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自然就有解药。不过,得蔡氏来这里,让我看看,才能确定需要哪种解药。”

王东沉吟半晌,最后跺跺脚,“好吧,我就让我娘子来一趟,如果你到时候拿不出解药,罪上加罪,大人一定会重重地罚你。”县官闻言点头。

两个要抓水幽寒的衙役看这情形,又都退了下去。王东这边打发人去请蔡氏过来。

两刻钟后,大堂外来了一乘小轿。轿子停下,跟轿的小丫头掀起轿帘,从轿子里扶出个妇人一起走上堂来。

水幽寒认得小丫头正是王兰儿,而那个妇人,蒙着头脸,看身形似曾相识。

这时王东已经迎上那个妇人,低声安慰:“娘子,可好些了?那水氏说这药有解药,娘子吃了就会好的。”

“真的吗,老爷?那你还不快让她把解药交出来。”原来是蔡氏。

王东听了,对水幽寒说道:“水氏,你快些交出解药,我就向大人求情,对你从宽发落。”

“王家奶奶这样蒙头蒙脸的,让我怎么看。这不看,又怎么能知道用什么解药?”

王东有些犹豫:“娘子,你看…”

“要看就让她看,等我好了,自然能让她好看。”蔡氏恶狠狠说道,随即拿掉了蒙头脸的纱布。

大堂上一片惊叹声响起。

“哎呀!”水幽寒毫无思想准备,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前些天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徐娘,怎么一下子就发秃齿缺,宛如八十老妪。

水幽寒仿佛掉进冰窖里,只觉得全身发冷,这下毒的人是谁?好狠毒的心思!

“快说,解药在哪里?”蔡氏走近一步逼问道,也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苍白的两腮上泛起一片潮红。

“王家奶奶,这个毒,我见过。只不过这解药…”水幽寒故意停顿了一下。

“解药在哪,你快说,不说我掐死你。”蔡氏伸出两手,作势向水幽寒抓来。

水幽寒紧退了两步,装出一副吓丢了魂的模样,“王家奶奶,你这毒现在还能治好。那解药,只有一个人手里有。”

蔡氏转了转眼珠,又盯着水幽寒。

“王奶奶,你比我还清楚不是吗?就是那个给了你燕窝的人。只有她有解药,你现在赶紧去找她,也许还来得及。再过十天,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蔡氏听了水幽寒的话大急,转向一边听的一头雾水的王东:“老爷,…快去要解药,…牵马,咱们立刻走,…京城…找那个贱人…解药。”

蔡氏一急,喘了起来,话都说不连贯。

王东也急了,“娘子,你别急,慢点说,你说咱们要去找谁?”

“她…装的好,就…是她,老爷,快去京城…府里…找…”

话还没说完,蔡氏口里喷出一口血,软软地倒在王东怀里,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旁边一个仵作过来,弯腰查看了一下,摇摇头,退了下去。

王东抱住蔡氏,连声叫:“娘子…娘子…”。又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快去叫大夫来!”

蔡婆子,兰儿都跑过来,一时大堂上乱作一团。

少顷,一个手提药箱的老者被小厮带了进来。老者抓住蔡氏的手腕,又查了她的鼻息,再用手指沾了一点蔡氏嘴边的血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老者站起身来,和旁边的仵作嘀咕了几句,最后才说道:“这位奶奶已经去了,是中了砒霜之毒,估计这砒霜是早饭时服下的,只是不知为何,发作的时间拖延到现在。怪哉,怪哉。”

第二十六章 牢房一夜

蔡氏在大堂上猝死,王东悲痛欲绝,一时大堂变灵堂。最后县官和师爷看着实在不像,劝了又劝,王东才止住悲声。他拉住县官的衣袖,让他一定为自己娘子主持公道。县官点头让他放心,王东这才抱了蔡氏的尸身,先回家去了。临走,还没忘记说上一句:“大人,水氏和我娘子的死拖不了干系,请大人仔细拷问。”

水幽寒郁闷,“大人,刚才老郎中的话,你也该听的清清楚楚。蔡氏是早上吃了砒霜才中毒身亡的。这自是王东自家里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又转过头怒斥王东:“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几次三番的诬陷我?”

