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尹氏没料到,江辙能这么隐忍二十多年,甚至被京城传为情圣。她更没有料到,江辙的狠辣,一旦动手,就是将整个尹家连根拔起。三百二十八人,尹家明面上可没有那么多人,江辙不只是灭门那么简单,而是…连尹家传承千年的根基都灭了。

六大世家,再无尹家。

哪怕尹飞鸿还活着,也无法再复兴尹家。

“是,相爷,属下知错了。”黑衣女子低了头,决定回去就直接处理掉尹氏。

“爹爹…你…骗人的…你…灭了舅舅家?还要杀了娘亲?”江涟漪终于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一脸血,惊恐地道。

“那又怎么样?”江辙平静地道。

“岳父大人,不管怎么样,涟漪总是你的亲生女儿,流着你的血脉,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至于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李钰故作镇定道。

“本相确实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江辙似笑非笑地点头同意。

李钰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松。

江辙和尹氏的那段公案,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在他看来,就算江辙恨极了尹家和尹氏,但江涟漪总是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江辙有多宠爱这个女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爹爹…”江涟漪喏喏地叫了一声,竟然不敢像往常一样对父亲撒娇卖痴。

同时,她的心里也很惊恐。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全族,可是…在听到父亲说,不会杀她这个女儿时,无法自控的,她却感到了一丝欣喜。可是…这不对啊,爹爹杀了娘亲,她怎么还能感到欣喜呢?

秦绾拉了拉李暄,拉了两张椅子过来坐下,很有兴趣地看戏。

今天的戏,她从来都不是主角,只要乖乖地在一边扮演布景就好了。

李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纵容。

“我把皇子们都弄死了,你会不会生气?”秦绾跟他咬耳朵。

“不是还有两个吗?”李暄不在意道。

他说的是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至于还被圈禁在皇庄的李铭,他绝不相信江辙布置得如此缜密,会漏掉李铭不管。

“只怕只剩一个。”秦绾苦着脸道,“十一皇子和益阳公主身上流着尹家的血。”

对于这两个无辜的公主和皇子,秦绾其实说不上有多同情,就像尹家被灭的三百多口人,也不见得个个都该死,可是…他们无辜,难道她被杀害的娘就不无故?她爹痛苦隐忍了二十三年的怨气,她哥哥有家归不得有父不能认的无奈,还有她无缘无故就被当了二十三年的孤儿,难道就不无辜了?

爹爹想要报仇,她也想要出气,所以,对于和尹家扯上关系的人,她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一个也行,小心点养就是了。”李暄不怎么在意。

十皇子李镶也十一岁了,已经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只要小心点看护着不出什么意外,当个皇帝也足够了。

“嗯。”秦绾用力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说,今天发生的事她事先都不知情,但是毕竟血洗猎宫和京城图谋兵变的那个是她亲爹,要是李暄因此对她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别想太多。”李暄摸摸她的头发安慰。

他这一生也是亲缘寡淡,六岁起在皇宫中战战兢兢地长大,除了对皇帝还有一丝感情,其他人与他并无关系。

“知道了。”秦绾笑得很开心。

苏青崖叹了口气,又同情地看了昏睡在尸体堆里的唐少陵一眼。虽然他还没搞清楚这是抽的什么疯,不过…想要拆散那一对显然是不可能的。

“岳父大人,皇叔祖无意于帝位,孤可以封他为摄政王,这并无冲突,孤登基之后,涟漪就是皇后,将来的太子是您的外孙,有什么不好?”李钰一脸诚恳道。

毕竟,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听江辙的口气,十一弟也是不能留的,难道江辙费那么大功夫,就是要辅佐那个生母只是个低贱宫女的十弟吗?还是说…九弟?

