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令祖又拉着芙香聊了一会子天,直到有旁人前来给白令祖贺寿,他才放了芙香回去。

酉时三刻,白老爷的寿宴正式开始。一时之间两个膳厅筹光交错推杯换盏,祝贺之语延绵不绝,欢笑之声此起彼伏。

酒过三巡,菜过八道,场子也渐渐热开了,老一辈的回忆往昔,相聊甚欢,而小一辈的不只是谁起了兴致带了头,竟然闹腾起了白聿熙来。

白聿熙本是滴酒不沾的,可是扭不过那几个相熟的好友,一杯下去,他周围便渐渐聚拢了人,怕是在场的谁都想和这个白府新当家的少爷攀个亲,带个故吧。

芙香远远的看着主桌上的热闹,刚转了头想再喝一碗清汤雪耳,可视线扫过霍衍的双眸,却察觉到了他满目的惆怅和无奈。

“霍少今日不开心?”她将本应往自己碗中倒的汤勺移到了霍衍的汤碗中。

霍衍本是心中郁结,压抑了一个晚上,似乎就因为芙香替自己盛汤的一个温柔举动而找到了宣泄口。

“呵,这么大的事儿,怕是全晁新都知道了,夫人难道不知道么?”他苦笑了一下,将那碗清汤雪耳一饮而尽。

汤汁鲜美,浓郁香甜,恰似眼前璧人,绝美无瑕。

“公子是说…霍家和侯府的亲事么?”犹豫再三,芙香还是问出了口。

两家结亲本是喜事,可因着前阵子侯府四姑娘叶宝盈那一闹腾,喜事就成了怨事。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前几日不知又是从哪里来的传闻,侯府欲嫁的不是四姑娘,而是大姑娘叶湘兰,而四姑娘上门霍府,是去替长姐抱不平的。其中原委众说纷纭,听着句句真切,又在晁新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澜。

“哈哈,亲事?分明是一桩天大的笑话,还亲事呢。”霍衍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搁在桌上,压低了嗓音对芙香说道,“他侯府如今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由着他今儿个嫁四姑娘,明儿个嫁大姑娘的。怎么,当我霍府是吃素的,还是当我霍衍好欺负?”

“霍少已经喝的很多了。”见霍衍说着说着便想端起面前的酒杯,芙香便轻轻的出手按了下来。

迷离中,霍衍眯着双眸往芙香的脸上看去,夜明珠的光辉柔柔的洒在她的身上,她笑容妩媚,眼波流转,悦耳的声音如同一汪浅浅的清泉,冰凉透心,令人舒适愉悦。

“嫁娶之事,为何不能我自己做主?”霍衍心中惆怅,无论是侯府四姑娘还是大姑娘,此刻对他而言,都如同是一桩孽缘的开始。

“霍少若心中有怨气,便看什么都是错的。”见霍衍沉默的望着自己,芙香继续道,“据我所知,那侯府大姑娘叶湘兰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一手刺绣更是活灵活现手艺精湛,霍少能得此贤妻,乃人生一大乐事才对呢。”

“夫人是局外人,自然不懂得我这个局内人的心境。”霍衍推开了芙香的手,举杯饮酒。酒入愁肠,真正是愁更愁!

“霍少此言差异了,正如霍少所言,芙香是局外人,才看的比局内人更清楚。”叶湘兰,她的长姐,不知为何,芙香突然有了冲动想为这素未谋面的长姐说几句公道话。

叶湘兰是庶出,芙香知道,她有她的难处。即便亲人不得相见,可对于叶湘兰,芙香还是从没有过一丝怨恨的。

“愿闻其详。”霍衍一只手抵着头,侧身面对芙香而坐,将她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这个女子,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却绽放的清新雅致,风韵独特,让他有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如霍少这般大富大贵之家,婚姻大事本就不能由自己做主,父母之说媒妁之言乃天经地义。侯府四姑娘…那性子霍少也是瞧见了的,与其这样,那娶大姑娘这般贤惠有加的女子过门岂不是更好?”

