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羽书问:“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沈妙皱眉:“你不是与谢景行在一道?”

季羽书诧异:“没有哇,我在外场,只有皇家人才能进内场。我虽然是半个皇亲国戚吧,可是还是不够格的。”

沈妙就奇了,她以为季羽书过来是为了帮衬着谢景行。眼下季羽书没去,谢景行和永乐帝莫非是两个人单打独斗么?她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一次谢景行究竟想做什么?”

季羽书委屈的摸了摸鼻子:“嫂嫂,这你就真的问错人了。三哥要做什么大事从来都不带上我,越是危险越不让我碰。当初在明齐的时候,我就只管着沣仙当铺的吃喝,旁的一概不许我插手。昨日狩猎场,高阳是和他一道的,向来有什么事三哥都只会带上高阳,我倒是想跟着,三哥不许。”

“高阳?”沈妙问:“高阳也是臣子,他如何去?”

“高阳易容成三哥的贴身随从跟着去的。”季羽书道:“他脑子活,又懂医术,一旦有什么事,也会好帮忙。”

沈妙心中一紧,高阳会医术所以谢景行随身带着么,可是难道局势已经凶险到了这副模样?又看了看季羽书,心中了然,谢景行这个人嘴巴虽然坏,骨子里却是极其护短的。季羽书好歹也是他的表弟,就像对当初的苏明枫,保护季羽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将他牵扯进来,或许也是在保全季家。

季羽书看着沈妙的神情,这一回却是聪明了起来,他问:“嫂嫂,是不是三哥出了什么事?”

沈妙道:“没有,我只是见他迟迟还不回来,心中焦急而已。”

“不可能。”季羽书斩钉截铁道:“嫂嫂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你方才实在是太奇怪了。昨日我去找高阳,高阳也神神秘秘的。他们每次有什么事的时候都这样,从前在明齐的时候还好,一回陇邺,越发与我划清干系,他是不是想自己去做什么事情?”

沈妙瞧着季羽书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感慨。谢景行惯于会撇开周围的人自己独子承担一切的,比如在定京对临安侯、对荣信公主、对苏明枫。如今轮到了对季羽书,可是有些事情,确实是不知者为福。

她说:“抱歉,这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在内场狩猎,只有皇室中人才能进,莫非其中有危险不成?”季羽书道:“三哥和皇上老是奇奇怪怪,嫂嫂,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还没等沈妙回答,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声,却是季夫人走了过来。也不晓得在这里听了多久,她看着季羽书,又看了看沈妙,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她说:“行止和景行怎么了?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季夫人本来是想叫沈妙过去与她一道回城的,谁知道恰好看见沈妙抓着季羽书过去。八角和茴香忙着警惕卢醇正和叶茂才,没提防季夫人,却被季夫人听见了沈妙和季羽书的对话。

季羽书道:“娘,没什么,我和嫂嫂闹着玩儿呢。”

“你少来糊弄你娘。”季夫人看着季羽书,怒道:“当初让你去明齐找景行,你一去就不回来,不知道在明齐做什么。你做什么我不管,总归你是季家的少爷,我问你,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说那些话,景行和行止…是不是有危险?”

季羽书被她娘说的哑口无言,求助般的看向沈妙,沈妙忙道:“姨母,您误会了,我和羽书是说着玩儿的。只是殿下这时候都不回来,心里有些急,这才问起羽书。羽书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姨母不要责怪他了。”

季夫人又看向沈妙,目光很有一点严厉,道:“娇娘,此事不是小事,我…”

正说着,八角突然跑了过来,也没顾得上季夫人在场,就说:“夫人,他们回来了!皇上下山了!”

