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潭生怕沈妙提起现在就将她送回去,立刻岔开话头道:“高阳去药房里给妹夫炼药解毒了,我还以为他是随口胡说,眼下见了妹夫,才知道是真的。”她看向沈妙:“小表妹,妹夫真的伤得很严重么?”

沈妙也不想瞒她,就点点头道:“安宁的归元丸最多只可保他十日安康,若是十日过后,高阳还不能炼出解药,那就危险了。”

罗潭悚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正在想。”沈妙垂眸:“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正暗中招揽奇医,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罗潭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伸手握住沈妙的手,坚定道:“妹夫如此英才,定然不会有事的,你们会长长久久,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个小侄子呢。你别挂心了,我陪着一道守。”

罗潭到底是家人,在异国,高阳也好,季羽书也罢,到底是隔了一层亲疏。罗潭便是什么都不做,总归也是让人觉得心里好过些的。

谢景行身边离不得人,因着不晓得他的伤情究竟会不会反复,身边需要人照料,沈妙便亲自照料着他。几乎是整日整日的在谢景行床边坐着,喂他喝水,无事的时候就拿书在一边看,看的却是大凉的政经和史书。

她必须快些了解大凉这个国家,才能在日后有所对策。被动的局面,她实在不喜欢极了。

罗潭也陪在沈妙身边,除了夜里回屋去睡以外,旁的时候也跟着沈妙坐在屋里。难得她一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也能在这里呆上许久。虽然大多的时候都是坐着发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以来,谢景行都没醒过,除了高阳在药房闭关炼药以外,文惠帝还派了个宫中医术最高的老太医来照看谢景行。因着老太医也在,谢景行的脉象还算平稳。

众人都把希望投向高阳,只盼着高阳能在十日以内拿出解药来,否则这回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谁知道到了第四日的时候,谢景行却突然不好起来。

先是脉搏变得极乱极不稳,呼吸也十分急促,脸色更是白的吓人,连水都喂不下去。伤口处竟然也开始发生溃烂,瞧着竟是十分危险的模样。

老太医来看了看,便摇着头叹息,说谢景行伤口处的毒起先被高阳暂且用施针的针法压着,可是只是缓得了一时,现在毒已经压不住了,开始向里蔓延。若是没有那三粒归元丸,谢景行只怕现在就撑不过去。

可即便是现在能撑过去,就算幸运的撑过十日,高阳那头究竟怎么样还不好说。

谢景行突如其来的恶化让众人心中都是一阵不安,尤其是沈妙,之前谢景行伤病着,却到底还算是平静,也让她稍稍安慰,这会子却是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了。谢景行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这件事情清晰的摆在她面前。

老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却也高明不过高阳,连高阳都无可奈何,他自然更是束手无策。连连摇头之后就回皇宫复命了。

唐叔迟疑了许久,才问沈妙:“夫人,季夫人那头,是不是也要知会一声…”说这话的时候,唐叔的语气十分艰难,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悲痛。

谢景行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沈妙一直让人瞒着季府那头,因着不想让季夫人担心,也省的打草惊蛇。可现在唐叔的意思,便是若是谢景行真的不行了,季夫人必然是要来见上一面的…

“不必。”沈妙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暂时不要。”

唐叔一怔,铁衣也有些意外。一直沉默不语的裴琅道:“不管如何,有些事情还是应当开始考虑的。”

考虑什么,考虑后事么?虽然沈妙知道裴琅说的也没错,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悲痛固然是免不了的,可是最要紧的还是以后,现在要为以后打算。沈妙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想到前生婉瑜出嫁以后,裴琅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对她说:“公主殿下已经出嫁了,娘娘应当多看看以后”。

她冷冷的扫了一眼裴琅,那眼神却看得裴琅一怔,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罗潭早已坐不住,回到高府上去找高阳,却被告知高阳炼药的时候切忌被人打扰,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

罗潭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看着我妹夫就这么病下去?我妹夫便也罢了,可怜我小表妹,这短短几日就憔悴了不少,人都瘦了一大圈,人家甫出嫁就遇到这种事,若是真的出了事,我小表妹铁定是活不成的!”