想着,他又隐晦地看了李钧一眼。

“原本…本相是真的想推你上帝位的。”江辙终于正眼去看了李钰,眼神也带着几分复杂。

这个男人,曾经差一点就当了他的女婿的。

“啊?”李钰一怔,没明白他的话。

难道…江辙是怪他废了江涟漪的太子妃之位?可江涟漪还好好的,他登基之后可以立她为后,当不当太子妃还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两年前,你扳倒恭亲王的事真如此顺利?”江辙一声哂笑。

“二哥?”李钰惊讶道。

当初,恭亲王的势力庞大,被称为隐形太子,他有过打算想和李锴结盟,可却被欧阳慧阻止了,然而,欧阳慧确实厉害,硬生生凭着绝对的劣势,一点点翻盘,除了对阴山老魔一战受了重伤回来,其他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连他都不可思议,那么强大的二哥,真的就被他打败了。

“太子殿下知道本相在背后帮你扫了多少尾吗?”江辙的语气带着些恨意。

“可是…”李钰哑然。明明,那个时候江辙极力反对他接近江涟漪,又怎么会帮他,还默默当无名英雄不让他知道呢?他想娶江涟漪,不就是为了得到江辙的助力吗?如果江辙一开始就站在他这边,他何必苦苦追求江涟漪,还为此放弃了欧阳慧。

“知道么,本相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欧阳氏,只有一个女儿,拙荆起名为,慧。”江辙冷冷地说道。

“哐啷!”却是御座边上的苏青崖猛地站起来,太过惊讶之下,连椅子都踢翻了。

秦绾抬头,对他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这个真的是她亲爹来着。

“慧儿?”李钰仿佛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直冒。

一时间,他想哭,又想大笑一场。

明明是为了权势舍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可以江山与爱人兼得的,结果,因为自己的贪念,全部失去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欧阳慧死了!她死了!”江涟漪尖叫。

爹爹说她唯一的女儿是欧阳慧?那她算什么?她才是胜利者,是她从欧阳慧手里抢到了李钰!而欧阳慧…已经死了!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江辙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李钰,缓缓地说道。

他前进一步,李钰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明,李钰也算是个二流高手了,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我…”李钰嘴唇一颤,想辩解那不是本意,又想说,其实我是真的爱她,可是,对上那双满是凌厉和伤痛的眼神,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丞相是要杀了三哥,给欧阳慧报仇?”李钧忽的一声嗤笑道,“这种事,让侍卫来比较好吧?丞相大人自己…提得动刀么?”

“九弟!”李钰愤怒地瞪他。

李钧这段时间的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这种时候还给他拖后腿,他自己都不要命了吗!算计死欧阳慧,难道江辙会不算他那一份?

“不需要,慧儿的仇,她一向喜欢自己报。”江辙答道。

“自己…报?”别人还没怎么,李钰却觉得从头凉到脚,寒气直冒。

他可是…见到过欧阳慧闹鬼的啊,江辙该不会看上去还正常,实际上已经疯了吧!

“噗——”秦绾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吧,就算从未相处过,可是…她爹其实还是很了解她的嘛。

江涟漪要杀人的目光瞪过来。

“可是,这个东西…要怎么处置?”秦绾指着江涟漪道。她可还记得江辙说过,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除非江涟漪是尹氏和别人生的,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吧?尹氏那么爱江辙,而十六年前,江辙大概还没有算计尹氏而不让她察觉的能力。

“爹爹你说过不会杀我的,我可是…你的女儿啊。”江涟漪颤声道。

“本相确实不会动你属于我的血脉,只是…看你身上另外一半尹家的血脉很不舒服。”江辙很平静地说道,“所以,漪儿只要除掉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脉,爹爹还和以前一样宠爱你,可好?”

“怎、怎么除掉?”江涟漪茫然问道。

她是江辙的女儿,也是尹氏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要…怎么除?

“既然不太好分辨哪些是本相的,哪些是尹家的,那就公平点,平均分成两份好了。”江辙道,“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就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闲话家常似的,但吐出的字句实在太过惊悚,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寒毛直竖。

“呯!”江涟漪脸色惨白,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真不经吓。”李钧讽笑道。

“姝儿,你负责把她弄好。”江辙留下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大殿。

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外的黑夜里,所有人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敢情…这还不是吓人的?是动真格?

遇上这种事的男人,对于自己和仇人的孩子,一般会有两种看法,第一种,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与孩子无关,孩子终归是自己的血脉。然而,以江辙那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清冷性子,很显然会是第二种——他把江涟漪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当成了自己的耻辱,是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比起尹氏,他更恨江涟漪。

因为尹氏只要杀了就一了百了,可江涟漪身上…真真切切流着一半他的血。

“可是…我不会啊…”那个叫姝儿的黑衣女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就是没把尹家人杀干净吗?不至于要这么惩罚她吧?

