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以为,本妃不灭你的口,你就有活路吗?”秦绾摊了摊手,很是坦然。

别说楚帝恨她恨得要死,就连西秦,恐怕也会想要灭口,毕竟几十年过去,谁知道宫亦如到底知道多少西秦的隐秘?

“说的也是。”宫亦如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早死晚死,反正都是死,没什么差别。”

“至少本妃能给你个痛快,你的一双儿女,本妃也能照顾一二。”秦绾道。

“珏儿还好?”宫亦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就算知道了上官珏并非是她的亲骨肉,可是比起那个出生就被换走、没有相处过一天的孩子,上官珏才是她从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婴儿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她教他读书写字,照顾他生活起居,在灯下一遍遍挑选着秀女名册,只想给他挑一个最可心的世子妃,拳拳慈母之心,毫无保留。比起上官纯,她对唯一的嫡子投注了太多的感情和心血,又岂是能轻易抹煞的。

“挺好的。”秦绾想了想道。应该是挺好吧?毕竟是亲侄儿,孟寒看着冷淡,可对他还是挺上心的。她离开南疆的时候,孟寒甚至教了他简单的驱蛊之法。

宫亦如动了动嘴唇,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晚明年,东华会将南疆纳入版图,成为第十四州,他会是第一任闵州刺史。”秦绾又道。

宫亦如震惊地看着她。本来她以为上官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东华的监视下平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形同坐牢,没想到秦绾居然敢…用他为官?她真的敢?

珏儿,他不仅仅是南楚人,他是曾经的南楚太子世子,未来的帝王啊!

“怎么,以帝王继承人的身份教养长大的孩子,不会连一州之地都治理不了吧?”秦绾一挑眉,“本妃现在很缺人,非常缺人,只要有能力,又能为本妃所用,不管什么人本妃都敢用!”

再说,让上官珏去治理南疆,又不是南楚。就算他有异心,难不成南疆还会跟他造反?别逗了,剪除了那些复旧派之后,剩下的南疆遗民颠沛流离几十年,能光明正大地重回故土平静生活,谁都不会想去作死的,就算有几个有异心的,上官珏又不是孟寒这个正统的王子,没那么大的威望。

“输给你,真的不冤。”许久,宫亦如苦笑。这个女子,不止是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她有更胜男子的胸襟气魄,若是她身为男儿,改朝换代亦非不可能。

东华,真的是非常幸运。

“相比起来,长平公主就聪明得多,本妃喜欢识时务的人。”秦绾道。

“清河…”宫亦如转头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宫墙之上,一抹蓝天,几只鸟儿飞向远方,瞬间就成了一个小黑点。

“钥匙,在血脉中流传,阴及而阳灭。”宫亦如缓缓地道,“西秦的传承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阴及而阳灭…”秦绾体味了一下,眼睛一亮,“意思就是,传女不传男?”

这就解释了,宫亦如对临安王父子毫无兴趣的原因,因为男子属阳,无法遗传到血脉的秘密。

“不错。”宫亦如肯定地点点头,“西秦要我来寻找‘钥匙’,不可能不告诉我全部线索。”

“知道了。”秦绾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具身体的血脉是最后一把钥匙,可是她身怀轮回蛊,无法有孩子,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意味着除非在她有生之前找到宝藏,否则前朝宝藏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本宫毕竟是一国皇后,请给本宫一杯鸩酒。”宫亦如说得很平静,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责任。

秦绾沉默了一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苏青崖的长生,百病全消,青春永驻,三日之后,无疾而终。”

不是给楚帝服用的改良版,原版的长生,足以让一个女人的容颜恢复青春,死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对宫亦如来说,应该是个痛快吧?

