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公主也听出了沈妙话里的意思,显示面色一沉,随即想到了什么,“咯咯”的娇笑起来。她道:“听闻当初在校验的时候,沈小姐和那位对手是以赌命的方式来比试的,今日我们也同样以赌命的方式来比,好不好?”

“不可!”沈信不等沈妙说完,就断然拒绝,他冷着脸,丝毫不顾及文惠帝的神色,看向明安公主,一字一顿道:“公主殿下既说是游戏,便当游戏即可,何必累及性命。且朝贡夜宴是喜事,喜宴上不可见刀剑为好。”

罗雪雁见沈信说话,也按捺不住的捏紧了面前的茶盏。当初沈妙在校验上和蔡霖赌命一事,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后来回京知道后,也是心悸不已。若是在场,定然不会让沈妙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的。如今这秦国来的明安公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又怎么会让沈妙去冒险。

谁知道沈信这话一出,皇甫灏却是出人意料的开口了,他笑着道:“虽然如此,但是将游戏认真对待,方显出大秦对明齐的郑重之心。沈将军,不过是让沈小姐与舍妹玩一出游戏,沈将军莫非是怕了?还是明齐如此,输不起啊?”他话中带刺,看向文惠帝:“若是明齐怕输丢了面子,今日明安扫兴一回,也是无妨的。”

都已经上升到国家的脸面上,文惠帝要是在不出声,岂不是当着大臣的面让大秦羞辱到脑袋上来了,日后君威还怎么立的起来。当即也不看沈信一眼,直接对沈妙道:“既然明安公主有兴致,沈妙,你就陪明安公主玩一回吧。”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说,沈信再说什么都是白搭。沈丘一下子握紧双拳,罗潭也冯安宁也不安的对视一眼。

沈妙低声道:“是。”

她神情不见慌乱,倒是让众人微微一怔,明安公主转过头瞧着沈妙,恰好对上沈妙的目光。

沈妙的一双眼睛极为清澈,仿佛稚童般无暇,本来这样的双眼,大约在想什么都能一眼瞧得出端倪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双眼睛看着明安公主,目光平静的好似沉淀了千年的潭水,激不起一点儿波澜,因此,也看不到一丝情绪。

让人看不透。

明安公主没来由的就烦躁起来,她笑着让自己的侍女去取弓箭。自个儿先笑着盯着沈妙道:“这规矩本宫在大秦是时常玩的,便是一人持着弓箭蒙着眼,指定另一人将果子放在身体上,让人射中就是。”她不放过沈妙的每一个神色,道:“沈小姐可懂了?”

周围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上次在校验场上,沈妙和蔡霖分别头顶草果子,可那也还是睁着眼的。蒙着眼射箭,岂不是将性命都任人摆弄?光是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沈信和罗雪雁已经是怒不可遏。

沈妙微微一笑,似乎全然没有被明安公主的话吓到,只道:“多谢公主告知。”

她这般从容,没有输了明齐这边的气势,当即场上的大半名气人都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皇甫灏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罗潭拉了拉沈妙的衣角:“小表妹,要不我替你去吧。我练过武,至少懂得一两分,实在不行,避开就是了。”

沈妙摇头,看向还想阻拦的沈信和罗雪雁,低声道:“不必担心,她既然这般说,就有把握不会射中我。若是射中我的话,他们也有不少麻烦。皇甫灏和明安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这般举动不过是为了吓我,要我出丑罢了。”

“可是妹妹,”沈丘担忧的握着她的肩膀:“你一个人会害怕的。不管她会不会射中你,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去?”

“我不怕。”沈妙温声答道:“况且,她若是伤了我,我亦有一次机会,怎会便宜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分明是笑着,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阵寒意。

罗凌拍了拍沈妙的肩,轻声道:“小心。”

沈妙点了点头,直接往正厅中走去。

她和明安公主其实是一同往正厅里走去的,可是不比不知道,两人这么同时走路,便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明安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水土长养大的,容貌娇美,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可是走在沈妙身边,沈妙双手交叠,脊背笔直,行走间并不左顾右盼,平视前方,端庄雍容的气度,竟然把明安公主碾压的一文不值。

厅中渐渐就有唏嘘声响了起来。

皇甫灏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

平心而论,并非明安公主形容无状,而是沈妙大气从容,实在会将身边人衬得灰头土脸。可是想想也觉得匪夷所思,分明沈妙只是个臣子的小姐,明安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怎么还不及沈妙。

