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疾言厉色,叶鸿光险些要吓哭了出来。可是叶楣不理他,他在这宫里又没有旁的熟悉的人,无助的很。

“叶家少爷年纪小,一时间看岔了也情有可原。想来当时看到静妃出事,一时心急,基于捉到凶手,误会了什么也有可能。”沈妙为叶鸿光开脱。

众人俱是惊奇她这样的举动,叶鸿光可是污蔑了沈妙,沈妙这人虽然说不上狠毒,可是对于害她之人也是决不留情的。看当初沈家二房三房乃至明齐皇室,她何曾手软过。因此此刻对于叶鸿光的网开一面,倒是让人疑惑。

谢景行也蹙起眉。

沈妙微微弯身,视线与叶鸿光齐平,她温声道:“或者,你是听旁人说了什么所以误会与我?有人教你这样说的么?”

叶鸿光身子猛地一震,沈妙与他离的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叶鸿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叶鸿光实在是太不会说谎了,他虽然无甚表现,可是几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说谎了。谢景行眉眼一厉,叶鸿光却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沈妙坚定道:“没有人教我。”

没有人教,却也不再坚持说沈妙是凶手了。

沈妙道:“我知道了。”

显德皇后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静妃一事,会交由刑部审理。叶鸿光,你既然说了谎,便当不得真,当务之急是将宫里彻查有无此刺客,还有静妃的尸身需收敛。”最后才看向卢家夫妇,道:“卢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到最后,语气却已经带了嘲讽。

卢正淳看了显德皇后一眼,心中憋着一口气。当初永乐帝宠爱静妃,他们就盼着静妃取代显德皇后的位置,可是显德皇后平日里做事都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这么多年竟也没成功。卢静给永乐帝吹了无数次枕边风,最后都没让永乐帝起了废后的心思。好不容易卢静怀上了龙种,又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以为可以扳回一局,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卢正淳自己也知道,卢静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他就是不甘心,希望能让永乐帝补偿他一些什么,今日这么胡搅蛮缠,固然是心中恼火,可是却并非是因为女儿惨死而痛心,不过是在惋惜这个龙种孙子而已。谢景行突然出现,卢正淳却必须收起自己的横气,论起狠辣,这位睿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为阴狠。

晓得今日再如何都没有收获了,卢正淳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一声:“臣遵旨。”

一边的永乐帝却是眸中闪过一道杀意。

卢家夫妇离开了,从进宫到离宫,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死去的静妃一眼,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等他们离开后,永乐帝道:“你们也回去吧。”

显德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永乐帝,这叶楣和叶鸿光,一个当时与静妃呆在一起,虽说有小筑里的才人作证,可也并非能全部洗刷掉疑点。另一个干脆红口白牙的污蔑沈妙,这二人便不是凶手,也定然不能饶过的。可是永乐帝却是不打算追究的模样。显德皇后心中疑惑,却见永乐帝的身子几不可见的微微晃动了一下,心中一惊,倒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就道:“不错,现在就回去吧。”

谢景行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谢恩的叶楣与推着叶鸿光的小厮慢慢站起来,忙不迭的退了出去。他道:“既然没事了,臣弟也就先退下了。”谢景行在永乐帝面前倒是从前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显然,他对永乐帝这样的处置并不怎么愉悦。

沈妙和谢景行一同离开静华宫,往宫外走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叶楣姐弟二人。沈妙微微怔了怔,那叶鸿光却突然命令推着他的小厮停下动作,转过来看着沈妙,似乎是有话要说。

谢景行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叶家的人如今被他统统划归为危险人物,危险人物靠近沈妙,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因此他便紧跟而上,袖中的匕首却是不动声色的脱出了刀鞘。

沈妙看着那少年在她面前停住,不远处叶楣正看向这里,面上神情有些紧张,看样子她似乎想过来阻止叶鸿光的动作,但是铁衣和从阳拦着,她根本不敢动弹。

叶鸿光仰起头,看着她,脸红红的,似乎十分羞惭的开口道:“对不起。”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又看了沈妙一眼,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谢景行挑了挑眉,似乎不明白叶鸿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妙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却是有些复杂起来。

回去的马车上,谢景行看沈妙一直不怎么说话,就道:“让墨羽军把那小子抓到塔牢,关上一两天,老实了再交代背后之人是谁。”

他说的是叶鸿光,今日叶鸿光再静华宫的表现,若说是背后没有人教他污蔑沈妙,傻子都不信的。

沈妙白了一眼谢景行:“有什么好交代的,除了叶楣还会有谁?”

