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做的酒盏在月色下散发出莹莹微光,还未饮就令人醉。

裴琅道:“明日你便要登基了。恭喜。”

谢景行挑唇一笑,却也并未见得多欢喜。

“她呢?”裴琅却是单刀直入,问:“你打算如何?”

谢景行慢悠悠的转过头,盯着裴琅看了一会儿,才道:“裴先生很关心?”

“之前与亲王妃曾有过师生之谊,”裴琅不为所动,依旧娓娓道来:“后皇城危困,也算患难之交。我并不想指责改变什么,只是好奇。”

“哦?”谢景行低头饮一口酒,淡淡道:“你以为该如何?”

“亲王妃曾提及,对于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权势地位,她并未贪恋,反觉累赘。不过若是这是属于她的责任,她亦会担起。她并不是一个慈悲心怀天下的人,但愿意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担负。”

“这个重要的人有沈家的亲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裴琅道:“亲王妃说,她的一生总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严苛,有时候从头想想,似乎也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所以对于上天的眷顾,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谢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动。

裴琅转头来看着他,笑道:“她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甚至于一些微小的愿望,对于她来说也比别人要难。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还未饮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对她的确太过不公了。不过正因为她对人心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才越让人可怜和敬佩。”

“亲王殿下,”裴琅手持酒盏,微笑着道:“如今你大业既成,登基在望,坐拥江山,也许日后还有美人。可是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不要让自己后悔。”他的声音微低:“如果后悔了,这一生没有回旋的机会,日日痛苦,才是折磨。”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你后悔过?”

“曾经,并且穷尽一生挽回,虽然挽回了一些,失去的却再也不能重来了。”裴琅叹息。

二人沉默,正在这时,陶姑姑却是匆匆赶来,瞧见谢景行和裴琅正在对酌,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殿下,两位小少爷正哭个不停,奶娘婆子怎么都没办法,您还是去看看吧。”

初一和十五每日都被谢景行哄着,性子倒是十足的骄纵。旁人怎么哄都没办法,偏谢景行一哄才罢休。说来也是奇怪,沈妙的性子十足沉静,并不会给人添麻烦,生的这两个小孩子却是来讨债的一般,之前还好,谢景行一回来,脾气“蹭蹭蹭”的见长,得亏谢景行对孩子耐心,这要是换了个其他年轻的爹,只怕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谢景行起身道:“我去看看。”忽而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裴琅,盯着他道:“你这个人,倒很有意思。不过,多谢你的提醒。”他将酒杯中剩余的一点子酒一饮而尽,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也不做让人后悔的事,你,多虑了。”

谢景行和陶姑姑离开了,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裴琅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低声喃喃:“多虑了么?”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苦涩:“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人留,可恶的很哪…”

谢景行登基的那一日,天光大亮,日暖风晴。

名为孝景。

九重宫阙巍峨耸立,金銮殿上怒龙翻舞,百官在前,朝臣左右,年轻的帝王换上金地革丝孔雀羽龙袍,黄袍上用金线细细绣着金盘龙纹。袍角细密精致,威风凛凛,金灿灿令人无法逼视。

而他模样俊美绝伦,冠冕周正,却生了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虽如此,目光所过,却似十月凉风,自有肃杀之意。

没人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他是大凉朝有史以来登上帝位年纪最轻的,却是真真实实的扛过战旗,上过战场,横扫了秦国和明齐的武将,在朝堂之中更是善用诡谋,逼得人狼狈不堪。

传位诏书已立,传国玉玺在握,从此以后,大凉朝,天下迎来一位新的主人。

而他礼仪过后,却是出人意料的走到一边,诸位朝臣不敢抬头,直到听到帝王声音响起:“立后。”

谁都知道睿亲王妃如今正是长睡不醒,好端端的这是立哪门子后,诸位不解,抬眼一看,却见那年轻的帝王怀抱着女子,将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另一边的后位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朝臣之中,除了高阳季羽书几人,其余的人皆是露出大惊之色神色。有人就上前道:“陛下不可!”

“哦?”孝景帝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一转,笑道:“为何不可?”

“亲…夫人如今还未醒来,一国之母怎可为不省人事之人?”

从未听过有哪国的皇后是个未曾醒来的人的。

“不可为?”孝景帝仿佛在故意逗他似的,道:“朕偏要为,又如何?”

那朝臣是个老臣子,永乐帝在世的时候都对他十分尊重,似乎极有底气,就道“莫非陛下想为了她永远空悬后位?”