她们自然不晓得,沈妙本就在后宫中当了多年皇后,她又是为了傅修宜极度苛求自己做到尽善尽美,而在秦国的那些坎坷经历也终究让她多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前生若非后有楣夫人暗中相争,和傅修宜的纵容,她其实能做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只是这个圆满的梦终究是被活生生打碎了,却让她在今生拥有遮掩不了的光芒。

明安公主未曾注意到众人的神色,只是看向沈妙,手里惦着那把黑得发亮的长弓,这弓大约是用上好的木头做的,又泡过特殊的药材,看起来极为坚硬笨重。明安公主对沈妙道:“这便是本宫的弓了。咱们一人一支箭矢的来,可好?本宫先用箭来射你,再换你来拉弓。”

言语间便是定了先后顺序,明齐这头的人又露出不忿之色,明安公主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可沈妙只是淡淡应了,神色也不见动摇。

她越是表现的不甚在意,明安公主心中就越是堵得慌。她扫了一眼贵宾席,忽然眼睛一亮,娇甜的道:“不过咱们现在这里比试,怕是有人会觉得不公平呢。不如就让大凉的睿王殿下来做个评判,就站在这里检查弓箭,表明咱们都没有弄虚作假。”说完,一双眼睛就情意绵绵的看着那睿王。

在座的明齐姑娘们便纷纷在心里骂这明安公主好生不知廉耻。这分明就是借机想要亲近那睿王,想来也是被睿王的美色所陶醉才这般作为。不过睿王行事一向放肆,这明安公主的要求莫名其妙,想来也是不会答应的。

谁知道睿王听了,略一思忖,就点头道:“可以。”

这一下又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就连文惠帝和皇甫灏都多看了睿王一眼。却见睿王懒洋洋的自座中站起,他腿长,两步就迈到厅中,站在了沈妙和明安公主身边。

明安公主喜出望外,娇滴滴的伸出手,将弓放到了睿王手里,含笑道:“那便先请睿王殿下检查检查这把弓,可有什么问题吧。”

皇子席上,周王冷笑一声,低声道:“这大秦公主倒是个不安分的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浪。”言语间十分不屑。

“不过沈家小姐倒是出人意料。”静王看着与明安公主并肩而立的沈妙:“如此从容,便是装的,也是胆识过人了。”

“说起来,”周王摸了摸下巴:“沈家这位小姐倒是出落得越来越有味道了。”他看向一边一言不发的傅修宜:“老九,后悔了没有?”

傅修宜淡淡道:“四哥说笑了。”

在傅修宜身后,静静伫立着的青衫男人,目光也越过众人,落在紫衣少女身上。裴琅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看着的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是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还在微微颤抖。

两年了,这少女出落得越发动人,如她所说的那般,被天家人“请”了回来。而刚回京,麻烦就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妙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就是有人要主动找上她。

可是裴琅知道,沈妙不会将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的。因为她有一颗比所有人更狠的心肠。

睿王很快将弓还给明安公主,明安公主含羞带怯的接过来,就对沈妙道:“请沈小姐站到那头去,还有…。”她从侍女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苹果,笑盈盈的递给沈妙:“沈小姐将它顶到头上罢。”

座中的沈丘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是。”沈妙垂眸道,拿过苹果就往另一头走去。

众人都瞧着她的动作,明安公主已经让人为她的双眼缚上黑色布条。而睿王却是走到了沈妙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他夺过沈妙手里的苹果,沈妙一愣,睿王拿着那只苹果,轻轻放在她脑袋上。

沈妙抬眼瞧他。

因着头上顶着东西,怕动作太大会将苹果掉下来,沈妙只得一动不动的瞧着他。年轻男子个子极高,沈妙便是这两年长了几厘,也堪堪只到他胸前。瞧得见他绣金的扣子,也接得住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银质的面具露出了这男人好看的下巴和红唇,唇角微微勾着,让人想到面具下是否也是这般含笑的面容。他的黑眸如星辰,如秋水,看过来的时候,似乎是温柔的,却又好像是戏谑。

戏谑?

