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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越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朝方子萱安抚地笑笑,“其实也没那么疼的,只不过我那时候只有八岁,忍不了疼,便觉得格外难受了。可就算是那样,我也坚持咬着牙不肯透露一句严起的下落,其实想起来真傻,那时候多少还有些英雄主义情结,早知道我就大喇喇地告诉他们他从通风口跑走就好了,何必要去强撑,不过他们折磨我也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罢了,不会因为我说了就停手,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看着他自嘲的笑容,她心里更加难受,“这些事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回忆,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的。”

“不,这些事你非要知道不可,不止是这些,我今后还会告诉你更多我的过去,因为我承诺过你不会欺瞒你任何事,所以也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些事后心里对我有任何疑虑,这样他们就不可能用这些事来利用你。”他坚持得看着她,虽然每一次回忆都让他鲜血淋漓,可是为了她,他宁愿再次剥开自己腐烂的伤口,“你说过不希望我对你有任何隐瞒,我也答应过你会慢慢告诉你一切。”

“好。”这一次她看懂了他的坚持,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试图给他力量。

“后来我被他们折磨得昏迷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喝酒聊天,原来他们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赎金,而是一开始就有人出了高价想要我的命,他们不过是后来起了贪心,想要得到两笔钱后再把我撕票。而严起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甚至他们是一伙的…呵呵,真是可笑,我曾经全心全意信任的人,竟然这样对待我,是他将我对人基本的信任完全摧毁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对我恩重如山的爷爷。”

“他那个时候才十几岁吧?”方子萱直觉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少年竟然能这么狠心设计将自己的堂兄弟推向死亡?

“是啊,十三岁,我一直亲亲热热地喊他‘哥哥’,他总是用疼爱怜惜的眼神看着我,可就是这个‘哥哥’将我引到马场,也是他将保护我们的人调开的,而他自然也是他们刻意放走的。最亲近的人却给了我最深最重的一刀,你说他们为什么连一个八岁的小孩都不放过?其实这一切并不难调查,可是为什么我被救回来之后,爷爷那么震怒,却始终没有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只是简单的把那些绑匪弄死。他是要掩盖什么?整个严家竟然集体失声,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又或者这一切就是他们默许的。甚至主导的?对有的人来说,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后快,对有的人来说,我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仗的孤儿,存在与否无关大局,总之我这条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严越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眼中又现出了疯狂憎恨的情绪。

“你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的眼瞳深处。

“是韩叔叔。我爸爸的生死之交,他是军界的人,他一得到消息就将我救了出去。可是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我被绑架三天之后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不是爷爷遍请名医,我已经是一抔黄土了,这三天时间有多少人在阻挠着他们救人,他们不想给我任何一丝生机。也是在韩叔叔的一力主张之下,爷爷才将我送出国,后来他安排大毛小毛来我身边…”

“大毛和小毛是韩叔叔的人?”

“严格说起来,不是。”严越苦笑,“他们两个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人,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爸爸就收养了他们两个孤儿,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十几个人,后来他们这批人都交给韩叔叔训练,目的就是为了今后能够保护我,大毛和小毛负责贴身保护我,其他人则在外头帮我做事,严家的所有人包括我爷爷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又摸不清他们的底细,这些年如果不是他们,恐怕我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很可笑吧,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没想到他会为我做这些事。”

“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感慨道。

“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说服力?”严越带着古怪的笑意看着她。

她微微一愕,方建霖有给过她或是兄弟姐妹们任何一丝父爱吗?

“像我父亲那样不负责任的显然是少之又少。”她无奈地摇摇头,“他是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我想你的父亲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很佩服你,有那么个父亲,竟然还能保持心境的平和,说起他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一丝愤恨,难道你真的没有渴望过父爱吗?”他疑惑地看着她。

“还真没有。”她坦然地看着他,无论前世今生,父亲都是同一个,而她对他也从未抱有任何期望,“因为我从没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看待过,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而已,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更不会愤恨,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还惩罚自己?”

