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想了许久,才吐出四个字:“在劫难逃。”

叶茂春看着她。

“老爷可还记得两年前睿王刚回陇邺的时候,当时可也受了重伤,皇上瞒得了别人却没有瞒过咱们。当时以为睿王必然回天乏力,倒不晓得他从哪里得了好运,又活了过来,后来更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朝廷里的局都打乱了。”叶夫人一笑:“可是人不可能有两次好运气,上一次是老天爷庇佑他,这一次,又有谁能来庇佑他?人的命运大约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睿王注定没有前程,逃过了两年前,却逃不过两年后的。”

“是吗?”叶茂春紧跟着叶夫人落下一子,道:“我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两年前睿王药石无灵,最后却大难不死,人的命运大约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睿王注定有前程,逃过了两年前,自然也能逃过两年后。”

叶夫人闻言却也没有生气,更没有与叶茂春反驳,只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叶茂春也笑,落下最后一子,道:“夫人好似输了。”

叶夫人一瞧,果真如此,半是撒娇的道:“老爷趁妾身说话的时候下棋可不厚道,再来一局。”

叶茂春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改日吧,今日要考验鸿光的功课,时辰也该差不多到了。”

叶夫人连忙道:“那老爷先走吧,鸿光的功课要紧。”

叶茂春起身离开了,叶夫人瞧着叶老爷离开的背影,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显得极为难看,嘴里尖刻道:“不过是个瘸子,学富五车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一辈子窝在府里!”到底又觉得愤然难平,将桌上的棋子“呼啦”一下扫到地上,低声道:“和那个狐狸精一模一样!”

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一动也不敢动,谁都知道叶夫人最不喜的就是那位叶少爷,叶鸿光,就是那位小妾生的,长养在叶夫人名下的,不良于行的嫡子,叶家唯一的子嗣。

晨光熹微,日头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土地上,犹如点点碎银,煞是好看。在漆黑的深夜里,这碎银一般的日光终于驱赶了阴霾,虽然只是一点点,却也足够令人觉得欣慰了。

茴香和八角停下脚步,转头也扶住眼上还缠着布条的沈妙和罗潭二人,对沈妙道:“夫人,天已经亮了。”

若非亲眼所见,茴香几人却是怎么都不能想到沈妙一个千金小姐,竟然能再这样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和他们一道摸黑走了一夜。茴香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自然不觉得,可是有练武底子的罗潭都已经十分憔悴,困倦之意写在脸上,沈妙却仍然是神智清明的模样。

茴香和从阳都在心里打着嘀咕,莫非这位夫人其实也是练家子?所以才会有着这般强大的意志力?

其实他们倒是想多了,只是沈妙在冷宫的时候,有时候被楣夫人和其他妃子刁难,落井下石的事情宫里是最不缺的,在深夜里浣洗衣服一洗就是一整夜。况且如今情况紧急,她一心想要走出树林,又怎么有心思去犯困?

“我们走了多远?”沈妙问。

“回夫人。”从阳道:“走了一夜,已经走了很远,不过按照沿途留下的记号没有看到第二次来看,应当是没有走回头路。”又道:“蒙上眼睛的办法果然好使,看来之前咱们是被自己的眼睛给骗了。”

“可是这树林还是长得一模一样啊。”罗潭有气无力道。

“继续走吧。”沈妙道:“都走了这么远,总能走出尽头的。”

茴香愣了一下,这回却是没说什么了,昨夜里,他们也曾试图阻止过沈妙几次,沈妙非但没有听从他们的话,大约是被说的烦了,还厉声斥责了几句,倒是他们这些墨羽军的部下,嚣张跋扈惯了,竟然被沈妙吼得跟见了老鼠的猫儿一般。茴香和从阳心里也纳闷,这夫人看起来温和稳重好说话的样子,一旦正经的发起火来,怎么就那么吓人呢?