他将苹果放好在沈妙的头顶上,屈起一根手指,揉了一下沈妙的头发,像是在抚摸某个圈养的小兽。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便收了回来。因着侧着身子挡着,旁人这个角度看过去,也只会觉得这个大凉睿王是在给沈妙放好苹果,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他转身走到一边,仿佛看好戏般的抱胸看着。

沈妙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明安公主吸引了,明安公主在慢慢的拉开弓。

那张弓似乎很是笨重,明安公主拉的也很吃力,她拉的越是吃力,弓张得越满,众人心头就越是沉甸甸的。尤其是沈信一家,几乎是面沉如水。

这弓拉得越满,明安公主的力气也就越大,箭矢带过来的力气越大,那么沈妙就越危险。怕是那箭矢射来的余力也会将沈妙带倒。而眼前的这场比试,又哪里像是明安公主说的,只是游戏而已,这是关乎到一国脸面的大事。输了丢脸面,表现出惧怕亦是丢脸面。沈妙和明安公主,众人其实都看好明安公主的,只希望沈妙输的不要太难看就行了。

沈妙安静的看着面前双眼缚着黑色布条的明安公主,明安公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折磨沈妙,拉的越发缓慢,张弓发出的细细声音,凌迟着在场众人的心。

沈妙的眼前有一阵恍惚,恍惚面前不是朝贡宴觥筹交错的厅宴上,而是在异国他乡的秦国。秦国的皇子公主以及臣子家的小姐们,看笑话一般的将她围在正中。而她穿着缝补过无数遍的衣裳,脑袋上顶着一个果子,眼巴巴的瞧着对面的人。

那对面的人嚣张跋扈,穿着华丽精致,眼睛上缚着白布条。张扬的对身边一众男女道:“看!今日让明齐的皇后给本宫顶苹果。等会子你们都给本宫看清楚,看这位出身将门的明齐皇后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哈哈哈,一定要看清楚告诉本宫!”

她嚣张的一拉弓箭,那箭矢“咻”的一声射过来,恰好射偏了一点,却是自上而下,射穿了她的发髻,射开了她的衣襟。她慌乱的尖叫一声,将衣裳裹紧,却捂住的听到四面嘲讽的笑声更大。

多么耻辱的回忆,却和眼前的重合起来。

沈妙慢慢的勾起唇,却不知道是心酸还是仇恨,清澈的双眼似乎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一片深不可测。

一边的睿王不动声色的屈起手指,顿了顿,却又悄然松开。

她微微的,几乎以众人看不到的动作,偏了偏头。

------题外话------

公主好讨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吓死你

当空一箭射来,场上诸位都屏息凝神,甚至有胆小的女眷们直接捂住双眼,不敢看这一幕。大臣们心中倒是清楚,这大秦国的公主就算性子再如何骄纵狠毒,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明齐的场子里射杀将军的女儿。

可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眼睛所见又是一回事。他们旁观者尚且觉得心跳飞快,那沈妙又会如何?

沈妙静静的看着,她甚至连眼睛都未曾闭上,而是认真的定着朝她掠来的箭矢,仿佛要将这个箭矢看个清清楚楚似的。只是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她神态从容,处变不惊的稳重。

箭矢“咻”的一声,却是轻轻巧巧的,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恰好擦着沈妙的头顶一侧而过。

堪堪避开了那只红彤彤的苹果。

座上的沈丘一下子松了口气,沈信和罗雪雁握紧的手稍稍房开了一些。冯安宁和罗潭拍着胸口,罗凌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掩饰自己担忧的神情。

全场静默无声,皇甫灏原本是笑着的,渐渐地就笑不出来了。

明安公主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场上传来欢呼声或是对沈妙的嘲弄声,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扯下缚住眼睛的黑布条,却见对面,沈妙头顶上的苹果仍旧安安稳稳的,她的箭矢就掉在不远处。而那紫衣少女,发丝未乱,衣裳完好,面上一丝惊慌也无,就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道:“公主殿下,刚才好似手滑,并未射中呢。”

并未射中呢。

那一句话极轻极淡,却似乎含着最得意的嘲讽,火辣辣的让明安公主的脸颊烫的生疼。

不过愣了刹那,明安公主就反应过来。她看着沈妙,愤怒道:“你刚才一定是动了,是你动了!本宫从来不会失手,要不是你动,本宫怎么会射不中?”

所有人没料到这明安公主会突然发难,便是文惠帝也面露不悦,道:“公主是在说,这宴上数百人都在包庇沈小姐么?”

