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主任,我们好像来的早了点。”

“不早,不早,很快就好了。”

王主任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林老师后面的这些学生,“你们学校的叶兰来了没?”

“呵呵,当然来了。”林老师笑着推了推叶兰,“就是她了。”

“你就是叶兰?”王主任盯着叶兰,两眼直冒星星,“有没有考虑过到我们学校来读书?学费全免,再补给你生活费!”

“啊!老王!”林老师一急,一下子挡在叶兰身前,连“王主任”这个称呼都忘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啊,当面就来挖墙脚!”

“咦,那个女孩就是叶兰吗?”

“是那个每次都考第一的叶兰?!”

“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啧啧,人家怎么学的?”

周围正在打扫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自己不就考了几次好成绩吗?看这阵仗,怎么有点明星的味了?叶兰不禁好笑。

“看把你个老林给吓的!”王主任忍俊不禁,“我不和你抢,行了吧?走吧,到我们会议室去歇歇。”

半个小时后,教委的领导才姗姗而来。

教育局局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叶兰恍惚记起,上一世来云县捐资建一中综合楼时,陪同的人好像就有这个人,再次见到,却成自己的父母官了!

“你就是叶兰?”

叶兰想笑,怎么又是这一句?

“是我,局长好。”

“嗯,不错,不错,”看着虽衣着简朴,但不卑不亢大大方方的叶兰,那位局长很是满意,“坐,坐,你们都是咱们国家的栋梁,云县未来的希望啊!”

又扭头冲林老师,“我记得前年,你们学校出了个叶峰,和叶兰有没有关系呀?”

“郑局,您好。”叶峰站起和局长握手,“谢谢您还记得我,我是叶峰。叶兰是我妹妹。”

“真的?”那位郑局很是惊喜,“我就说吗,都姓叶,还都是在四中求学,怎么着也该有点关系的,没想到竟是亲兄妹。”

“呵呵,还是郑局有先见之明啊!”

“郑局,今年的茅台酒准备好就行了。”

“哈哈哈,叶峰,叶兰,你们还有弟弟妹妹没有?我得算着点,看什么时候破产!”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综合楼的大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叶兰被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间。

铺了红色桌布的主席台上,教委领导和那些名牌大学学生已经就坐,只正中间紧挨着郑局的那个位子还是空着的。

“郑局,要不要开始?”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悄悄和郑局耳语。

郑局瞄了喵身边的空位,“再等会儿吧。”

叶兰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又被山风吹了一路,头有些作痛,看会议不开始,便闭目养神。

“局长,来了,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那个秘书模样的人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张县长也陪着一起来了。”

主席台上顿时有些骚动,郑局忙出去迎接。

有人手忙脚乱的又往上面添了几把椅子。

“郑局。”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叶兰的眼唰的睁开。

“呵呵,小宁,你好啊!张县长,您也来了。”

“我说你这个老郑啊,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要不是刚才在路上遇见小宁,我还不知道,你还搞了这么一出呢。”张县长笑吟吟的说。

“哈哈哈,张县长,您不是工作忙吗,我们想着不过是对学生组织一次教育活动,那承想,您还亲自来了。”

“抓好教育可是我的头等大事,什么工作都得往后放放。小宁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我这个父母官,怎么着也不能太落后了吧。好了我也就在一边看看,你们开始吧。”

叶兰死死的盯住那个小宁——烫的笔挺的茶色西装,洁白的衬衣,打的一丝不苟的领带;本是刻板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有一种清雅的韵味,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捏着衣襟惴惴不安的乡下小子的痕迹已经一点也见不到了!可叶兰发现,自己竟如此怀念男孩当年看到自己时羞红了脸的傻傻的笑!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男子的目光疑惑的扫了一眼叶兰,微怔了一下,便被张县长和郑局热情的让到了最中间的位子坐下。

那双曾如云水一样澄澈的眼,已经再找不到让人愉悦的流光,仿若本是洁白无瑕的三冬之雪,却抵不过红尘欲望的引诱,终是投身尘埃,任自己灵魂的底色打上阴沉的暗灰…

叶兰垂下眼,心里是浓郁的悲哀和苍凉。

那是,宁柘林。

重生之后,叶兰,绝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这个搂着别的女人,却在嘴里对自己吐露呢喃爱语的人!

被绝望的爱情打落万丈深渊,紧接着再被可怕的现实掐断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幻想!

杨海蓝,有时候真觉得,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毕业于我们云县一中,现任正海集团副总经理的宁柘林先生!”

叶兰,低低的垂着头,却怎么也无法控制勾起的嘴角,那一丝冷漠到凉薄的微笑,看了让人心寒。

宁柘林,已经爬得这么快了吗?!

