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思帮他理理身上的衣服:“爸爸和奶奶没有吵架,爸爸只是关心你而已。告诉我,订婚那天,你是不是一直跟想想在一起?”

提到那天,易铭眼中的悲伤一览无遗,他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姐姐?”

易铭摇头,保持缄默。袁思便没有追问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易哲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开着车。

他们回了家。

“易铭哥哥!”袁想看到易铭回来,开心地跑到他面前。

易铭不自然地应了一声,被她拉过去,要一起拼积木。

看着两个孩子上了楼,袁思心情复杂,回过神的同时被易哲拉过去:“晚点时候我再问问他。”

袁思踮起脚尖,他低下头来,跟她额头对碰着挨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找回了易铭,下午她还有事要出门,消失了很久的阿林早上来了电话,请她与周梦琪一块喝茶。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易铭却走了过来,犹犹豫豫地看着她,迟迟不开口。

易哲原本就站在袁思身边,打算亲自开车送她过去,儿子的心思做父亲的多少还是能明白一些,自己先出了门,去开车。

袁思蹲在那里,朝易铭招招手:“怎么了,易铭你过来,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易铭走过去,她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没事,你跟我说,我不告诉你爸爸。”

易铭摇摇头:“你就要告诉爸爸,姐姐,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事?”

“蒋姨平时对我很好,我怕爸爸会赶她走,不敢说出来。”他这次却没有哭,比从前坚强得多,只是声音里难过得厉害,“是蒋姨推了想想,蒋姨说…她都是为了妈妈。姐姐,爸爸会赶她走吗?我以后还可以去看她吗?”

那一刻袁思扶着易铭的肩膀,站起来。

小蒋,那个平时一声不吭的小保姆。

出事以后她还一脸平静地在易宅里继续工作,甚至,照顾着袁想,她是从前的姜玮玮的人。

袁思立刻想通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易铭,你别怕,我慢慢跟你爸爸说,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办。你在家里好好跟想想玩,可以吗?”

“好的。”易铭郑重地点头。

她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心不在焉地拉上安全带,卡了几次没卡进去。

易哲伸手替她卡好:“易铭说了什么?”

袁思犹豫了半天,把易铭的原话说给他听,他沉默了一会儿:“是我没想到这一层,姜玮玮在的时候,跟家里的人关系都很好。”他顾忌到袁思的感受,很快补充了一句,“你也很好。只是,小蒋这个人,执念比较深,易铭还是她带大的。”

袁思道:“没事,我不在乎。”

易哲原本要握她的手,动作一滞:“不要这么说。不过,小蒋在家里也做了十来年,我会给她一笔补偿,送她走。”

“嗯,你做主。”她对这件事不愿多提,只希望快点过去。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越来越累,正好阿林找她,她可以自己忙上一段时间,一心扑在工作里,找一个缓解压力的出口。说来也好笑,拍阿林的电影那么辛苦,她居然要借这件事来放松自己。

赴了约,那两个人已经先到,点了果盘和茶水,两个大男人相对剥着瓜子等她。

袁思坐下第一句话就问出来:“阿林,是不是电影该重拍了?”

距离《白马银枪》中断拍摄,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阿林用镊子夹糖块往茶壶里丢,怪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有这个打算,所以先找你们聊聊。”

“有打算就拍吧。”袁思算了算时间,他这电影今年年底怎么说也该上映了。

“我不是很确定,拍着拍着怕又拍不下去。”

她看了出来,他很想拍,但是心里没什么底气,这次是来找他们要鼓励。

“这次不会,你相信自己。”袁思道,“你信不信我?我哪次说话没说中?”她看周梦琪一直闷声不吭,便把话头转向他,“小周,你怎么看,一起把年底的百影奖再拿到手吧?”

周梦琪的眼睛顿时一亮。

上次戛纳电影节的影帝之争,他输给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直都放在心上,介怀了很久。

阿林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免也要替他说几句话:“在我心里老周就是影帝。”

周梦琪朝他一笑:“拍吧,王导,其实我一直在等。”

两个人给足了动力,再一发动,之前的几大主演都纷纷抽时间赶了回来,除了之前出走的罗曼。

少了她对剧情倒是有些影响,但临时找一个新人演员重新拍一遍她先前的戏,也不是不行。

告诉易哲自己又要去西北的剧组拍戏,对袁思而言有点难以启齿,毕竟她才跟他说过她以后要专攻歌坛,这样会多很多时间来陪他。

“我想着,有始有终,这部戏一开始接下来,虽然停了几次,还是想拍完它…”

易哲有些不悦地抬头睥睨着她,她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他说:“袁思,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会阻止你做想做的事吗?”