张云和方子鹏之所以会怨恨方建霖,是因为他们对他始终还抱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能回头看到他们,顾惜他们,在这一点上,倒是方心兰和她一样看得开。

“我不如你,”他苦笑,“我还是有所期待的,虽然印象中他对我总是那么厌恶,甚至怨恨,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像别人的父亲一样给我一些温暖和关心,毕竟我五岁之前的他不是那样的,虽然那时候的记忆少得可怜,但那个时候父母给我的温暖,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忘记。想想真可笑,我最渴望得到父爱的时候没有得到,到了我完全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又有那样的意外之喜,看来老天爷真的是在玩我。”

“在很多人眼里你已经得到够多了,做人还是不要那么贪心。”她向来懂得知足常乐,尤其是感情这种东西,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是强求不来的。

“你说的对,他都去世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为这件事纠结,”他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你了解为什么我这么恨严家。”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对方家也没有任何感情,只不过她选择了漠视,他选择了毁灭,“你的情感要比我激烈很多。”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一愣,旋即笑开,“那你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她抬眼瞟了他一眼,“你最可怕的时候我都见过了。”

“那怎么一样,”他笑着拥她入怀,“他们可不是我,我舍不得你,你稍稍威胁我就怕了,他们可不会,他们的手段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前段时间他们用的手段简单粗暴,接下来恐怕就不一定了。”

“前段时间?”她抬眸望向他。

“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你下手,所以我们提前做了防范,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起,但是百密一疏,如果有个万一…”

“我会小心的。”事关自己的安危,她不可能不在意,立刻认真地保证。

“你要随时和我保持通畅的联系,无论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让人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你不要觉得不自在,还有张家和方家那里说不定也会被殃及。”他相信她的小心谨慎,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对方想要下手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有可能用她的家族相要挟。

“如果他们想对张家和方家下手,只能说他们太不了解我了。”

他失笑,“爷爷说过你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人,看来他没有看走眼,放心吧,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至少我还不至于傻得去相信那些人。”她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过去,或许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你也要小心。”她点点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这件事你非做不可吗?你爷爷曾经说过,你就算毁了严家也不会快乐,反倒还会后悔。”

她不会说大道理,也不会苦口婆心地劝他放下仇恨大团圆,他的幸福快乐与否才是第一位的。

他脸色一僵,“就算是我多年的执念吧,我不觉得自己这是毁了严家,也不觉得这么做了之后就会快乐,但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没有办法放下仇恨,我不想带着仇恨过一辈子,所以就算是来个了断吧。”

“我明白了,我不希望你心有挂碍,如果你的心要你这么去做,你就应该去做,不过手段还是应该合法,否则落人把柄,对你将来也不好。”

第二百一十二章 缘由(上)

“我的手段你还不相信吗?”严越自信地笑笑,这么多年来他都游走在黑白边缘的灰色地带,这一套手段早就玩得炉火纯青了。

“我当然相信你,放心吧,一切会过去的。”方子萱主动抱住了他,心里竟有些凄然,他这样看起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人,也有那样无助怆然的时候,这样的他有几人能够了解?

严越将严老爷子以养病的名义软禁在严家山庄之中,摘下自己多年在外纨绔,在家温良的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夺权。

同样是夺权,他的方式手段不像常人那样温和,反倒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人后路,也许夺权本身能够令人理解,可他的手段太过狠厉,立刻引起了严家上下的反弹。

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严家都笼罩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

相比之下,生活在学校的方子萱就显得平静得多,直到在教学楼下意外遇见了赵老爷子。

“赵老师,余院长。”她意外地看着这位老人,他比过去似乎更消瘦了些,他们学院的院长正是赵文朴的得意门生,此刻正亲自推着老人的轮椅。

“小余,你先回去吧,我让子萱推着我转转。”赵文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对身边一脸恭敬的学生吩咐道。

余院长点点头,朝方子萱和蔼地笑笑就道别离开了。

“你现在都不来找我,是因为心虚吗?”赵老爷子一直都是个性情直爽的人,问出这样的话也丝毫不管对方尴尬不尴尬,自她从日本回来之后,两人就一直没有见过面。起初是他因为生气而拒绝见她,拒绝了几次之后,她便不再来主动找他,没有半点尊师重道的精神。

方子萱站在他的身后推着轮椅,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平静地说,“不是。您身体不好,既然您不想见我,我就不该去故意去惹您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做惹我生气的事?”赵老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起了脾气。

“您是指我和严越在一起的事情?”她顿了一下,“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您的意见,我只能说抱歉了,我不想惹您生气,可也不想违逆自己的心意,请原谅我的自私。”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落入赵老爷子的耳里,顿觉不忍。

“我不是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赵老爷子喟叹道,“你说你自私,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我总觉得你性情太过冷漠,恐怕不能全心全意地对待阿越。我就这么个外孙,他又吃了那么多苦,做人长辈的总是想把最好的给他,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你不适合他,但显然他不领情。自从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之后,不仅你不再来找我,连他也不再来看我了。”

“他是有苦衷的,他最近真的很忙。”她不善于安慰别人,短短几句安慰的话被她说得格外苍白无力。

“在忙严家的事?”

