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下楼,那边袁想已经进了大门,第一个看到的人还是守在门后等她的易哲,小小的脸上顿时都是惊喜:“易叔叔,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

扑过去就要讨人家抱抱。

易哲抱起她托得高高的,温柔地笑着:“今天姐姐也来了。”

袁想这才看到楼上的袁思。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听话?晚上好好刷牙没有?”袁思自己也觉得自己唠叨,捏捏袁想的小脸蛋,有些讪讪的。

“听话听话,不信问易叔叔。”她龇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弯弯的大眼睛晶晶亮。

明明被照顾得很好啊。

易哲理所当然帮腔:“想想最乖了。”

“易叔叔说你老是做噩梦?”

袁想重重地点头:“姐姐,我一个人睡不习惯…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回家,留下来陪我?”

“什么?”

袁想哀求着竖起一根手指:“今天就好!就这一次!”

袁思第一反应居然是看看易哲,虽然她还是不愿意跟易哲说话,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袁想的任性毫无办法,只能求助地看着易哲,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你管管孩子。

易哲却让她失望了:“今晚住下吧,明天有什么事我让人送你过去。”

袁想就当她答应了,开开心心地拉着她的手:“姐姐,今天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快来帮我一起做。”

她们进房间捏了半天粘土,等易铭也放学回来,一家人便坐到餐桌前,准备吃饭。

“袁思姐姐,我今天早上升旗了呢。”易铭腼腆地向她献宝。

袁思不吝啬地夸奖他:“真的吗?好厉害啊。”夹了只排骨就放在他碗里。

他笑着低头吃饭,袁想说了句“姐姐今天住在这里呢”,他看起来更开心了。

好温暖的家,谁不会被吸引着想要接近呢。

袁思没什么食欲,手握着水杯喝了一口,心里算了算,易铭的生母还有一阵子,就要回国了吧。

他父母是最普通的家族联姻,利益还是战胜不了感情不和,早早分手,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孩子。

易哲见她半天不懂筷子,问了声:

“这个菜做的是不是不太地道?”

为了照顾她的口味,易哲让厨房做了几道上海菜,其实易家的大厨手艺不错,把上海菜浓油赤酱的精髓抓得很准。

“没有,很好吃。”袁思夹了一筷子蹄膀,炖得挺到位,稍微一扯,晶莹的肉皮就撕开来。

“换洗的衣服我让人准备好了。”他示意她安心住在这里,“可以的话,就多在这里住几天。”

“谢谢易先生,我明天早上就有事要走,不打扰了。”

袁想插嘴:“姐姐,你怎么还叫人家易先生?”

袁思对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熊孩子有点不满:“你要我跟你一起叫人家易叔叔吗,你先问问你易叔叔乐意不乐意?”

她们姐妹俩年龄差距确实挺大。

袁想是在袁思去日本留学后出生的,袁思没有参与过她的成长,她们之间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关系多少有点疏离,由于血缘关系和后来的相依为命,才得以拉近不少。

易哲的年龄被袁想叫一声叔叔绰绰有余,但是与袁思的年龄差就有些尴尬。

易叔叔笑起来:“我不是很介意。我早说过了,不要客气,直接叫我易哲吧。”

袁思没接腔,默默扒饭,余光瞥到那个熊孩子与易铭在一旁偷偷乐。

“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易哲说,“易铭最近在学围棋,想想看上去很感兴趣,跟易铭瞎玩了几盘,学得很快,我想让她也跟着老师学。易铭的那位老师是业界声誉非常好的一位棋手。”

“想想喜欢就学吧,我不干涉她的任何兴趣爱好。”袁思低头看看袁想,思索着上一世她什么时候碰过围棋,好像确实是有一阵子,三分钟热度,空有天赋却后天不足,很快就丢掉了。

不知道袁想会不会哪一天,也丢掉对父亲的热情。

“要是易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夜里睡觉时,袁想脑袋埋在袁思怀里,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袁思沉默不语,她便有点着急:

“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她只是想起了她们真正的爸爸,记忆已经勾勒不出他的轮廓,恨意却无法抹消。

为什么没有给袁想足够的爱,为什么一夜之间把这个家弄得支离破碎。

“你好像不喜欢易叔叔,可是,易叔叔对你很好,也对我很好。”

“我没有不喜欢易叔叔,”袁思盯着天花板看,“他是个很好的人,你如果喜欢,就当他是你爸爸吧。”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硬生生地打消这孩子的念头:“你姓袁,他姓易,他怎么能当你爸爸?”气得小女孩当场哇哇大哭。

“那你呢?”袁想不安地问,“你会因为这个伤心吗?”

然后“哎哟”叫出声。

袁思立刻坐起来:“怎么了?”