叶楣那些细节的小动作,瞒的过别人瞒不过她。

“那你怎么还不开心?”谢景行捏她的脸:“今日看见那小子,也怪异的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眯起眼睛。

沈妙拨开他的手:“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我做的那个梦,梦里还生了一儿一女。”

谢景行玩笑的神情一顿,看向她。

“我看到叶鸿光的第一眼,觉得他和梦里的那个孩子,我的孩子太像了。我以为他就是梦里的孩子。可是他站在了叶楣的那边,帮着叶楣来污蔑我,说实话,我很伤心。”沈妙道:“不过后来我仔仔细细的看过了,发现并不是一样的,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说起来,现在想想,长得也只是七八分像,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在短暂的惊讶和伤心过后,沈妙却是一直在注意那个漂亮的少年。他和傅明乍一眼看上去的确几乎是没什么分别,可是性子却截然不同。傅明因为不得傅修仪的欢心,又因为她与楣夫人针锋相对的关系,自小就格外早熟些。傅明大方、坦荡、正直善良,傅明有着一个优秀的储君应该具有的品质。可是面前这个孩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少爷,大约是因为腿脚不便的关系,还有些自卑。傅明不会说谎,傅明也不会站在叶楣身边,傅明更不会帮着叶楣来对付她。最重要的是,沈妙站在那孩子面前,心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母子之间是有感应的,若是傅明,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不会如此冷静。

叶鸿光不是傅明,只是和傅明生的十分肖似而已。她差点被迷乱了心智,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比做母亲的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叶鸿光的身上,并没有傅明的影子。这让沈妙很失望,但也同时松了口气。若是傅明真的在这一世成了叶家的人,叶家利用他来对付沈妙,那才是沈妙最不愿意看到的。

“相似?”谢景行疑惑:“所以你才对他特别宽容?”

“有这个原因吧。”沈妙道:“对着那张脸,怎么都下不了狠手。况且你也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叶鸿光不过是被人利用,只怕他自己都不常说谎,说谎说成这幅模样,让人哭笑不得。只是我很奇怪,”沈妙道:“若此事真的和叶楣有关,叶楣为什么要推静妃下去?这并非是她的行事风格,总觉得太草率了些。”

谢景行一笑:“或者,就仅仅只是一个意外呢?”

“意外?”

与此同时,叶楣和叶鸿光正上了回府的马车之上。

叶鸿光一直很不安,小厮将他抱上了马车,坐在叶楣身边。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语的叶楣自上了马车后却未与他说一句话,叶鸿光的面上便显出一些不安的神情来。他正想要说话,叶楣却突然开口道:“三弟,你之前与亲王妃说了些什么?”

叶楣亦是笑着的,这笑容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可不知为何,叶鸿光却觉得有些害怕。他踟蹰了一下,轻声道:“我与她说了对不起。”

叶楣脸色微微一变。

“亲王妃看着是好人。”叶鸿光低着头小声道:“我那样污蔑于她,她都没有生气,对我也是和和气气的。她是个好人,也没有看不起我是个瘸子…大姐姐,我说了谎,冤枉了好人,心中很是不安。”

“我不是说过了么?”叶楣皱眉道:“若你不这样说,皇上和皇后肯定会怀疑到我头上,怀疑到我头上便也罢了,连累的是整个叶家,难道你希望看着爹娘也被连累。皇家的人可不会管是非,爹娘年纪大了,被这么折腾,面子事小,若是伤了身子又该如何?”

这话几乎是有些不客气了,叶楣从来对叶鸿光都是客气又亲切的,叶鸿光也喜欢这个长得天仙一样的姐姐。第一次被叶楣这样责备,隐隐还有些迁怒,叶鸿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听叶楣又道:“况且,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被冤枉的?”