谁能来教教她,怎么样才能把一个人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之后…还让这个人依旧活着?

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你可以去请教一下那位。”秦绾好心地指了指还在呼呼大睡的唐少陵。

干这种事,也许自家哥哥比较有经验?不是把人割了一夜才死么。

“哦。”姝儿果然蹲到唐少陵身边去想把人弄醒了。

“所以…你还是为了给你师姐报仇的?”李钰没去管被吓昏的江涟漪,却看着秦绾。

既然江涟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那么她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了。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多蠢,才会相信一个疯了十八年的侯门千金,一夕之间就变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奇女子?”秦绾怜悯地看着他。

果然,爹爹说得没错,李钰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认出她就是欧阳慧。

也许在李钰心里,欧阳慧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只是脸?

“你…”李钰不禁愣住。

一个疯了十八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一夕蜕变,所以,京城中普遍的看法都和皇帝一样,秦绾被继母陷害关在小院无人照顾,刚好被高人发现便收为弟子,十几年后学成归来,秦家瞬间天翻地覆。

当然,李钰也是这样深信不疑的,除此之外,根本无从解释一个人的前后不一能到达这种程度。至于小院里那个疯子究竟是谁,更是无从考证,左右不过是秦绾的师父安排的替身,反正秦家也从未关心过这个嫡长女。

“难道,太子殿下就从未怀疑过,我根本就不是秦绾吗?”秦绾好笑道。

“你不是秦绾,那又是谁?”李钰下意识地问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他心底不由得一动。

原本想说,秦建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可再一想,秦绾一个人在小院中生活了十几年,听说只有一个痴傻的小丫头照顾,要说秦建云和秦家人都不认识秦绾,真的有这个可能!于是,这个女子是想说,她是顶替了秦绾的身份?

可是,他知道她是欧阳慧的师妹,除此之外,她还是其他任何身份,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吧?

“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吗?”秦绾靠在李暄怀里,把玩着阴阳扇,一脸的似笑非笑,目光流转间,却又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意绵绵。

“你…”李钰仿佛被蛊惑了。

“殿下!”虞清秋喝道。

李钰豁然一省,想起之前自己的反应,还有那个一瞬间掠过心头的念头,又不禁自嘲。

慧儿已经死了,被他亲自下令杀死的,秦绾…怎么可能是慧儿?

“虞先生有什么指教?”秦绾笑容可掬。

“在下听说,南疆王族有一种神秘的法术,能让人借尸还魂,长生不死。”虞清秋缓缓地开口道。

“这不可能!”李钰失声道。

“这世上哪有让人长生不死的秘法。”秦绾失笑。轮回蛊…可不是什么法术啊。顿了顿,她站起身,莲步轻移,靠近了李钰,顺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来,下面…赫然是欧阳慧的脸。

“啊!”李钰如见鬼魅一般,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几步,面色发青,一脸的惊恐之色。

“或许,殿下对这张脸比较熟悉些?”秦绾微微改变了发声技巧,让自己的嗓音更接近欧阳慧,加上从未改变过的语调习惯,听起来也能像上七八分。

“慧、慧儿?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没死!”李钰恐惧得语无伦次。

当初,是他亲手为欧阳慧收尸下葬,亲手盖棺,亲手洒下第一捧土,明明就是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我为什么要死?万箭穿心这么痛,痛得我活生生又醒过来,殿下难道不该负责吗?”秦绾漫声道。

“你、你…”李钰的脸色更加青白了,额头冒出大滴的汗珠,“不是,我没想杀死你的,不是…”

“不承认啊,或许是殿下觉得我现在很可亲?那这样呢?”秦绾笑了笑,一转身,再转回来时已经变成了死人的青白,满是尸斑的鬼样子,“天快亮了啊,殿下,我们…抓紧时间?”

李钰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这个样子的欧阳慧,他是见过的,前阵子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原来那真的不是梦?还是说,现在其实是在做梦?不对,她说…天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能存在了?所以,这个欧阳慧,果然是来找他索命的厉鬼吧!该不会,就是江辙召唤回来的!

“喂,三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她是鬼吧?”李钧忍不住道。

就算秦绾不是秦家原本的女儿,是别的什么人,可她又不是只有晚上才出现的。青天白日在东华和南楚活跃了快一年的女子,怎么可能跟鬼扯上关系,亏他这个三哥居然能被吓成这个样子?