季羽书如蒙大赦,连忙冲季夫人道:“看吧!我就说三哥没出事,娘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走,我们去看三哥和皇上猎的狮子!”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沈妙听闻永乐帝一行人回来,也是松了口气,朝着季夫人笑道:“咱们也过去吧。”

季夫人还想说什么,瞧了一眼沈妙平静的神色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任由沈妙挽着走了过去。

便见自外场里走出一众禁卫军,为首的人正是永乐帝,不过十分奇怪的是,永乐帝却是没有骑马,而是自己走着。再眼尖一点的,就看到永乐帝腰间的佩剑似乎有点点血红。

可是皇家狩猎,说是帝王亲自来猎,实则一个畜生礼法,哪里就能够让帝王冒着危险前去,不过是侍卫在一旁拿箭矢对着,皇帝指派而已。

而眼下的意思是,永乐帝亲自出手了?

永乐帝神情如往昔,根本看不出喜怒。静妃在华辇里等了许久,立刻爱娇的迎了上去,娇滴滴道:“陛下可算是出来了,臣妾可在这里苦苦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

永乐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沈妙瞧得清楚,叶茂才神情如常,卢正淳却是有些阴鹜。

身后的几个禁卫军将几匹马上拉着的东西“砰”的一下倾倒在地面,顿时引起周围的女眷一阵惊呼。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只巨狮的尸体,上头血迹斑斑,自背上腹部有无数的箭孔,想来也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当即就有朝臣拍马屁,上前恭贺道:“陛下英明神武,乃我大凉社稷之福。”众人依葫芦画瓢,皆是顺着话说,跪下来吟唱追捧。

沈妙也跟着跪下身来,永乐帝示意众人平身。

可是沈妙却并未看到谢景行的身影。

众人平身以后,卢淳正突然开口道:“陛下,怎么只见陛下一人,不见亲王殿下的踪影?”

似乎众人这才想起睿亲王不在。

永乐帝紧紧盯着卢正淳,目光冷如寒冰,道:“睿亲王受伤,已经从另一头回城医治。”

众人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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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正式进入糖屎情节╮(╯▽╰)╭

第二百零二章 伤

沈妙登时就是心一紧。

但凡谢景行能稍稍掩饰些,大约都会逞强表现的若无其事,总归永乐帝不会在卢叶两家人面前说出“睿亲王受伤”这件事。而此刻永乐帝几乎都没有隐瞒,是不是已经说明,这件事已经严重到瞒也瞒不住了?

季夫人站在沈妙身边,立刻就握紧了沈妙的手,大约也是怕沈妙心急,还反过来劝她道:“这狩猎场上难免有摩擦,大约是不小心伤了哪里,有那么多护卫护着,应当是没有事的。”只是面上却越发的担忧了。

沈妙不想让季夫人也跟着自乱阵脚,便应和了她几句,心中却不这么想。永乐帝既然让谢景行先出城去,不让谢景行暴露于这些臣子面前,那么谢景行所受的伤,定然也不会只是“小摩擦”那么简单。

她四处扫视了一番,没有谢景行铁衣他们,也没有高阳,心中就更急了。

永乐帝似乎也不想多言,便是猎到了这头雄狮,神情也未见有多高兴。众人猜测睿亲王的伤势,却也晓得永乐帝这回是不高兴了,谁都知道睿亲王和永乐帝手足情深,不管睿亲王的伤势严不严重,总归二人一起去内场,受伤的却是睿亲王,永乐帝心中定然不大高兴。因此也没有人敢这会儿触霉头去跟永乐帝说话,就连静妃也收起骄纵,小心翼翼的服侍在一边。

既然雄狮已经猎到了,众人自然不必再留在狩猎场。永乐帝要回宫,诸位臣子家眷也要各自回府。在众人都小心翼翼的时候,卢正淳偏偏还若无其事的问起永乐帝六十年祭典的事情,永乐帝平日里对卢正淳到底还是存了几分颜面,今日却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不悦的态度臣子们心知肚明,纷纷窃窃私语,卢正淳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似还有些高兴一般,衬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实在恐怖极了。

