的提醒,她或许到现在都不会和陆书皓说起此事。

陆书皓看着妻子欲言又止,眼神也不似平时那般,总有些躲闪之意。他长长叹息一声,却什么都没有再说。虽然他和沈倩如还是坐在一处,可是在这一刻,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和对方的心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书皓与沈倩如两个人都低着头不看对方,就这么沉默的坐着,直到外面传来采萍小心翼翼的回禀声:“回老爷夫人,药已经煎好,老爷该用药了。”

沈倩如忙站起来飞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自采萍手中接过放着药碗的托盘,走回陆书皓身边,温言道:“翰诚,赶紧喝药吧。”

陆书皓一言不发,自托盘上拿起药碗,头一仰便一口喝干,苦涩的药汁充斥着他的口腔,可是陆书皓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苦意,皆因他心里的苦涩远胜于这药的苦味。

采萍跟着进了房,她见老爷皱着眉头一口喝干了药,夫人象是失了魂似的也不服侍老爷漱口,也不拿蜜饯给老爷吃。她便立刻去桌前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送到陆书皓的面前,轻声道:“老爷请漱口。”

陆书皓一言不发的接过豆青釉竹节小茶盅,漱罢了口便将杯子放在一旁。采萍又赶紧取了陆书皓素来喜欢的用桂花蜜浸的青梅干,用小帕子托着送到陆书皓的口边。

陆书皓张口吃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沈倩如,沈倩如见采萍服侍的极周全,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没由来的酸意。她有些气恼的别过头不看陆书皓,干脆走到桌旁坐下,脸冲着门的方向,有意不看采萍服侍陆书皓。而采萍只顾着服侍老爷,竟没有注意夫人的动静。

陆书皓见沈倩如别过头,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他忽然开口唤道:“采萍,爷方才出了汗,去取一套干净的中衣与爷换上。”

采萍的脸腾的红了,一直以来,服侍老爷换贴身中衣这种事情要么是夫人做,要么就是侍砚洗墨他们做,并不让丫鬟们经手的。采萍扭头去看夫人,却见夫人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桌前的海棠鼓凳上,连头也不回一下。采萍又看向老爷,见老爷正向她笑,看到那样的笑容,采萍的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痴痴的看着她家老爷。

陆书皓见采萍用痴迷的眼光看向自己,受伤的心仿佛得了些安慰,他抬头看向沈倩如的方向,却见沈倩如连头都不回,陆书皓脆弱的小心肝儿又受伤了。

“采萍,爷的话不顶用么!”陆书皓心里有气,便冲着采萍大喝起来。

采萍一怔,忙飞快的应了一声“是”,便要去开箱取衣裳。她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夫人沉沉的唤道:“采萍,立刻去厨下给老爷做一碗核桃酪,仔细看着火候,休要烧糊了。”

采萍停下脚步,此时她正是进退两难,只能为难的回头看向老爷。

陆书皓脸色不善,沉声道:“先服侍爷更衣再去做核桃酪。”采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沈倩如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子,看着采萍道:“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采萍身子一颤,眼圈儿红了。沈倩如见采萍带了哭意,心中却也不忍,毕竟主仆相依为命过好几年,这情份可不是假的。

“采萍你下去吧,用心给老爷做核桃酪,老爷这些日子总是吃药,口里必然没味道的紧,煮好之后放温了再调些桂花蜜才送过来。”沈倩如轻叹一声,细细的吩咐了一回。采萍忙躬身应了,垂头踩着小碎步飞快的退了下去。

沈倩如走到陆书皓的身边,叹息一声后说道:“翰诚,你恼我也不必拿我的丫头做阀子,有气,你直朝我发就是了。”

陆书皓在刚才听到妻子那细细的吩咐之后,心里已经好过多了,他能从那细细的吩咐之中听出妻子对自己的关心。

“阿如,我其实也没有气,就是心里有点儿不自在,我是你的丈夫,可是你有事情我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身为男儿大丈夫,我连保护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陆书皓喃喃的说了起来。

沈倩如在陆书皓身边坐下,执起陆书皓的手道:“翰诚,你千万别这么说。你的长处可不在舞枪弄棒,况且你长日在翰林院中,无故不得回家,我没告诉你不就是怕你着急上火么。后来你病了,我更加不想给你增加烦恼,再者…”

沈倩如瞟了陆书皓一眼,却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可陆书皓已经明白了。说到底这事因他而起,虽然他从没起过那般心思,可沈倩如若不是他的妻子,也不会招来这无妄之灾,怎么说根子都在他这里,又是这样的情爱之事,却也不怎么好张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