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忧虑的是，这次二哥的信中非常反常地根本就没有提到奚万里。
B市军区
宋卫国走进训练区的时候，看到除了奚万里之外的其他队友都倒下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奚万里像一柄利剑一般直直站着，一张俊脸冷得像是冰雕出来的一般，身上的煞气浓郁到令人心惊。
许久，地上躺着的人不敢起来，他却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宋卫国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了，别装孙子了，都给我起来了。”
话音刚落，那群队友一个比一个利落地爬起来了。
奚万里再年少有为，他们这些队友也不是银枪蜡头，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只不过是…不忍心对他出手罢了。
他们却不知道，因为他们这样，奚万里心中的郁气愈发没有地方发泄。
第101章 失望
“副队，队长真的要和奚首长断绝父子关系？”有人开口问道。
这话要是旁人问，宋卫国便是再傻也不会回答，只是这些队友不同于其他人，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若是他们信不过，就没人能够信得过了。
因此，他叹了口气道：“不断绝关系还能怎样？奚首长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队长要是还认他这个父亲，他就立即死在他面前。”
众人顿时沉默，以往吧，他们心里不说，对奚首长多少还是有意见的。谁家老父亲这样对儿子的？便是他们，因着队长的连累，愣是跟着做了许多危险重重的任务。
直到这次，危难关头，他们才算看出来，这位首长也是一位父亲。
“队长…没关系吗？”有人担忧道。
宋卫国摇了摇头，“放心吧，他很快就会整理好情绪的。”想来奚万里之前也发现了队友们在让他，要不然也不会没用全力。
对于欢喜而言，高中和初中差别不大，毕竟地方都一样，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教学楼内罢了。
唯一让人有些不习惯的，大概就是年级里的人变少了。以往在初中的时候，一个年级最少有七八个班，但是到了高中，却是只有两个班了。
不过也不奇怪，如今上大学只能靠推荐，没有关系，便是上了高中也没用，毕竟乡下高中生可不给你分配工作。
当然，高中生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至少可以去城里找工作。
而整个云华公社，大多数人家里的孩子都是小学上个几年，差不多识字就行了，上到初中的都算少数。
宋梦萍来找欢喜的时候，她正在将不用的席子用热水擦干净，这样晒干收藏起来，来年用的时候才会干净不发霉，也没有异味。
“你怎么也和我姐姐一样，每天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宋梦萍皱了皱眉，一脸不高兴道。
欢喜看了她一眼道：“我不干的话这些活谁干？你当就你聪明，旁人不知道偷懒啊。”
真心说，欢喜并不是多勤快的人，要是换个时代，她保准花钱请上十个八个保姆，自己干点更有意义的事。
但这会不是没有办法吗？
欢喜对她说话向来不客气，宋梦萍早就习惯了，“叫你爹爹和小婶娘干啊。”
闻言，欢喜不太高兴道：“我爹爹和小婶娘要上工，哪来的闲工夫做这些？”
宋梦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就你老实。”
欢喜这下真有些忍不住了，抬头看她道：“你现在不上学了，在家难道就不帮你阿娘和姐姐干点什么活？你之前不还说要回来帮家里干活的吗？”
宋梦萍闻言一脸不高兴道：“凭什么要我干活，明明我最小。”
欢喜皱眉，“你还跟以前一样，连件衣服都不洗，吃完饭都只知道把碗往桌子上一搁？”
宋梦萍抿了抿嘴，显然是被说中了，“那又怎样，反正有我姐姐和我阿娘在。”
欢喜不再说话了，她只是看着宋梦萍，目光中难免带着失望。
宋梦萍平日里没少抱怨她姐姐宋梦雅脾气怎么暴躁，怎么独裁，但是就欢喜看来，宋梦雅脾气再怎么不好，家里的活基本都是她在干，孔喜媛身体不好，她基本把家里的活都干了。
宋梦雅也是初中就辍学的，但是和宋梦萍不同，她是真的想要回来帮忙干活才辍学的。
便是比宋梦萍小的宋梦林，听说也开始帮着去山上捡柴挑水了。
要是以前就算了，宋梦萍要上学，勉强还说得过去，但她回来都快两年了，也没见她去地里做工分，欢喜原以为她在家应该会帮着做家务，哪知道…
要知道，宋梦雅虽然没有在队上做工分，但她去了大队的藤作厂工作，那活也不见得多轻松。
欢喜不是不想劝宋梦萍，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从之前退学的事儿就能看出来，宋梦萍并不是个听得进话的人，说多了也不过是惹人厌烦，有什么意思？