“多谢。”宫亦如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又笑了起来,拿起瓶子就要往嘴里倒。

“你…的名字?”秦绾忽的问道。

“名字?”宫亦如服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隔了一下才无奈道,“本宫十二岁混入南楚,十五岁出阁嫁与夫君,生儿育女,二十余年夫妻,在南楚的日子比在西秦长得多…有时候,本宫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西秦人,还是南楚人?名字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给本宫送点笔墨来,最后的三日,本宫想为珏儿和纯儿抄些佛经祈福。”宫亦如淡淡地说了一句,一饮而尽。

秦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眼见她斑白的发一丝丝恢复乌黑的光泽,脸上的皱眉渐渐消失,恢复成少女时代的娇嫩,连深藏的戾气都仿佛化得一干二净,显示出一种柔和端庄的美丽,不由得有一丝恍惚。

站在她身后的听潮默默垂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兴奋。

跟着摄政王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能如此耀眼,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第六十三章 秦绾和欧阳慧

西秦大营。

夏泽苍和夏泽天相对无言。

站在下首的男子一头冷汗,虽然他没有正式的军职,不过一介散人,可眼前的是太子殿下和战神,那种沉重的威压仿佛连营帐中的空气都冻结了。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你说,这么多高手去杀一个女人,居然还失败了?”夏泽天终于忍不住怒道。

“世子,去的人虽然多,却不是专业的杀手,做不到不惜一切代价。”男子也很无奈,“唐少主和摄政王妃武功太高,以众凌寡,能胜,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没有人不怕苏青崖的毒。”

“怕,还不是全死了!若非束手束脚,说不定就成功了。”夏泽天没好气道。

男子沉默,怕不怕,这种事说来简单,但作为唯一一个活着从楚京回来的刺客,这几天只要一合眼,就会想起那把带毒的剑,仿佛毒蛇一般在心里盘踞不去。

“那出境城内如何?就算秦绾没死,那后备计划呢?”夏泽天又问道。

“没有后备计划。”男子苦笑,“临安王府把行刺案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去,连死者的尸体都没运出府,甚至,连草民出城都没有遇到任何追杀和通缉。”

“被看透了。”夏泽苍叹了口气。

“秦绾…”夏泽天气呼呼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道,“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夏泽苍挥手制止了夏泽天的责问。

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属下,在行刺失败后并未返回西秦,而是来到他的营中,显然不会是单纯为了报告一下战况的。

“草民的想法是,若是太子殿下还能派出高手,草民愿意再去一次,必定成功!”男子咬牙道。

“凭的什么?”夏泽苍一愣。

“因为没有第二次了。”男子答道,“打到最后的时候,草民注意到唐少主的状态不太对,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完全凭本能在战斗,伤城这样,在当时凭着一口气谁都无法掠其锋芒,可一旦时候倒下,绝不是短时间内能痊愈的。只剩下一个弓箭手不利近战,再去一次,挑选死士,必能成事。”

夏泽苍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瞒殿下,草民这次在唐少主剑下狼狈而逃,失了武者本心,若不能破了心结,只怕伺候修为难有寸进。”男子叹息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别说是唐演的资质不如,便是唐默前辈,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也略有不如。”

最重要的是,唐默一生堂堂正正,名侠风范,比起唐少陵,始终少了一份不择手段的强烈求胜心,没有唐少陵那股狠劲。

“即便如此,秦绾身边其他人也不弱。”夏泽苍提醒道,“那个弓箭手是慕容流雪,就算放下弓箭,他同样是一流的高手。”

男子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把慕容流雪和弓箭手联系在一起,脸色有点古怪,但还是说道:“即便是慕容流雪也无妨。”

至少他觉得,如果那夜屋里的人是慕容流雪,他们绝不会如此一败涂地。并不是慕容流雪的武功比唐少陵差很多,只因为慕容流雪性子温和,他不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你先去休整一番,待孤召集人手。”夏泽苍沉着脸道。

“多谢殿下。”男子一拱手,退了出去。

“皇兄,你说唐少陵到底发的什么疯?为了一个女人,多少年的交情都不要了?连自己的国家也不要了?”夏泽天在营帐里踱步,烦躁地道,“秦绾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还有顺宁的事,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又如何?没有意义,没有他,我们也要打顺宁。”夏泽苍揉了揉太阳穴,又道,“你派人去查点事。”

“什么事?”夏泽天道。

“去查查,当年尹家追杀欧阳燕的详情,以及…秦绾的过去。”夏泽苍道。

“为什么?”夏泽天不解道,“这些不是早些年就查清楚了吗?要不然也不能知道欧阳慧是欧阳燕的女儿。”

