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袁思走得若无其事,但易哲不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人已经到了楼梯,他在身后唤了一声:“把毯子带上吧。”

“我不冷。”袁思扭过头,看着易哲朝自己走过来。这时,她甚至觉得有些燥热,手里的牛奶杯腾腾地冒着热气,她好想能马上喝满满一大杯冰水。

她这样的想法在易哲开始吻她的时候变得愈加强烈,几乎要拿不住手里那个烫手的杯子,还好,还好,易哲很快就在亲吻她的间隙里,把杯子接过去,随手放到一旁,好让她把手搭在他肩上。她搭了一会儿,又往前伸了伸,圈住他的脖子。这个动作无形中给了他鼓励,他的吻由唇辗转到了鼻尖,吻过眼睛,最后是额头。

易哲多少还是怕吓着她的,这次也仅仅是浅尝辄止。

吻过以后他抱着她,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什么时候去拍戏?”

低声细语,缱绻过后特有的温柔。而袁思感觉整个人奇奇怪怪的,特别特别想往他怀里埋,她快被自己这种状态吓着了。她的声音也小小的,很微弱:“快了,还有两周。”

“拍多久?”

“我不知道,大概要很久很久。”

袁思还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些出神。不知不觉,她还是走了相同的路。

一定是吹了太多冷风,让她的意志变得这么不坚定,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动摇。

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她感到非常非常的难过与沮丧。

袁思消失了,在第二天她离开易宅后,易哲已经打不通她的电话。

她让陈言安给自己找了家酒店,躲了进去,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

再出酒店的时候,已经是阿林的新戏《白马银枪》开始拍摄的日子,剧组把取景地定在了西北的一个荒漠影视城。

新戏的卡司强大得惊人,除了袁思之外的七名主演个个都拿过影帝影后,让人感觉所有的经费都花在了演员身上。

事实上,这些演员都冲着阿林而来,甚至主动降了片酬。

周梦琪在化妆室里遇到袁思,感觉很亲切:“袁思,以后又要在一起合作了。”

“会不会腻?”袁思笑,这段时间她很消沉,面对一屋子大腕,提不起一点精神一一去打招呼结交,只跟周梦琪这个熟人说话。

他们这个影城拍摄过不少大电影的荒漠戏,但仍然处于半开发阶段,住的地方简陋,取水困难。水都是从沙漠外用水车运进来,每天能够卸妆就已经很奢侈了。开拍几天后,袁思适应得勉勉强强,她就当自己在这里出了家,修行修行。

“袁小姐,王导这是什么意思?”

“袁小姐,我等了三天了,怎么还不拍我的戏,没我的事我可以先回个家吗?我那边还有通告放着呢。”

“袁小姐,组里的伙食可以改善改善吗?我这次来基本上不拿钱的,这经费都省到哪里去了?”

虽然她没事不主动跟大腕们说话,但是大腕们一有事,会先找到她。所有人共同默认一件事:王逸林不是地球生物,完全无法交流,而只有袁思有这个本事能搞懂王逸林到底想干什么。

袁思起初耐心地一一回复道:

“王导这张字条上写的就是他想表达的,他让你演一种’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的感觉,这个感觉呢,你觉得是怎样你就演出什么样。”

“我也想回家,我想洗头,但是我签了卖身契,我现在想哭。”

“伙食不是还好嘛?两荤三素的盒饭还有酸奶,不行还可以吃包子,有肉有菜有豆沙馅的,真的没省钱,而是根本没钱。”

后来她学会了一没戏就找地方躲起来,于是大家有问题就开始问周梦琪。

周梦琪应付这些人久了,领悟出了一个道理:“袁思,之前拍无事生非的时候,你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其实,是王导让你不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袁思感觉遇到了知音。

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又多风沙。尽管早有准备,每天恨不得早中晚三张面膜贴着,脸还是不可避免的时干时油,被日光晒得生疼发红,涂几层防晒都不管用。