沈妙也要赶紧回睿亲王府,她记挂着谢景行的伤势。季夫人和季羽书也想要去,沈妙摇头道:“这事情尚且未曾弄清楚,只怕没那么简单,姨母和羽书现在过去,反倒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我先回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姨母和羽书等殿下好一些的时候再过来。”顿了顿,又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季羽书和季夫人虽然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什么,却到底也是在皇权漩涡中打过滚的人,慢慢的也摸出沈妙话里的味道来。季大人倒是对沈妙的话深以为然,季羽书和季夫人便不再闹着跟着去。

几人分道扬镳,沈妙和莫擎一行人立刻马不停蹄的往睿亲王府赶。八角和茴香安慰沈妙:“夫人且放心,主子的武功不弱,一般人想要伤他也是不能的。也许这正是主子的计划,用来混淆敌人的试听。”

沈妙摇头:“我心里感觉不好。”岂止是不好,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揪着她的心一般,这感觉让她觉得不安极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现在睿亲王府,看谢景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八角和茴香面面相觑,不做声了。

等到了睿亲王府,沈妙下了马车就直接往府门里走,门口的护卫连忙放行,沈妙一脚踏进去,却发现府里安静的出奇。

若是往常,唐叔便也早早的就迎了上来,唤着夫人回来了又送甜汤什么的,今日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沈妙心里一急,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走,恰好瞧见院子里,唐叔站在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倒是一副愁容的模样。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唐叔恰好也瞧见了她,沈妙立刻上前,也没跟他说别的,张口就问:“他怎么样了?”

“殿下他伤的很重,高公子正在给他医治。”唐叔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我还许久没见过殿下这样了。”

沈妙想了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甫进屋,便感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谢景行身边的铁衣也在里面,沉默的在一边拧着帕子,那盆里的鲜血足够令人触目惊心。高阳眉头紧锁,看见沈妙进来微微一愣,随即便道:“你…。知道了吧?”

沈妙快步走到床头,谢景行双眼紧闭,脸色如纸,嘴唇正是苍白。他上半身的衣裳被人拉开,腹部那一处却是有层层叠叠的箭伤,最深的是一道刀痕,和上一次沈妙见着的不同,这刀痕明显是新添的,却因为恰好覆在了旧的伤痕之上,几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深的狠了。

而最让沈妙心头发冷的是,伤口周围的血都泛着紫污色,她指着谢景行的伤口,语气都有些不稳:“这…”

“淬了毒。”高阳干脆利落的截断了她的话。

沈妙如遭雷击。

片刻后,她定下心神:“你能解?”

高阳摇了摇头。

“这不是一种毒而成,而是好几种毒混在一起,我若要解,就得先分清楚这是什么毒。这需要花费时间,可是他的伤口等不了那么久…”

“等不了那么久你就想办法让他等,总而言之,他的性命在你的手上,不能出一点差错!”沈妙厉声喝道。

高阳猛地一呆。他知道沈妙骨子里绝非看着的温和良善,却也还是第一次见沈妙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倒像是上位者在指使臣子一般。

就连铁衣也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这个未来的少夫人虽是脑子聪明,也算有心计,可是态度总绵软了些,平日里又都是挂着一幅温和笑容,少了几分狠戾,若是陪伴在谢景行身边,将来难免不会成为拖累。这会儿见沈妙的模样,倒让他…倒让他想起那位过世的先皇后来。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问高阳道:“眼下最多撑得了几日,你要解他的毒又需要几日?”

“他最多撑七日,而我解毒最少也要半月。”高阳第一次露出无奈甚至认命的神情:“现在当务之急的是,他根本撑不了七日,他旧伤复发了。”

沈妙瞧着谢景行,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瞧着十分安静,就像睡着了的偏偏贵公子,然而这样骄矜的,仿佛过着人上人生活一般的好皮囊里,却掩藏着许多刀枪剑雨的厮杀。上一回沈妙看着谢景行身子的时候,就见他身上有许多旧伤。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高阳道:“你先等等。”随即又出了屋子,走到了另一间屋里去。惊蛰和谷雨正在外头侯着,当日她们二人没有跟去狩猎场,在府里等沈妙却等来了重伤的谢景行,本来就心慌不已,这会儿生怕沈妙心中优思过重,想要安慰几句,却见沈妙直奔梳妆台,从梳妆台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匣子,将那匣子打开。

那匣子里放了个圆乎乎的东西,还有个药瓶。沈妙抓起药瓶,又匆忙回到高阳呆的屋子里,将那药瓶递给高阳,道:“这里有三粒归元丸,是不是可以帮他一把?”