“您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我和严家很少联系,可他闹的事可不算小。多多少少还是传到我耳朵里了。”赵老爷子摇摇头,“像你们两个这样死心眼的孩子,想要硬拆散你们可不容易。所以别再把我当棒打鸳鸯的坏人了,虽然我不赞成你们两个在一起,但你们非要在一块儿,我这个老头子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真和你们断绝关系?你们不难受,我还难受呢。找个地方坐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方子萱将他推到一棵树下,这里空旷僻静,又有树荫遮挡阳光,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很快就要大四了,有什么打算吗?”

“以我的成绩可以保研。”她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名,虽然少了一些干部活动的经验,但傲人的资历足以让她顺利保研。

“你不准备出国了?”赵老爷子诧异地看着她,之前两人讨论过她的将来,最好是到国外去深造,何况京都大学最优秀的学生大部分是选择出国深造的,她做出这样的选择让他大跌眼镜。

“严越在国内。”她回答得很平静,甚至是理所当然。

赵老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愿意为他放弃你的事业和前途?”

“我没放弃啊,”她有些疑惑,“难道在国内就不能做学问吗?京都大学虽然不如国外的那几所名校,但也并不差,只要多用点心在哪里不是学?”

“不一样,怎么会一样?”赵老爷子频频摇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是为了严越?”

“是为了我自己,”她没有因为赵老爷子的质疑而心生慌乱,“我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就要好好在一起,我和他之前已经分开一年了,不想再分开那么久,两个人在一起,不止是心要在一起,人也要争取在一起的,我不觉得不出国对我来说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可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内,我自己出国读书,我心里会有牵挂,他也不会开心,既然如此,那我当然应该留下来。”

这是女人的天性吗?赵老爷子瞠目结舌,他一直以为方子萱和他是一类人,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奋不顾身,更不可能顾及家人,可是在她心中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无形之中爱情和家庭在她心中占的地位大过了她个人的发展。

他的脸色纠结,说不清楚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也许他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但也许他又会得到一个合格的外孙媳妇。

“看来是我以己度人,太过浅薄了,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牺牲。”

“我不觉得这是牺牲。”

赵老爷子终于笑了,脸上有着释然,“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真不应该想得太多,这件事我不会再干涉你们了,但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

“您说。”

“是关于阿越的父母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谈过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他之所以和严家闹得这么不愉快,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方子萱在他面前坐下,坦然而镇定地望着他。

“我只有阿妤这一个女儿,其实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深,年轻的时候我只专注在我的事业上,后来连年动乱,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也老了,突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就长成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吸引了严茂连的注意,才子佳人,两个人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非常好,两个人出双入对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们。严茂连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就算他已经和阿妤结婚了,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喜欢他,我那时候也因为有这么个女婿而觉得骄傲,现在想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他那么优秀可不是件好事,齐大非偶,齐大非偶…阿妤在婚后不久就怀上了阿越,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有多高兴,这个孩子是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严颂对这个孙子寄予很大的希望,阿越的父母更是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你知不知道阿越刚出生的时候有多可爱,我们每个人都抢着抱他,他好像每天都在笑,几乎很少哭,每次饿了尿了都只是哼哼几声,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

赵老爷子回忆起过去的严越眉飞色舞的,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阿越快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得了癌症,”尽管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提及心爱的女儿受的苦他还是难掩哀痛,“她那么年轻,那么温柔,那么美丽,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乳腺癌,她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年轻就被切除女性的象征,可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进行手术,她就会死。我不能想象那个时候的她有多挣扎,可是她始终没有和我提起过一句,因为她从来都不曾相信过我这个父亲…”

赵老爷子的眼中有着泪光闪烁,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她做了她一生之中最愚蠢的决定,她决定离开阿越和他的父亲去国外治病,因为生存的希望不大,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生病了,不想他们对她抱有留恋而困在过去的生活之中,所以就编造了一个谎言,逼着严茂连和她离了婚。正是她自以为伟大的举动,最后害了他们父子。”

“什么谎言?”