“亲王妃自己说了不是她。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信任她。”叶鸿光小声道:“姐,为什么非要说谎呢,为什么不让他们怀疑到你头上,就必须要指认亲王妃呢?”

叶楣终于面上生出怒气,她几乎是有些阴森的看向叶鸿光:“你宁愿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这个姐姐吗?”

叶鸿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亲王妃不是这样的人而已。”

口口声声都是相信沈妙,叶楣恼火的无法溢于言表。永乐帝也是,显德皇后也是,睿亲王也是,现在连叶鸿光也是,沈妙究竟有什么妖法,总能博取旁人的信任。连她都不能在沈妙手上落得好处。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叶楣忍不住身子有些发抖。

她没想到卢静竟然会骄纵愚蠢到这幅模样,叶楣不过是听了叶茂才的吩咐过来同卢静打探消息,谁知道卢静的妒忌心倒是显而易见,故意刁难她也就罢了,叶楣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只是后来最先发火的却是卢静,卢静居然想毁了她的容貌。

叶楣又哪里是吃亏的性子,争执中倒是失手将卢静推倒下去。她仓皇而逃,本来想着趁乱逃出去,叶茂才肯定不会为了她而为她开罪的,叶楣能靠的只有自己。然而她却在此时才发现,在陇邺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没有为自己争取到一些退路。便是叶家这个靠山,都是敌友不明的情况。

不过她的运气自来就不算太差,绝处里总能逢生,卢静居然死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她倒是不用逃了。

叶楣慢慢平静下来后,想法子买通了那不受宠的小才人,她晓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疑点全部洗清,干脆将这池水搅的更为混乱。她让叶鸿光也做了证,叶楣恐吓叶鸿光,若是他不说谎,整个叶府都要被连累的。叶鸿光胆子小,又自小都在叶府里长大,对于外头局势人情世故通通不清楚,惶恐之下也就答应了。

可是叶楣却没想到叶鸿光这般无用,还被沈妙抓住了错处步步相逼。这一出陷害的戏码到最后几乎是无用的,而卢家面对谢渊表现出来的忌惮也让叶楣终于明白,得罪了睿亲王府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之前就向叶茂才提出刺杀沈妙,如今又指使叶鸿光污蔑沈妙,叶楣总觉得,一旦被谢渊调查出来是她在其中搅和,必然不会放过她。

还有今日,虽然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最后出乎意料的放过她,沈妙也没有深究,叶楣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怀疑他们有更深的阴谋。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叶茂才迟早会知道的,她失手错杀了静妃,也是闯了祸,叶茂才那样精明的人,会怎么对她,叶楣还真的不清楚。

叶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后怕,还有沮丧。陇邺这地方像是与她相克似的,她原先在钦州的时候过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陇邺却屡次碰壁。原以为搭上叶家日后必然飞黄腾达,结果不仅叶家自己都情势难明,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能留在陇邺了,要离开叶家。叶楣的心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鸿光。叶鸿光正低着头默默的揪着膝盖上毯子的毛毛,并未看到她的眼神。

叶楣的眼神倏尔转冷。

要逃离叶家,逃离陇邺,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船容易下船难,还有叶茂才的虎视眈眈。

可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叶楣有一种感觉,她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好好与叶恪商量一下才好。

因着今日宫里静妃得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沈妙和谢景行回到睿亲王府得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沐浴用过饭后,沈妙一边整理着桌上一些信件,一边对谢景行道:“倒没想到原来使这么一回事。”

谢景行手下的人过来传信儿了,大约是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弄清楚了。大概推测出来是叶楣错手杀了卢静,沈妙摇头道:“卢家只怕是知道了叶楣动的手,心中暗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谢景行倚在榻上,看着她收拾的动作,道了一声“嗯”。

沈妙问:“那皇上查出真相会怎么样?会处置叶楣么?”

“查不查出来又如何?”谢景行满不在乎道:“没有叶楣错手杀人,叶家也不会留,有了叶楣错手杀人,叶家牺牲一个半路收来的女儿,叶茂才也不会心疼。”谢景行耸耸肩:“静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谁在乎?”