王东冷哼一声:“是不是诬陷,你说了不算,得听大人的判决。我娘子去了,自然要先用你填命。”说着冷冷地看着县官,“如果大人能秉公断案,我刚才与师爷所说还可加倍。”

水幽寒看着师爷一张圆脸更加油光闪闪,县官的小眼里也闪出精光,再看周围的衙役,都木着一张脸。“洪桐县里没好人”,水幽寒一下子就想到苏三起解里的这句台词。

没等水幽寒再说什么,县官已经下令将她押入大牢。马上就有两个衙役过来拉水幽寒,水幽寒挺直腰板,“拿开你们的赃手,姑奶奶我自己能走。”两个衙役被水幽寒气势镇住。海伯这时忙过来打点,衙役们哪个不是熟通世故的。有些钱拿,他们也不愿枉做坏人,也就没再为难水幽寒。

水幽寒自然是被押去女监,到了门口,衙役们就把水幽寒交给一个半老的婆子,交代了两句离开了。海伯又拿出银钱来打点那婆子。

这一天,种种变故,海伯反而显得更加精神。想起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大变故的。

“海伯,今天多亏有你在旁边照看,否则我更要吃亏了。”

“奶奶说哪里话,是我没有照顾好奶奶,才会有这样的事。”

“海伯,这毒燕窝的事,你可相信是我做的?”

海伯连忙摇头:“这怎么可能,奶奶一直在宅子里没出门,哪里能去买什么燕窝,下什么毒?我自会为奶奶作证,不会让人冤枉了奶奶。”

水幽寒笑笑:“海伯,我自然相信你。只是,今天堂上的事,你也看到了,与其说是县官审案,不如说是东叔直接判了我死罪。海伯,你和东叔相交多年,可知道他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海伯有些无奈,也有困惑;“奶奶,阿东本来是极好的人。只是太重情了,对他这个续娶的娘子,看的太重了些。”

旁边的婆子虽然拿了钱,耐烦着等海伯和水幽寒说话,这时也有些不耐烦。手里晃了晃钥匙,催促水幽寒。海伯只好离开,水幽寒跟在婆子身后进了女监。

一进牢房,扑面而来的是股腐臭的气味。牢房是石头筑成,用木栅栏隔成一个个的小间。只有过道顶上开着一个小小的天窗,透进些微的阳光。水幽寒一时适应不了,跌跌撞撞地跟在婆子后面。走到一扇牢门旁边,婆子打开牢门,将水幽寒向内一推,就锁了门自行离去。

这间牢房内只有墙角堆着些稻草,别的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别的犯人。还是单间待遇啊,水幽寒自嘲,向稻草堆挪动了一步,就听得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几只肥大的灰老鼠从稻草堆中窜出,四下逃窜而去。原来还有老鼠为伴,水幽寒苦笑。

到了这个地步,水幽寒也就顾不了许多。蹲下身子,将稻草整理了一下,就坐了上去。

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水幽寒只觉得迷雾重重。她本来以为是蔡氏受了侯府里某人收买,装个样子故意陷害她。可是见了蔡氏的模样,就觉得不可能。蔡氏不是个聪明人,还爱占小便宜,可她绝对是个极其自私的人,绝不会那样自毁来陷害别人。后来与蔡氏的一番对话,可以推断出是蔡氏去京城时结识的某个人送了她一样东西,很可能就是毒燕窝,蔡氏吃了之后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然后就顺水推舟的诬陷了她?那蔡氏为什么不去找送了她燕窝的人算帐?反而想一口先咬死她水幽寒?送她燕窝的人是她惹不起的人?收买她陷害自己的人,和给她下毒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她想着先办成了其中一人托付的事,再去京城一边邀功请赏,一边找另一个人算帐?后来听了水幽寒的十日之说才着急起来要立刻去京城的?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通。水幽寒揉揉额角,暂时把这件事放一放,那么砒霜又是怎么回事那?这个应该简单得多,一定是蔡氏身边的人下的手。那么这个人是因利取便,想借蔡氏中毒之际偷偷再下毒要了她的命,想人不知鬼不觉,都推到毒燕窝上,让别人背黑锅?只是没想到砒霜和原先的毒两毒相克,延迟了发作时间,蔡氏直接死在大堂上,被仵作人等看了个分明。

蔡氏,蔡氏,每次和她有关就没好事,水幽寒郁闷。诶?她似乎还忘记了两个人。那两个证人,蔡婆子和王兰儿,这两个人一定是说了谎。那么王东那,是被谎言蒙蔽,还是也是同谋之一?