那匣子里的正是沈妙出嫁时候,罗潭和冯安宁送的添妆。罗潭送的是个指南针,冯安宁送的却是三粒归元丸。归元丸本就是可以帮人续命的东西,可以让将死之人多延续一口气。明齐的朝前大医儒留下的好东西,难为冯安宁一送就送了仨。沈妙忽而想起了,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对谢景行有用。

高阳一喜,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顺势将药瓶接过去,倒出一粒来细细一看,闻了闻,道:“没错,就是归元丸。有用!有了这个,他大约能撑上十日。”

沈妙松了口气,只听高阳又道:“可十日以内,我未必就能研究出解药来。”

“不管你能不能研究出来,你都要试上一试,若是不行,到时候再说。如今你是大夫,就不要管不能这件事。”她冷道。

铁衣和跟随而来的唐叔又诧异的看了沈妙一眼,倒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一个女人家竟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其实沈妙倒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镇定,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慌乱也无济于事。她须得让自己头脑好好清醒,想一想下一步应当如何做。

高阳点头,道:“我现在要为他施针,配合着归元丸让他暂时安定下来。你们先出去吧。”

沈妙看了一眼谢景行,心中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了,走了出去。待走出去之后对唐叔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唐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无论如何,夫人都要保重身体,老奴们都会竭尽全力配合夫人。”

沈妙应了。铁衣和唐叔也走了,打发了惊蛰几个,沈妙站在屋门外头,看着院子,这会儿却疲惫的紧。

半晌,她在院子里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六月的天气本就炎热,尤其是大凉还热得早,可是地上凉凉,风也飒飒,沈妙竟然觉出些冷意。她想,如果谢景行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应该怎么办呢?似乎应该想一想今后的生活,在未来要做的事情,这才是理智的她应当做的。可是这会儿,她竟然无法劝说自己去理智的分析日后,仿佛那些结果都是她想都不肯想的。

谢景行什么时候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经这般重要了,重要到了一想到日后失去了这个人,便觉得剩下的时光都有些若然无味。如果没有尝过蜜糖的滋味,那本是应该可以忍受的,可是等尝到了再失去,一切就变得无法接受起来。

有人的脚步声自耳边传来,裴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院子里,瞧见她坐在台阶处,也跟着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别担心,他是大凉的亲王,没有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沈妙沉默。而她眸光微微黯然,裴琅便觉得嘴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沈妙这般模样,沈妙在裴琅面前,总是成竹在胸,气势颇高,非要压他一头似的。裴琅被关在定王府的地牢里时,也曾想过,沈妙会不会因此而愧疚,而担心他的生死,沈妙担心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的?现在他总算是看到了,沈妙担心人生死的时候,没有咄咄逼人的利刺,脆弱的和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

总觉得和沈妙明明坐的很近,之间的距离倒像是千远万远似的。

裴琅道:“你回屋去吧,风大。”

“不必了,”沈妙看着外头:“你身子还未全好,不用管我,先回去休息。”

裴琅沉默一下,道:“我陪你吧。”

沈妙也懒得劝他了,她这会儿心思全然不在裴琅身上,一心记挂着屋里谢景行的伤势。

高阳忙碌了整整一夜。

沈妙也坐了整整一夜。

说起来,当日在狩猎场等谢景行消息的那一夜,季夫人打盹,沈妙却是没有睡着的。她也是两天都没合上眼了,反倒精神奕奕一般。

鸡叫三声的时候,高阳打开门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门前台阶坐着的沈妙和裴琅二人,也忍不住微微一愣,道:“你们…坐了一夜?”