沈妙叹息一声,永乐帝对叶家深恶痛绝,对这个卢静千方百计怀上的孩子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在乎,或许卢静的死,甚至会让永乐帝心中松了口气。他不爱静妃,但总归是他的骨肉,日后叶家亡了,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当然,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先天不足,在世上活着本也是受罪。

上天代替他做了选择,或许一切明明自有注定。

“说起来,今日进宫,卢静出了事,皇上来了,你却不在,你去做什么了?”沈妙问。她问的自然,谢景行是一个十分坦率的人,在这些皇家秘密的事,几乎只要沈妙问,他就会回答。

可是今日,他却看着沈妙没有说话。

沈妙本来还等着他回答,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手中的动作一顿,见谢景行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温柔,似乎是将她看作是很珍视的东西。

沈妙一愣,谢景行唇角一翘:“过来。”

她愣了愣,见谢景行很坚持的模样,便站起身来,走到塌边,才问了一句:“怎么了?”就被谢景行一把攥住手腕拉进怀里。

沈妙猝不及防趴在他怀中,费力的撑起身子,谢景行却不让她动弹,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淡淡道:“我曾经问过你一句话,你现在还想不想当皇后,记得吗?”

“记得。”沈妙顿了顿,才回答。

“那我现在再问你。”他说。

“我不想。”沈妙道:“我的愿望很简单,保护自己爱的人,好好的活着。当皇后很好,可是我不喜欢。”

“怎么办?”他有些苦恼的道:“我也不喜欢,但是现在必须得做了。”

“高家家主说了,皇兄活不过半年。今日写了传位诏书。”

“我不信命,可是没有时间了。”他低低叹息,将沈妙的手放在掌心。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能不能为了我容忍一下?至少我能向你保证,永远不会让你成为废后。”

“你会成为大凉帝王的唯一女人,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贴近沈妙的耳朵,狠狠道:“这辈子,没有退路了。”

------题外话------

再写个七八章估计就要请假写大结局了,突然有点伤感(′?_?`)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金星明

沈妙没有说话。

谢景行却也没有松开她,就这么将她锁在怀里。

许久之后,沈妙抬起头来看着他。

谢景行也盯着她。这看上去似乎将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狂傲男人,看他从顽劣不堪的少年走到如今,眼中的玩世不恭从未变过,此刻看着她,眸中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紧张。

沈妙心中一动,短短片刻,忽而笑了。

她说:“那我有什么好处?”

谢景行怔了怔,眼底浮起一抹狂喜,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些不可置信。他道:“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如果我想要的,你也想要呢?”沈妙问。

谢景行一挑眉:“你想要什么?”

“幽州十三京。”

“归你。”他爽快的挥了挥手,仿佛沈妙说的不过是个胭脂水粉般的小玩意儿。

“漠北定远城。”沈妙看着他的脸色。

“归你。”谢景行眼皮都没眨一下。

“江南豫州,定西东海,临安青湖,洛阳古城。”

“都归你!”

谢景行答得顺溜,几乎是想都没想,若是永乐帝听到这里,只怕要气的吐血,若是孝武帝在这里,只怕也要被气的活转过来指着谢景行的鼻子大骂败家子,再一个“祸国妖女”的罪名给沈妙扣下来。

可谢景行本来就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的人,诚然,沈妙也不会真的去夺谢景行的江山。她不过是觉得谢景行背负的太多了,希望分散他的注意力,开个小玩笑,让他觉得轻松一些也好。

“全都归我,你要什么?”沈妙问。

谢景行坏笑一声,促狭道:“一夜十三次?”

沈妙:“…”

谢景行一把拉住要走的沈妙,正色道:“夫人,你可不能不要我。”

沈妙道:“你精力这么旺盛,我让唐叔给你拿点冰块降降火。”

谢景行将她扑倒,慢悠悠道:“有夫人在,还需要什么冰块。”

外头的从阳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倒是一边路过的惊蛰瞧见他这副模样,好心的上前道:“阳侍卫,你怎么抖得这么凶?莫不是病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从阳的额头。

从阳到底正是个年轻男子,又被迫听了让人耳热的活春宫,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冷不防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覆住了额头,登时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倒是把惊蛰也吓了一跳。惊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怎么了?”