宋梦萍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待就离开了。
这天晚上，宋有才却是带着宋小福来家里拜访了。
欢喜有些惊讶，宋有才来到家里来不算稀奇，宋小福来也不算稀奇，但这两个人一起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原以为是来找自家爹爹的，不想宋有才却是来找她的。
“欢喜啊，伯伯有个事儿拜托你。”宋有才抽了口烟，犹豫着开口问道：“你看…我们家小福要是复读一年能考上高中吗？”
欢喜一愣，看了眼神色莫名的宋小福，开口道：“那当然是成的。”
宋小福的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也有中上，用功冲刺一下，还是有希望考上高中的。
闻言，宋有才却是松了口气，连原本绷起的肩膀都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他对着欢喜道：“我一个月给你三斤粮食，小福复读一年，每天放学上你们家，你给她辅导功课成不成？”
他是知道欢喜的，每次考试第一名都没被人夺走过，平日里偏也没见她如何用功，家里家外干的活比谁家孩子都不少。要他说，让她教小福，比找个老师来还有用。
欢喜一愣，下意识摇头道：“不成，辅导小福功课没问题，但那三斤粮食我不能收。”
一旁的宋二柱也连忙道：“是啊有才哥，你说这话不是跟我见外吗？”
宋有才到底也没有坚持，千恩万谢之后，带着宋小福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欢喜就纳闷了，“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小福不上学了，要去生产队上工吗？怎么突然又要让她复读？”
宋二柱也是一头雾水，倒是宋林远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了，那傻小子才发现自家婆娘对外甥女儿不待见。不过是说到要攒钱，等小福结婚的时候买个时新的五斗橱给她做嫁妆，那婆娘便闹开来了，说白养小福一场也就算了，等她结婚甭想她出一个子儿。”
他叹了口气道：“春发哥也给气得不行，但是有啥办法，那是讨回来的儿媳妇不是嫁出去的姑娘。”
“这不，有才为了外甥女考虑，便想要她能考上高中，以后至少能上城里找个好点的工作。”
第102章 犹豫
在欢喜的印象中，宋小福一向是一个不怎么有存在感的人。
总的来说，就是你跟她不一定相处愉快，但肯定不会讨厌她。
毕竟，一个总是记着他人对自己的好，手脚勤快又不偷奸耍滑的孩子，总是很难让人讨厌的起来。
而教宋小福功课，在欢喜看来也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宋小福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也不笨，只能说是普通人的智商，但最关键的是她很听话，欢喜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打折扣的。
也是因此，宋小福的成绩进步非常明显稳定，一段时间后，原本有些沉默的小姑娘似乎是看到了希望，脸上开始时时带上笑来。
这一天，欢喜是和宋小福一起从学校回来的。
初中部和高中部放学的时间虽然不同，但也不过就相差半个小时，宋小福很珍惜学习机会，每次放学后都会留在教室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然后再到校门口等欢喜，路上趁机问她一些问题。
今天，宋小福问了几个代数题之后，却是说起了旁的事儿。
“欢喜…你以后想要干什么？”宋小福有些犹豫地问道。
欢喜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她自忖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开口道：“我想要考大学。”
宋小福一愣，她想说考大学没人推荐不成的，但她本来就是个性子有些闷的人，这会犹豫之下倒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见她一脸心事重重，欢喜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也许是最近憋太久了，宋小福开口倾诉道：“我舅妈之前给我看好了一户人家，是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前面死掉的那个留下了一个儿子，那家愿意出三十块钱的彩礼娶我。但是舅舅跟我说，那个男人已经不能生育了，我嫁过去就是做老妈子的，而且他说了，不会因为彩礼钱把我卖了，我跟她闺女一样，几个表姐有的我也会有。”