“她让阿越的父亲以为她出轨了,”赵老爷子一脸哀戚,“严茂连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就算再爱她也不能容忍她做出这种事,那时候的她该有多可怜,她连我都骗了过去,一个人到举目无亲的国外治病,还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多可怜,而我们却都还以为她和别的男人去了国外,我甚至还暗暗埋怨她怎么忍心丢下阿越那么可爱的孩子…”

“自从她走之后,我和严家的关系也变得很差,我觉得有愧于他们,他们恨我的女儿,自然也恨上了我,我和他们的接触不多,对后来发生的事也只能说是有所耳闻。那以后阿越的父亲成天流连花丛,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做阿越的后妈,他们常常毫不避讳地在阿越面前说他的母亲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抛夫弃子之类的话。阿越那个时候小,大人灌输什么,他就接受什么,在他心里母亲就是一个让人唾弃的人,我想严茂连那个时候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出于恨,抱持一种放任的心态。”

第二百一十三章 缘由(下)

“谁也没有想到阿越七岁多的时候,阿妤回来了,其实那个时候她还要继续做抗复发治疗,但是那些治疗可以通过服用药物进行,思念丈夫和儿子的她迫不及待地回来了,可惜等待她的是严茂连和另外一个女人的订婚仪式,最可怜的是她想见儿子也要遭受百般刁难。”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赵老爷子的脸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浮起怒色。

“那个时候的严茂连也是年少气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讽刺侮辱阿妤,由着那个女人践踏阿妤的自尊,甚至还让人叫我把阿妤领走。”想起当年的场面,赵老爷子还是气得牙痒痒,“我至今都忘不了阿妤的眼神,那么震惊那么绝望,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看到她那个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第二天,她又恢复过来,不屈不挠地去了严家,她说不求和严茂连再续前缘,只想要见见自己的儿子,他们倒是让她见了阿越,可她没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竟会那么厌恶她,她能够接受严茂连对她的羞辱,却不能接受难听的话从自己儿子的嘴里冒出来,尤其他还只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我一直觉得阿妤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性情柔弱,没有想到她倔起来的时候竟然那么倔,严家一次次伤害她,她一次次地主动送上门让他们羞辱,竟然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自尊。到了最后,我都愤怒了,把她反锁在家里,不让她去严家自取其辱,可是她竟然从窗户逃了出去。就是为了要去见阿越,要和他解释她不是他眼中的坏妈妈…”

“她这么决绝,我还能怎么样,毕竟她是我的女儿,我只得厚着脸皮去求严家让他们母子团聚,如果实在不行,就算是诉诸法律也要把阿越的监护权抢过来。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啊,严家的权势不是我能够抗衡的,”赵老爷子伤心地连连摇头,“我没有想到阿妤有一天从外头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那天之后她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再提要去严家的事了。”

“她的癌症复发了?”

赵老爷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女人了解女人。我以为她想开了,也没有去多理她,直到过了几天发现她发着低烧,逼着她去医院,她才把一切告诉我。她不仅复发了,而且扩散得很厉害。就算用尽医疗手段也完全不能控制了,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甚至可能随时发作死亡。也许是天意。那天我们心灰意冷地在医院里听医生下最后的判决,正好遇见了带着阿越来医院看病的严茂连和他的未婚妻,他们照旧冷嘲热讽,甚至因为这段时间阿妤没去严家,严茂连说话更加难听了。阿妤第一次没有哭,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想再摸一摸阿越,可是他,这个病得都有些迷糊的孩子竟然一下子扭过头去,不肯让她碰一下,甚至连眼神都充满了嫌恶和怨恨。”

赵老爷子含着泪花。“我当时想要呵斥他,这个孩子不知道自己要永远地失去他的母亲了,竟然任性到这个地步。可是阿妤拉住了我,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露出那么平和的微笑,可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地绝望,好像从那一刻起她已经死去了。她静静地对严茂连说了一句‘祝你幸福’。这是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阿越,她最爱的儿子,她都狠下心来不看一眼,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恨到至死都不肯原谅他,可她那么善良,不像是会记仇的…”

“其实严茂连一直很爱阿妤,大概是因爱生恨,知道阿妤背叛他,就更加想要折磨她,但她在医院的反应很不正常,他也起了疑心,结果一查就真相大白,那时候他就崩溃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他抱着还发着烧的阿越跪在我家门口,哭着求阿妤原谅。你没见过阿越的父亲,可能你无法想象他是多么高傲自信的一个人,他的家世好,能力强,长得又英俊,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核心,可他却那么狼狈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我都心有不忍,阿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又生着病,只知道哭个不停,我那倔强的女儿竟然也有那么狠心的时候,真的完全不为所动,无论他们怎么哭,我怎么劝,依旧不肯原谅他们,也不肯再见他们父子一面。”