从阳见了鬼似的看了她一眼,忽而火烧屁股一般就往前冲着逃跑了。留下惊蛰愣在原地,树上的铁衣将这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静静抱剑坐着。

树下,唐叔走过,瞧见紧闭的大门,颇为满意的咂咂嘴,又去吩咐厨房熬汤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景行果真是忙碌了起来。大约是永乐帝的病情加重,卢家和叶家许多要亲力亲为的事情都要谢景行亲自去跑,谢景行都是早出晚归。

谢景行忙着,沈妙也没闲。卢家和叶家在陇邺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皇家如今要做的既是杀一儆百,却也不能让皇家显得太过残酷,日后臣子生出异心。沈妙便是担负着这些任务,与陇邺那些官家贵夫人们说话,却也潜移默化的将一些想法传递给她们。

这些贵夫人看着是女人,但是一个府邸里,女人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原先众人以为,沈妙毕竟是明齐人。明齐和大凉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许多地方都是不同的。沈妙一个武将家的女儿,更不可能有什么见地。谁知道交流下来,却是对沈妙大为改变。见她不仅言辞得体,还似乎晓得不少她们不知道的东西。

说起衣裳款式,沈妙跟得上。说起局势大局,沈妙也能跟的上。便是那些大江南北的奇闻异事,她也能娓娓道来。

本来么,上一世在明齐的后宫,虽然过得不怎么样,到底是增长了她的见识,一些其他国家的使臣也会说些奇闻异事。懂得多,便自然能用。一些事情用在什么地方,便也有绝佳的效果。谢景行能做的事情,沈妙未必能做,但是权术之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通过不动声色的引导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恰恰是沈妙重活一世所擅长的。

不过短短几日,那些个贵夫人便都与沈妙打的火热,一些事情上面犹豫不觉得,也开始问沈妙拿主意。这其中便也不乏如今的局势问题。一来沈妙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和皇家沾亲带故,让他们也能晓得皇家如今的态度,二来,沈妙虽然年纪轻轻,甚至比有些夫人的女儿还要小几岁,可是她身上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非常温和的、沉淀下来的稳然,让人觉得她说的话也是可以信服的。

沈妙和谢景行都在为陇邺即将到来的风云再起而努力着,诚然,卢家和叶家却也没有坐以待毙。

卢家失去了一个女儿,眼见着永乐帝的态度越来越强硬,终于开始慌了,开始着手调动自己私养在各地的人马。

叶家也由一开始的作壁上观,到现在突然发现身不由主,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卢家拖下了水,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是皇室的态度微妙起来。由一开始的拉拢到现在的放纵,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叶楣的一举一动都被沈妙让莫擎在暗中注意着。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叶楣在陇邺宫里闯的大祸,让叶茂才十分震怒。叶楣的这一举动,正是将永乐帝和卢家一并得罪了。卢家还好说,卢正淳虽然狂肆,但是这么多年都是吃老本,本身是没什么脑子的。可是永乐帝却不一样,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雷霆一般的手段,正因为他没有责怪叶楣,才让叶茂才更加不安,觉得永乐帝似乎是在酝酿什么似的。

叶茂才迁怒于叶楣,所以将叶楣禁足了这么多天,对叶楣也颇为冷淡。叶楣这些日子过的十分憋屈,今日终于解了她的禁足,叶夫人为了补偿她,带着她去自家首饰铺子里挑选一些首饰。谁知道中途中有贵人来访叶府,叶夫人只得回去,因着是自家铺子,倒也不怕,便让叶楣自个儿在铺子里挑首饰,挑好了再回去。