“查清楚?当年怎么没查清楚那些杀手是尹家的人!怎么没查清楚,欧阳慧是江辙的女儿!”夏泽苍怒道。

“这…”夏泽天哑口无言,却也无可辩解。

确实是他先入为主,觉得欧阳燕被追杀必定是因为怀璧其罪,却没想到根本没人知道欧阳燕和春山图的联系,因为找错了放向,所以去年猎宫之变前,他一直查不到杀手的踪迹——因为夫婿金榜题名被世家小姐看中因而派人追杀原配,谁会想到这种奇葩的原因啊!若是早知道,去年的猎宫之变中西秦绝对能捞到足够的好处。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他的过错,毕竟在事情发生十几年后才去追查,能查到欧阳燕还有个女儿就不容易了。

“去查查,欧阳慧和秦绾有什么关系。”夏泽苍放缓了语气道。

“不是师姐妹吗?”夏泽天茫然。

“按理说,欧阳慧和秦绾只有师姐妹的名义,她们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可是,如今仅仅是一个名义,她不可能如此顺利就得到欧阳慧旧部的效忠。那些奇人异士都心高气傲,比如苏青崖,比如那个蛊师,甚至今年的小探花陆臻。”夏泽苍咬牙道。

“唐少陵也是?”夏泽天若有所思。

“是孤想差了。”夏泽苍一声冷哼,“少陵就算再爱一个女人,也不可能赌上自己的所有,他的生命,他的家国,他的骄傲——除非,不是女人,是妹妹。血脉相连,亲表妹!”

“皇兄觉得欧阳慧和秦绾是一个人?”夏泽天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夏泽苍冷笑道,“欧阳慧死前,世人眼中何尝有秦绾这个人?一朝成名天下知——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绝世奇女子。”

“皇兄的意思是,欧阳慧没死,然后改头换面,用秦绾的身份重新出现,翻手弄死了李钰?”夏泽天咽了口口水,脸色发白。

“秦绾是个疯女,锁在小院十九年,即便是稍有不同,只怕连秦建云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而她身世高贵,正好补上了欧阳慧最欠缺的弱点,岂不是个再好不过的替身?”夏泽苍说道。

“可是,有易容术能做到这一点吗?”夏泽天道。毕竟,这不是一天两天,秦绾横空出世已经快有两年了,难道这两年来她一直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吗?

“圣山三十六宗门奇人无数,不说易容,就是完全给人换一张脸的医术,也未必没有。”夏泽苍冷冷地道,“连尸体都被烧掉了,又有谁能确定,死于猎宫箭阵的人,真是欧阳慧?”

“那…废太子倒台,她为什么还要用秦绾的身份?”夏泽天下意识地道。

“是不能。能给人永久换一张脸,不代表还能换回来。”夏泽苍一边说着,思路更见清晰,“何况,她以秦绾的身份做了摄政王妃,恢复成欧阳慧,要如何向世人交代?只要无名阁承认她是欧阳慧,在外界,安国候嫡女秦绾的身份可比出身草莽的欧阳慧好用。而且一旦这事揭露,她到底算是秦氏女还是江氏女?安国候要不要找亲生女儿,如果真正的秦绾是死了,他是要报仇,还是继续认仇人为女?江辙孤家寡人,他反而不会在意义女的名分。”

“皇兄…你会不会是想多了?”夏泽天有些气短。

这些猜测也未免太惊悚了,写话本子都没这么跌宕起伏的。

“想多了也没关系。”夏泽苍淡淡地说道,“就算是假的,说成真的就可以了。”

夏泽天愣了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隔了一会儿,慢慢地点点头。

“南楚一灭,西秦最大的敌人就是东华了。”夏泽苍说道。

楚京城内,如果秦绾知道夏泽苍的话,定然也要吃惊,因为除了几个细节之外,夏泽苍的猜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轮回蛊的存在太神奇,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借尸还魂,也只能往易容上猜了。

不过,这会儿秦绾正忙着准备花会。

上官纯已经把名单送了过来,秦绾还算比较满意。虽然有些疏漏,但并非是态度问题,而是能力不足,毕竟是头一回自己办事的小姑娘,上官纯也并非是天资卓越的人物。对秦绾来说,愿意努力就行。