更别提她几周都洗不了、快被晒断的头发,简直乱成了枯草。

等到易哲找到沙漠里来的时候,袁思躲在房间里用仅剩的几瓶矿泉水把自己的脸洗了又洗,才敢开门见人。

“瘦了。”易哲见到她的第一反应。

谢天谢地没有提她故意玩消失的事情。

袁思不知道说点什么,等他进了屋,讷讷地拿水给他喝,半天说了一句:“你别是来投资这部戏的,会亏的。”

易哲道:“上次你也说会亏。”

“真的不一样,”袁思认真地跟他分析起来,“上次就是一个格局不大、能让人看得懂的爱情电影。这次的电影框架,阿林想得太大了,请了这么多大明星,片酬占大头,他这个人又要求很高,不知道拍到哪年才能拍完,拍出来不会有几个人能看得懂,肯定会扑街。”

“你背地就是这么坑导演的吗?”易哲眯起了眼睛。

袁思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那你忘掉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担心我投资失败。”易哲试探性地问道。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在窗台上无意识地划动,翻过来看,厚厚的一层黄沙。

袁思忽然“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易哲看到她捂住了脖子,急忙走过来。

袁思觉得后颈一阵剧痛,易哲替她掀起发丝,两道发黑发紫的牙洞。

那只罪魁祸首的蜈蚣已经被她抖落在地上,顺着地板往外爬,易哲一脚下去,踩了个粉碎。

阿林看到袁思的伤口时,也吓得不轻:“快去医院吧。”

袁思觉得被咬的地方特别特别疼,被易哲扶上车,躺在他的膝盖上,疼得有点想哭,咬着牙没吭声,颠簸了一路,等到了医院,不知道是不是蜈蚣有毒,她已经晕过去了。

当地的医生对这种蜈蚣咬伤已经见怪不怪,给她做了伤口清理和包扎,打了针血清后挂上了点滴。

袁思中途醒了一次,口齿清晰地表达出一句自己的诉求:“让我洗头。”又晕了过去。

当她夜里真的转醒后,易哲告诉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伤口不能碰水,会感染,现在不能洗头。”

袁思点点头,吸了吸鼻子,眼泪掉了下来,一半是因为伤口还在疼,一半是因为委屈。

易哲拿纸帮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没事的,我想办法让你洗头。”

最后他找了条毛巾帮袁思把脖子裹了起来,让袁思躺下来,从床沿伸出一个脑袋,打了盆水来,替她慢慢把头发浸湿。

“水烫不烫?”他的手指轻轻地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小心地捋顺。

“不烫。”

易哲把洗发水抹在她头发上,第一遍都没怎么出泡沫,他窃笑,让她听到了声音。

袁思很难过:“你笑我头发太脏了是不是?”

“没有,不敢。”易哲用杯子从盆里舀水,小心地一次又一次淋在她头发上,“注意伤口,感觉到碰水了要马上说。”

换了几盆水又洗两遍后,基本就清爽了很多,他用毛巾替她把头发擦了又擦,向医院借了个吹风机,耐着性子替她把头发彻底吹干。

袁思默默享受了半天,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差不多轻了两斤。

神奇的是,头发洗干净了以后,被咬过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疼。

易哲忙前忙后收拾完也没闲着,出去了一会儿,拎了个保温桶进来,打开盖子,里面盛着碗从医院外面买来的白粥。

“好寡淡。”捧着吃了几口后袁思抗议。

“不是有小菜吗?”易哲黑着脸接过去,用勺子舀了粥和菜,吹了吹,喂到嘴边,“医生让你吃清淡点,不要任性。”

这下她倒没再拒绝,由着他一勺一勺,把整碗粥都喂完。

她看着他专注喂粥的样子,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一直在朝他撒娇,甚至还脆弱到为洗头哭了起来。

可能是这次拍戏真的太辛苦了吧,参军都没这么拼。

易哲把碗勺收进保温桶放好,又给她倒了杯水。

“你吃了吗?”袁思问。

他叹了口气:“我吃不下。”

“为什么?”

“你明白的,袁思,不要明知故问。”易哲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有些事情,她不去提,他也不愿意明着说。

而她现在还是想逃避。

袁思把被子掀开,穿着病号服下了床。

“怎么了?”