“那你是同意啦?”袁思开心地挂在他身上。

他稳稳地托住她,唇印在她发鬓间:“没有你,我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我希望你也能自由。”

《白马银枪》复机顺利。

代替罗曼的那个新人演员选得不错,虽然缺乏经验,但胜在可塑性高,阿林又极擅长调、教,重拍的过程中又有了不少新想法。

依然是那个苛刻的导演,但大家早已磨合过,心态也都调整好,再拍时,气氛比之前愉快了不少。

易哲已经不再是那个公务繁忙的财团老板,袁思拍戏时他几乎每周都会飞过来陪几天,这事一度成了记者最爱报道的素材。但他完全不在乎被写成什么样,袁思拍戏,他便远远地找个地方,摆个马扎,画下形形□□的大漠风景。

“之前在吉维尼遇到的松山先生,联系了我,打算为我展出几幅沙漠题材的作品。”

“太棒了易先生,”袁思笑吟吟地恭喜他,“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你的画那么有辨识度,而且风格平易近人,一定会红。”

易哲也笑得很开心:“袁思说什么都是对的。有你的金口玉言,我想不红都难。”

顾盼来剧组探了一次班,为的是来同袁思告别,她要再次回到伦敦。

“北京有我很多的回忆,好的坏的,都是我难忘的。你还记得上次走的时候,我对你说…”

“你说,希望你如愿以偿,让北京离不开你,别像我只能离开北京。”袁思想起那个夜晚,她与顾盼一起喝酒,一起在格格不入的易家家宴上,忽视旁人的冷眼。

“对的袁思,你做到了,我多羡慕你。”顾盼由衷地说,“不过我也没什么念想了,在这里最后一件心事也了却了,我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有我那个儿子,他心地善良,典型的易家孩子。娱乐圈那么复杂,是他自己选的路,只希望他长大了以后,别像易家大人那样虚伪。”

袁思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

顾盼笑着点头:“好,好,好,有你还有老陈,我放心。”

她偷偷跑出剧组,和易哲一起去送了机。

看着顾盼走过闸口,她百感交集地摘下墨镜,与她挥别。顾盼挥了挥手,留下一个背影。

此时,离她前世结束生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她感到有些不真实。

她在那个可怕的夏天,成功地活了下来。

第48章

袁思开始频繁地做梦。

剧组每天开工都很早, 她常常在凌晨惊醒,被突然中断的梦境惊出一身冷汗。有时候易哲睡在她身边,下意识把她搂到怀里去,喃喃地安抚着,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话。她慢慢平复下来, 摸到床边的手表,借着昏暗的天色看了时间, 四点半。

再想一想刚刚做过的梦,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次日易哲会向她提起:

“昨天夜里你哭得很厉害, 我以为你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问你怎么了, 才发现你没醒,是在做梦。”

“最近睡得不太好, 可能是拍戏太累了。”袁思狐疑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 没有什么结果,便继续抱起了吉他, 她最近也在顺带准备自己的下一张专辑。

易哲靠近她,替她揉了揉肩膀:“过一阵子我要出趟远门,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了画展的事吗?”袁思问。

“嗯, 还有一些别的事, 也一起了了。”

“那好, 你放心去吧,我会抽点时间回北京看看孩子。”

易哲走前一天是陪着她的,袁思闷头替他收拾行李, 把他要穿的衬衣一件一件叠好,码在箱子里。他倒不太习惯这样的贴心,拦着她:“我自己来就好。”

“以前有段时间,只要跟你一分开我就会难过,怕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袁思淡淡地笑着,继续整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可以平静地送你走了。”

“还有过这样的时间吗?”易哲当然感到不可思议,这其实是袁思前世的记忆。

显然他虽然心疼,但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很高兴,从身后环住她:“你继续说。”

易哲这一走,袁思偶尔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易铭的学校刚好召开了家长会,她好说歹说跟阿林要了几天假,飞回北京去,代替易哲去参加。

易铭的学校在北京的中学里数一数二,同学家长们个个非富即贵,袁思出现在学校里时,虽然引起了一阵侧目,但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很平静。她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开完了会,也没被重点照顾,倒是散会时,班主任低调地走到她身旁:“袁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对方神色凝重,想了一会儿,才措好辞告诉她:“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察觉到孩子的变化,易铭他,跟一个初三的女孩,走得很近。”

袁思愣了好半天,才消化了这条信息:易铭早恋了。

顿时,她忍不住笑起来。

班主任轻轻咳了两声,对她的笑容很是不解:“袁小姐,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旋即也释然,面前的这位小姐也不过二十多岁,也还是个孩子,她大概是学生家长里年龄最小的那个,指望不上这个大孩子能教育小孩子。

“噢,”袁思反应过来,她不应该笑,“谢谢你,赵老师,这件事我会跟易铭好好说说的。”

“听说易先生最近在出差,我这个当老师的能做的也只是告知家长,再跟他谈谈,希望你们可以重视起来。”

“好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袁思本来还想打听打听女孩子家里是干什么的,但看到老师严肃的神情,便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

回到家她若无其事地跟两个孩子一起吃晚饭,她跟易哲最近都不着家,直接让俩孩子成了留守儿童,心里愧疚得很。

“姐姐,爸爸去哪了呀?好几天没回来了。”袁想问。

“爸爸出国了,谈生意,过几周就回。想他啦?不想姐姐?”