罗潭戏本子看多了,那些个什么殉情的戏也看了不少。想着沈妙虽然平日里沉着冷静,可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刚刚嫁了人,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夫君遭此横祸,若是出事,沈妙如何受得了?要一个姑娘家守活寡,那也是不成的。

周围的高府下人们面面相觑,俱是不敢说话。这位罗家小姐来头不小,是睿亲王妃嫡亲的表姐,性情更是冲动如火,就连他们公子平日里都要让着罗潭,更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了。

如今高阳在药房不能被人打扰炼药,他们这些下人就合该倒霉,要承受罗大小姐的怒火。

“还说是什么名医,天下出了名的妙手丹心,连个毒都解不出来,若是十日之后解不出来毒又如何?”罗潭眼圈一红,声音都哽咽了,似乎觉得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流泪十分丢脸,一扭头又奔向屋子里,将门猛地一关,自己伏倒在床上默默流起泪来。

罗家人骨子里都有打抱不平,以己度人的善良。尤其是沈妙还是罗潭的亲人,罗潭恨不得以身代之,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沈妙难过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罗潭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极了。觉得无颜面对沈妙,又无法面对自己,干脆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关就是一日。连饭也不曾吃,好似这样做,心情就能好过些。因为再难过,也比不上沈妙难过的。

结果罗潭这样一来,却是吓坏了高府里的众人。高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自小就跟在高阳身边的,高阳对女子自来温雅,却从来没有将女子往自家府里带的,况且面对罗潭喜爱捉弄,却是和往日宽和的行径截然不同。物极反常必为妖,高阳脑子灵,下人的脑子都不笨。之所以纵着罗潭,还是因为都将罗潭看做了未来的女主子。

这未来的女主子眼下心里不舒坦,不肯吃东西,若是几日后公子出来,瞧见了罗潭这副模样,必然要心疼的,这一心疼,遭殃的就是他们下人了。

下人们一合计,得找个人进去劝慰劝慰罗小姐,找来找去,最后一致推了个人出来,一个叫奔月的小姑娘。

奔月是高阳当初从恶霸手里救下的贫苦人家女儿,若不是承蒙高阳搭救,奔月就得进青楼里做姑娘了,进了高府里,就做了个婢女。奔月小时候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跟着走南闯北,见识倒是不凡,很有几分市井间的机灵劲儿,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高府里但凡有人想不开了,找奔月保管没错。

这会子罗潭不高兴,众人就将奔月招来,让她赶紧赶紧劝劝罗潭,让罗潭好吃饭。

罗潭正在屋里坐着默默流泪呢,就见有人推门进来,进来个扎着两只鞭子红头绳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食篮,一边将食篮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从里面端出些菜肴来。

菜肴香喷喷的,可是罗潭现在哪里吃得下,就道:“你出去吧,我不想吃。”

“小姐可莫要连累了自己的身子,天大地大,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若是不吃饭,就容易病倒,小姐再要是病倒了,睿亲王妃可多难受呀。”奔月道。

罗潭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小姐,凡事何必想不开,亲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一次虽然凶险,可最后铁定也会没事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日后也是洪福齐天。”奔月继续卖力劝慰。

罗潭苦笑:“漂亮话儿谁都会说,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的好的。若是说几句吉祥话人就能好,天下还要大夫做什么。你眼下说的再好听,可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能做出些实际的事情,让我妹夫早些好起来,小表妹早些放心。”

奔月意外,罗潭每日看着冒冒失失大大咧咧,一看就是个好骗的,没成想还有这般见地。人在伤心的时候的确是希望有人陪着说几句宽慰的话,可那究竟有什么作用,就只有人自己能知道了。这些好听的话儿竟然没有骗到罗潭,罗潭兀自叹了口气,目光更显得忧愁。

奔月道:“小姐,有的说总比没的说好,盼望着亲王殿下好起来总是没错的。”

“你说的是不错,”罗潭道:“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要我轻松起来,我也做不到。你也别劝我了,我眼下是听不进去的,就算我让自己听,可心里,”她指了指胸口:“也做不到。”

奔月想了想,第一次有些黔驴技穷了。她绞尽脑汁了许久,似乎才想到能安慰到罗潭的话,她道:“其实亲王殿下也许并未那么焦急呢,不是还没有到十日么。之前奴婢有个小姐妹,家中有个弟弟,才三岁,得了恶疾,所有人都说活不过三日,当时公子也看过的,说那小童三日内必然会夭折,谁知道奴婢的小姐妹运气好,遇着了个高人,说是有办法能给小童改命。小姐妹就带着自个儿弟弟去找那高人了,三日后您猜怎么着?”