这个王东,做事可真不地道,不过对他这个娘子可真是没的说。上次做出那样出格的事,也没见他不待见蔡氏。这次更是要让水幽寒给蔡氏填命,一副痴情的模范丈夫模样。就毒燕窝那么薄弱的谎言,他竟然就信了,爱情让人成为白痴?

水幽寒冷笑,其实还有两种可能,更加靠谱些。一是王东明知是谎言,可他选择了相信,因为水幽寒的性命在他看来犹如蝼蚁,可以博美人一笑,不过是花几个钱摆平县官就可以了。二就是王东和蔡氏是一丘之貉,两人一样被收买了,合起伙来演的这出戏。可惜,最后被人利用了,蔡氏丢了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如果是公平断案,有海伯为自己作证,自己根本无法买燕窝,或是买毒药,王东提出的物证就无效了。至于那两个人证,都是他家的人,他让说什么当然就说什么,她们的证言根本就是无足采信。至于那蔡氏如何先中毒,后又被砒霜毒死,根本与自己无关。

可如今的情况,就是王东买通了县官要自己的命。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一天赶了那么远的路,劳心劳力,水幽寒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想来那女牢头也不会送饭给自己了。没有打骂自己,应该是海伯那几块银子的功劳。水幽寒摸摸自己怀中的几块碎银子,今天有海伯花销,她的银子就没拿出来。她是阶下囚的身份,如果让人知道手里有钱,只怕要想法子图谋了去,而去这点银子留着也许还能应应急。

硬硬的几块银子,还有软软的一包。水幽寒想起自己早上还包了一包点心在怀里。正好拿出来填填肚子。点心吃起来有点干了,水幽寒看到牢门处有个粗瓷碗,里面有半碗水。她伸手就去那拿,可想到方才的老鼠,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水幽寒慢慢地吃了几块点心,将剩下的小心包好,又放回怀里。

天更暗了,听外面已经敲了三更。整个牢房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水幽寒这才发现自己是这整个牢房唯一的犯人,这时她真的希望旁边还有别的犯人,哪怕她们会欺生,为难自己,有点声音陪伴,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再过一会,四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听见吱吱吱吱的叫声,然后黑暗中现出一点点绿光。本来冻的直哆嗦的水幽寒,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还是完全的黑暗和死寂就好,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光线和声响陪伴,水幽寒心里碎碎地念。

虽然有些困倦,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不敢瞌睡,生怕睡着了会有老鼠跑到自己身上。

水幽寒一夜无眠,只瞧着天窗外巴掌大的天空从繁星点点,到晨光微熹,直到阳光重又照入牢房内。

忽听外面牢房大门响。

“欧阳大夫,您来的可真早啊。我这就给您开门。我家小四的腿疼病,可多亏了您,现在能跑能跳的,再过两年也能娶媳妇了。”

“范嬷嬷客气了,那是你老平日积德行善,现在福报到后辈身上了。我只不过是稍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哎呦呦,欧阳大夫,您可真会说话。您跟我来,这牢里统共就那位奶奶一个人,委屈不着。”

“有劳范嬷嬷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就是。”

水幽寒听得那人低沉悦耳的说话声,仿佛听见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她的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从草堆上忽地一下站起,扑到牢门上,一双眼睛咋也不眨,直盯着声音来处。

上午温柔的阳光从天窗中投射下一道光幕,那张熟悉的脸正穿过光幕,一点点移到她的眼前。还是那样暖人心肺的微笑,那样令人心安的声音。自打昨天早上送走麒儿开始,再到公堂上被污蔑,然后是在这地狱般的牢房里,一夜与老鼠为伴,水幽寒一滴泪都没有流。在奶娘和小红面前,她不想让她们替自己担心。在那些鬼魅魍魉面前,她是不想示弱。可是现在这个人,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水幽寒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会就打湿了地面,…然后打湿了一方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素白帕子。

“小寒,别怕,我来了。”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水幽寒虽然觉得自己如此失态有些害羞,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抽泣。不知何时,牢门已经被打开,看守的婆子也退了出去。

“小寒,饿不饿,吃点粥暖暖吧。”

水幽寒觉得身上一暖,原来是欧阳披了件狐皮大氅在自己身上。她抬手要擦眼泪,发现自己一只手一直紧抓着欧阳的手,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放开了手。

欧阳将水幽寒领到牢房过道一个矮桌旁,拿衣袖将矮桌和板凳又擦了擦,才扶了水幽寒坐下。矮桌上放了个食盒,欧阳打开食盒,拿出一碗鸡丝酸菜粥,一碟金银卷,还有两碟小菜。

“欧阳大哥,麒儿,还有奶娘她们可好?”