修改后的名单让听潮送了回去,秦绾干脆把筹办花会的任务也交给了上官纯,索性看看小姑娘有多少能力。

然后闲下来的秦绾就跑去了骚扰李暄办公。

“所以,你要是真这么闲,就把这些看了,早点结束,一起出去走走。”李暄无奈地推了一小半奏折过去。

这里有一部分是江辙派人送过来的,更多的是南楚落入东华的半壁江山事务,就说最急迫的,沿途大大小小的州郡,那么多的官员,就连地方守军,这里三千那里两千的,加起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才不要。”秦绾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很认真地…把李暄的头发编成一缕缕的麻花辫。

李暄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也不是介意秦绾太闲,就算心爱的妻子只是在这里陪着他,那些枯燥的折子看起来也有趣很多。前提是——能放过他的头发吗?

“不好看吗?”秦绾转头去看莫问,一脸的无辜。

“…”莫问顿时黑了脸。

这是该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前者得罪王爷,后者得罪王妃,怎么王爷的贴身侍卫这么难当?准还不如执剑呢,跟着王妃多逍遥自在…

“别总是欺负我的侍卫。”李暄一声低笑。

“你要欺负回来吗?”秦绾看他。

“要。”李暄回答得理直气壮。

然后莫问目瞪口呆地看着王爷一把捞起王妃披散的长发,动作迅速地打了两个死结。

“噗哈哈哈…”秦绾怔了怔,随即笑弯了腰。

“好了,现在公平了。”李暄很淡定地继续拿过一本折子来看。

莫问无语,只想说你俩都几岁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给杜太师看到了又要多吐几口血了。

“紫曦。”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一边解着头发,一边应了一声。

“跟西秦达成合议后,我们要返回东华,你说南楚这边谁来主持大局?”李暄问道。

“问我?”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问问你,你舅舅和你表弟,你留哪个在南楚?”李暄批完手上的折子,放下笔,转过身来,神色间很认真。

南楚的皇族自然是要全部带回东华安置的,但南楚这边也需要一个旧人来安故臣之心,临安王父子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留一个带走一个也是牵制。

“让舅舅留下。”秦绾毫不犹豫道,“阿策还嫩了点,现在担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那么…你觉得,东华谁能压制临安王?”李暄一摊手。

秦绾本想说自己留下三五个月的,把南楚的国土彻底收复了再回去,但看到李暄那一脸的控诉,顿时恍悟过来他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李暄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做最妥当,只是单纯不想分开这么久罢了。

“舍不得我?”秦绾一想通,顿时心情极好,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舍不得。”李暄用手指戳戳她的脸,认真道,“不开心。”

“好嘛,我想想别的办法。”秦绾搂着他的脖子低笑。

好吧,其实她也挺舍不得,新婚总是聚少离多,哪能真的不在意呢。所以…谁?还有谁能留下来?

一旁的莫问眼观鼻鼻观心,身姿挺拔。

王爷,王妃,属下…能站到外面去吗?

错字待修。

顺便有人要猜猜最后谁管事吗?猜对有奖,哈哈哈…挺好奇有没有人想得出来。

☆、第六十四章 总有人作死

楚京易主,但过程还算是和平,战斗只发生在内宫,而且一个时辰就被镇压,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感。

就算东华兵临城下,也不过就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些,大多数的店铺依旧保持着营业。东华军入城时倒是乱了两日,但看着那支军队军纪严明,丝毫没有扰民,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终于还是暂时放弃了奏折的李暄和秦绾并肩走在街上,身后稍远的地方是慕容流雪和莫问。原本秦绾并不想麻烦慕容流雪,比起保护她,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布置城防,不过慕容流雪只回了一句话:唐公子说不让自己跟他就亲自来。

秦绾投降。

“你也别那么担心,之前是很难伸手到南楚。”李暄牵着她的手,声音不急不缓,“当年所谓的灭绝鹊桥花只不过是江湖自发的组织,可南楚有多大?江湖有多少人?他们找不到了,不代表真的没有了。当朝廷想找东西的时候,每一寸土地都会被翻过来。”

“我知道。”秦绾叹了口气,却依旧愁眉不展,“我只是怕时间不够了…苏青崖也说,拖得越久,毒就越难拔清。”