“我…牙疼。”黑暗中,袁想龇牙咧嘴的,最后张开嘴给袁思看。

她俯下身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慢慢摸着袁想的头发:“想想,以后晚上刷过牙,就不要吃糖了。”

第8章

袁思脑海里始终有根神经紧绷着,早上一到点,就自己醒过来。

她摸黑下了床穿好衣服,尽量不惊醒袁想,好在小孩子都睡得很沉。进卫生间用最小的水流简单洗漱后,蹑手蹑脚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去。除了她,这栋房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醒,她出了大门,淋着一身雾气走在路上。

意识异常清醒,路上有叮叮咚咚的自行车铃声,她走了长长的路,终于又回到熟悉的胡同里。

早点摊的老板见她来过好几次,已经熟悉,笑吟吟问:“今天吃什么?”

“一碗豆腐脑。”

“还是加糖?”

“嗯。”

“先坐一会儿,马上好。”

袁思找了个空桌坐下,这时,隔壁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也看回去,目光相对,对方冲她点头示意。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枯瘦如柴,人却很精神,眼睛炯炯。他似乎是出来晨练的,穿着一身运动装,他面前摆着一碗豆腐脑,与别人碗里红红绿绿的浇卤不一样,他碗里很干净,只有豆腐脑的**白色。

“豆腐脑来了——”老板把袁思的那份放在她面前,吆喝声嘹亮,“慢用!”

袁思低头吃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已经吃完,去找老板结了账,把找的零钱一张一张摊平理好,放回钱包里,便离开了。他走的时候袁思抬头看了几眼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人刚走,小摊老板就凑过来,一面收拾桌子一面与袁思闲聊:“您知道刚刚那位是谁吗?”

没等袁思回答,他就说:“听别的客人说,那是给裴子琳做经纪人的,就是大明星裴子琳!”

裴子琳,当代人气最旺的男歌星。长相俊美,才气过人。

这位经纪人一辈子只带过两个艺人,两个都是爆红。第一个是个女歌星,在最好的年纪把演唱会开遍了亚洲,风光无限,一时无两,但为了爱情早早结婚生子隐退,裴子琳是第二个。

袁思冲老板笑笑:“真的吗?那下次可以拜托他要个签名呢。”

往后袁思也常在早点摊遇着他,偶尔也能拼到一桌,但两人最多点头打个招呼。袁思不愿意让两人的相识变得刻意,便从不主动开口向他搭话。

日子一晃,剧组就开机了,片场离二环很远,她不得不搬到剧组安排的住所里去,要有一阵子不能在这边的菜市场吃早点。

开机那天很热闹,袁思还是头一次参加开机仪式,知道这个日子选得很讲究,黄道吉日,宜嫁娶宜祭祀宜开市。电影的名字也定了下来,叫《无事生非》,一行人烧了香,又合了几张影,便开始张罗着拍第一场戏。

第一场戏袁思没有出场,是周嘉仪的独戏,在场务搭器材调灯光的时候,她手里拿着张纸条走来走去,看上去很烦躁。袁思找了个凳子静静地坐在一旁,忽然有人点点她的肩头,一看,是周嘉仪忍不住找她发牢骚来了。

“我真的是不理解,没有剧本到底怎么拍戏,那个人就给了我这张纸,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演出来,照感觉演。”

袁思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阳台,眺望,吃饼干。

有恃无恐的少女。”

虽然之前与阿林一起拍过舞台剧,但是阿林的舞台剧有写好的剧本,跟他电影的拍摄路数完全不一样。看到这样的小纸条,袁思也是一头雾水。

“可能…这一行是向你描述场景,这一句应该是告诉你你在演什么样的角色吧?”

“有恃无恐的少女是什么玩意儿?”周嘉仪火大得要死,抓过纸条就去找那边正在忙着指挥的阿林理论。

袁思再一回头,看到刚刚一起合影的男主角也拿了张纸条,走到她身边。

“袁小姐,你可以帮我也看看吗?”

袁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叫周梦琪。阿林是多么幸运,拍的第一场电影就拥有这样的阵容,如果现在是三年后,娱乐报纸一定会打出这样的标题:“双周合作:影帝影后飙戏!”

这个男人现在还意识不到他以后会有多么大红大紫,他之前一直在演电视剧,以外形忧郁与演技精湛在女性观众那里博得了不少好感,但还没有合适的契机跻身一线。他其实是天生演电影的料,在袁思的上一世,他在进军电影圈后迅速爆红。

“噢,好的。”

袁思拿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

“睡觉。”

袁思把纸条还给他,想了半天:“我觉得,王导真的只是让你演个睡觉而已,你不要紧张,实在担心你也去问问他…”

周梦琪抓抓头,他双眼皮很深,眼角天生下垂,无论看着什么都让人觉得他特别深情。

另一边也不知道周嘉仪与阿林理论得怎么样,再一看,拍摄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所有人各就各位,袁思便说:“先看看吧,周先生。”

周嘉仪已经上了小洋楼三楼的阳台,三个机位的摄像机对着她。

按照阿林的“剧本”,她趴在阳台上看着远方,手里拿一盒pocky,食指与无名指从里面夹着一根抽出来。

楼下原本全神贯注看着监视器的阿林,这时举起了扩音器,朝楼上喊:“周小姐,这里停一下,吃饼干就用少女最正常的手势,不要用抽烟的动作。再来一遍!”