沈妙站的笔直,从头到尾连避让都不曾避让一下,虽然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但若是真的,女子此等胆识,也足以让天下人心折。文惠帝就算再如何忌惮沈家,终归沈家是明齐的人,他一个明齐的帝王怎么能让一个秦国的公主当着他的面胡乱污蔑沈妙?怕是今日他纵容了明安公主的胡闹,明日这皇帝在众臣之间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

明安公主心中委屈,看向皇甫灏,皇甫灏阴沉着脸看她,明安公主一个激灵。她不敢再看皇甫灏,转而看向站在一边的睿王,娇滴滴的道:“睿王殿下方才可见清楚了,沈家小姐可有躲避?”说这话的时候,明安公主软着嗓子,眼睛盯着睿王,那模样看的在场众人都觉得有些赧然。

睿王勾了勾唇,道:“没有。”

明安公主一愣:“睿王殿下是说,沈妙没有躲避?”

“你在质疑本王的眼睛?”睿王反问。他看起来风姿无限,又足以令人心折,然而声音冷下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寒意逼人,不敢直视。

明安公主吓了一跳,却见沈妙站在对面瞧着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愿赌服输。还是…公主殿下也输不起?”

“你放肆!”明安公主尖叫。猛地瞧见四下里冲她投来的愤怒目光,忽而又明白这是在明齐的场子,冲沈妙尖叫已经犯了众怒。她看着沈妙,忽而冷笑一声:“本宫有什么输不起的,不过…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本宫射不中,你就射的中么?”

明安公主心里有气,她的步射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把弓又是她自小用到大的弓,今日这样的蒙眼步射,明安公主在秦国已经玩过许多年,从来没出过纰漏。她本想给沈妙一点儿小麻烦,为了教训沈家人的无礼,在射穿苹果的同时,射开沈妙的衣襟让她失了体面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在关键时候射不中?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沈妙有未曾躲避,这让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得意洋洋的提出来比试,结果到最后不仅没让沈妙没脸,自己还没射中,秦国那些公主皇子知道了,便是也要笑话她的。思及此,明安公主对沈妙又多了几分厌恶和怨恨。

沈妙瞧着明安公主的动作,心中微冷。前生在秦国呆了五年,和这位秦国公主打了五年交道。明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沈妙比谁都清楚。明安公主最喜欢这样戏弄她,当着大庭广众“玩”步射的游戏,一箭挑开她的发髻,一箭挑开她的衣襟,偶尔“不小心”,还会擦伤她的身体。明安公主拉开弓的时候,她就知道明安公主打的什么主意,箭矢会从哪个角度飞来,最后会落到哪里,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她怎么会不清楚?

干脆就微微偏头,让箭矢“恰好”擦着她飞过。

没有人会相信明安公主的话,就如同当初没有人相信沈妙的话一般。委屈,被误解,丢脸出丑,也应该让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亲自享受享受。

当然,也不仅仅于此。

沈妙拿着那只红艳艳的苹果,笑道:“换了我,就请公主殿下将这只苹果咬在嘴里吧。”

全场开始还在细微的议论说话,待听清楚沈妙说的是什么话的时候,一瞬间鸦雀无声。

明安公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妙:“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越发尖利,因为带着惶急而显出一片难听的喑哑。

沈妙笑着看她,眸中尚且还带着一点天真的清澈:“公主殿下不是说,这是大秦的玩法,射箭的人指定将苹果放在什么地方。公主殿下要将苹果放在臣女头上,臣女放了,现在…”她大方的笑了笑:“公主殿下若是觉得害怕,换个人来也是可以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明安公主几乎气了个人仰马翻。换了个人,岂不是说她明安公主胆小怕事,输不起,当着明齐、大凉和秦国的人丢脸丢到尽头?

易佩兰倒抽一口凉气,对沈玥道:“她疯了吧?怎么敢与明安公主对上?”

原先的校验场上,沈妙和蔡霖对峙,因着沈信的官职本就不比蔡大人低。可如今对方是一国公主,沈妙也敢这般挑衅,就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了。蔡霖和蔡大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一声,原先还以为沈妙是针对他,如今看来,沈妙连一国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子席上亦是一片唏嘘,离王笑的颇有深意:“这位沈家小姐,倒是记仇的很啊。”

明安公主死死瞪着沈妙,迎着她那般锋利的目光,沈妙也只是浅浅笑着。无奈之下,明安公主只得求助的望向皇甫灏。

皇甫灏轻咳一声,也有些愤怒沈妙的不识抬举,明安公主代表的也是大秦的脸面,他总不能放着明安公主不满。于是便看着文惠帝,又扫了一眼沈妙道:“游戏而已,怎么明齐的小姐都是如此不依不饶?”