这话听听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霍衍就是气在凭什么事事都由他侯府说了算。嫁谁不嫁谁,也不看看他这个娶的人愿意不愿意。

看着霍衍眉头紧锁,仿佛并不认同她的话,芙香又加了一句,“当然,芙香只是就事论事,若有说的不妥之处还望霍少不要责怪。”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就算有心,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更何况她同霍衍,俨然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可以打开心扉畅聊私事的交情。

那一晚,白府膳厅热闹非凡,祝贺声,敬酒声响彻一方,从未间断。可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霍衍的郁郁寡欢就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

寿宴一直闹到了戌时三刻才渐渐散去,芙香想着自己既然是白聿熙请来帮忙的,就没有不打招呼便走的道理,所以一直坐在桌边等着白聿熙得空。

“姐姐还不走?”席间,唐九儿于她颇为投缘,一场寿宴下来,已热络的姐妹相称了。

“我想同白少打个招呼再走。”

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是再精致可口的菜肴,散尽后,剩下的只能是铺满桌面的残羹冷炙。芙香看了一眼醉酒的霍衍,一旁的顾秦生和唐墨正在努力的劝说他起身,可他还是死死的抱着酒坛一个劲的猛灌。

“我喜欢姐姐呢,以后得空能去茶舍找姐姐玩么?”虽然是一身男儿装,可是唐九儿只要一说话,满脸流露的便是小女子的娇态。

“当然可以!”芙香被她的话拉回了视线,笑着说道,“你若喜欢,就常来我的茶舍,也好和我做做伴。”

正说着,顾秦生和唐墨搀扶着已经醉的站都站不稳的霍衍来到她的面前,唐墨说道,“夫人,霍少醉的太厉害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帮他醒了酒,不然他这个样子回去肯定是不成的,我看白少那里暂时还不得空,回头就麻烦你帮我们和白少打个招呼,说我们先走了。”

“好。”芙香关切的看了一眼眯着双眸的霍衍说道,“唐少放心吧,一会我会同白少说的,你们快些走吧。”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膳厅的人终于散的差不多了,白聿熙这才得空发现了一直坐在桌边同言歌说笑的芙香。

“夫人。”他不敢再耽搁,连忙迎了上去。“抱歉,宾客太多,现在才抽了身。”

“无妨,白老爷寿宴,白少本就是要多担待的。”芙香见他走了过来,连忙起身又说道,“霍少今日似多饮了一些酒有些不适,顾少和唐少已经先一步送他走了,他们来去匆忙,就托我代为传个话。”

白聿熙听了以后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道,“那我差人送夫人回去。”

“不劳烦白少,言歌早已经叫好了车马在门口候着,我话传完了,便不再叨扰了,白少留步。”

“夫…”

“白少。”还未等白聿熙开口挽留,芙香又抢在他前头说道,“芙香有私心,想同白少交一交朋友,即是朋友,白少以后就不要总是‘夫人、夫人’的称呼,唤我名字岂不是更自在?只是…”她见白聿熙没有答话,又轻笑道,“不知白少可否愿意。”

两人就这般在膳厅门口静静的相视而立,周遭穿梭的都是在收拾碗碟的丫鬟,可即便人来人往,她却感觉整个屋子仿佛就只有她和白聿熙一般寂静无声。

他背光而立,斜长的影子洒在短绒的地毯上,芙香不禁暗自叹道,这个男人,连影子都修长挺拔好看的紧。

良久,久到芙香几乎快忘记方才自己直言说了些什么,只听他缓缓开口,低沉迷人的声线如浓浓的墨滴瞬间滴落在清水之中,丝一般散落开,水色渐浓,沁入她的心扉。

“芙香。”

那个声音,她知道自己会铭记于心,一辈子!

第三十三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上)

重生之侯门弃女第三十三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上)在白府的一阵忙碌,芙香自然累的不轻。她白天怕热,穿的少,又在茶房那么一蒸,晚上回去的时候就贪凉没有披肩衾,怎知就这般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言歌见状连忙请了大夫过来茶舍瞧,大夫给开了药方子,嘱咐芙香需卧床好生静养三至五日才可下床。芙香不敢大意,便是浮生偷闲的躺了五天,病才渐渐有了起色。

那日,就在芙香刚喝完了最后一剂药后,言歌传话,白聿熙来了。

“怎么就病了?”白聿熙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进了她的屋子,眼中的那抹歉意显而易见。