沈妙一边揉着已经麻木了的膝盖,一边问高阳:“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住了,归元丸的功效不错,接下来我要在屋里研究解毒的法子,谁也不要打扰。”他又看向沈妙:“这些日子,他就托你照看了。”

闻讯而来的唐叔忍不住问:“那若是十日您还没有出来…”

高阳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重了。

“你去吧。”一片寂静中,沈妙开口,她的声音十足平静,仿佛床上那个生死一线的人并非她丈夫似的。

高阳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我也希望能成功,如果不成,这辈子,我都不会高兴起来。”

他转身离开了。

唐叔看了看沈妙,又看了看裴琅,道:“夫人,裴公子,你们昨夜守了一夜还没吃东西,眼下主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歇上一歇,别主子的伤好了,你们却累病了。”

沈妙点头,道:“端到屋里来吧,我就在这屋里歇一会儿,也方便照看。另外派人给季夫人那头传个话,就说殿下病情暂时稳住,只是还未醒来,暂时不要过来了。”

唐叔点了点头,裴琅看着沈妙,见沈妙已经自己走到屋里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眸光黯了黯,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谷雨很快端了碗粥过来,沈妙让她出去顺便带上门。屋里只剩下沈妙、昏迷不醒的谢景行和铁衣三人。她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铁衣:“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铁衣踌躇。

沈妙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严厉道:“当日你是跟着他一道进内场的,发生了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就算你只认他一个主子,也不能瞒着我。”

铁衣忙道:“不是的,夫人,只是主子的计划这一次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因着与主子商量的是皇上,连墨羽军都未曾动用。但是中途似乎出了什么变故,皇上在内场命在旦夕,有人混在禁卫军中伏击,主子为了给皇上挡刀才身负重伤,那刀上淬了毒,有人想要皇上的命…”

沈妙刹那间,仿佛一些珠子终于被连接成线,脑子里的猜想大约有了个模糊的答案。这场狩猎,其实是永乐帝与卢家,或许是卢家的博弈。永乐帝想用自己的性命来扳倒整个卢家,卢家是想要趁此机会对付永乐帝,却不知永乐帝做了必死决心。

但是永乐帝这个玉石俱焚的计划并没有告知谢景行,或者说永乐帝知道谢景行不会同意,所以谢景行才会说“计划生变”,为了挽救永乐帝的命运,谢景行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沈妙沉默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他平日里总是高傲又顽劣,又善于将所有的事情都攥在掌心,大千筹谋算计,却被他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掩在面前漫不经心的笑意中。因着他总是习惯于表现出自己的强大,所以让人忘记了,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会生老病死的,一旦受伤,也会岌岌可危,甚至会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沈妙的心蓦然一痛,回忆起进内场之前,谢景行对她说的那句“等我回来”,再看看眼前,便觉得讽刺至极。

然后归元丸的效力并不能长久,高阳十日内研究不出解药,又该如何?沈妙蹙眉看向谢景行,指甲渐渐嵌进掌心。

身前身后都要看,如果身前不能做到,那么罪魁祸首,也定要他尝尽十倍苦楚。

未央宫中,永乐帝狠狠地将手里的折子拂在地上。

显德皇后叹息一声,弯腰将折子捡了起来。

“他卢家胆子够大,心也够野。”帝王面沉如水:“这个时候还在朕面前耀武扬威,朕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卢家仗着权势为非作歹,这一次更是铤而走险,若非景行舍身相护…”显德皇后没有说下去。

闻言,永乐帝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朕倒恨不得朕死了。”

“景行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皇上明知道他不会同意的。所以当初才没有告诉他不是么?换句话说,就算皇上安排好了一切,对景行来说未必就开心,于他来说是枷锁,皇上根本也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显德皇后的话带着刺儿,却是一点儿也没给永乐帝面子,永乐帝本就心情不悦,闻言几乎是有些震怒了。