文惠帝看向沈家人。

沈信和罗雪雁自顾自的喝茶,好似没有听到上头的话。沈丘和罗凌好整以暇的看着上头,却是不表态。冯安宁和罗潭两人倒是紧紧盯着明安公主,目光颇为愤愤不平。

沈家这态度也是很明了了,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就是这么明晃晃的和明安公主杠上了。沈信肚子里也有气,方才沈妙被明安公主咄咄逼人一点儿退路也没有,现在自然也轮到明安公主尝尝这种滋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安公主算计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被人算计是什么滋味。既然沈家已经被摆在了风口浪尖,既然秦国人一开始就是针对沈家行事,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沈信的暴脾气一上来,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今日射死了明安公主,那也拉倒。

文惠帝看着沈信这态度,心中了然。沈信本就护短,何况是关乎沈妙。既然沈信要自己出头做这个靶子,文惠帝乐见其成,况且,他也不喜欢明安公主这般不将明齐放在眼里的骄纵性子,打算杀一杀明安公主的威风,就笑着对皇甫灏道:“都是孩子们之间的游戏,太子何必如此忧心。既然他们玩的开心,朕自然不会阻拦。”

皇甫灏没料到沈家竟然是个硬钉子,更没料到文惠帝这个老狐狸想坐山观虎斗,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况且明齐的大臣也渐渐胆大了起来,开始窃窃私语,要是真的拒绝了,秦国的面子里子可就真的没了。他警告的瞪了一眼明安公主,道:“明安,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和沈小姐玩到底吧。”他又扫了一眼沈妙,意味深长道:“沈小姐既然是玩,必然不会伤了你的。”

言外之意便是,明安公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妙也定会付出代价。

这般威胁的话,沈妙听了也只是一笑:“放心吧公主殿下,既然咱们未签生死状,臣女一定不会伤到公主殿下的。”

她越是这么说,明安公主就越是觉得不安。可如今骑虎难下,她便只有依照沈妙所说的做,走到另一边,明安公主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刀一刀都往沈妙身上剜。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哂笑道:“不过沈小姐,本宫的那把弓不是人人都能拉得动的,只怕你…。”

“拉不起”三个字还未出口,便见沈妙已经轻松地拉起了弓。

和明安公主拉的吃力不同,沈妙拉弓的姿势极为优美,拉的也十分轻松,仿佛这弓已经陪伴了她数十年,而她也上手的十分熟练。她笑着看向明安公主,迎着明安公主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好弓,公主殿下的弓,我用着也十分顺手,多谢了。”

她招手,吩咐侍女为她绑上黑布条在眼睛。那侍女刚要动弹,却见睿王将侍女托盘上的黑布条捻起,在指尖把玩一转,众人诧异瞧着他,睿王走到沈妙身后,一手自身后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将黑布条绕到沈妙的眼睛上。

罗潭瞪大眼睛,拉着冯安宁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睿王的这个举动,好奇的不知是罗潭。高座上的文惠帝眉头都微微皱起,明安公主更是眼含嫉妒的瞧着沈妙,眼底杀意弥漫。

沈妙被缚住面前的视线,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感觉到背后的人动作温和轻柔,他的指尖冰凉,无意间触到沈妙的脸颊时,如同雪花亲吻在衣襟,有种淡淡的凉意。却又不知为何,被触碰过的地方,又浅浅的灼热起来。

等到后面的人再无动作时,沈妙才对着明安公主的方向,拉弓搭箭。

众人都凝神屏息瞧着她的动作,心中皆是紧张不已。有的人暗中埋怨沈妙为何要如此,让明安公主将苹果咬在嘴里,固然可以羞辱明安公主。可这也就意味着,沈妙一个不慎,便会将明安公主射伤,甚至丢了性命。秦国公主在明齐丢了性命,秦国岂会善罢甘休,沈妙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怕也是不够的,还会连累整个明齐。若是想让明安公主安然无恙,就只得故意射的老偏,这样一来,明齐还是会丢面子。