他知道父亲寿宴上煮茶的活儿其实并不轻松,虽然有言歌在一边帮着打下手,可是大部分都还是要芙香亲力亲为的。当日他疏忽,如蒸笼一般的茶房他也没想着让人备上了冰块,眼下芙香这一病,他内心自责懊恼不已。

瞧着白聿熙风尘仆仆的模样,芙香心头一怔,可脸上洋溢着的依旧是客气婉约的笑容,“白少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父亲寿宴完了之后我立刻去了一趟淮杨,今早刚回京,才听说你病了就立刻过来看看。”他这一趟去淮杨是早些时候就同那里的商会定好的日子,一去就是整整四天,回来的时候还是听唐墨说起他才知道芙香病了的事情。

“有劳白少挂心了。”芙香起身替他斟了茶,“只怪我自己贪凉,吃了药休息了几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聪明如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白聿熙的愧疚之情,可芙香知道自己这病,其实和去寿宴煮茶一事并无多大瓜葛,所以就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了。

白聿熙此番前来,是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就直接先来茶舍看芙香的,想着芙香还未痊愈,他也不便多逗留,匆匆的说了几句安好的话以后就起身要告辞。

可走至门口,他却突然转身回头,屋外碎光剪影,照着他的身姿如玉一般光洁无瑕。

“那日,你说有私心想于我交朋友,让我不要称你一声‘夫人’,那公平起见,你可也不要称我一声‘白少’?”白聿熙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迷人的声线如同一缕锦丝,滑过芙香的心头,醉了神,迷了魂。

不叫他白少,“那…要如何称呼?”芙香突然想到白聿熙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便唤我一声三哥吧。”

是了,以前他也如此说过,那时候是她偏执,明明心里想喊的要命,嘴上却偏偏将两人划分在了两个世界中。她不敢逾越,怕一旦拉近了距离,她会舍不得放手。

可近日她想透彻了,无所谓尊卑,无所谓贵贱。她只要好好的把对白聿熙的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天知地知,那么哪怕只是朋友,她也心甘情愿无所畏惧的了。

“三哥。”思及此,一抹甜美的笑容在芙香略显苍白的脸上荡漾开,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欲语还休,淡然雅致。

白聿熙闻言,笑着点点头,安然离去。

夏日如火,暑气逼人。茶舍生意也不似之前那般红火了,天气炎热,热茶有的时候还抵不过一碗冰镇酸梅汤来的生津止渴令人舒心。

芙香本就怕热,整整一个八月,因为月头的时候病了几日,倒让她连着后面的日子也怏怏的全身乏力,没什么精神。索性平日里三三两两的客人不需芙香出面,言歌和那些伶俐的茶娘们也能很好的招呼过去。所以芙香一得空便跑去画舫,和金步摇她们泛舟湖上,打打马吊,吹吹夏风,闲聊几句听个小曲儿,快活的不得了。

这日,芙香照例腻在金步摇的画舫,四个女人一桌马吊。她今天手气旺的不得了,连赢五把还没有下庄。

“妹妹今儿个是想把我的棺材本都赢了去呢。”金步摇刚丢出一个三万,就被芙香给碰了去。

“姐姐输不起?”芙香笑着看了一眼手中的牌,软软的打了个八条。

和金步摇接触的多了,芙香渐渐也摸透了她的脾气。金步摇是个典型吃硬不吃软的主儿,有的时候就是喜欢有人和她对着干。

“呵,笑话,我金步摇日进斗金,怎么会输不起。”

谁知她话音刚落,只听芙香笑着喊了一声“糊”,就见她“哗啦”一下推倒了手中的排,竟然是一副大七对子。

“你…”金步摇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听张了的牌,下意识的就扭头冲着凤嫣然喊道,“她就碰万字的,你还打万子。”

凤嫣然一听,愣了半天才笑道,“姨娘,我听张的牌,没理由留着不要的万子从新顺牌吧。”

“呦,金姨娘还真是输不起呢。”说话的是宝珍楼的于妈妈。

宝珍楼一直被画舫压着,连带着于妈妈偶尔也要瞧瞧金步摇的脸色,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芙香能让金步摇偶尔不痛快一下,她自然是多向着芙香的。

“于姐姐都没有喊输不起,我怎么能越了于姐姐去呢。”金步摇冷笑一声,推到了面前的牌洗了起来。牌友归牌友,打牌的时候能说的上话,不代表她金步摇就真的把于妈妈当姐妹了。