这奔月大抵也是个人才,竟将这番话说的跟酒楼里说书似的跌宕起伏。罗潭不由自主的被她的话吸引住了,就顺着奔月的话继续问:“怎么了?”

奔月一拍巴掌:“那小童活了!不仅活的好好的,还比从前更康健了。”

罗潭一怔,追问:“怎么会这样?”

奔月道:“奴婢们也很奇怪。连公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对姐弟如今在什么地方?”罗潭问。

“因着好奇的人太多,奴婢的小姐妹觉得烦不胜烦,后来恰好又适逢出府的年纪到了,就带着弟弟搬离了陇邺,具体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奔月道:“说起来,当初她还画过那高人所住的地方给奴婢,奴婢还给了公子,公子带人去看过,却发现根本根本没有小姐妹所说的屋舍,却只有一片无人荒地,想着那人大约是搬走了,或者是小姐妹记错了,便离开了。到最后都没能和那高人见上一面。”

罗潭沉吟片刻,突然问起:“你可还有那高人处所的地图?”

“有是有,”奔月点头:“这府里几乎人人都有一副,当初好奇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找那人去给自己改改命,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大富大贵的前程,可最后都无功而返。”

罗潭问:“那你给我取来。”

“您要这个做什么?”奔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您不会想要去那高人吧?奴婢那小姐妹弟弟一事距离现在都过了好些年了,都不知道那人是否还在世。况且公子当初都没能找到,您…”她道:“奴婢并不是像让小姐去找那高人想法子的啊。”奔月心中后悔不迭,她与罗潭说起此事,是为了让罗潭心中宽慰。看,那小弟弟尚且被预言活不过三日最后都能死里逃生,更何况是睿亲王呢?谁知道这罗潭根本不按照寻常的路走,竟是要找那高人。高人若是真的那么好找,岂不是人人都能找着了,还需要在这里忙活什么呢?高阳也就不会亲自去炼药了。

罗潭摇头:“你只管取给我看看,我也并非一定要去找那高人,只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心里难受的很。不管去不去找,找不找得到,我至少也为妹夫和小表妹尽过力,不是个废人,心里也会好受得多。”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奔月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便很快出门,又很快回来,递给罗潭一副用手帕绣成的地图,赧然道:“奴婢画儿画不好,也不认得字,就刺绣还行,就照着小姐妹画的绣了一副,小姐可看看能不能看懂。”

也亏得罗潭自从到了陇邺以来,日日都在外头闲逛,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感兴趣,才来陇邺不久,却也条条路路甚是熟络,一看就跳了起来,道:“这不是西城外头的凤头庄往南么?”

奔月一愣:“小姐也晓得?”又道:“奴婢那小姐妹当初就说,过了凤头庄以后,一直朝南走,就能瞧见那山底的屋舍了。可是公子带着人去,还有后来的一些人前往,凤头庄往南分明就是一处断壁,根本没有什么山底,也没有屋舍。”

罗潭盯着那地图,道:“凤头庄离这里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

奔月道:“小姐,你可不能…”

“我去找小表妹,”罗潭道:“你留在这里吧。”

奔月有些担心罗潭真的去找那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高人了,可是转念一想,罗潭不靠谱,睿亲王妃肯定是个靠谱的,定然是不会跟着罗潭瞎胡闹,想着罗潭能因此心里好受些,又放下心来。

睿亲王府中,沈妙瞧着昏迷不醒的谢景行,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谢景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只有六日可以支撑,六日之内,除了祈祷高阳能炼出解药来,真的还有其他法子么?

正想着,罗潭却又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进来什么话都没说,只问沈妙:“小表妹,你成亲之日我送你的那只指南针可还在?若是在,能不能借我一用?”

沈妙狐疑的看着她:“你要那个做什么?”