想来想去,除非沈妙一箭射中明安公主嘴里的苹果才能赢得漂亮。不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甫灏紧紧盯着沈妙,别人不清楚,明安公主是他的妹妹,他自然清楚明安公主的那把弓究竟有多重。寻常女子是拉不动那把弓的,便是有武艺傍身的,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也得先和那把弓磨合一阵子方才行。可是刚刚沈妙随意拉了一下弓,那种纯熟的姿态,熟练地手势,轻松地神情,让人怀疑,她在这之前就已经摸了无数次这把弓,才能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但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明安公主是第一次到秦国,沈妙,也是第一次摸到这把弓。皇甫灏的心中突然起了几分兴味,看着沈妙的目光好似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越发的深沉了起来。

沈妙浑然不觉,她闭着眼睛,双手摩挲着箭矢上的花纹,沉重的弓上每一道细微的划痕。

同前生一模一样。

这把弓她摸了无数次的,明安公主总是在射的她十分狼狈的时候,大方的把弓给她,说:“换你了。”其实沈妙私底下已经练习了无数次,她可以射中的,但是每次,却还是故意射的遥远偏僻,被那些明齐的公主皇子笑的抬不起头。

因为她是人质,就应该委曲求全,寄人篱下不可嚣张跋扈,便是能赢也要输,输的让明安公主高兴,那样才能有机会活着回去见到傅明和婉瑜。

那些最艰难的岁月,和这把弓上古朴的花纹一样镌刻在心底。前生的隐忍到了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发挥出去。她不再是明齐的皇后,却可以自由的,无所顾忌的冲明安公主发难,就像明安公主对她做的那般。

她说:“烦请公主殿下不要躲避。”

说完,手一松,几乎被拉满的弓发出“嘣”的一声响,箭矢如流星一般猛地朝明安公主射去!

明安公主吓得眼前一花,那箭矢来的太快,她倒是想躲避,可是根本来不及,便感到嘴巴一阵疼,那箭矢一下子近在眼前。她想尖叫,可是嘴里含着苹果,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她,皇甫灏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得厉害。大厅里唏嘘声四起,沈妙却是施施然取下绑缚在眼睛上的黑布条,走到晕倒的明安公主面前,将明安公主嘴巴里的苹果取了出来。

红彤彤的苹果上头,箭头没入一半,剩下一大半箭尾都在外头,不会刺穿明安公主的喉咙,却也让人看得清楚楚。

全中!

“看来臣女的运气很好,不巧,全都射中了。”她笑了。

“哗”的一声,厅中顿时唏嘘起来。明齐的臣子们先是愕然,随即高兴地脸都涨红了,纷纷开始鼓起掌来。有人道:“虎父无犬女!”

是明安公主提出来的比试步射,沈妙是不得已才接招。可到了最后,明安公主未曾射中,沈妙射中了,明安公主甚至被吓晕,孰强孰弱,一看便知。文惠帝便是对沈家多有猜疑,可眼下沈妙为他大大的长了一回脸,让秦国人吃憋,文惠帝现在也是十分快慰。看着沈信道:“沈将军,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沈信拱手称不敢。

沈妙站在厅中,微微有风起,将她的裙角吹得飞扬,如同绽开的花朵。她静静的盯着被侍女搀扶下去的明安公主,敛下眸中的各种情绪,一转头却对上睿王盯着她的目光。

看不到面具下是什么样的神情,这男人的目光却温温凉凉,让人有些迷惑。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他瞧了一眼沈妙,就走回了贵宾席上坐下。

皇甫灏自觉失了颜面,却不知道应当如何挽回。今日事发突然,是由明安公主而起,可到了如此地步,却和沈妙脱不了干系。看着沈妙,皇甫灏就冷哼一声:“不曾想沈小姐也有如此手艺。”

沈妙低下头,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总是这般温良无害,明明射箭的时候毫不手软,戾气横生,眼下却又端庄仪态,仿佛那些舞刀弄枪的事情都不是她干的一般。她高贵而威严,便是想说些气话,这般姿态下,仿佛理都在她那头一般,让人说不出话来。

“沈妙,你刚才真是…”冯安宁拉着她的手:“你若是个男子,我就嫁给你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真痛快。”罗潭也道:“小表妹,我就知道你不是会给人随意欺负的性子。”在小春城的时候,沈妙是什么性子,罗家人可都了解三分,软弱可欺?瞎了眼的人才会如此以为。

沈妙垂眸,众人以为她记仇的很,因为明安公主相逼,所以才这般回报。殊不知她那一箭,解的却是前世的恨。面对傅修宜这般心机深沉的人,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筹谋着来。至于明安公主这样的人,不将前世所受的屈辱还回去,也对不起她重生这一世了。

有的人需要忍,有的人不忍他也会找上门来。她小心行事,可是在有的事情上,还是有一贯的脾气。有家人护着,有筹码捏着,为什么不敢和明安公主对着干?打的就是她的脸!