首饰铺子的掌柜的一脸讨好,将最贵的几样拿出来让叶楣挑选,叶楣挑的神情恹恹,心不在焉,便让那掌柜的也不由得有一丝火气。

不过是个商家女儿,如今被叶家认祖归宗已经是得了天大的好运了,竟然还挑三拣四,这些个首饰都瞧不上,也不知什么样的富贵才能入得了眼了。

叶楣没注意到掌柜的神情,她这几日都被叶茂才冷待,心中恼怒至极,却也越发意识到,叶家不是久留之地。叶茂才是一个利益为上的人,为了利益,随时可以牺牲她。她本来是想要利用叶家往上爬,谁知道实力不够,只能为棋子。而叶茂才为她安排的路,根本不足以让叶楣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的目光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上掠过,心中却想着要如何才能逃离,若是逃离,又能逃离到哪里去。

正想着时候,首饰铺子又来了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穿着富贵,容貌平平,微胖。女子却正是年轻,打扮的花红柳绿,一进来便是浓烈的香气,一看便是哪家青楼女子。

那女子娇滴滴道:“大人与我买手镯,定要足金的。”

男子一笑,大方道:“今儿个就随便你挑,爷心情好。”

应当是哪家公子带了楼里的姑娘来做冤大头了。

那掌柜的本来就见叶楣一直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此刻来了新客人,索性就将叶楣抛在一边,笑着将方才拿给叶楣的那几样摆在了这女子面前,笑道:“这些都是新送来的,姑娘可以瞧瞧。”

那女子便挤到了叶楣身边,香气熏得叶楣有些不悦,便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待看到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时不禁一怔,那男人也瞧见了她,愣了愣,随即惊喜道:“楣儿!”

那正挑首饰的女子一抬头,警惕的瞧着叶楣。掌柜的也竖起耳朵,这人既然叫叶楣“楣儿”,自然是与叶楣有旧时交情的。毕竟当初叶楣可是商户之女。

叶楣本来有些躲避着他的眼神想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又看了一眼掌柜的,突然道:“既然遇着了,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似乎求之不得,身边的女子一把拉住男子的胳膊,道:“大人,您还要陪奴家挑首饰呢。”

那人不耐烦,直接从怀中随便抓了几张银票扔给女子,道:“你自己看吧。”

那女子得了银票,便也不纠缠了。男子与叶楣一道出了门,叶楣挂上面纱,道:“找个酒楼吧。”

酒楼的某个雅室里,男子看着叶楣,有些奇道:“你身边怎么多了这么多侍卫?当初你和叶兄弟话也不说一声便从钦州消失了,我还托人找了许久,倒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叶楣心中打着鼓。这男子不是别人,也能算得上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初李家是钦州的商户,这男子是金家的长子金星明。金家也是商户,金老爷和李老爷还算是交情颇深。叶楣小的时候,金星明已经是少年郎了。金老爷还打趣说要将叶楣嫁给金星明。叶楣自小就心气颇高,嫁给商人妇可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不过虽然她十分厌恶金星明,却很聪明的从来未对金星明表现出来,反而十分体贴乖巧,把个金星明迷的五迷三道,将她奉若神明,爱若珠宝。

后来李家夫妇去世,李家的几处铺子还要金家关照,叶楣便更对金星明体贴入微,金老爷也正打算问起她的亲事了,毕竟李家夫妇不在,能做主亲事的只有叶楣自己。

叶楣自然不愿,在她心中,宁愿做个官员的小妾也好过做个商户的妻子。就在这个时候,叶家人出现了,一拍即合,叶楣立刻就和叶楣来了陇邺,因着对金家的厌恶,她连跟金家人说也没说一声。金星明自然不知道她来了陇邺,谁知道会在这里碰上。

心中飞速打好了算盘,叶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当初我在李家,承蒙金家照顾,和二弟过的也不错。谁知道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我的亲爹娘另有其人,我其实是丞相叶家的女儿。我心中惊疑,他们也没给我解释的时间,将我带走了。”

“丞相叶家?”金星明吃惊的叫出声来:“可是陇邺的那位叶丞相。”

叶楣点了点头,道:“可是到了后我才发现,他们弄错了人。只是你也知道叶家只有一位不良于行的少爷,他们大张旗鼓的寻亲,弄错了人,不好自打脸,便硬要我做叶家的千金。我原本想着,这便罢了,谁知道那叶丞相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他…他想拿我去做仕途上的筹码,用我的婚姻来拉拢别人!”