罗潭躲闪着她的目光,道:“突然想起来,问你借着玩玩。”

这都什么时候了,罗潭就算心再大,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玩,沈妙道:“你就不用骗我了,说罢,到底要它做什么。”顿了顿,又道:“你不告诉我实话,你便不用想拿到它了。”

罗潭又气又急,每每在大事上,她总是有些怕沈妙,一咬牙,心一横,索性将之前奔月的话和盘托出。

待说完后,罗潭一边看着沈妙的神情,一边道:“我想去找找那位高人,他既然能为一个奴婢的小弟弟改命,未必就不能为妹夫改命。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找个人,总比没人找好。”

沈妙思量一番,摇头道:“高阳已经去过一次了,比起你现在来,身为医者的他,当初肯定更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高阳都能找到那个地方,你又如何找到?”

罗潭道:“小表妹,若真是说的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又怎么敢在这关头耽误你的时间。我曾经听闻祖父讲过他年轻的时候见过一种奇门遁甲,外头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摆着的一草一木里都暗藏玄机,人走进去之后,便会不自觉的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殊不知走的却是弯道。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怎么也转不出去。早年间还有人以为这是鬼怪之术。”

沈妙皱眉:“奇门遁甲?”

罗潭点了点头:“只是祖父也说过,那也是他年轻时候见过一次,后来这门手艺渐渐就消亡了,到了如今,只怕是没有人见过的。我想着,那位高人既然有能耐为人改命,未必就不会这奇门遁甲。还有特意针对练武之人设的奇门遁甲,武功越高越走不出去,最后活活困死在阵法里。”

“你想说之所以他们找不到那对姐弟所说的屋舍,是因为被人布置了奇门遁甲。”沈妙摇头:“就如你说的,只是针对练武之人,可高府其他下人也曾去过的,仍旧是没有找到。”

见沈妙如此,罗潭有些泄气了,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不信有人可以救到妹夫是不是?”

“我信。”沈妙道。

罗潭一愣。

沈妙问她:“那指南针是否可以不被其他东西影响,一直指向南边。你所说的凤头庄往南,人的眼睛和其他或许可以被奇门遁甲所影响,指南针却不会,那是工匠的活儿。”

罗潭道:“正是这个道理!这是军队和海上用来指路的东西,可是我方才想到,用在奇门遁甲之术上再好不过了。可是,”她看向沈妙,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小表妹,你真的愿意相信我,让我去找那位高人吗?”

“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运气。”沈妙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多条路走总比死守着一条路好,不管结果如何,总要闯一闯,否则就太不甘心了。”她道:“我和你一道去。”

罗潭张了张嘴:“一道去?”

“如果真的有高人在世,那高人既然隐瞒自己的去处,必然有所乖僻或者原因。你一人如何说服她,既然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这件事,我自然没有假他人之手的道理。”

罗潭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沈妙一般,一直以来沈妙理智、沉稳、分析利弊,她以为永远不会看到沈妙去博什么,去相信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这一回沈妙却做了。

是因为睿亲王吗?

沈妙站起身来,片刻之间,已然换了副神色,坚定的仿佛这最初就是她的计划一般。她道:“你跟我一道去,拿上指南针。”又对外头唤来莫擎和从阳二人,道:“你们跟我去趟凤头庄。铁衣,你照顾好谢景行,等我回来。有什么事铁衣你做主,皇上问起来,罪责我担。”

言罢,拿了外裳就出了门:“备车!”

言语间毋庸置疑,隐有威严外露。

------题外话------

潭表姐很可爱呀,小天使一样的存在,而且总是强行助攻…。

第二百零四章 惊人

铁衣几个没想到沈妙竟然会在这个关头想出这么一遭,那凤头庄虽然离陇邺不远,到底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得两天,路上再出些什么变故,最重要的是那位传说的高人,除了听高府姐弟俩的一面之词,谁也没有见过,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沈妙去找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这也太过不理智,太过天真了。

可沈妙却像是铁了心似的,吩咐唐叔这几日要做什么,就带着罗潭出了门。临走之前,又吩咐了她和罗潭出门的事情不可外传。

乔装打扮之后,就带着八角茴香和莫擎从阳,以及罗潭上了路。

因着戴了斗笠也穿了寻常人穿的衣裳,倒是没有人认出来。睿亲王府一向善于做这些乔装打扮的事情。铁衣虽然有些担心,但沈妙严厉起来的时候,连沈丘都不敢轻易阻拦,更别说这些个下人了。

看着沈妙离开的背影,唐叔问:“这…夫人能找着人吗?”