“皇上也不必生气,眼下景行还未醒,当务之急,埋怨什么,都是其次。”显德皇后瞧他如此,提醒道。

永乐帝闭了闭眼,道:“朕知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景行的伤势有高阳照料着,睿亲王府那头还没传什么消息过来,可是皇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是,卢家已经开始动手了。”

“朕知道。”永乐帝唇角微微勾起,他这个模样,此刻倒和平时的谢景行有七八分相似了,分明是笑着的,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冷漠危险。他道:“他想对付朕,朕既然没死,就轮到朕来对付他了。兵权?谁都有,卢家活的时间够久了,这一次,谢渊要是有半点不好,朕要卢家九族上下,皆为陪葬!”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谢渊要是好了,他们也无活路可逃。”

显德皇后微微颔首,看着外头的天空。六月的皇宫外头,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却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终究是要变天了。

高家府邸上。高阳刚刚回府,就听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传来:“高阳,你分明是大凉陇邺人,却骗我说你是明齐定京人,你不是什么太医,分明是大凉的卫事大臣,你这个骗子!”

罗潭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她神情也有些憔悴,眼底都生出了青黑的痕迹。这会儿看着高阳,分明是一副必须要高阳给个交代的模样。

高阳是要回来炼药的,他的药房在自己的府邸中,府邸里也有许多药材,高府和睿亲王府恰好离得也不远,因此回自府邸炼药,却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了罗潭的质问。

罗潭身边的侍女饱含歉意的看着高阳,皇家狩猎的那天早上,本来是按照高阳的吩咐让罗潭避开的,谁知道罗潭却自己溜了出去,恰好瞧见了臣子里头走着的高阳。罗潭平日里在小事上头糊涂,大事上却精明的不行。当即回头来问侍女,侍女眼见着瞒也瞒不成了,便只得和盘托出。

对于罗潭来说,这便有些无法接受了。高阳是个纯粹的大夫,所以在大凉或者在明齐无所谓,可他明明是大凉的卫事大臣,却在明齐做了太医,这在罗潭的眼中和敌国奸细、探子没什么两样。加之罗家又是武将世家,罗潭小时候和罗千老是去戏班子里听戏,那些忠勇的义士大多都丧于奸细背后的暗算。

罗潭本来对高阳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有些小缺点,但对她平日里也是多加照料,如今照料自己的人却成了坏人,罗潭心里很是不能接受。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高阳此刻正是为谢景行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适逢又赶上罗潭这茬。若是之前,他肯定会好声好气的与罗潭解释,可是如今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又想着沈妙如今肯定心里也不好受,一个人在异国,丈夫又命悬一线,或许有个姐妹在身边陪着也好。便对身边的小厮道:“告诉她吧,我先进屋去了,谁也不许进来。”就径自走向了药房。

罗潭本来以为高阳会解释一些苦衷,毕竟在她心里还是不相信高阳会做出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没想到高阳不仅没解释默认,还直接就无视了她进了屋。她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先跟我说明白,你到底…”

“罗姑娘,”高阳身边的小厮连忙阻止她道:“小的跟你说吧,其实现在事情有些棘手,公子今日出门是给人看诊去了,睿亲王府的亲王殿下出了事,正需要公子医治呢。”

罗潭一怔:“睿亲王?那不是我妹夫么?出什么事了?”