“都想。”袁想两边不得罪,扒着饭,忽然告起状来,“姐姐,爸爸不在家,易铭哥哥都不大陪我玩了,嫌我是个小屁孩。”

“哎?”袁思放下筷子,转头看易铭,“是真的吗,易铭?”

易铭过了变声期,声音从之前的单薄孱弱变得沉稳宽厚:“不是想想说的那样。”

“就是,就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以后,就不搭理我了,重色轻妹!”

袁思一愣,原本还在酝酿,关于这件事要怎么跟易铭开口谈,没想到袁想已经把他卖了。

袁思急忙批评她:“想想,不要乱说话,吃饭。”

吃完饭易铭上了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袁思与袁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啊,不要老是欺负哥哥,全家人都宠着你,你都被惯坏了。”

“谁叫他最近都不跟我玩。”袁想嘟起嘴巴。

袁思用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便上楼去找易铭,走到他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

易铭把门打开:“姐姐?”

“其实…”袁思关上门,想着,怎样委婉地跟他说起这件事,“班主任,今天也跟我说过。”

易铭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啦,但我觉得没什么。”袁思感觉出他的紧张,笑起来,“这种事很正常啦,不过,不能让你爸爸知道,他啊,可要操心死了。”

易铭慢慢抬起头。

袁思轻轻地说:“易铭,你长大了,分寸自己把握就好,只是在学校里要低调点噢。”她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女孩子好看吗?”

易铭顿时脸红了红:“嗯。”

她依稀记得班主任说对方是个初三生,没想到易铭喜欢比自己大的女孩子,不过细细深究下来,那大概是一种对母爱的渴望。

袁思有些内疚,说:“姐姐还是太忙了,都没有时间照顾你们。等拍完这部戏,以后我就多呆在家里,每天都陪你们吃晚饭。”

“真的吗?”易铭听到她这么说,眼神中的忧郁也少了几分。

“当然了,你们都是姐姐的孩子,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袁思朝他笑了笑,他便也笑了起来。

她开始关心起两个孩子的心理建设。

以前的她还是太乱来,把袁想往易哲那里一塞,就成了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让易哲是又当爹又当妈。从前她总是觉得父爱在孩子的成长中至关重要,一直没发现母爱也同样不可或缺。

为此她还跟阿林严肃地谈判了几次,强烈要求每周一天假,让她回趟家陪陪小朋友们。

“你是剧组里最小的,反而就你拖家带口?”阿林觉得很荒唐,“你怎么变得这么没事业心,当初那个要支票不要人的袁思去哪了?”

“你还记得这一茬呢?”袁思被他提起往事来,脸也羞得通红,那大概算是她的黑历史,“那你还记得吧,我丢了半条命换的支票,什么话也没有就直接给你拍电影了。”

“好好好,你回家回家,当我什么也没说。”提起这件事,就像戳中阿林的软肋,他摆摆手,不再坚持。

她在剧组拍戏的时候,最意想不到的人来探了她的班。

“袁思你怎么晒这么黑了呀?”沙漠里风沙大,周嘉仪把自己紧紧地裹在风衣里,她漂亮的长发随着风在身后飞扬,发丝拂过她莹白的面庞。

袁思摸了摸自己的脸准备找镜子:“真的吗?很黑吗?”

她已经很注意保养,每天防晒都要补个十遍八遍,晚上也是用足了耐心做全身面膜。

“也只是比我黑一点点啦。”周嘉仪搂过袁思的脖子,“真晒黑了就喊姓王的赔钱,工伤。我弟弟呢?”

她说的“弟弟”是指周梦琪,当然不是真姐弟,因为他们都姓周,所以周嘉仪一直以大姐大自居。

袁思道:“他正在拍戏。”

“王逸林是不是还那么变态?带我看看去。”

他们到了正在拍摄的片场,看到周梦琪正静坐在镜头前,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现阿林要求展现给观众的感情。

周嘉仪在一旁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他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嘉仪,怎么突然想着来看我们?”袁思问她。

“我也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的电影可能也要在这边取景。”

袁思问:“最近在拍什么电影呀,一定又是个大导演作品吧?”

“没有,”周嘉仪摇摇头,怪不好意思的,“这次是我自己试着当导演,我第一次执导…”

袁思愣了愣:“这么厉害,嘉仪你都自己当导演了?”

“没有没有,”周嘉仪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当演员没意思,也不想再吃青春饭,想转行试试。”

袁思便笑:“真是太棒了,加油啊。”

“好久不见,周小姐都成周导啦。”她们正有说有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林已经在旁边听了几句,戏谑着过来插了句嘴。

周嘉仪立刻板了脸:“不敢当,王大导演。”

“哪里哪里,我才是不敢当,周小姐演戏不太行,当个导演应该没什么难度。”

袁思替阿林捏了把汗:“阿林!”

她怎么也想不通,阿林的电影里,涉及到感情的概念总是表现得那么通透,到了他自己身上,怎么变得这么迟钝。

周嘉仪冷笑一声:“那当然是没什么难度,不为难演员,不拿胶片打草稿,不瞎剪镜头,对我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唇枪舌战,一触即发。

第49章

没想到事隔两年多, 这对活宝再见面,还能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