铁衣摇了摇头:“有心试总比没心理好,至少是个重义之人。”又转头吩咐其他人:“夫人出府的事情都给我好好瞒着,要是走漏了风声,后果自负!”

马车上,罗潭看着沈妙道:“小表妹,你要不睡一会儿好了,这几日你都未曾休息好,路途这都不停歇的赶,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沈妙心头有些乱,这会儿马车颠簸,虽然也无心休息,可是罗潭说的也很有道理,若是一直不休息好,耽误后面的事情反倒是不妙,便也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打起盹儿来。

倒也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分外漫长,沈妙本是午后出发,一觉醒来,是被人摇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罗潭瞧着她,道:“小表妹,醒一醒,到了。”

沈妙随着罗潭下车,这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后快要傍晚的时候了。马车停在一处荒地之中,里头生长着的树枝也不知是不是无人管,枝杈纵横,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了。六月的天气,即便是傍晚,总还是有日光的,这里却显得阴森森黑压压,连一丝儿热气都没有,看着叫人心中怪害怕的。

莫擎和从阳也皱了皱眉,从阳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人都没有。”

“听闻以前这里是一处绣庄,绣庄里最善于绣一种凤尾图,只是后来绣庄渐渐没落,这庄子也被人废弃了。”八角是个包打听,立刻解释道。

罗潭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手里那方绣着地图的帕子打开,道:“可这地图上绣着的应当有一条小路,这里可没什么路呀。”

众人凑过来一看,果然,那地图倒也清晰明白,只见凤头庄面前就是一处小路,从小路往里走,就是田地和屋舍。

可这里别说是屋舍和田地了,连小路的影子都没看到。

“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倒像是许久无人来似的。”罗潭道:“会不会是草长了起来,将路也掩盖住了,所以咱们看不到?”

莫擎和从阳看了看周围,摇头:“不至于。”

八角和茴香也瞧了瞧,茴香道:“这林子太大,等会子太阳落山以后,再在林子里走容易迷路,也许会有别的野兽出没,咱们对这里的路也不甚熟络,夫人,您看…”

他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当然是保护沈妙的安全,别是那改命的高人没找到,沈妙反倒陷入了危险。他们墨羽军的人善于对付敌人,可在这陌生漆黑的林子里大半夜的行走,倒并不擅长。其实茴香他们对罗潭所说的那个高人之谈并不怎么在意,在他们看来,罗潭那是突发奇想,天真的过了头,可是沈妙也跟着罗潭天真,众人的心里就有些微妙起来。

只有莫擎却是毫不质疑的奉行着沈妙的命令。茴香他们不了解沈妙,莫擎可是从最初就跟着沈妙过来的,当初在明齐的时候沈妙所处的环境更是岌岌可危,可她愣是在那样艰难的境地里走出一条路来,沈妙做出的每个决定,在日后都起到了特别的作用,莫擎在这一点上从不怀疑。

沈妙看了看地图,问罗潭道:“奔月所说的,那对姐弟进了凤头庄之后就一直往南走,是吗?”

罗潭道:“是的。可是她也说过,那地图上的南边有条小路,小路恰好就是向南的方向的,可是这里没有小路。”

“走吧。”沈妙道。

众人一愣,从阳问:“夫人,咱们去哪儿?”

沈妙示意罗潭将指南针拿出来,道:“往南走。”

“可这里没有什么小路啊。”茴香惊讶极了:“若是一条错的路,岂不是一开头就错了?”

沈妙看了茴香一眼,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分辨不出哪一条是对的哪一条是错的,那就都尝试一遍。这里总归只有这些方向,既然那对姐弟所言一直向南,总归方向是一样的。不管小路在哪里,大不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找上一遍。没有办法的时候,尝试也是一种办法。”她率先拿着指南针往前走去。

众人呆了片刻,罗潭道:“小表妹,你也等等我!”