罗凌递上一杯热茶,温声问:“小表妹没事吧?”

“没事。”她微微笑着答道。敏感的察觉到有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下一看却又并无人看过来,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贵宾下上,带着面具的青年屈起手指,在面前的酒盏上弹了弹。指尖一只白玉扳指,泛着微微玉色光芒。

好好地一场朝贡宴,谁都没料到中途会出现这么一场变故。可是究其原因,还是明安公主自己捅出的篓子。而刚刚回京官复原职的沈信,这般硬气的姿态和沈妙赢得漂亮的一箭,在明齐朝贡宴上再次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不管结局如何,总归如今沈信这般高调,倒让人生出几分忌惮来。

皇子席上,傅修宜的神色已经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后来的不动声色,不时地将目光投向沈信那头。偶尔也掠过沈信,停在那安静坐着的紫衣少女身上。

不只是她,场中打量沈妙的目光颇多。有青年才俊觉得沈妙引人注意的,自然也有皇甫灏这样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目光。到了后来,饶是罗潭这样粗心的人也注意到了,道:“怎么都瞧着小表妹,还让不让人吃东西了?”

罗凌笑了笑,与沈妙道:“表妹与我换个位置吧。”

罗凌做的位置要稍稍靠里一些,沈妙和他换了位置后,罗凌身材高大,能将她挡上一挡,也能挡住一些探究的目光,一时间倒是舒服了很多。

一直到了朝贡宴结束,总归是没再生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

皇甫灏到了中途便离开了,说要去看看受了惊吓晕倒的明安公主。这自然无人拦着他,可是众人也心知肚明,过了近日,只怕明安公主也就恨上了沈妙。虽然沈妙有沈信护着,可是明安公主若是找个什么借口发难沈妙,也是很容易的。众人看向沈妙的目光,便是不自觉的带了一点同情。

唯有沈玥一行人,看着沈妙心中多有快慰。沈万大约是本想来与沈信套个近乎,如今沈信官复原职,又是被文惠帝“请”回来的,兄弟之间关系闹得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奈何这一次沈信却是下定了决心,从沈万面前过都是目不斜视,没有一丝要打招呼的意思。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明了。

当初沈信被迫离京的时候,同沈家分家的消息全京城都知道。从来只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信如今东山再起,沈万来打招呼,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不会理会的。在清理这一方面,沈信到底是站稳了先机。

沈万也没有热恋贴冷屁股,沈信不搭理,也就不眼巴巴的上前凑了,兄弟二人仿佛陌路人一般。

下了宴席,一些沈信往日的同僚就过来打招呼。罗雪雁带着沈妙先去外头等马车过来。

罗潭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冯安宁已经跟冯夫人先回去了,罗凌和沈丘走在后头。拐过一个宫门后,隔着的便是沈信安排的马车。沈妙转过头,恰好看见宫中的长廊尽头,有道修长身影正缓步前来。

还未看得清相貌,就远远的瞧见他脸上的半块银面具在灯笼的光下显出几分幽暗的璀璨。而袍角用金线绣着的图案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流动间看不清楚是什么纹理,只觉得华丽的出奇。

沈妙仔仔细细的看着,那青年走到离沈妙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这边。

沈妙静静的看着他。

夜色里,宫中长廊深幽,这人披着满身清月光辉,踏着摇曳树影,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但觉如画中仙妖。他慢慢地伸出手,手指微微屈起,在宫墙门口的柱子上,轻轻叩了三下。

沈丘和罗凌发现沈妙没跟过来,沈丘走到沈妙面前,问:“妹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妙回过神,道了一声。

“先去马车上等着吧,外头风大,免得着了风寒。”罗凌温和道。

沈妙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马车那边走。却是忽而又停住脚步,转头望了方才长长的走廊一眼。

走廊上月色如水,花枝在地上涂抹出醉人图影,清风拂过间花枝颤动,空荡荡的长廊哪里有什么人影。仿佛刚才一切皆是错觉。

罗潭小声催促的声音传来,沈妙转身敛了眸子,提了裙角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