她声泪俱下,本就生的美,这么一来,楚楚动人,叫金星明看的心都碎了。金星明愤愤道:“他怎么能这样!生身女儿尚且不能这么无情,更何况你还不是他的女儿,竟然妄图把握住你的姻缘,可恶!走,我们去告官!”

“没用的。”叶楣摇头:“官官相护,更何况叶茂才在陇邺只手遮天。我曾想写信到钦州寻求你的帮助,谁知道连信都被拦下来。其实我和二弟都已经被叶家的人软禁了,今日这般出门已经实属罕见。”

金星明气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本来就对叶楣十分喜欢,当初叶楣姐弟二人不见了后,金老爷说是因为叶楣不想嫁给他所以逃了。金星明还有些生气,这会儿佳人哭得梨花带雨,金星明哪里还有生气的余地?只在心中暗骂自己,要是早一点发现叶楣的窘境就好了。

叶楣抬起头来,道:“过去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金大哥,只盼望有一日能恢复自由身,金大哥,你能帮帮我么?”

金星明连连点头:“帮。我能做些什么?”

“金大哥,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想要你能助我离开叶家。”叶楣含泪笑道:“能与金大哥在一处,我便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

金星明险些被叶楣这话给说的心都酥了。要知道从前叶楣虽然待他也很温柔,但与现在不同,她从来都没有说明过,像是隔着纱帘看她,叫人捉摸不清她的态度。可是如今她这话,便是清晰的表现出,叶楣是将他看做很重要的人的。

虽然有些飘飘然,金星明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叶家可是丞相家,他不过是商户家的公子,就道:“这…叶家可是很棘手的啊。”

叶楣没有说话,便只是拿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金星明心中一荡,就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楣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陇邺?”

叶楣摇了摇头,她连金星明都不关心,今日看见金星明主动与他说话,不过就是想利用他脱离叶家,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呢?

金星明得意道:“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商户,去年的时候去了明齐,听闻今年却与明齐那头的皇商搭上关系了,或许还能捞个官儿当当。我想了想,与其在钦州做个普通商户一辈子,倒不如出去闯一闯。那位朋友也邀我一道去,我来陇邺就是为了将家里的几笔生意处理好,就与那朋友商量一番。”

“本来我还是很犹豫的。”金星明道:“毕竟爹娘都在这里,不过如今既然遇着了楣儿你,我便也无所畏惧。决计去明齐定京了,做上官儿我也没想,不过能赚的更多定会有的。”他道:“叶家只手遮天,可若是逃到明齐去,叶家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楣儿你以为如何?”

叶楣心中一动,在金星明说话的功夫,心中已经飞快的盘算起来。有些事情虽然还未想清楚,她却也还是笑着道:“自然很好。金大哥,你果真是楣儿的依靠,这世上所有人都靠不住,还好有金大哥你…”

她娇俏温柔,风情万种,金星明便是看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摸上叶楣的小手。叶楣强忍着恶心,任由金星明揩油,若是从前,她自然不屑于如此,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沈妙方从一个夫人的府上出来,今日她亦是参加了一个茶会。那些夫人已经渐渐接受了沈妙“影响”她们的说辞,谢景行说如今朝廷也安稳了不少。她揉了揉脖子,正要上马车,却见到不远处街道另一头的一处茶坊里,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男一女。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到脸,不过沈妙与她打了一辈子交道,便是看她的步伐和体态也能认出那是叶楣。

与叶楣说话的男子看起来同她关系十分亲密,不过沈妙看人尖的很,这男子无论是礼仪还是行事风格,都不像是贵家子弟,倒是透露出一股贩夫走卒般的粗俗,或许是商人之类。

沈妙侧身,马车的阴影将她挡住,叶楣看不到她。那男子又与叶楣说了几句话,虽然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二人的关系看着却是非同寻常。叶楣很快就乘马车离开了,男子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妙想了想,吩咐莫擎道:“你跟上那个男人,将他能打听到的全部都打听清楚。”

莫擎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叶楣,这男人既然和叶楣瞧着有关系,沈妙让他打听也是顺其自然,莫擎领命离去。

沈妙坐上马车,心中却开始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