不愿意见到的人(二)

报告会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

叶兰却一直精神恍惚。

坐在主席台上的叶峰频频担忧的瞧着神情萎顿的叶兰。

好不容易等报告会结束了,叶峰和身边的人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开。

“兰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叶峰着急的摸摸叶兰的头。

“哥,我没事。只是有些累,可能是坐车时被风吹着了。”贴着叶峰有些粗糙的衣物,叶兰忽然觉得心好像安定下来了。是啊,她已经不是杨海蓝了,干吗还要纠结于那些已然成为过去的人和事?现在,她是叶兰,已经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点药。”叶峰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叶兰披上,扭头就往外跑。

“不用!”叶兰忙一把拉住叶峰,“那有那么严重,我在哥身上靠一会儿就好。”

“那怎么行!”叶峰皱了眉头,看看拥挤的大门,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你在我身上歪一会儿,待会儿我再去帮你拿药。”

“叶峰。东西准备好了吗?”有人走了过来,叶峰抬头一看,却是宁柘林。

觉得怀里的叶兰身子抖了一下,顾不得回答宁柘林,叶峰忙低头询问叶兰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宁柘林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停了下来。

“宁哥,对不起啊,我妹妹有点不舒服。”叶峰抬起头,冲宁柘林打了个招呼。

“哦,”宁柘林对上叶峰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啊,是吗?这就是你妹妹,要不要紧?”

“我也不知道,我想等会儿带妹妹去医院看看,宁哥你事多,就不用等我了,我安顿好妹妹再去搭车就行了。”

“我看这样吧,我把车开过来,陪你一块儿给小妹看过病,然后咱们再一起走。”宁柘林瞧着叶峰的眼睛,温和的建议。

“啊,这怎么好意思——”叶峰有些无措,却也并没有认真的推脱。

叶兰猛地张开眼睛,犀利的眼神扫过一边站立的宁柘林,站直了身体,推了一把叶峰,“不用麻烦宁先生了,我已经好了。”

正微笑着的宁柘林猝不及防,一下子望进了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灿灿星眸里,脚下不由猛地一顿,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凉。

恍惚中好像看见了另一双眼睛,一样的晶莹剔透,澄澈无伪,一样的让人沉沦,又总会让自己因了自己的污浊而自惭形秽!

多少次在梦中,梦见这双眼睛在自己怀中绽出甜蜜幸福的柔光;

可现在这双眼睛却如此冰冷的逼视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令人作呕的蛆虫!

“海蓝,不要,讨厌我!”宁柘林嘴里呢喃着,颤颤的伸出手,想要遮住那双刺得人痛彻心扉的眼睛。

叶兰鄙夷的看了一眼宁柘林,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兰子——”没反应过来的叶峰看叶兰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离开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呆,冲宁柘林说了声对不起,忙快步撵了上去。

宁柘林了愣愣的注视着那对跑远的兄妹,忽然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自己怎么会把她和海蓝当成了一个人!

海蓝,什么时候会有这样凌厉的眼神!美丽的海蓝总是忧郁着,那样执着的只盯着一个人的背影;明明是一个世家的继承人,却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不,不是不会,或许,只是不屑!

可,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碎的,不管是外表的耀眼,还是灵魂的澄澈,那些太过美丽的东西,都是注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长存的,正如,杨海蓝!

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呢?

好不容易说服了叶峰,叶兰到校门口时,林老师已经等的有些着急了。

刘萍的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哭过了,前一段时间还是假小子呢,过个节,怎么就长成林黛玉了。

四轮拖拉机又突突响着上了路,叶兰却有些神思不属。

叶峰,怎么会认识宁柘林?而且,怎么都觉着,宁柘林看叶峰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同乡之情吗?

曾经把那个人当作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可这一世的叶兰再也不会那么天真!

若是别人,还有可能,而宁柘林,怎么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叶峰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吗?可不过一个穷学生罢了,对他想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及那卑污的龌龊念头,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兰子,你要帮我。”一直闷声不响的刘萍突然开口。

“帮什么?”叶兰懒懒的抬头。

“我想我哥。”

“嗯。”

“嗯什么嗯?你就不想你哥?”

“想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我们就也考到b市去,和他们在一起!”刘萍顿时豪气万丈,“那么大个城市,我就不信了,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叶兰有些羡慕的看着因有明确的目的,脸上瞬间神采飞扬的女孩。

还能做梦,多好!

光秃秃的冷山显得有些瘦削而落寞,天空便更为高远,拖拉机冒出的黑烟裹挟着飞扬的尘土让坑洼的山路变得迷离空茫。

叶兰的眼神不自觉的变的忧伤。

还要再回b市吗?

那样一个燃尽了自己生命的伤心地。

繁华的外表下,却是冰冷的外壳。

诱人的馨香里,包裹的却是致命的毒药。

多少人被无情的扔进那个大染缸里搅拌,熏染;

多少人在那喧嚣的世界里迷失了回家的路;

心,已经,死了。

可是,真的能做到,完全决然的把前世从自己记忆中撕裂出来吗?