正当金步摇吃了水果平了不悦准备换换手气好好赢一把牌的时候,芙香眼尖的看见岸边的言歌一直在冲她招手。

“姐姐,今儿个怕是没法继续了,言歌在找我,估计是茶舍有事儿了。”

“你赢了一个下午的牌,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人就想走?”金步摇开口就很冲,一直输牌输的她心浮气躁的。

“姐姐哪里的话,明日晌午妹妹做东,请姐妹们在聚仙楼用膳。”据说聚仙楼来了个御膳房退下来的厨子,手艺很是了得。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去尝尝可惜总是没得空,这下刚好做个顺水人情卖金步摇一个面子。

“妹妹一言九鼎,姐姐不怕你赖账。”听到“聚仙楼”三个字,金步摇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些。赢了这么多把牌,明儿个不狠狠宰芙香一顿她就不叫金步摇!

“自然,妹妹明日在聚仙楼恭候两位姐姐和嫣然姑娘,那妹妹今日就扫兴先告辞了。”芙香一边说,一边打了个手势让摇桨的船娘摇船靠岸。

“怎么了?要这样急的来画舫找我?”芙香一上岸,就带着言歌出了画舫。她见着言歌神色举止均无异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夫人,有贵客到。”言歌替她撑开了纸伞,挡去了顶空暴晒的日头。索性马车就在不远处,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

“贵客?”

“侯府叶书怀和…”言歌突然欲言又止,她脚下的步子跟着芙香匆匆而迈,可她明显察觉到芙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

“和谁?”其实言歌的后半句话她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和侯府四姑娘。”

果真,是她!

回到茶舍门口,芙香下了马车,先是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然后理顺了罗裙钗环,觉得无恙了以后,方才悠然的跨过了门槛。

“夫人,在下不请自来,还望没有打扰夫人才好。”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见了叶书怀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还有他身后那个小巧娇贵的人儿。

“世子爷言重了,只是芙香恰巧有事出去了,有怠慢之处还望世子爷体谅才是。”芙香说着将叶书怀引至了雅间。期间,她和叶宝盈擦肩而过,刹那间,她看到叶宝盈眼中满满的鄙夷和傲慢之色。

“这位姑娘是?”芙香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她知道轻重,无论如何是不能在叶书怀面前失礼的。

“啊,这是舍妹。”叶书怀连忙说道,“前阵子她大病了一场,最近稍有好转,便嚷着要出来透透气。刚巧我要来茶舍找夫人,便是带她一同来了。夫人的茶舍清幽淡雅,不似旁的地方吵杂不堪,想来也能定定她的性子。”

“芙香见过叶姑娘。”这一福身之礼,她行的有万般的不情愿。可“忍”字心头一把刀,芙香明白这个道理。

“哼,哥哥说你这里清幽淡雅,我看也不过尔尔,就是个卖茶卖笑的普通场子,没什么新奇的。”叶宝盈正眼都没有瞧芙香一下,自顾自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以后不请自坐。

她是顶看不起这种风尘卖笑的女人的,不自爱不自重,似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一般。如果今日不是想缠着哥哥让她陪着自己逛逛,她是断然不会踏足这种腌臜地方的。

“盈儿!”见妹妹出口无礼,叶书怀连忙出声轻斥了一句,然后冲芙香不好意思的说道,“舍妹在家中被父亲母亲宠坏了,说话难免直了一些,冲撞之处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叶姑娘性子直爽,我又怎么会见怪呢。”芙香笑容满面,眉宇间自有一股风韵优雅,一句客道的赞美说的天衣无缝,令人舒心。

可是叶书怀没有发现,芙香拿茶具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呵,卖茶卖笑?

眼前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是金枝玉叶,而自己就是棚户弃女。明明一母所生,为何身份地位会有这般天壤之别?她不是生来就爱卖茶卖笑的,她是为了活着,而且是好好的活着。

可她叶宝盈,凭什么来嘲笑她的生活,那满眼的轻蔑和不齿,仿佛是一把熊熊烈火,点燃在了芙香的心头。剧烈的疼痛撕裂着她的全身,那对生母的恨,对侯府的恨,又一次悄悄的爬上了心头,沾满了她所有的呼吸,腐蚀了她迷人的微笑。

第三十四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下)

重生之侯门弃女第三十四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下)其实叶书怀这次,是专程来谢芙香赠茶一事的。本想着也能和她畅聊一番偷闲半日,不曾料到叶宝盈一出口就将气氛破坏的很僵,弄的叶书怀进退两难,脸上渐渐浮起了一抹尴尬。

芙香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出口却是满嘴的柔音软语,“世子爷难得来一趟,且让芙香煮一壶好茶,世子爷尝了再走?”