宫里那位显德皇后也不见得有这般可怕…和气势呢。

几人继续跟在沈妙身后走,罗潭有些萎靡,她就算再练武,到底也和茴香他们比不得,又不如沈妙曾经吃过苦,眼下也是强撑着,就努力瞪大双眼,试图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一分散,就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来,她拉住沈妙:“哎?这儿有花儿,方才这一路上可没见着有什么花儿。”

众人一愣,皆是跟过来看,果然见树丛掩映中,有细细的小花,不留意去看根本见不到。

莫擎突然皱眉:“好像有鸡叫的声音。”

茴香八角和从阳武功高,都竖起耳朵听了一听,最后道:“不错。”

“这里怎么会有鸡叫。”沈妙沉吟着:“难道前面有屋舍人家。”她道:“别看了,走吧,既然有声音,出口应该就在不远,我们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林子了。”

众人一听能走出这片树林,皆是斗志昂扬,立刻重整旗鼓出发。这一回运气却是不错,等走了半柱香后,便觉得树枝的缝隙越来越大,之前的树林树木茂密,眼下却稀松多了,日头照进来的多,人就越觉得舒心。

“看来真是要走出去了。”罗潭兴奋的睡意一扫而光:“咱们快些走!”话音未落,便瞧见树林到了尽头,却有一条小路,众人面面相觑,沈妙率先走了进去。

沿着小路走,走到尽头处,豁然正是一方田园,只是这田园虽是田园,也种着花草蔬菜,却显得十分杂乱,像是有人种的,却又没有好好打理,任其自然生长,结果就长成了乱七八糟的样子。

然而尽管如此,在这后面,还是出现了一方屋舍。

屋舍是用茅草堆出来的,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屋顶就能被风吹跑似的。众人往前走,八角先跑了进去,然后摇头出来,道:“夫人,里面没人。”

没人?罗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怎么会没人呢?”

这里和他们想象的大为不同,想象着绝世高人居住的地方,却是如此破败,眼下更是人都没有,更让人泄气。

沈妙道:“花草犹在,不像是没人,在这里等吧,总会出现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个破锣嗓子响起:“哟,有贵客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众人一齐回头,沈妙看清那人面貌,忍不住一怔,失声道:“是你。”

八角问:“夫人…认识么?”

那笑眯眯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道士衣裳而来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初在明齐普陀寺,收了沈妙一颗金花生,算她“凤命虽好,囚困一生”,算她“前尘如梦,切忌纠缠”,算她“否极泰盛,紫气东来”的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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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伏线埋了这么——长,总算抖出来了_(:зゝ∠)_

第二百零五章 赠药

沈妙怎么也没想到那所谓的高人,竟然是在明齐普陀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怪道士。当日那怪道士的话还让沈妙耿耿于怀许久,觉得这人似乎窥破了她活了两世的秘密,可后来再派人去寻那道士的下落时,翻遍整个定京城,也未曾查到对方的踪迹。

眼下想来,也难怪查不到了,这道士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了大凉的陇邺。

于是事情就有些奇怪了,按奔月所说的,那对小姐弟遇着这道士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几年前道士竟然在陇邺,看样子,似乎这道士在陇邺呆的时间还不短,莫非这道士是大凉人,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明齐的定京城?总不可能千里迢迢的回去,就是为了为她算那两只卦签吧?

沈妙道:“道长…”

怪道士看着她,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贫道道号赤焰,夫人是为了救人而来的吧,贫道已经等你很久了。”

罗潭一怔,问:“赤焰道长,您早就知道我们回来找你?”

赤焰道长得意一笑,抖了抖腰间的签筒,签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道:“贫道也给自己算了一卦。”

沈妙想,这道士怪里怪气,却好像是有些真本事的,譬如当初在普陀寺说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若他就是那所谓的高人,似乎也并不意外。她道:“我夫君身负重伤,闻言道长可以逆天改命,因此特意寻来,还请道长救我夫君一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茴香几人都站在沈妙身后,他们听闻方才沈妙的话,似乎是与这怪道士是认识的,心中虽然惊疑,此刻却不是询问的好时候。这会儿听沈妙说话,又疑心她是不是有些魔怔了,“逆天改命”一事太过玄乎,这道士怎么看都是一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寻常人,沈妙莫不是被招摇撞骗的骗子给骗过了。

沈妙却晓得,能看得出她活了两世的人,能看得出她前生做了皇后的人,这个怪道士,大抵也不是胡说八道就能猜中的。

听闻沈妙的话,怪道士笑着摇了摇头,走的越近,众人才看清楚,他背上背着个预感,手里提着个鱼篓,看样子是去钓鱼了。只是那鱼竿上有个线,连着的鱼钩却是直的,这样能钓的上鱼才怪,果然,鱼篓里也是空空如也,好不可怜。

见他迟迟不回沈妙的话,罗潭心里焦急,就问:“道长,您能不能救救我妹夫?”