她走向卫生间的方向:“我再去洗个澡。”

“那你小心伤口。”易哲了然,也不敢劝她别洗,怕她又哭起来,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毛巾给她,促狭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

“不、必!”袁思锁上了门。

第19章

袁思洗完澡出来,易哲倚在病床旁的折叠椅睡着了。

她挪着步子慢慢走过去,俯下身端详他的脸,这个人忙活了一天,他很累,睡得很沉。

袁思把替他盖上了被子,掸了掸枕头在病床上坐下来,手摸到床头的按钮,关了灯。

一大早醒过来,被子回到了自己身上,床上多了个人。

袁思的脑袋抵着对方的胸口,醒来的时候发觉不对,心里暗暗地不满了一下,又往前抵了抵。他抱着自己,摸了摸她的头发,大概以为她梦到了什么,要安抚安抚。

等她从他怀里钻出来,两个人对视时,他朝着她笑,靠过去亲了亲她的脑门。

“还疼不疼?”

在床上被问这句话她觉得怪怪的,好在脖子那里似乎已经没什么感觉,她摇摇头。

易哲的胳膊弯了弯,又把她搂进怀里。

易哲和衣而睡,他的衬衫被压得皱巴巴的,十分狼狈,想必昨晚半夜挤到袁思的床上,也睡得不是很好。然而每当袁思抬头看他,他都在笑,精神得很。

他们起床后去医院的食堂吃早饭,袁思就着醋独自吃了一笼小包子,豆浆喝到底时才发现糖没拌匀,都沉在碗底,最后一口甜得齁人,她差点没忍住打了个嗝:“我回组了,不然恐怕王逸林会找我要医院开重伤证明的。”

“我叫人帮你开一个。”易哲并不赞成她这种劳模精神。

“不行,如果他拿到证明,会认为我接下来没精力拍戏,说不定会把我的镜头全剪掉,之前的苦就白吃了。”袁思说的并没有夸张。

不过她说出来后怀疑起了人生,所以自己一开始要接这个戏是图什么?

就因为其他七个都是大明星,而她加入了,就成了八大明星之一?

袁思回到剧组时,感受到了极大的荣誉,全组的人夹道欢迎。

阿林站在最前面,像是领导给予下属最高肯定一样,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辛苦辛苦。”

袁思感到后背一凉,赶紧推开他,易哲还在后面看着。她再回头看一眼,还好,易哲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车缓缓倒退,掉头开走了。

她被蜈蚣咬伤的事情传遍了全组,第二天就回来拍戏也让人刮目相看。剧组在每个片场、每个宿舍都做了个全面的防虫治理,而只要是能和她说得上话的人,都会关心关系她的伤:“袁小姐,你的脖子还好吧?”

如果可以,她愿意在脸上写两个字:“没事。”

陈言安没有收到袁思被蜈蚣咬伤的通知,一来探班就看到她脖子后贴着厚厚的纱布,吓了一跳:“你脖子包起来干什么?”

袁思故意把包扎的地方掀给他看,恶心恶心他,两个紫黑的洞上抹着白色的药粉,周围也是一片乌青,惨不忍睹:“给蜈蚣咬啦。”

“我的乖乖,这是会死人的吧。”陈言安看了一眼,别过脸推她,让她赶紧捂上。

“您快救救我啊,戏不拍了,让我唱歌成吗?”袁思趁机打趣。

陈言安却真的有些内疚:“好、好,这儿真不是人呆的,我们回去?我给你联系到了一个制作。”

“哎?”她原本只是说说而已,陈言安当了真,而且还同意了。

“王逸林这个片子预算没做好,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把投资全放在片酬上,现在经费有点吃紧,我听到了风声。”陈言安认真跟她说起来,“能再撑一个月就不错了吧,你们进度怎样?”

“您别问我进度,他拍戏的风格您不是不知道。”袁思摇头,阿林与其说是导演,不如说是个出色的剪辑师,他就是有办法拍一堆不知所云的镜头,然后剪成一部绝妙的成片。

“看他吧,如果一个月后还不杀青,那就是拍不下去的节奏。”陈言安若有所思,“我这边只能给你做好准备,万一这戏有问题了,你就来唱歌,最近有没有坚持练声?”