“着急也没有用,只能等。”李暄说着,脚步一顿,转了方向,“走吧,带你去吃早饭,上次来的时候发现有家酒楼的点心做得很好,听说点心师傅是从东华来的。”

秦绾忍不住一笑,酒楼的点心好吃?不过既然是李暄说的,就算是用来转开话题的借口,她也从善如流。

酒楼的名字叫白云楼,看着门上牌匾的磨损程度,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

“几位客官,楼上请。”眼尖的掌柜赶紧推开小二,亲自迎了上来。他不认识李暄,但秦绾和临安王一起开门迎东华军进城那天,他还躲在门缝后偷偷看过一眼,这般气质的女子实在是很难让人忘记。

“嗯,先来一壶碧螺春…什么点心好吃?”一边走,后半句秦绾转头去问身边的人。

“玫瑰酥、绿豆糕、豆沙春卷、银丝卷,再加一锅桂花莲藕粥。双份。”李暄淡淡地答道。

“是是。”掌柜一叠声地应道,在背后挥手让小二赶紧去厨房吩咐。

后面的慕容流雪和莫问对望了一眼,无奈只想说,我们吃过早饭了不想碰一堆甜腻腻的点心…

眼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一楼大堂顿时有好几个人迅速结账离去。

这会儿早饭时间已过,午饭又还早,二楼没什么人在,只有一桌像是过路的商旅。

李暄挑了个靠窗的最角落的位置,慕容流雪和莫问就坐了靠外的一张桌子,使得所有想去那个角落的人都必须从他们身边经过。

很快的,茶点一起上桌,除了李暄点的,还多了一叠粉白色的圆形小点心,做成一个指节大小,上面印着荷花图案,精致可爱。

“这是小店王师傅刚出的新品,名叫荷塘月色,请夫人品鉴。”掌柜笑容可掬地介绍。

“掌柜有心了。”秦绾淡淡地点点头。

“夫人慢用。”掌柜隐晦地打量了李暄一眼,没多说什么,很识趣地退下了。

“百年老店,用人果然也不差。”秦绾一声轻笑。

“你对掌柜有兴趣?”李暄奇道。

“陆焕说不想去东华,想留在南楚继续做生意,顺便重新布置情报网。”秦绾点点头,“他的人脉都在南楚,只要有钱,随便找个地方,重建一座秋鹤楼也不是难事。”

“可是从商毕竟…”李暄楞了一下。

“陆焕说,他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做官的能力,只会做生意,还是不要耽误百姓为好。”秦绾低笑道,“他没有儿子,不需要为子孙前程考虑,浅浅是独女,将来要招赘上门奉养他们二老的,也无所谓门第高低。”

“他倒是想得开。”李暄赞叹道。

谁人不想出人头地?谁人不想权倾天下?可多少人有那能力?看得清自己,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可贵的能力。

“再说了,陆家有陆臻,谁能看轻他们?”秦绾又道,“陆焕说,他要做第一皇商,天下首富,以后谁欺负浅浅,就拿银子砸死他。”

“噗——”李暄忍不住笑喷,“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把人用银子给埋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错。”秦绾一脸的认真,“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噗嗤…”却是连不远处的慕容流雪都笑了出来。王妃您这么自黑好吗?

“陆氏一门倒是有点儿意思,你哪儿找来的?”李暄好奇地问了一句。

“当年我初下圣山,从河里捞了陆臻,原本想把他送回家让他爹娘教训一顿的,自己不会游泳居然还敢跳下去救人,差点害人害己!谁知道刚好碰见陆熔的老仇家上门寻仇,可惜稍晚了一步。”秦绾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怅然,“那一日,正好是陆烟新婚三日回门,陆家全员到齐,寻仇的好时机。我去的时候,陆家血流成河,陆烟的丈夫伤重不治,寡妇守节至今。陆焕三岁的长子身死,浅浅一直不知道她曾经有个哥哥。也就是陆臻年幼贪玩跑了出去才遇见我。”

李暄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的事,其实到处都有,一如当初的沈醉疏,世上有无数和陆家、沈醉疏类似遭遇的人,只是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格外令人唏嘘罢了。隔了一会儿他才问道:“那些凶徒呢?抓到了吗?”