八角笑眯眯道:“咱们也赶快跟上吧。”

几人跟了上去。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这树林里本就因着枝叶生的茂密而昏暗,太阳落山之后,几乎更是一片漆黑,幸好从阳随身带着足够的火折子,点燃后在里头前进。

只是这里一路都是同样的树枝,到最后,已然分辨不出前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景致了。几乎全都是一样的树枝。而且因为太冷,冷的几乎都不像是六月了,莫擎和从阳还有些好,女子们却是有些发寒。

沈妙几个都带了外裳的,此刻也忍不住将外裳捂得更紧了些。隐隐约约,林中竟然传出几声野兽的嗥叫,莫擎和从阳同时停下脚步,手慢慢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茴香压低声音,小声道:“是狼的声音,这里竟然有狼。”

“狼怕火光。”沈妙道:“每个人手上拿两个火折子,都点燃。狼是一种很狡猾的畜生,要是有狼群在林子里,瞧见这么多火光,也会以为我们有许多人而不敢近前。”

茴香一愣,八角圆圆的脸上显出一点惊异的神情:“夫人,您连对付狼群的办法也知道呀。”墨羽军的人或是江湖中人知道这些法子并不奇怪,然而沈妙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知道这些就显得太不同寻常了。便是沈家是武将,这方法也似乎太纯熟了一些,反倒像是哪个猎户人家的老手一般。

沈妙一笑:“曾听人提起过而已。”

当初婉瑜要嫁给匈奴人的时候,听闻匈奴那头时常有狼群,沈妙心里担忧着,寻了许多驱赶狼群的办法交给婉瑜,本想着日后能让婉瑜一用,只是…。可惜了。

眸中痛色一闪而过,沈妙再抬起眼时,亦是十足平静,道:“继续往前吧。”

“还往前?”茴香道:“夫人,咱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您没有发现吗?咱们好像在原地打转,都没有前进过。方才的路走了好几遍,再这么下去,就算在这里走上一夜只怕也到不了头。”

从阳也道:“不错,夫人,就算要走,也不能一直没有目的的走。否则咱们就算是一错再错了。”

沈妙沉吟片刻,看向罗潭:“指南针的方向一直在向南么?”

罗潭连忙点头,道:“是的,我们一定没有走错方向,可是…这景象看着确实似乎方才也见过。”

“分明没有走错路,景象却是一模一样的,这反而更加奇怪。”沈妙道:“物极反常必为妖,若是走错路,咱们原路返回,必然也会中招,定然是返回不去的。倒不如一直这么走下去。不过你们说的也没错,一直看的都是同样的景物,这些树长得一模一样,难免会误导人,若是真的一样,会让人心中生厌自疑,若是假的,更是混淆视听。”

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又让罗潭也掏出一方手帕,自个儿将手帕系在眼睛上,道:“这样吧,不受眼睛的误导,什么都看不见,只跟着指南针往前走,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方。我和潭表姐都蒙着眼,八角茴香在前面看指南针,从阳你们在后面,再往前走试试。”

莫擎有些犹豫:“夫人,这样真的能行么?”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沈妙蒙着眼睛,语气却是毋庸置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样走下去是什么后果,可是谢景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们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可能。如果连走都不走,那结果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对对对,”罗潭也连忙道:“不管怎么样得先试一试呀,嘴上说了千百次有什么用,倒不如自己做起来来的实用。”

茴香有些意外,她觉得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位夫人,当初嫁到睿亲王府来的时候墨羽军的诸位部下也曾悄悄偷窥过,只觉得这位夫人性子沉而稳,于是对主子就稍显不够热情,可说是无情吧,她却又能为主子冒着风险在这漆黑的树林里走上一夜。看着是个聪明人,理智的分析利弊,可是这会儿却又天真的相信着可以改命的传说,还用这么笨的办法。

茴香无法理解沈妙这些矛盾的举动,但其实也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复杂,人在特别的关头,会无意识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心,而在有些紧急的时候,指使人的不是理智和聪明,而是本能。

智慧在这一刻,抵不上迫切的心情。

莫擎默默地跟在沈妙背后朝前走去,茴香几个顿了顿,终于没再说什么,也继续跟了上去。

凤头庄发生的这些事情,陇邺城里的人却是不知道。诸位臣子晓得的只是睿亲王在狩猎当日负了伤,可是究竟伤成了什么模样却无人知道,自然也是无人敢去问的。只是谢渊在陇邺朝堂之中的地位十分微妙,有人一心盼着他死的,也有人身家性命都系在他身上,心心念念祈祷着他不要出事的。

众人心中再怎么怀疑,奈何睿亲王府就如铜墙铁壁一般,一丝风声都不透露,愣是不晓得其中情况,任凭人心痒痒无法安睡,也愣是查不出一时半点儿线索。

于是坐立不安的继续坐立不安,幸灾乐祸的继续幸灾乐祸,谁也帮不了谁。

卢府里,卢婉儿正在屋里四下来回踱着步,同卢夫人撒娇道:“娘,我想去看看亲王殿下,都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了?要是伤的严重可怎么办?”