就算他杀了欧阳慧又怎么样,他们这些皇子,其实谁手里没沾过几条人命,真要死在他们手里的人都变成冤魂回来索命,多少条命都不够还的!

然而,李钧却不懂李钰的那种恐惧到底来源于哪里。

李钰那一场仿佛身临其境的噩梦,将恐惧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日复一日的噩梦更是催化了那份恐惧生根发芽。原本,他还能当做是噩梦,然而,秦绾真身在他面前变鬼,再想起自己曾经跟秦绾近距离接触过许久,如果这个人是欧阳慧附身的厉鬼…越往深处想下去就越觉得恐怖。

很多时候,吓死人的都不是鬼。

人吓人,才吓死人。尤其,是自己吓自己。

“殿下?”虞清秋叫了一声。

“呯!”李钰一头栽倒,竟是步了江涟漪的后尘,活生生被吓晕过去。

“秦小姐?”虞清秋苦笑道。

“你不怕我?”秦绾歪了歪头,眨眨眼。

李钧不禁脸色扭曲,原本一个美女做这样的表情会显得天真可爱,但配上这么一副鬼脸,李钧觉得,他也能被吓昏过去。

“秦小姐,别闹了,在下可不觉得你真是鬼。”虞清秋无奈道。

“噗嗤——”秦绾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太子,还不如个病书生胆子大些,也没比江涟漪好到哪里去嘛。”

说完,她又笑得滚到李暄怀里去了。

“玩够了没有。”李暄宠溺地戳戳她的脸。

“你嫌弃我这张脸?”秦绾凑近了他。

哪怕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出现了一张鬼脸,李暄依旧面不改色,拍拍她的脸道:“不嫌弃,不过,戴那么多层面具对皮肤不好。”

“知道啦。”秦绾笑着把最后一层面具也揭了下来,下面自然是秦绾的脸。

原本她还可以更早一点来看戏的,只是去后殿寻找荆蓝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过,下面两层欧阳慧的面具都是上次他们装鬼吓唬李钰时做的产物,荆蓝只是在最上面又加了一张秦绾自己的脸罢了,也没耽误太多时间。

“秦小姐,你的玩笑开过头了。”虞清秋苦笑,随即又正色道,“或许,你才是欧阳慧?”

“我本来就是欧阳慧,从未改变。”秦绾也收敛了笑意,与他对视。

虞清秋眉间微微一动,随即沉默不语。

“真不怕?”秦绾好奇道。

这人,若是当她装鬼吓唬李钰也罢了,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真信了啊。一般人,遇到一个死人借尸还魂,还能这般淡定的?

“或者,是因为在下自认为,坦荡无愧?”虞清秋想了想道。

秦绾一愣,随即也浅浅一笑。

确实,也许虞清秋的存在成为了李钰决心除掉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那并不是他的错。虞清秋本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地方愧对欧阳慧的。

无愧,所以无惧,无论她是秦绾还是欧阳慧,无论她是人还是鬼。

“虞先生难道也不怕…灭口?”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虞清秋还没说话,李钧和李钰身边的亲卫,以及几个杀了李铎叛变的侍卫都不禁变了脸色。

他们今天听到了太多的秘密,除了李钰和李钧也许只会被幽禁,可剩下的人…之前不管是江辙,还是秦绾,从未避讳他们说话,显然,是一早就决定了要灭口的吧!

大殿之外,终于亮起了第一缕曙光。

为什么大家总觉得江涟漪不是丞相得女儿呢?丞相现在是权势滔天,可十六年前,他还对付不了尹家的。江涟漪那么蠢,就不能是肖母嘛╮(╯_╰)╭

何况,如果江涟漪不是丞相的亲生女儿,一刀杀了就完了,我也想不出这么奇葩的虐渣方法嘛,拆掉一半…大家满意不?

ps:太子殿下…晴天白活见鬼,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第九十五章 新生

一场闹剧般的谋反宫变落下了帷幕。

天亮时,被禁军内讧拖慢了行程的凌从威终于赶到了猎宫,但听到的答案几乎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谋反,率领亲卫军攻打猎宫,气昏了皇帝,丧心病狂地杀光了所有的皇子,连一母同胞的端王和被关押的尹淑妃、十一皇子都没放过,关在一起的益阳公主也遭了池鱼之殃,只剩下十皇子被安国候护住,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如果只是这样,凌从威虽然后怕,但也没有太震惊。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是什么神转折?