不管人生有多少丑陋、残忍,生命却还是要继续…

过了春节,高考进入了倒计时。

每个人都想最大限度把时间节省出来,甚至连上厕所,都喋喋不休的背着英语单词;做不完的试卷,练不完的习题;每一个人都忙的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就如一个上足了劲的陀螺,在高考的独木桥上不停的旋转。

农村的孩子,除了上学,确实没有更好的出路了。虽然好多人背井离乡,千里跋涉到异地谋生,可身在异地的那种颠沛流离感,还是让他们无比渴望,有一天,自己的后人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城市的霓虹灯下,不是以过客的身份,而是以主人的姿态牢牢的站立那里。

所以,他们愿意省下手中的每一分钱,忍受着五六个成年人挤在一间老旧的屋子里的尴尬;可只要孩子需要,便马上毫不吝啬的的从银行卡上取出自己一分一厘攒下的血汗钱。

高考的时间,终于到了。

叶兰倚在床边,静静的环顾住了将近十个月的破旧的寝室。

难得能这样悠闲的细细体会阳光明媚的静谧和安然。

阳光透过窗棂,碎金似的一点点打在叶兰小巧而又秀挺的肩上;白皙的脸庞上,每一根汗毛都纤毫毕现;修长的眉微微弯着,如宝石一样晶莹的美眸此时更是由于愉悦而流光溢彩。

叶兰万分珍惜的摩挲着床头上几个空了的奶粉筒——那是叶峰寄来的。

叶峰离家时并没有带一分钱。叶妈妈问起时,叶峰只是淡淡的说,他有,而且,还会帮妹妹准备上大学的学费。

叶妈妈偷偷的躲在厨房里用脏脏的围裙不时拭眼角。

叶峰只有一件棉袄,填充的还是丝棉;叶峰的衬衣磨得都起了毛边;把妈妈挑出来的肉片夹给叶兰时,他的喉头会不自觉的蠕动…

可就是这样清贫的叶峰,却不间断的每半月都要给叶兰寄来罐奶粉。

叶兰寄去了一张画着小猪的信,说多笨啊,干吗这样麻烦,还得加上邮费,多不划算,不如直接寄钱。

叶峰便回了一条尖嘴的狐狸,说你哥精着呢,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就守财奴一个,给你钱也舍不得花。

叶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现在才知道,即使不起眼的小事,也会因为那些真心珍惜你的人而变的甜蜜。

认真的检查了文具盒中的各种用具——前世自己参加高考时,除了到考场做题,其余什么也不用操心,现在却是每一件事,都得自己打理,可叶兰却觉得,从没有过的充实。

“叶兰,准备好了没?我们该出发去考点了。”是林老师有些激动的声音。

叶兰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信心百倍的跨出了寝室。

叶兰知道,自己一定会赢了这场高考,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失明

“兰子,自己要小心啊。”

“嗯,妈,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到了来电话啊…”

虽努力控制着,叶妈妈的眼泪还是扑簌簌流个不停,长这么大,兰子最远也就去过县城,现在却要独自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婶子,别难过了,兰子现在就能到b市去,我都羡慕死了!兰子,这是我哥的号码,有什么事了,就给他打。”刘萍却是兴高采烈,撕下一张纸,交给叶兰。

“火车就要开了,让叶兰上车吧。”林老师劝道,“不要担心家里,我会常去你家看看的。”

叶兰拥抱了一下叶妈妈,依依不舍的冲林老师、刘萍挥挥手,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渐渐加快了速度,两边的景物飞一般的向后掠去,站台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见了。

叶兰的心情却很是沉重。

刚估完分数,林老师便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叶峰住院了。

电话是叶峰的同学打来的,叶峰老家方面的联系号码,也就林老师这一个。

也正是因为这样,叶兰才能瞒过叶爸叶妈,说哥哥给自己找了个家教的工作,工作不重,还可以先熟悉一下b市的情况。

听了林老师的话,叶兰才知道,就在一年前,也就是自己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叶峰的眼睛失明过。

而现在,叶峰的眼睛又一次失明了。

那个满怀激情的优秀帅气的叶峰,那个总把妹妹当作心头宝来呵护的幽默开朗的叶峰,怎么可能,会瞎了呢?

老天!是你的眼,瞎了吧!

叶兰出了车站,就急匆匆的赶到b大。

门卫却告诉她,学校已经放了假。打叶峰的手机,却已经欠费停机。叶兰凭着自己的记忆,打了自己熟悉的一个教授的电话,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听到叶峰所在的医院。

竟然是正海医院。

据说,叶峰的第一次手术也是在这里做的。

这是,杨家的医院,爷爷曾说过,把这个医院送给自己练练手,也因此,上一世,其实,自己才是这个医院最大的股东。

正海医院创建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几年左右,是在杨海蓝和大伯的极力促成下,才建立起来的,大伯是为了大伯母,海蓝,则是为了宸宇。

但有正海财团巨大的财力做后盾,正海医院的实力无疑已经成为b市最强的。

可是医疗设施再先进的医院,还是没有挽留住杨海蓝逝去的生命,为了要爱一个人所兴建的医院,却并没有留住那个男人的心,这里,反倒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