矮凳旁只有一条长凳,水幽寒拉了拉欧阳的衣袖,等他坐了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麒儿很好,奶娘和小红带着麒儿现在都在我那里。你尽管放心。先别急着说话,吃点东西吧。”说着将调羹递到水幽寒手里。

水幽寒这一夜只吃了几块点心充饥,现在听到麒儿她们无恙,又闻到鸡粥的香气,胃口大开。也就不再客气。这些吃食都是水幽寒平日喜欢的,吃到嘴里,立刻就确定这是奶娘做的,更是心安。

一时水幽寒吃完,看着欧阳将碗筷都收拾到食盒里。

“欧阳大哥,…”水幽寒心里有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寒,你受苦了。我昨晚上才回到家里。事情的经过我都听奶娘说了。我已经派人到衙门里,还有王东家打探。小寒放心,我不会让你蒙冤受屈。”

“大哥,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好审的。王东提出的人证物证根本就不能作数,是他们蓄意要诬陷我。而他们诬陷我的原因,和我的身份有关。京城的楚侯爷府大哥可知道?”

欧阳点点头,“是王东,和海伯的主家,这里是侯爷夫人的祖籍。”

水幽寒继续说道:“现在我也不瞒大哥,我原本是楚大少爷楚熙的嫡妻。可楚熙另有意中人,因为婚约才娶了我。我过门不过三个月,就遭陷害,然后楚熙就娶了他的心上人丞相的千金。侯爷夫人表面上安排我来这里养病,实际上是嫌我在府里碍眼。我在这,熬个一年半载,府里就会以我无所出为由,给我一张休书。”

水幽寒看欧阳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府里那次,我确定不了是哪个下的手。蔡氏这次是去了侯府,回来才出的事。所以我怀疑是侯府有人买通了她来陷害我。”

接下来水幽寒就将自己昨晚理出的头绪,挑重要的和欧阳说了一遍。

欧阳静静地听完,“看来这是桩双重毒杀案。”

“大哥说的对。这个双重毒杀说复杂也复杂,其中必定参杂了王东家的家事。可说简单也简单,我们完全无需理会蔡氏如何二次中毒,也不必去管她第一次是如何中毒的。我们只需证明,毒燕窝并不是我送的就可。这个奶娘和小红,还有海伯都可以为我作证。奶娘和小红是我的人,她们的证词也和蔡婆子与王兰儿的证词一样,不足采信。海伯的证词就至关重要。我观察海伯为人,一定能够实话实说。”

“恩,王家村的人都说海伯为人耿直,昨个公堂上又与王东翻了脸,想来是能为你作证的。”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跟这案子有没有关系。”水幽寒想到蔡氏捎给自己的那两包东西,就和欧阳说了,然后道:“那两包东西,我觉得不对劲,让小红埋了起来。本来打算让大哥帮着瞧瞧,是些什么。可惜,…”

“我前些天凑巧不在镇上。”

水幽寒又看了看欧阳,“大哥,现在事情的关键是,县官明显是被王东买通了。他们打算葫芦判断,置我于死地。大哥,王东依仗侯府的势力,不知道向县官许了什么好处。大哥如果要帮我,只怕会连累了大哥你自家。所以请大哥一定要三思,不要为了救我,反而搭上自己。我怎样都好,哪怕最后要抗上这个官司,我只拜托大哥一件事:帮我照顾麒儿,奶娘和小红。这样,我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说的什么糊涂话。大哥我虽然没有官爵在身,可也是举人出身。我家祖上世代行医,不敢说知交满天下,可这渤海郡内,还没有人能欺压的了咱们。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家人,就是侯爷来了,也不能无故就如何了咱们。我这次回来,也是赶巧,带回来一个人,有他在,那县官就绝不敢贪赃枉法。”

“是这样,那太好了。”