她声音有些哽咽道：“之前我从学校出来，遇上我阿娘了，她说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但我再傻也知道她的话不能信，要不然自己便是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
“其实我很想嫁人，那样我就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没有人会嫌弃我算计我，我也能堂堂正正活着。”
“但是我又知道指望别人不是正道，得自身立得正才有用。”
欢喜听得有些叹息，开口道：“那就好好念书，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出去，遇到更好的男人，拥有真正的家。”
顿了顿，她道：“你自己条件好了，才能挑更好的男人。而嫁人这种事是不能急的，一不小心可就要跳进火坑了。”
原以为宋小福是个浑浑噩噩过日子，不会为自己打算的人，但从今天她的话，这人心里其实清楚的很。
欢喜并不认为想结婚有什么可耻的，宋小福想要自己的家，她还想要找个绝色美男子，每天放在家里养眼，再生一堆萌包子呢。
不过她却担心宋小福太过莽撞，要是所托非人那就糟了，毕竟这时代想要离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小福原就特别高看欢喜，这段时间跟着欢喜，她对欢喜的感情已经过渡到了崇拜，因此欢喜的话她听得很认真，也暗暗记在了心里。
到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宋为民去参军之后，宋林远又是个在家待不住的，只剩下父女二人的家里越加冷清了。寻常欢喜回到家想要找个人说说话都难。也是因此，对于宋小福的到来她其实还是很乐意的，至少不用孤孤单单的。
而且，宋小福是真的很勤快，不管欢喜做什么，她空的时候总会搭把手。次数多了欢喜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时不时留她下来吃饭。次数并不频繁，也就一两个月一次，就这样，宋小福每次都战战兢兢，一副自己占了大便宜的紧张模样。
——要知道这年代，便是走亲戚很多都是带着口粮的。
临近秋天的时候，欢喜总算是收到了奚万里的信，只是信里的内容却一如往常，只写了一些日常小事，把想要找出点蹊跷的欢喜给郁闷的…
B市
奚万里从军区回到家，推开大门进去，客厅的灯果然亮着，而自家才六岁的侄子正端正坐着看故事书。
他顿时头疼道：“明辉，跟你说多少遍了，早点睡觉，看书不要这么晚。”
奚明辉长得极为可爱，圆嘟嘟的脸，卷卷的头发，眼睛也圆圆的，听到奚万里的话，他抿了抿嘴道：“叔叔，爸爸已经走了吗？”
闻言，奚万里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随即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嗯，哪天你想他的话叔叔带你去。”
“叔叔你骗人。”奚明辉一脸控诉道：“他们说爸爸是去劳改的，谁去看他谁就要倒霉。”
奚万里却掷地有声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奚明辉抬头，见到自家叔叔眼里不容错辨的认真，他眼眶一红，忍不住哭道：“叔叔…我爸爸会不会死了？他们说很多去劳改的人都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奚万里上前抱住小侄子，只是嘴上虽然这样安慰，但他心里却并没有底。
自家大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有个万一…
一瞬间，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泪光。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奚万里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小侄子道：“如果让你去乡下，你愿不愿意？”
奚明辉有些发懵，“为什么要去乡下？”
“去乡下就能够救你爸爸。”奚万里这话自然不是真的，但对才六岁的侄子，真话却是不能说的。
——外面那些人越来越疯狂了，他怕，某一天连小侄子也被卷进去。
而且…自己想要做的事，也的确需要避开B市这个大漩涡才有成功的可能。
否则，在如今这么多眼睛的监控下，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他心下犹豫，自己的想法到底能不能实行，他心里非常没有底。
第103章 打定主意
跟以往每一次来都不同，这一次，站在宋家庄前的路口，奚万里却觉得自己有些迈不开脚步。
漫天的犹豫以及…罪恶感漫上了心头，他忍不住问自己，这样带着明辉过来，真的好吗？