“好。”见芙香给了一个台阶下,叶书怀连忙心领神会的点头落座。

席间,芙香专心煮茶,沁人心脾的茶香缭绕于室,可不管如何悠远怡人,却怎么都掩不住叶宝盈那颗浮躁不安的心。

第一眼见这个唤名芙香的女人她就觉得满心的不舒服,其实她长的并不是顶美的,但是胜在风韵别致,笑魇迷人。那双情波魅惑的双眸,水灵生动,似时时刻刻能滴出晶莹的泪珠一般让人心生怜惜。

可她偏偏最看不起的就是风尘女子,还是这样一个媚人心扉的风尘女子!

想到这里,她又转了头去看叶书怀,却发现自己的哥哥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芙香煮茶,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哥哥,喜欢这个女人么?

“叶姑娘也尝尝芙香煮的明前小素青。”一个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叶宝盈一抬眼,就看见芙香那笑容可掬的脸庞。

“哥哥呢?”视线所及,叶书怀却没了身影。

“世子爷方才说想看看芙香的茶室,芙香让人带世子爷去了。”想来叶宝盈刚才沉思过深,倒并没有听见她和叶书怀闲聊的话语。

“茶就一般了。”叶宝盈轻挑眉宇,浅啜了一口热茶,一脸兴致奄奄的模样。

“叶姑娘金枝玉叶,素日里吃的喝的都是顶好的,自然就觉得芙香这里的粗茶一般了。”

“你喜欢哥哥?”叶宝盈眼波一沉,突然同芙香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世子爷风采翩翩,谦谦有礼,芙香心生爱慕。”

“爱慕?”

“发乎情止乎礼。”

“呵,难怪常听母亲说青楼女子最是没皮没脸,礼义廉耻兼不知的。”叶宝盈转头看着芙香,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虽说女儿似爹,但其实叶宝盈长的更像箫琴素。一样的鹅蛋脸,宽字眉,杏眼樱唇,凝脂如雪。可明明五官生的如此漂亮,但凑在一张脸上,倒隐隐有一股凶相,让旁人望而生畏,完全没了豆蔻年华该有的天真和无邪之气。

“怎么,侯府深宅,总是能见到青楼女子么?”面对叶宝盈讽刺的言语,芙香颇不以为然。她心里清楚,若是论口角之争,她这个从小见惯三教九流的野丫头是绝对不会输给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的。

果不然,叶宝盈闻言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狠狠的瞪了芙香一眼再无下文。

早些年,昌平侯贪恋美色,在侯府外的小院中豢养了几个美若天仙的雅妓。这事情母亲是知道的,那时候她已经懂事,就常常听见母亲碎碎念那些青楼娇女的放荡行迹。倒是这些年,昌平侯也渐渐老了,对着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底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才慢慢的收敛了许多。只是这是家丑,毕竟不能外扬的。

“哥哥不会喜欢你的。”沉默了一会儿,叶宝盈又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哥哥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你一个卖笑的女人,哥哥最多就是和你玩玩而已。”

“原来,叶姑娘对自己的哥哥也不甚了解啊。”芙香将茶壶中的残叶理净,抬起了头,突然正色道,“据我所知,世子爷清雅高贵,可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玩世不恭,贪图美色。”

“你…”叶宝盈猛的站起了身,她看着芙香清雅的神情,突然有一股想伸手甩她一巴掌的冲动。但她的右手刚刚抬起,雅间的门却被人大力拉开了。

“盈儿!”叶书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眉宇间尽是浅浅的怒意。

“世子爷看完了?”芙香突然笑着转了头,“芙香那茶室简陋,让世子爷笑话了。”她说话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那句话,本就不是说给叶宝盈听的,而是说给门外闲庭信步走来的叶书怀听的!