水幽寒和欧阳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因为欧阳有许多事情要办,只好起身离开,并嘱咐水幽寒自己小心,安心等候。

水幽寒点头,目送欧阳离去。

下午,果然来了两个衙役来带水幽寒,说县太爷要开堂审案。

水幽寒随衙役来到县衙,先就吃了一惊。昨天县衙门口那样冷清,今天却挤满了人。男女老幼窃窃私语。看来是被蔡氏的死惊动了,毕竟人命案子在这样的小地方还是很轰动的。而且这县衙里里外外也和昨天有些不同,明显是仔细打扫整理过了。

水幽寒走上堂,公堂正中桌案后依然是县官和师爷,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随意,两人看来都绷紧了神经,不时往左下首的位置偷瞄。水幽寒随他们的目光望去,见那里今天摆了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个少年的公子,意态从容。身后还站着两个清秀的小厮。在旁边站的是欧阳,还有小红。

见水幽寒走了进来,欧阳向水幽寒点了点头。小红见了水幽寒,就想奔过来,让欧阳止住了。水幽寒对他们回之以微笑,暗暗示意自己一切都好。

王东今天没有座,他脸色阴沉,一身素罗袍,带着蔡婆子和王兰儿站在公堂一侧,海伯也冷着脸,站在公堂另一侧。

县官看人都到齐了,一拍惊堂木,两边衙役喊了堂威,就开始审案。

先是师爷念了状词,然后原告呈上证物,又让两个证人作证。

蔡婆子和王兰儿都供说:“今年腊月二十一日上午,随奶奶蔡氏去王家村探望水氏。水氏给了蔡氏两包燕窝,蔡氏回家连吃三天,就发了病。先是一把把的掉头发,然后牙齿也开始松动、掉落。三天后,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四十年。蔡氏觉得不对,就拿了燕窝去药铺查验。药铺坐堂郎中认定燕窝有毒,但验不出是哪种毒物。因此将水氏告上公堂。”

然后县官传药铺郎中作证。

“确实有王东家仆妇蔡嬷嬷拿燕窝到药铺来,经查验,发现有毒,但不识是何种毒。另证明,燕窝为上品,价值不菲,本镇上并无出售。”

接着是被告方证人做供。

海伯:“腊月二十一日上午,蔡氏拿了两包东西并一块料子来拜水氏。我怕水氏奶奶有事传唤,就候在门外。里面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蔡氏说是自京城中回来,给水奶奶捎了两包东西并一匹布料。最后蔡氏留下两个包东西给水奶奶,带走了料子。蔡氏出门是我送的,只看到蔡嬷嬷怀里包着衣料,并无别物。水氏并没有送燕窝给蔡氏…。”

然后是小红作证,证词和海伯一致,还讲出蔡氏为贪水幽寒这块布料,故意揪打王兰儿,水幽寒觉得王兰儿可怜,才把料子给了蔡氏。最后小红指着兰儿:“兰儿,当时我家姑娘为你求情,还请你到屋里梳洗,是我帮你梳好了头发。你还羡慕我命好,我家姑娘心善。你良心被狗吃了,竟然诬赖我家姑娘!“

然后有两个衙役呈上证物,水幽寒一看正是自己让小红埋起来的两包不知名物。

衙役向上禀告:“今日上午,证人海伯和小红带我等去王家村挖出此物,就是当初蔡氏留给水氏的那两包物事。”

欧阳,原告证人药铺郎中,上前验看,证实为发霉的碎燕窝和碎银耳。

案子审到这里,堂上的原告三人表情各异,堂下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大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县官在桌案后,抬起身向下首的那位少年公子询问:“原告、被告各执一词,公子爷您看该如何判断。”

少年公子不屑地扫了一眼县官:“这明明有人说谎,你竟看不出来,你这官做的也很有限了。这点子事都理不清楚,还盼着你能治国安邦,为君分忧吗?”