众人想笑不敢笑,周嘉仪一言不发,用叼烟的动作咔嚓几口吃掉了她抽出来的那根pocky。

袁思便忍不住别过头笑了起来,周梦琪在她身边,本来不敢笑,看她笑了,也没忍住。

这条戏折腾了半天拍完后,周嘉仪是黑着脸下楼的。

助理们递水的递水,打伞的打伞,忙不迭地安慰她。

周梦琪有点慌张,下一条是他的戏。从周嘉仪刚下来的那一刻,他就迅速冲到阿林身边,态度很诚恳地与他讨论接下来要怎么演。

阿林与他简单说了几句,站起来,指了指阳台,周梦琪很焦灼地往上看,最后点了点头,硬着头皮上了楼。

工作人员为他在阳台上搬来了一个椅子,接下来就拍他在上面睡觉的样子。

他走上阳台,在椅子上坐下来,背靠在椅背上,脑袋歪向一侧。透过阿林面前的监视器,袁想看到他身体慢慢放松,随着均匀地呼吸一起一伏,脸上露出疲态。

她跟着阿林看了一分钟。

“过了。”阿林拿起扩音器,通知了一声。

“不是挺顺利吗?不要紧张。”周梦琪下来时,反倒是袁思这个新人来安慰他了。

他脸微微一红:“我是第一次拍电影,我经纪人一直说要多学习,电影跟电视剧不太一样,肢体语言不要太夸张。”

就没想到第一次拍电影遇上阿林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导演。

袁思不禁在心里默默同情他。

这一天,他们三个主要演员都要上一次阳台。

等周梦琪演完后,袁思才拿到自己的纸条,上面写着:“抱鱼缸,看鱼。”

袁思突发奇想,阿林可以在电视台开个节目,内容就是给纸条,让嘉宾即兴表演,脾气最好的那个留到最后成为冠军。

一盏小小的椭圆鱼缸递到她手里,里面放着一只鼓眼睛金鱼。

她的妆有点溶,天很热,感觉有一个面具糊在脸上,走上阳台后,化妆师来给她补了补妆。

“可以开始了。”扩音器把阿林的声音送上来。

她把鱼缸放在栏杆上,双手一边一只握着它,然后凝视着金鱼,缓缓转动脸,目光却一直定格。

不知道过了多久。

“ok了,下来吧。”

阿林大发慈悲,没让她ng。

第一天拍到夜里收了工,袁思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接下来几个月,她可能都要住在这里。剧组的宿舍对她来说还不错,中规中矩的四星级酒店,说是投资人的产业,属于赞助,想想也知道是谁。

整理了一半,有人来敲她的门,一开门,是周嘉仪。

周大美人一脸幽怨,晃了晃手里的大号化妆包:“你也刚回来?要不要一起卸妆做个脸?看你跟我一样是混干皮。”

虽然她咖位很高,倒是没什么架子,对待袁思这种不知道从哪边冒出来的关系户演员,也是自来熟。

袁思先问她:“怎么了?”

周嘉仪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就问一下,今天一天我们到底在拍什么?”

原来又是来找她吐槽。

袁思自己当然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周嘉仪的其中一个助理匆匆跑过来:“周小姐!”

对方看到袁思在场,却只顾着喘气,什么也不说。

周嘉仪示意:“有事说话。”

“易、易先生找你。”易哲来了?

“噢,金主来了,我还准备找他。”周嘉仪意会,撩了一把头发,把化妆包递给助理,“走着,袁思你就先休息吧。”

袁思点头。

半夜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见鬼的失眠。

第9章

第二天早起去化妆,化妆师看到她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走进化妆室,揪心地喊了声“我的姑奶奶!”,拉着她坐下,忙不迭地打开遮瑕盘。

袁思意识模糊地随手抓过一张早报,放在膝上扫了一眼,只看清特大号加粗字体的头条标题:天王裴子琳突发哮喘去世。

她瞪眼又看了一遍。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早来了。

化妆师显然也早已知道了这个新闻,瞟了一眼袁思手里的报纸,跟着说了句:“裴子琳今天凌晨死了啊,年纪轻轻的,他三十岁都不到吧。”

说完,托起袁思的脸,让她闭眼睛,对着她按压了几下喷雾。凉意让她彻底醒过来。

周梦琪和周嘉仪也一前一后到了,各自问过早上好,周嘉仪在袁思旁边的镜台拉了张椅子坐下,另一个化妆师上前去,站在她身后,温柔的对她说:“我们来开始今天的妆面。”

周嘉仪垂着眸子,有气无力道:“小唐,晚上你别忙走,到时候我想换个妆。子琳哥走了,我要过去看看,他以前很关照我。”

“好的,周小姐。”

“周梦琪,你去吗?”她又问。

周梦琪精神也不太好:“去的,嘉仪姐。”

“跟我的车一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