“人总是会在要彻底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严茂连天天带着阿越守在我家,那个时候的阿妤已经很虚弱了,她不肯再去医院,我只能请了假在家照顾她,可我这样的人哪里是那种会照顾人的,那时候阿妤的妈妈也去世了,严茂连就让他们过去的佣人来帮忙照顾,自己却躲在房门外,连进门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只要一看到他,阿妤就不肯吃饭,连水都不肯喝一口。癌症晚期的人很痛苦,阿妤常常疼得在床上呻吟,这个时候护士就进去给她打一针杜冷丁,而严茂连就在门外默默流泪。阿妤去的时候很平静,昏迷了两天连回光返照都没有,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没了气息。阿越虽然小,可似乎也有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个时候严茂连真是疯了…”

赵老爷子眼神悠远,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老泪纵横,严茂连却突然给了严越一个耳光,“哭什么哭?你妈没死!”

他冲进赵妤的房间,抱着她的遗体温柔地吻着,不断地在她的耳边说着情话,就像他们当年刚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发了疯似地不让任何人靠近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赵妤。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严茂连,可是他已经自顾不暇,痛失爱女的他自个儿伤心都来不及,哪里有精力去顾及前女婿的情绪。

“其实他知道阿妤的癌症之所以会复发得这么快这么严重,就是因为他和阿越的态度深深伤了她的心,痛苦压抑伤心这些负面情绪对癌症病人的伤害本来就很大,再加上要去严家而无法按时吃药,错过了治疗和复诊的时机,她才会走得那么早。如果当时他能肚量大一点原谅她的离开,又或者长个心眼去调查她,以严家的能力应该能让她多拖几年,说不定阿越现在还是父母双全。他将阿妤的死归咎于自己和阿越,他觉得阿越是阿妤的亲生儿子,他所说的话伤害性是普通人的数倍,于是他恨自己,也恨阿越。阿妤死后,他在物质上虽然没有亏待过阿越,但在精神上对他的伤害却是没有停止过的。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失去女儿的我,对待罪魁祸首的态度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说到底我那个时候也是怪阿越的。”赵老爷子深深叹气。

“我很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外孙,是我女儿在这个世界上给我留下唯一的亲人;我也很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女儿不会死得这么早。所以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敢面对他,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采取一种什么态度,所以那段时间我对他避而不见,就当世上没有他这个人。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其实严茂连会殉情这件事,其实我早已经有了预感,阿妤死后他看似还在强势地工作,实际上三不五时就要闹上一回自杀,我甚至都怀疑他根本已经疯了,和一个疯子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但他真的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父亲,在他的葬礼上阿越一滴眼泪也没有流,那漠然的样子就像是在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从那天开始,我才对这个孩子有了心疼,他本来该是被父母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宝贝,却在小小年纪经受这样残忍的命运。我开始尝试着关心他,但后来他被人绑架后受了重伤,严颂把他送到国外去生活了好几年,我和他的联系虽然不紧密,却也没有中断过。我一直认为这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苦楚坎坷,却还是心地纯善,一定是像我那可怜的女儿,直到我把你送出国去做交换生,他才在我的面前露出真性情,幼年的苦难可能已经让他的心变得扭曲,甚至充满了仇恨这样的负面情绪,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现在的他也就是真正的他,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人。”

方子萱的脸上微微动容,绑架的事情严越已经和她详细说过,可是关于他父母的事,她却是第一次听说,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八岁孩子所受的苦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那种心疼让她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多体谅体谅他,如果他今后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看在他受过这么多苦的份上,尽量包容他。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但我希望你能尽力地照顾他,我老了,他和严家闹成这样,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最后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赵老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会的,”她坚定地说,她一旦认定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不离不弃,“您别多虑,严越的性格没有您想象那么糟,就算他的经历再坎坷,在他的心中始终还有良知和善念的存在。”

“但愿你能成为他的这份善念吧。”赵老爷子微微失神,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年轻学生们出神。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尘埃落定(上)

“都忙完了?”方子萱穿着一件宽松的外套,凛冽的秋风吹得衣角“簌簌”作响。

“嗯,”严越随口应了一声,揽上她略显沉重的腰肢,“这里风大,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

“没关系,里面太闷。”

严越抬头望了一眼这幢有着岁月积淀的老宅,感慨地笑了笑,“这么多年的老房子,那股腐朽的味道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江南那边的宅子已经修好了,我们过段时间就搬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在京城始终住不惯,每次到了冬天都要闹一场病,正好寒假到了,你不必上课还是回南方住比较好。”

“你别这么惯着我,前段时间子鹏还说我的脾气被你惯坏了。”嘴上虽然嗔道,脸上却有着一丝温柔的爱意。

“我不惯着我老婆孩子,难道还惯着他那小子?”他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肚子,“宝贝今天乖不乖?”