更别说自己还有着那样的打算。
“叔叔？”奚明辉抬头看叔叔，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奚万里咬了咬牙，对着奚明辉勉强笑了笑道：“叔叔想点事，我们进去吧。”
既然已经来了，再退缩已经没有了意义，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选择权交给欢喜。
欢喜并不在家，她去了学校，倒是宋林远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旁边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老爷子和他在唠嗑。
“万里？你咋过来了？我们卫国也回来了？”看到奚万里出现在门口，宋林远立时便是一愣。
奚万里对着几个好奇看过来的大爷笑了笑，随即回答道：“我一个人过来的，正好有空，就帮宋卫国带点东西回来。”
这话宋林远是不信的，不过这会有外人在，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回头跟几个大爷道了歉，把人给打发走了，他开门把人迎进去。
“欢喜如今是在学校吃饭的，你大概要到下午才能看到她，二柱的话等中午他就会回来吃饭。”宋林远一边招呼他坐，一边道：“我去做饭，你口渴的话自己倒水，还有这孩子…”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奚明辉身上。
奚万里连忙介绍道：“这是我侄子奚明辉，明辉，叫宋爷爷。”
“宋爷爷好。”奚明辉听话道。
宋林远点了点头，对奚万里道：“给孩子泡一碗糖水吧，糖在哪儿你知道的。”
奚万里点了点头，目送宋林远进了厨房。
欢喜回来的时候，奚万里正捧着一本故事书给奚明辉讲故事，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
欢喜还来不及露出惊喜的表情，眼底就浮起了一抹惊愕，刚刚自己没有看错吧？奚万里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是…无措！？
这可是头一回。
欢喜已经十四岁了，如果说三年前他见过的欢喜连勉强也称不上少女，但是现在，她却是实实在在能被叫做豆蔻少女了。
巴掌大的小圆脸，漂亮的大眼睛，皮肤又白又嫩，琼鼻粉唇，眼睛里的光又柔又亮，能把人看得心尖发颤。
虽然一直都没有办法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孩子，但这个时候，对于奚万里而言，这般青涩美丽的欢喜，却是令他一下子无措起来。
那一肚子的腹稿，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万里哥哥？”反倒是欢喜有些莫名。
奚万里捂了捂脸，开口道：“回去说吧。”他觉得，自己大概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对欢喜的看法了。
一直以为自己对欢喜只不过是对一个早慧孩子的欣赏和喜爱，但事实似乎并非是这样。
欢喜在八仙桌上做完了作业，只是这会的奚万里却不知道为何，沉默得紧，从见面开始都没真正说上一句话。
连宋小福都觉得尴尬，提前回去了。
她索性主动开口问道：“万里哥哥你这次能待几天？”
奚万里回过神来道：“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欢喜闻言有些惊讶，犹豫了下问道：“万里哥哥你过来是…有事？”否则大老远过来就待个一天，谁也不能做这傻事啊。
奚万里愣了下，他突然不想说那些话了，只是现实却不由人。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话他说得极为艰难。
欢喜疑惑道：“什么忙？”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能帮上奚万里的。
奚万里咽了咽口水道：“我想要把明辉放你这里养，可以吗？”
顿了顿，他又道：“明辉是有城市户口的，他每个月都能领到票券，以后他的票券我给你换成米粮寄过来。另外，我的工资也都寄给你。”
“还有…我给你几个地址和名单，你帮我每隔一段时间寄点东西过去成不成？”
最后的话，他说得有些犹豫，说完又忍不住道：“你到时候最好别用自己的名义寄东西。”
欢喜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开口问道：“你想让我寄的东西，是给谁的？”
若是不问清楚，她绝对不可能轻易答应。
一瞬间，奚万里有些颓丧，“是我爸爸跟大哥他们，他们如今被送去牛棚劳改了，旁的人还好，但我大哥从小肺不好，我就怕他挨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