江辙洞悉了李钰的阴谋,追回宁亲王的禁军,和守卫猎宫的凌子霄里应外合,灭了太子府亲军,太子承受不住失败的打击,也昏过去了还没醒,雍州军统领章重锦面对太子的招揽和许诺毫不动心,将计就计,奇袭京城,一举将协同太子谋反的余孽一网打尽?

原本最大的叛逆,摇身一变,倒是成了功臣了!

反正凌从威是绝对不相信,李钰没有江辙和章重锦支持,他敢谋反?

江辙要是洞悉了李钰的阴谋想阻止,早干什么去了?

禁军为什么会叛乱?别说是李钰有那能量!

还有章重锦,一个地方军统领,胆子多大才敢将计就计攻打京城?

可是…李钰事败了是事实,章重锦没有攻打猎宫,反而擒获了一众太子余孽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整件事后论功行赏,凌子霄的功劳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因为他拼死守卫了内宫,延缓了李钰的脚步,终于等到了李暄回兵反戈一击。

凌从威要是要求严查,他儿子也有同谋的嫌疑…

一瞬间,凌从威看着眼前依旧一张冰山脸的李暄,很有种自暴自弃的挫败。好半晌,他才问道:“那王爷以为,这事该怎么收场?”

“太子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暄淡淡地道,“陛下被气得现在还没醒过来,若是陛下无恙,自然交由陛下处置,若是…只能让十殿下登基了。”

“…”凌从威无言,好吧,他根本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刚刚传来消息,前恭亲王李铭在皇庄服毒自杀了——不管是畏罪自杀,还是被灭了口,事实就是,除了李钰这个谋反不成的,整个皇族就只剩下了一个十皇子。

不过,李暄既然没有自己篡位的心思,凌从威觉得,做人还是难得糊涂一点吧。

毕竟,不管绕几个圈子,最后还是得让十皇子登基,那和现在有区别吗?

至于江辙和章重锦…那是皇帝要考虑的问题,不管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可能要登基的小皇帝。

“先去见见陛下吧。”李暄道。

“好。”凌从威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内宫。

皇帝已经被安置到了寝殿,里面的人不多,只有仅剩的十皇子李镶和秦绾在,太医很苦逼地在一边干瞪眼,负责诊治的是苏青崖。

“怎么样?”李暄轻声问道。

苏青崖没有回答,安静地将皇帝身上的银针一一拔起,这才吐出一口气。

“没事吧?”秦绾道。

“还好。”苏青崖摇摇头。这么近的时间连续使用星辰渡厄针法,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了,而皇帝…正常来说他不可能给同一个病人用两次这套针法,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看。

“陛下如何?”凌从威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苏青崖起身道,“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是原本身体就够差的了,气急攻心,爆裂了几条脑部的血管,现在他的脑中有积血,虽然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积血不散去,人也是醒不过来的。”

“积血散去,要多久?”凌从威迟疑道。

“至少也要几年。”苏青崖道。

“可是…”太医忍不住要开口了,能被皇帝带来猎宫,也说明了他是皇帝信任的人,是知道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的。

几年?皇帝根本连一年的寿命都不剩下了啊。

“他病入膏肓,清醒了也只有更痛苦的。”苏青崖道。

凌从威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太医。

太医苦着脸点点头道:“陛下的身体早就出问题了,大约…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只是陛下下了禁口令,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

凌从威顿时恍然,怪不得李钰会如此着急谋反,原来是没有时间慢慢挽回自己的形象了啊,他是怕皇帝临死前不管一切地废了他!

这样一来,李暄的那番解释似乎又可信了几分?

凌从威摇摇头,把杂念赶出了脑袋。

他不是世家出身,凌家也就只有他们夫妻和一双儿女罢了,实在没必要参与到那些皇家的阴谋算计里去。

换成个十一岁的小皇帝,说不定他的日子还不用过得那么战战兢兢,将来也许还有机会再上战场?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探头探脑的,似乎很犹豫。

“我去看看。”屋里只有秦绾一个女子,便直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