卢夫人安抚她:“哪里就那么严重呢,若真是严重,定然会四下里寻找大夫的,现在亲王府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想来是没事的。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可我心里不安的很。”卢婉儿道:“都怪那个沈妙,简直是灾星,她刚嫁过来,亲王殿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就是克夫嘛!得早点将她休了才行,要是一直跟她缠在一处,指不定亲王殿下还会出什么事儿呢。”

卢夫人笑着道:“是是是。不过你眼下可不能过去,等睿亲王身子好些了,让你大姐想个法子让你们见一面,现在可不能添麻烦。”

卢婉儿不悦道:“娘可不要骗我。”

等卢婉儿走后,卢夫人面上的笑容才沉了下来,吩咐一边的丫鬟道:“好好看着小姐,这几日不要让她出门。若是坏了老爷的事,我拿你们是问!”说到最后,语气阴狠,面目狰狞,倒和那暴戾凶残的卢正淳将军如出一辙。

丫鬟们连连低头应了。

却说另一头,丞相府中,叶夫人与叶老爷也正说着此事。

叶夫人正与叶老爷下棋。叶茂才和卢正淳生的完全不一样,卢正淳是典型的武夫,一看就是沙场上打滚的人儿,眉目间都是煞气,凶神恶煞的模样大约是连小儿都能吓哭的。叶茂春却生的一副面白无须的无害模样,瞧着也和气,不晓得,却以为是哪家文绉绉的读书人。

然而这位丞相,能在子嗣稀薄的情况下陇邺臣子都不敢对叶家造次,永乐帝也不能明着撕破脸面,也必然是不会如长相一般无害的人。

叶夫人落下一子,笑盈盈道:“这睿亲王府如个铁桶一般,眼下都无什么消息传来,倒是不晓得睿亲王如今是什么模样。我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真是烦恼极了。”

“夫人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怎么还会为此烦恼?”叶茂春笑笑,跟着落下一子。

叶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并非二八年华的娇娇女,做起这卖乖的动作时,便有些不伦不类,偏叶夫人自己还未察觉,只是一边落子一边道道:“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睿亲王那样逞强的人,但凡是能见人,总要出来的。迟迟未露踪影,大约也是因为不能。”

叶茂春笑:“或许是为了迷惑旁人也说不定。”

“老爷这是小看妾身,哄妾身玩儿呢。”叶夫人道:“肯定不是骗人的。”

“哦?这是为何?”

叶夫人看着棋盘,道:“睿亲王府那头不清楚,可是皇上可没有掩饰,眼下不是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卢家了么?瞧着皇上下手下的那样重,想来睿王伤的不轻。”

叶茂春哈哈大笑:“原来夫人看的如此透彻,朝廷之事都被夫人看的清楚,我倒是愧疚了。那夫人不妨也来猜一猜,看我是怎么打算的?”

叶夫人低头笑,道:“这就难说了,得看睿王是个什么结果。”见叶茂春不否认,叶夫人自觉自己说对,更是娓娓道来:“皇上和卢家暗中博弈了这么多年,这些日子又想拉拢咱们叶家,可是咱们又不傻,哪里就能被人当了筏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让皇上和卢家斗去吧。之前睿王还在,所以我们是偏向皇上的,乐得和皇上交好,可是睿王这一次若是逃不过…仅凭一个皇上,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被卢家掌控啊。”

“一个睿王而已,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神奇了。”叶茂春淡淡一笑。

“睿王可是个厉害人,”叶夫人也笑:“老爷不也这么觉得么?”

叶茂春执棋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夫人,道:“夫人似乎总能猜透我的心。不过,夫人以为,睿王这一次可否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