那道士把鱼篓靠着门放好,这才直起腰,深深的看了沈妙一眼,道:“天机不可写泄露,贫道连天机都无法泄露给夫人,又怎么敢逆天改命,遭此横祸呢?”

“可是你都救了奔月的朋友,那个小弟弟啊。”罗潭不解:“那样不也算是逆天改命吗?”

“那是因为小儿命不该绝,上天注定要他遇上我,也注定我救他一命。”赤焰道长道。

茴香和八角几个都是一愣,他们原以为那不过是那对姐弟自己胡说八道的癔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面前这道士也承认就是他所为。

沈妙眉头微微一皱:“那么敢问道长,道长与我的缘分,注定又是什么?”

道士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左一个“天机不可泄露”,右一个“天机不可泄露”,又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饶是沈妙能忍,此刻也有火气上头,怒道:“方外之人,行的又不是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好人蒙受奸人所害,坏人反倒得意洋洋。还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算什么天道?行的又是哪门子正义?道长还推行如此,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也以为可笑之极。”

从阳瞪大眼睛,沈妙怎么到现在还骂起人来了?这番话不可谓不犀利,不过沈妙这么一口气说出来,倒是令人觉得心中爽快极了。

出乎众人意料,那赤焰道长劈头盖脸挨了顿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拊掌道:“果真和那条凶龙呆的久了,你也变得如此凶悍,甚好!”

罗潭小声嘟囔:“有病吧,被人骂还这么高兴…”

赤焰道长开口:“你说的没错,天道本来就不公,不过世间人管人间事,天道主宰运道,却主宰不了命道。”他微微一笑,一样拂尘,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这会儿竟然有了一丝出尘的仙风道骨之感。他道:“虽然天道没有注定我为他改命,而他的命格太贵,我也改变不了,可是天道注定你我在此相逢,也注定贫道要赠你一场缘分。”

他说的稀里糊涂,众人也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沈妙目光锐利的瞧着他。只听那道士说:“你真的很想救他?”

“不错。”

道士又笑了:“你既然这样想救她,就跟我来吧。”说罢转身,作势要往前走。

沈妙毫不犹豫的立刻跟上,茴香几个也连忙启程。

赤焰道长却忽然又回头,看着茴香他们道:“你们不能跟上。”

“为何?”从阳面有怒容。他们奉命保护沈妙的安危,怎么能让沈妙独自一人跟着一个神神叨叨的怪道士走,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等谢景行醒来,他们如何同谢景行交代?

“前面有我师父布置的奇门遁甲,我师父布置的奇门遁甲,世上无人能解,包括我也一样。此行只有一道生门,其他皆是死门,本就是针对有武艺之人,武功越高,死的越快。这位夫人没有武功,能与我一道前行。其余人…”他摇头:“进则死。”

“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谋害夫人?”茴香道:“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怎么知道你会将夫人带去哪儿?”

赤焰道长两手一摊,活像个无赖:“若是不信,贫道就不去了,你们领着这位夫人赶紧回去吧。”

直把茴香气的差点吐血。

沈妙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是了,我和道长一同过去。”

“夫人。”八角也很是不赞同。

“那个…”罗潭却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道:“我说,我能不能去,我虽然有武功,可是武功不高,应当不会怎么影响吧。”

赤焰道长似乎这才瞧见罗潭,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道:“还行,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行了,你也跟我一道来吧。”

罗潭:“…”什么叫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她只是武功差一点,比不得睿亲王府这些自小练到大的练家子,但也不是没有好么!

不过比起茴香他们来,至少她还能跟沈妙一道过去。罗潭道:“小表妹,我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沈妙想了想,就点了点头。罗潭虽然冲动,不过也没惹过什么祸,赤焰道长究竟想做什么,沈妙也不知道。她向来习惯性的防备人,虽然相信赤焰道长有些本事,却也不是对对方没有怀疑的。

茴香几个见沈妙打定主意,知道劝解是不可能的,又见罗潭也跟了上去,到底是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又嘱咐了罗潭一番,还把墨羽军用来传信的信号烟花给了罗潭,说若是有什么事,就捏爆烟花,他们自然会想法子冲上来。

赤焰道长却是有些不耐烦了,道:“还不快走,等天黑了,贫道也可帮不了你们了。”

沈妙道:“现在出发吧。”

赤焰道长带着沈妙和罗潭二人走的路十分古怪,或者说,这一片近乎丛林的地方离,原本是没有路的,赤焰道长却在某个十分拐弯,某个时分下跌,仿佛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倒是能出现一条清晰的路似的。他走的路却都是不好走的,有时候眼见着似乎是绝路的地方,却又能被他挖掘出一道新的路出来。罗潭看的啧啧称奇,沈妙心中也有些惊异。

罗潭问:“道长,这地方您倒是很熟悉的模样,是经常来走过么?”