“抓?”秦绾一挑眉,不屑道,“你指望官府的捕快去抓那些亡命之徒?”

李暄深深地看着她,一直都知道,算是半个出身江湖的秦绾却比他这个正统的皇族更不喜欢江湖,还是去年云州灾情过后才算对江湖人的看法慢慢转变的。然而,她说的却也没错,真正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愿意做捕快?就算想卖与帝王家,也会选择从军。那些地方捕快对付地痞流氓还凑合,想抓练家子,确实力有不逮,这也导致了江湖人动不动的“江湖规矩,生死不论”,殊不知杀人偿命,律法何尝对江湖人就能法外开恩。

“本来么,若是萍水相逢,我救下陆家几个人也算仁至义尽,不过陆家既然投靠我,给属下出头就是义务。”秦绾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时候刚刚认识了苏青崖,于是我拐了他陪我一个个找上门去,花了两个月工夫,把所有人都解决了。”

“解决了的意思,是都杀了?”李暄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哦,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人。”秦绾理直气壮反驳。

李暄无语,只想问你杀的人还少了,八成是觉得一刀杀了太便宜他们了吧。

“所以,我把他们废了武功,下了点每天要痛几次的药,扒光了衣服,挂在城门上。”秦绾道。

“…”李暄默默地咽下嘴里的茶。

旁边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那桌商旅吃完了造反,迅速下楼去了。

“反正那些人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不是坐穿牢底就是菜市场砍头。”秦绾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慕容流雪举着茶杯,半天没动,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莫问低声问道。

“王妃说的这件事,我以前好像听过。”慕容流雪沉思道。

秦绾和李暄说话并没有避着他们,这点距离听得一清二楚,就算隔了七八年,但当时连续两个多月不停地有人被扒光了挂城门,还都是些恶名昭著之辈,在江湖上也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连不问世事的飞花谷也有所耳闻。可是…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做那件事的人…

“如果发生过这么轰动的事,你知道是正常的。”莫问随口道,“隐约记得当初暗卫训练营也有人提过一两句,可惜不知道是谁干的,原来是王妃和苏神医。”

慕容流雪看了他一眼,表情很纠结。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你难道没发现王妃的年纪不太对吗?

“每样都少吃点,别等下吃不下午饭。”李暄说着,把剩下的大半碟荷塘月色拿到了自己面前。

“哦。”秦绾恋恋不舍地瞟了一眼可口的点心,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一会儿让掌柜再做一份带回去下午当点心。”李暄好笑道。

“这个真不错,一会儿跟那个师傅去要个方子,拿回去给姬夫人,以后去盛世就能吃了。”秦绾笑眯眯地道。

“好。”李暄答应一声。

一个点心配方而已,掌柜只怕巴不得送上来,何况秦绾这样的身份,拿了配方也就是自己小厨房里做了吃,又不会和白云楼抢生意。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上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却见那少女的目光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就往这边走来。

“姑娘留步。”莫问手一扬,带鞘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我…”少女仿佛是吓了一跳,眼中雾蒙蒙的,含着几分委屈,“小女安济王府嫡长女,封号清宁县主,正巧路过此处,听闻王妃在此,特地上来请安。”

秦绾要不是顾忌形象,都想翻白眼了,路过?怕是刚刚一楼出去的那几个人里就有安济王府的下人吧,才让这位县主特地来堵她。安济王不过是楚帝的堂弟,一个透明人似的宗亲,什么清宁县主,就连上次的宫宴都只有敬陪末座的资格。

“你见过了,可以告退了。”秦绾没好气道。

清宁县主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继续福了福身:“清宁见过摄政王。”

李暄捧着茶杯,看着秦绾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清宁县主偷眼看过去,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只觉得心跳快如擂鼓一般。

秦绾不禁笑了出来,不是说来向她请安的吗?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个来讨好的,看来这位县主的心比她想得还要大啊。

“王爷…”久久没有回应,清宁县主忍不住叫了一声。

听着那甜腻的声音,秦绾只觉得浑身一抖,心里一阵恶寒。

“怎么,冷了?”李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