县官苦着一张脸,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又不敢去擦,十分狼狈。而昨天十分活跃的师爷,今天如瘪了的茄子,一言不发。

这时,欧阳向前走了一步,向县官一拱手:“大人莫急,现下还有证人并未问过。等问过了这个人证,就可真相大白。”

县官听了,如蒙大赦:“欧阳世兄高见,那就快请了这个人证出来吧。”

水幽寒窃笑。可等这证人到了堂上,水幽寒也一愣,怎么是春生媳妇?水幽寒不由转头又去看欧阳,见欧阳也在看她,面上一片笃定之色,就放下心来。

春生媳妇先给县官见礼,然后说道:“腊月二十一日,民妇去水奶奶家,正碰上蔡氏也来拜访。民妇看的清楚,蔡氏进门时带两包东西和一匹布。民妇见水奶奶有客,就告辞出门。可出门以后,想到蔡氏惯常拿了棒槌带着恶仆行凶…”

供到这里,堂下已经笑成一片,水幽寒听得有人说“棒槌菜”,看来这蔡氏棒槌三人组还是乡里闻名的。王东则脸色更加阴沉,蔡婆子和王兰儿都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如何。

等众人笑声渐息,春生媳妇才接着说:“民妇担心蔡氏会对水奶奶不利,水奶奶家人口少,人也娇弱,怕吃了蔡氏主仆的亏。民妇就躲在水奶奶家大门外,想着如果有什么事,民妇也能找人来劝解。等了半天工夫,就看见蔡氏带着蔡婆子和王兰儿出来了。民妇看的很清楚,只有蔡婆子怀里抱着一匹布。蔡氏和王兰儿都空着手。她们没看到我躲在那里,还自顾自的说话。”说道这里,春生媳妇停了一下。

水幽寒回想起她事情一旦讲到紧要处,就像说书先生那样,必要先停一下的习惯,原来到了公堂上,还是如此。果然不仅堂上众人都屏息等待下文,就是围观的百姓也都安静下来。

春生媳妇遂继续说道:“我听到蔡氏对蔡婆子说:

‘这次咱们没有吃亏,拿两包发霉的破银耳充了燕窝。水氏发现时也只当是送东西的人没安好心,哪能疑到咱们头上。咱们落得好好享用那两包燕窝。那可是顶尖的上品,宫里头吃的也不过如此。这匹料子,她不也乖乖的给了咱们。’

然后蔡婆子回话说,‘奶奶好手段。只是何苦把这料子拿来,又要演这出戏。索性只给水氏那两包东西,她也不知道什么。’

那蔡氏就又说,‘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家老爷常讲,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只拿那两包东西来,太微薄,怕她会起疑心。毕竟侯府的人,出手哪能如此小气。反正这料子,最后还不是落到咱们自家手中。’

蔡氏又对王兰儿说,‘还得多亏你陪我演这出戏,把水氏给吓住了。她心肠软,以为是救了你,可不知道你是心甘情愿地陪我演戏,糊弄她罢了’

‘我情愿为奶奶效力。像水氏那么蠢笨的妇人,活该让奶奶您耍着玩罢了’”

春生媳妇转述完毕,大堂上一片静寂无声,堂下的百姓可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有那好事的说:“唉呦,原来是贪小便宜吃了大亏。”

也有人说:“这蔡氏性子孤拐霸道,曾经把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小妾活活打死,一尸两命,最后花了几个钱了事。如今是报应到了”

“你们住口,不许你们诬陷我娘子!”原来是王东,只见他一张脸红的要滴下血来,怒指着外面的人群。众人也被他这样子吓到,一时没人开口。

王东又手指春生媳妇:“你一派胡言,不过是要巴结水氏。你若是当日听到这些,怎么不立即去告诉水氏,还等到今天才到堂上来说。”

春生媳妇看看王东,又看看县官和堂上的众人,最后转向水幽寒,俯身施礼:“奶奶,我跟您告罪。我当日听了这些话,本该告诉奶奶。可是想到蔡氏为人,最是霸道。奶奶您在这里无依无靠的,上次就吃了她的亏。我若告诉了您这件事,您也只能自家生闷气。如果忍不住气,要和蔡氏理论,您也要吃亏。不如我什么都不说,奶奶您自当做了件好事,大年下的心里也畅快些。”

水幽寒本来就认为这春生媳妇说话做事十分响快,不亚于男子。今天见她说出这番道理来,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春生娘子你做的很对,我很感激。”

自此真相大白,王东再狡辩也是无用。

第二十八章 原来如此

县官一拍惊堂木,对蔡婆子和王兰儿叱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两个为何诬陷水氏,还不从实招来。”

蔡婆子和王兰儿都抬头看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