“贫道自小住在这里,自然熟悉。”赤焰道长得意的摸了摸胡子,道:“这些树,许多都是贫道当初栽下的。”

罗潭点头:“看来您是地道的大凉人了,怎么之前听说…您和小表妹见过一面呢?小表妹之前可没有来过陇邺,莫非是在陇邺遇见的么?”罗潭还惦记着沈妙瞧见赤焰道长时候那惊异的目光,显然是之前就认识的。

赤焰道长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妙一眼:“贫道与这位夫人有两支签的缘分,不管在哪里,都会必然遇见。”

罗潭挠了挠脑袋,有些听不明白,沈妙却是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这道士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等这一回谢景行的事情过去之后,能不能再认真的向她问一问,自己前生的事情呢?

她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赤焰道长就笑道:“夫人想要救人,又想要问话,二者只能选其一,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夫人一定要想好自己的抉择。”

沈妙心中一个激灵,道士似乎能将她心里的念头看穿似的。这意思是想要问前世的事情,就不能救谢景行,想要救下谢景行,就要对前世的事情保持缄默。这算哪门子规矩,沈妙有些气闷,听得赤焰道长问:“夫人心中可有了决定?”

罗潭好奇的看着他俩,不明白赤焰道长和沈妙话里打着什么机锋,不过沈妙自来就是这样的,说的话鲜少有人能听懂。她这样脑子不好的,就更不要想明白了。

沈妙淡淡道:“答案可以想法子自己去寻,可是救人一事,我既不会医术,也不会改命,只得劳烦道长。秘密怎能和性命相提并论,还请道长救人为先。”

怪道士又是哈哈大笑:“夫人忒不诚实,说什么秘密和性命,倒不如说,你将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所以为了他而舍弃自己追寻的东西。”他神秘兮兮的一笑:“夫人的戾气,也因此而消散了不少呢。”

沈妙微微皱眉。那道士却随手捡了个柳树枝条,像个孩童一般,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了。

她只得跟上。

道士走了许久,怕耽误事情,罗潭也不敢抱怨,沈妙更不会说什么,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天色渐渐晚下来,日头都有些微弱的时候,道士突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罗潭和沈妙皆是上前两步,只见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处巨大的山谷,这山谷花草芬芳,本就是六月盛夏,花草盛开的繁密,加之夕阳洒下遍地金霞,五彩流光的模样,仿佛来到人间仙境,竟会生出恍惚的不真实感。

“这里好漂亮!”罗潭惊叹道。

赤焰道长看向沈妙:“夫人发现了什么没有?”

沈妙只觉得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再看那花花草草遍地都是,虽然鲜艳,却又和寻常的花草似乎并不大一样,便犹豫了一下,道:“是药草?”

赤焰道长哈哈一笑:“正是。虽然我救不了你的夫君,改不了他的命格,不过我师父有一片药谷,里头有一株药草可以解百毒,这株药草却是可以救你夫君的性命。”

沈妙并未告诉过赤焰道长谢景行的伤势,赤焰道长却一语就道出了谢景行中了毒,罗潭佩服的看着怪道士,沈妙却不以为然,早就料到这怪道士很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也不奇怪。

她道:“还求道长将那诛可解百毒的药材给与我,救我夫君一条性命。”

赤焰笑了:“这株药草乃是我太太太太太师父留下来的,一直在这药谷里放着,留到现在,世上只有这么一株。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中了毒的人吃了,自然能药到病除…这株药草如此珍贵,我怎么能白白给你呢?”

“您是慈悲为怀的道长啊。”罗潭道:“若是要金银,我小表妹也是出得起的。你想要什么来交换?”

沈妙也道:“但凡我力所能及,绝对会为道长所做。”

“若我要夫人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呢?”赤焰狡黠道。

沈妙一怔,还没等她开口,罗潭就道:“你这人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做条件的!”

赤焰摆了摆手:“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是道士,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有一个问题需要问夫人。”他看向一时怔住的沈妙:“夫人可否为贫道解惑?”