“当然,这个孩子真的出人意料的乖巧懂事,从怀上的那时候开始,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没闹过我。”就算是她这么严肃的人,在谈起自己孩子的时候也是一脸母性的温柔。

不得不说这几年下来,她整个人都变得愈加柔和了,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是天生就坚不可摧的,所谓坚强,很多时候都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而不得不独自面对整个世界所作出的姿态。

“宝贝真乖。”他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像是回应般,肚子里的孩子轻轻踢了他两下,“他踢我了!”

看着他不可思议的样子,她轻笑出声,“又不是第一次踢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望着她的肚子嘿嘿傻笑,“我们家的宝贝一定是最聪明的。”

他将耳朵附在她的肚子上,沉默了几分钟,声音变得有些复杂。“当年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爸应该也这么期待过我的出生吧?”

自己做了父亲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幸福的莫过于自己最爱的女人为自己孕育孩子了,男人应该是将所有的爱都投注在这个爱的“结晶”身上,当年自己父亲的心情和现在的自己想必是一样的。

方子萱沉默,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他们其实是爱我的,小时候的事虽然记不清楚了,可还是多少记得一些的,那个时候妈妈还没离开我们。无论爸爸有多忙。每天一定会回家吃饭。他们每晚都会陪我玩,讲故事给我听,哄我睡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温暖。可自从妈妈走后。一切都变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才那么怨恨她。我爸说的对,我是个杀人凶手,是我害死了我的妈妈,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造成这桩悲剧的是你父母自己,如果他们能对彼此多一份信任,在你妈妈查出患癌时就选择相信你爸爸,两人共度难关,又或者你爸爸能够始终坚持认为妻子不会背叛自己。对所有的细节小心查证,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可是他不但没有信任你妈妈,还放任你被有心人教唆,让你从小就怨恨上母亲,最后又将一切怪到你的身上。实在不应该。”照理说,她一个做晚辈的实在不该指摘她那素未谋面的公婆,可她脾性耿直,有一说一,最重要的是她见不得他难过。

“其实爷爷去世了,我很伤心。”他沉默了很久,半跪在她的身前低着头,让她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尽管他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泪,始终都摆出那副凛冽狠绝的姿态,但都不代表着他不伤心不难过,他可以无视严家人对他的谩骂和仇恨,因为对他们,他从来就没有感情,但唯独对这个爷爷,他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虽然他也恨,恨他的放纵和刻意袒护,可是如果不是他护着,他无法在虎狼环伺的严家活下来;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将严家交给他,他今天也得不到严氏的大权。

“他临终之前还不忘让我放过他们,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脸靠着她的肚子,似乎是在询问她,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这几年来,他将严家牢牢掌控在手里,严厉打压自己的大伯和三叔,虽未达到前世疯狂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可也是步步紧逼,把两人逼得几乎无路可退,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臣服。

在严老爷子的葬礼上,众人对他怒目而视,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代表了严家的最高权力,哪怕是走上仕途的严茂迁和严起也不得不看他的脸色。

到了这个地步,坐稳了严家最高的那把椅子,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快乐,起码能够因为大仇得报而畅快,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他对他们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哪怕看着他们痛苦,也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轻松的感觉,他甚至开始觉得厌倦,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狠辣的手段没有使出来,可突然之间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在更多的时候,他只想回家,回到那个有着昏黄灯光和妻子的家中,每次看到方子萱端端正正坐在书房读书工作的身影,或是她坐在沙发上边读书边等他回家的侧脸,他都由衷地感到轻松和幸福。

还好,这个世界上有她,有这么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对他不离不弃的人,原来家是可以成为他坚实后盾的。

“姨姨,姨姨,快看,小舅舅给我带了熊熊…”伴随着稚嫩的童音,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在看到严越的时候,有些畏惧地顿了顿,随即又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可媛,你慢一点。”方子萱将目光移到小人儿的身上,语调虽然很少起伏,却含着浓浓的疼爱。

小人儿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抱起,“媛媛是喜欢小舅舅给你的泰迪熊还是你妈妈给你的芭比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