小厮抹了把汗:“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另一头,沈妙伏在谢景行床前,眨了眨眼睛,重新坐了起来。

打了会儿盹,精神头好了不少,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仍旧紧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见他这会儿没什么事情,沈妙心头就安心了。不过她心里总归是七上八下的。

沈妙觉得,重生以来,她一直过的四平八稳,因着有前生的路在前面,总是掌握一些旁人掌握不到的事情,被逼到绝处,倒是没有的。可是眼下,的确是这一生第一次领略到无能为力的滋味,虽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却比应在她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可她一不会医术,二不会解毒,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三粒归元丸,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阳身上,沈妙确实不习惯。她慢慢的伸出手,握住谢景行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仿佛这样就让自己安心一般。

唐叔过来给沈妙送点热茶和点心,沈妙休息的不好吃的不好,整个人也看着憔悴。唐叔道:“夫人也吃点东西,这样一直照料着主子,也是很累的。”

沈妙道了一声谢,忽而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问:“唐叔,殿下两年前刚到陇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两年前谢景行之所以回陇邺,还有一个原因,北疆的战场上,明齐的谢家军里有文惠帝的人马,那些人要取他的性命。谢景行躲过了生死,却没有躲过重伤。听闻起来似乎也是一番生死险境,当时也幸好也高阳在身边,加上谢景行自己福大命大,否则只怕也没有如今的睿亲王了。

唐叔一怔,怅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景行,眼含回忆的道:“原来夫人也知道啊。的确,主子第一次回陇邺的时候,也是被人送回来的,当初大夫都说回天乏力,高公子也无可奈何,最后主子却挺了过来,实在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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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失忆的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失忆梗是多少年前玩的,早就不兴啦(╯‵□′)╯︵┻━┻

第二百零三章 高人

“原来夫人也知道啊。的确,主子第一次回陇邺的时候,也是被人送回来的,当初大夫都说回天乏力,高公子也无可奈何,最后主子却挺了过来,实在是奇迹。”

沈妙垂眸:“陇邺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

唐叔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沈妙,踌躇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凉的江山又哪里是那么好守的。若是如此,当初…”他突然止住了话头,道:“总之,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说着又要去嘱咐厨房那头煎药,就要退出去。

在唐叔即将退出门口的时候,沈妙叫住他,问:“唐叔,先皇和殿下的关系似乎不大好,这件事你知道吗?”

唐叔脚步一个踉跄,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不满夫人,奴才曾是先皇后出阁前府上的侍从。只是夫人若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情,还是等殿下亲自与您说吧。恕老奴无法告知。”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屋子。

沈妙按住额心,大凉皇室的秘密不比明齐少,谢景行身上又会有什么秘密?先皇和永乐帝兄弟之间又是如何的?谢景行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她也不知其中深浅,更不能贸贸然行动。这时候,沈妙倒是宁愿自己性子再冲动些,不比这么谨慎小心,或许还能误打误撞的知道真相如何。

正想着,却又见谷雨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瞪大眼睛,一副有些无措的模样,道:“夫人…夫人…”

沈妙皱眉,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切忌冒失急促,急中生乱,睿亲王府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她问:“出什么事了,这样慌张?”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表妹!”

沈妙怔住,就见谷雨的身后,蓦地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罗潭又是谁?罗潭神情有些焦灼,瞧见沈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又看了看床上还未醒来的谢景行,喃喃道:“他果然没有骗我…”

沈妙“嚯”的一下站起身,问:“你为何在这里?”

她疾言厉色的,本来一向对罗潭都有种近乎长辈对晚辈的宽容,这会子冷着脸站起来,倒是让罗潭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等罗潭将自己如何到这里来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沈妙之后,沈妙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赞同道:“简直胡闹!大凉和明齐之间相隔甚远,你孤身一人宿在旁人府上,若是出了什么事,舅舅舅母如何?你让我爹娘又如何?”

罗潭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只是之前一门心思想跟着你们。”随即声音更小道:“我也没有想到高阳是陇邺人啊,他之前还骗我说只是曾经游历至陇邺,在这里恰好也有府邸而已…”

沈妙瞧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罗潭,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责怪埋怨谁都是于事无补。况且到现在也算一切平安,并未出什么乱子。高阳这人虽然也并未如表面上那般简单,跟着谢景行,想来也不会对罗潭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沈妙虽然也不清楚高阳为什么会这么座,不过看罗潭这样子,高阳应当把她照顾的很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