沈妙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异不已,在方才赤焰问她是否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的一刹那,她的脑子里飞速的掠过一个念头,她是愿意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身后还有沈丘、沈信、罗雪雁,有一大家子亲人,如今竟然心中会为了谢景行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沈妙的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投入太多的感情,将来也会伤的更深。前生的一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可以尝试再去爱,但是浓烈的爱,她却是不敢的,也赌不起。

“小表妹?”罗潭晃了晃她的胳膊。

沈妙定了定心神,看向道士:“道长请说。”

“你看,”道长蹲下身去,指着草丛间的一株小花道:“这是红袖草,是可以治咳疾的灵药。不过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开花了,夫人看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沈妙又不是大夫,连药草都不会分辨,又怎么能看出这些问题,不过她还是跟着蹲下去,细细一瞧,见那花苞之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着一些黑点,心中一动,就道:“大约是生了虫子。”

“贫道也是这样想的。”赤焰一脸苦恼:“可是这红袖草最是娇贵,不能以药物驱虫,却最是招虫,要想除掉这些虫子,只得自己用手一点点将它捻出来,动作还得轻柔,否则就会伤了花瓣。”

罗潭道:“原是如此,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赤焰道长站起身来,看着沈妙也站起身,才笑道:“可是贫道是男子,动作粗鲁,平日也不甚细心,自己挑只怕怎么也挑不清楚,而且不小心就会损伤花瓣。这些都是很难得的灵药,珍贵的很,所以想请夫人替我挑干净上头的虫子。”

罗潭瞪大眼睛,合着这道士让沈妙过来,却是将沈妙当做是花农药童了?

沈妙问:“将这些虫子都挑干净之后,道长就会将那株解百毒的药草给我么?”

赤焰点了点头。

“好,我做。”沈妙就打算立刻去埋头动作。

罗潭也不说话了,就当一会儿花农能赚一株药材,似乎也不亏。

可是赤焰却摇了摇头,领着沈妙和罗潭往前走了几步,道:“是这里的红袖草。”

两人一看,却是有些呆住了。

那是一大片药材的原地,几乎有大户人家的所有农田加起来那么多,而且整个田地里的药材不是整整齐齐的长着,一些红袖草,一些别的草,胡乱着长养在一起,茂密无比,便是要找出那些红袖草也要废上许多的功夫,更何况这么多红袖草,要挑干净其中的虫子,不知要挑到何年何月去了。

“你是在故意耍弄我们不成?”罗潭一下子就跳起来,怒道:“这些东西,一个人如何挑的完整?”

赤焰只是笑眯眯的看向沈妙:“夫人也觉得,一个人挑不完整,一个人做不到么?”

沈妙只是深深的看着他,道:“做完了这些,道长真的会将草药给我?”

“小表妹!”罗潭急了:“他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你,若是有心救人,怎么会提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又哪里像个慈悲为怀的方外之人?”

赤焰道:“小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位夫人想要我的药材,就要为我除去其他药草上的虫子,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况且能不能完成,不是这位夫人说了算么?”

他道:“将这些红袖草花苞花径上的虫子挑干净,再替我这漫山的药材施一遍肥料,我就将药材送还与你。”他又一扬拂尘:“可不能糊弄了事,贫道最后可是要检查的,若是有半分敷衍,那药材也就不会给你了。还有,”又看向罗潭:“这位姑娘却是不能来帮忙的。夫人,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也希望道长遵守诺言。”说完这句话,沈妙就跳到了那片药丛里,弯下腰,开始认真的挑起虫子来。

堂堂的一个亲王妃,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官家女子,却在这里给一个山野村夫当花童药农,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一个人干这么多的活儿,挑虫子,还…施肥…罗潭实在无法想象沈妙羸弱的身子担着肥料的模样,只觉得若是定京里的沈信和沈丘晓得了,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

可是沈妙决定的事情又何时反悔过,罗潭咬牙想要过去帮忙,却被沈妙厉声喝住,道:“站住!如果不希望我恨你,就不要下来。”

她疾言厉色,罗潭的眼圈却红了,只是心里堵得慌,想着早知道如此,沈妙会被人牵着鼻子玩儿,就不告诉沈妙奔月的事情了。现在连累沈妙受苦被人骗,实在罪过。她大喊:“可是这怪道士分明就是在唬你玩儿呢,值得吗?”