“夫人太过客气了,夫人的茶室真是藏了不少的宝贝呢。”叶书怀刚才在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可眼下芙香明显不同自己的妹妹计较,那他也没有再将此事抬上桌面的道理。

“言歌,取二两红袍包好了一会让世子爷带走。”芙香起了身,先是迎了叶书怀进来,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着言歌。

“夫人实在太客气了,这红袍书怀可是受之有愧的。”叶书怀听了,果然开始坐立不安。

“世子爷有所不知,这红袍也是旁人所赠,如今芙香就是借花献佛一番,世子爷忘了么,以茶会友,聊表心意。”芙香要的,就是叶书怀这种欠她一份人情的结果。

两人相视而笑,可那笑容落入叶宝盈的双眸中却令她觉得无比刺眼。记忆中,哥哥从未如此温柔的对一个外人这般笑过,此刻从叶书怀的举止神态中不难看出他的愉悦和舒心。就为了这么个卖笑的女人,哥哥就将她彻底冷落了。

叶宝盈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杯盏,忍住了将杯子砸向芙香的冲动。什么芙香夫人,听着冰清玉洁,其实就是个不要脸的下作贱蹄子。

“那叶…宝盈,看着并无大碍了,之前坊间还传言她昏迷不醒胡话连篇的,七分魂魄已经被阎王爷收去了三分的。”送走了叶书怀和叶宝盈,言歌进雅间收拾东西,看着芙香一个人静静的临窗而坐,不禁开口嘟囔了几句。只不过牵扯到叶宝盈,她的措辞总是小心翼翼了几分。

“侯府聪明,一招偷梁换柱就把新娘子给掉个包,换了个儿。”芙香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叶宝盈那副不可一世的眼神,冷笑着又道,“既然现在已经定下来要让叶湘兰代妹嫁入霍家,那她的病是应该好了。”

“夫人是说…她是装病?”言歌有些吃惊,毕竟她那日是亲眼看到叶宝盈被人抬着回来的,脸色煞白,毫无生气。

“落水不假,病症多半是夸大了。”芙香转过了头,“你有没有觉得叶宝盈对叶书怀的态度很奇怪?”

“有么?我当时真没留意。”言歌想了一会摇摇头,“夫人觉得是哪里奇怪?”

“不,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罢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芙香皱了眉又转过了身,单手抵额,撑在窗栏边,袅袅身姿优雅迷人。

可即便故作镇定,她此刻内心还是波澜起伏的。芙香没有想到会在这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叶宝盈。看着长大成人以后的叶宝盈,她上一世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是她八岁那一年,生活拮据不堪,她几乎过着乞讨的生活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芙香记得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还没入十二月,已是漫天飞雪冰凌滴檐了。宛碧罗那几日特别喜欢去侯府门口的窄巷中讨些碎银残羹。最开始她不以为然,总想着年末将近,大户人家中会施善布粥,也许宛碧罗是冲着那些热粥去的。

直到有一天,宛碧罗扯着她的碎发将她拉到了窄巷中,颤抖着冻红的双手指着前面两个锦衣华服的孩童尖笑道,“瞧见没?你瞧见没?哈哈…那个女孩儿,穿的多漂亮,那可是你一母同胞嫡亲的妹妹呢!还有那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说道那个男孩的时候,宛碧罗突然止不住的抽泣起来,“那是我儿子,那才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

一时之间,小小的她还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叶宝盈依偎在萧琴素怀中那抹亮丽小巧的身影却久久的盘旋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时的她,衣衫褴褛,污浊满身。长长的头发许久没有打理,已经隐约有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天寒地冻,她要捧着一只破瓷碗挨家挨户的乞讨才能不让自己饿死。她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处暖房,有一顿饱饭,有一件能避风寒的衣袄。

她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棚户里的人,可那日宛碧罗竟然告诉她,她本应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她本应该是锦衣玉食高枕暖床的。可为什么妹妹拥有的这一些,她却没有?

那时她还小,其中曲折的原委她不懂,也无从知晓。

可如今,她再世为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高高在上。所以,她定不会让小小一个叶宝盈在自己面前这般嚣张跋扈。

妹妹?妹妹又如何。连生母都不要她了,她哪里还需要顾及姐妹之情。

但是,“言歌真的没有看出来么?”想到这里,芙香不禁低头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