“有有,除了没法晨跑,声还是一直练的。”沙漠里空旷无人烟,她经常往外走几百米,吊吊嗓子,也不会扰民,很是方便。

陈言安点头赞许:“你没让我失望。你后来给我的几盘录音带我给老于听了,人家说非常惊艳,准备给你重新编编曲。”

“哪个老于?”袁思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没敢相信。

“于辉阳啊。”

果然是他。

天王裴子琳的御用制作人,和歌坛内的不少天王天后都有过合作,经他手的歌往往会爆红。袁思在歌词册上最常看到的名字。

她愣了半天,最后只是低头笑笑,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喜悦。

实际上她的心已经飘到了天上去,自己的音乐才艺能够得到前辈的肯定,那种满足感难以言喻。

当天阿林把所有主演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个阶段小结式会议,首先充分肯定了开拍以来每个人的辛苦付出,其次对这部戏的未来画了个巨大的饼,给在场的人打了针鸡血。最后,话锋一转:“这段时间,我对每个人诠释的角色与剧情反复地看,反复地想。我决定,把袁思与罗曼的角色互换一下,袁思来演拂烟,罗曼演晚照。”

袁思与罗曼互相看一眼,被这个导演的奇葩决定惊呆了。

“之前拍了一个月的就不要了吗?”罗曼快被他活活气死,她在化妆室里抱怨过,来拍这个戏她至少长了三条皱纹。

袁思更是气得想当场就回北京唱歌去,不想再跟这个拿胶片打草稿的人乱来。

阿林笑咪咪道:“那倒不会,原来可以留下来的镜头都会保留,就是因为这些镜头,我才觉得袁思更像拂烟,罗曼更像晚照,就这么决定啦。”

袁思想起了周嘉仪,她作为第一个放弃与阿林继续合作的艺人,真的是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据说后来,阿林还频频对她发出邀约,都被客气地婉拒了。

今天她们都恨自己不是周嘉仪。

散了会,人陆陆续续出了房间,袁思还趴在桌子上发呆,周梦琪坐到她身边:“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昨天你走后,有个说是你朋友的女生,过来探你的班。当时都以为是影迷,没有人在意,不过她说她姓徐,是你认识的人吗?”

心一惊。

是徐咏晴,一定是她。

袁思的双手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服,脸上却强撑着:“是吗?我没什么印象。”

“噢,那应该就是影迷吧,你小心点。”周梦琪弯着眼睛冲她笑,“袁思,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完全可以休息几天再来。”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袁思的心思已经跑偏了很远,嘴里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随口应付出来,“我知道你前几天也犯了胃炎,连假都不请,你也不用那么拼嘛。”

“嗯,嗯。”周梦琪点了两下头。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我是男人啊”,袁思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弱弱的“你说的都对”的样子。

然而,等几天后徐咏晴再找过来,她就没办法再装不认识对方,只能强笑着:“咏晴,你怎么来了…”

该来的总是来了。

“我听同学说你做了演员,回国以后打了你留下的电话没打通,看新闻说你最近在这边拍戏,我就来了呀。”徐咏晴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像从前那样聊天,“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呢?害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啦?你不想我吗?”

“想的。”袁思淡淡道,她也不是没思考过和徐咏晴之间的关系。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去日本读书,明明情同姐妹,无话不说。

谁能想到一年多后,她会抄袭自己写的歌,抢在袁思的专辑录制好之前首发,靠偷来的东西一炮而红?

袁思曾经把她当作自己最后的退路。

没想到她成了压死自己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我以为你回了上海,我还给你写过信。”徐咏晴对她说。

也许此刻,徐咏晴还没有动过歪心思,是真心诚意想她。

但无论如何,现在面对这张脸,袁思都再也信任不起来。

“你的电影我看了,我从前就说你长得好看,适合做电影明星,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还拿了影后。”徐咏晴说,“我真的好开心,不过,之前的乐队你不准备继续做了吗?你还有一副好嗓子呢。”

袁思没告诉她自己还在筹备专辑的事:“我经纪人希望我可以把重心放在电影上,我可能不会再唱歌了。”

“你慎重考虑过了吗?”徐咏晴很诧异,“明明你有那么好的创作天赋,你经纪人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