“我没为他做过什么,”沈妙头也不抬的认真打理着花草:“有一丝可能,就做吧。”又道:“你若真心为我着想,就替我寻个或是自己做个灯笼,晚些天黑了瞧不见,我也好有个亮光。”

罗潭深深吸了口气,一转眼却见赤焰道长微笑着扬着拂尘往另一头走了,便赶紧跟上,道:“怪道士,你先听我说…”

沈妙蹲在花丛中,许久没做这样的事情了,尚且有些不习惯。她并未觉得挑虫施肥给人做药农有什么不堪,这世上,自尊什么的,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该弯腰低头的时候就弯腰低头,计谋用不上的时候就乖乖用苦力,不要做徒劳的事情。这个道理,是前生的她用了一辈子,在冷宫中最后才明白过来的。

如果她早些放弃和楣夫人争,伏低做小,或许楣夫人就不会那么针对傅明和婉瑜了。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要强而让自己吃亏?报复?不甘?这些事后再想,眼前最重要。

如果赤焰最后能够谨守诺言,那么她吃苦也是值得的。在这个荒郊野岭里如村妇一般的施肥做些苦力,总比前生她坐在皇后之位上,却迎来众人的嘲笑要光明正大得多。

只是这满满的一片山谷的红袖草,真的不知道要弄到几时,骗她还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沈妙不由得苦笑。

等罗潭送来灯笼,天色已经全黑了。山谷里夜里有清凉的风,有璀璨的星,有月亮,有蝉鸣,沈妙却无心欣赏。她在夜里打着灯笼一株一株的药草摸过去,提着沉重的担子踉跄的行走,有蚊蝇在身边,娇嫩的皮肤被叮出红肿的包,手也被刺扎伤,整整一夜却是没有休息过的。

罗潭看的直掉眼泪,偏偏又不能帮忙,只得在心里把赤焰骂了个狗血临头。

到底是到了第二日午后。

沈妙抹了把额上的汗,将空了的担子放好,让赤焰道长去看。

赤焰道长却笑了:“不必看了,你做的很好。”又从自己贴身行囊里摸出一个匣子,递给沈妙。沈妙打开一看,果然见里头躺了一株药草。

“这就那株药草。”赤焰道长笑笑:“你替我将满山的红袖草治好,我也用这个治好你夫君的伤情。谨守诺言。”

罗潭怒道:“你这是赚了!”

“夫人的坚持让贫道刮目相看,希望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夫人都能想想今日的真心,倘若夫人有半点侥幸,这虫子都不会被驱逐干净,这药草,也不会在夫人手中。”

“多谢道长相赠。”沈妙急着要赶回去,接到药草的一瞬间,浑身上下竟然是深深的乏力。她一夜未睡,这些日子本就休息不好,几乎是绷满了弦的弓,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得头重脚也轻。

“多谢道长相赠。”罗潭十分不满这道士提出的稀奇古怪的要求,看着沈妙狼狈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极了,沈妙是他们罗家和沈家里最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一人,如今却被人这样捉弄都没有反手余地,让她好不甘心,就道:“也希望道长日后的红袖草也不要在生虫子了,今后可没有人如我小表妹这么好心,一人当了药农给你干了满山的活儿,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尽心尽力一夜就做好的。”

赤焰道长哈哈大笑:“那可说不准,我和夫人有三面之缘,这才两面,终还是有一面的。”

罗潭撇嘴:“谁想见。”拉着沈妙道:“我扶着你,咱们下山吧。”又对赤焰道长道:“道长也快些,还等着东西救命哪。”

赤焰道长跟在后面,瞧着二人背影,目光落在沈妙略显蹒跚的脚步上,嬉笑的神情收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

“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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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作为愤怒的单身狗高举大旗虐情侣\(^o^)/~

第二百零六章 楣夫人

沈妙和罗潭二人回到了那最初的茅草屋前,茴香和八角站在一颗槐树下眺望,从阳和莫擎却是坐在树下抱着剑,眉头皱的极紧。

茴香突然道:“来了!”八角也赶紧迎上去,便见怪道士身后跟着罗潭和沈妙二人,往这头走来,罗潭还好些,沈妙却是在哪里摔倒了一般,蹭的浑身上下皆是泥土,头发也有些蓬乱,而且还有些异味。

茴香和八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条,八角问:“夫人,您这是…”

罗潭正要说话,却被沈妙扯了一下袖子,抬眼看去,沈妙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