群臣哗然。

一个长睡不醒的人永远占着后位,哪怕只是一个名头,代表的意思也都千差万别。日后这宫里便是进了新的美人,只要这后位永远有人,那么这些女人的孩子,位置就永远不可能越过初一和十五去。

孝景帝轻轻笑起来,直笑的群臣都有些发呆,笑的那最先开口的朝臣都心里发慌。

只听帝王道:“后位空悬?朕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何来空悬一说?”

甫座皆惊!

“皇上…”那老臣还要说话。

“徐爱卿,朕记得你屋里还有两个小孙女,如今正是俏年华。”孝景帝道。

那人一怔,心中惴惴,却又隐约生出窃喜,只是下一刻,窃喜就不翼而飞,只听帝王道:“朕把她许配给当朝前武关宋小将如何?”

那宋小将年轻有为,可惜之前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前程得了。

“徐爱卿”顿时面如土色。

“朕不是来听你们的意见,也不是来听你们数落,朕只是在告知你们这个结果。”他坐在帝位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朕是天子,是主人。诸位若是对朕下达的朝令有何意见,尽管提出来,但若是对朕的后宫,朕的私事也要加以管束,那么,朕一定会,”他思索了一下:“加倍奉还。”

“到时候,可不要说朕乱点鸳鸯谱。”他笑的顽劣,一瞬间,竟又恢复到明齐大街小巷中,骑马懒洋洋路过的俊美少年一般。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将满身锋芒敛于利鞘之下,虽然看着刀鞘华美,可是拔出来是不是削铁如泥,便是无人敢尝试的了。

“你们不信,尽管来试试。”他似笑非笑道。

他实在不像是个皇帝,不够正经,不够严肃,却又比往日的皇帝看着更加危险。便是比起永乐帝也不遑多让。他越是表现的这般无所谓,越是让人心中打鼓。谁都知道这个睿亲王是个肚子里黑的家伙,被他盯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罔顾礼法和声誉,什么都不怕,众人相信,把这位大臣的小孙女嫁给另一位大臣的亲弟弟,或是将这位大臣的亲孙子,娶了死对头家的娇小姐,孝景帝肯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门不当户不对就罢了,怕的就是其中还有牵制的结果。若是这牵制好巧不好正对了矛头,家族什么衰弱消亡的都不知道。

没人敢拿家族做条件去赌上什么的。

大家就想,罢了罢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孝景帝想怎么干就怎么敢吧,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自己就厌倦了,或者是迷上了新的美人。男人嘛,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就是真的不爱了。何必自己们要在这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群臣就释然了。纷纷不再说什么,甚至有拍马屁的,说孝景帝和夫人伉俪情深,传为佳话。

谢景行冷眼瞧着群臣各自的脸面,仿佛隔着万紫千红的面具看着人世间芸芸众生。几分可笑,却又可怜。

他在沈妙面前半跪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便是普通男子,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也着实令人惊讶了,况且他还不是普通人,是如今大凉的皇帝,天下的主人。却是这样近乎虔诚的半跪在一个女人面前。

沈妙被他端端正正的扶好,坐在高座之上。她也被陶姑姑领着惊蛰画了华丽的宫装,眼尾洒了细细的金粉,倒是十足嚣张的模样。穿着金灿灿的皇后朝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沉睡了。

她真是很美丽,又很坚韧的女人。高湛说沈妙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拼着求生的意志存了最后一口气,高湛才得以保下她的命来。

那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呢?

是再见谢景行一面,是想看着初一和十五长大,还是和沈信他们告别?

谢景行俯身凑到她耳边,戏谑道:“带你做皇后了,不睁眼看一看?”

沈妙听不到他说的话,她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就要这么长长久久的沉睡过去,睡一辈子。

谢景行盯着她,道:“知道你累了,睡够了就起来吧,初一和十五要找娘亲。”他伸出手,顺着袖子握住沈妙冰凉的手,道:“我也很想你。”

群臣默然的看着年轻的帝王做这一切,他们本是在这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宦海浮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更勿用说被别人感动了。加之睿亲王从前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这里的百官鲜少没有没被他坑过的,对他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一刻,他们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扰这一幕。仿佛隔着帝王和女子的画面,窥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影子。

谁都会爱人的,只是这爱能不能持久一生,因为太难,中途许多人都放弃了。能走到最后的却是凤毛麟角。

孝景帝可以吗?

谢景行将沉甸甸的后冠拨弄好,端端正正的戴在沈妙头上。他动作温柔而庄严,仿佛连同着别的什么,一起放在了这后冠之上。

他微微俯身,吻了吻女人的眼睛。

时光模糊,飞快倒退,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尚且是走马章台、顽劣不堪的惨绿少年,她还在为明齐皇室而步步为营,护着沈家举步维艰。他问:“沈妙,你想做皇后吗?”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成了皇帝,她也果然成了皇后。

世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金銮殿的后面,偷看的罗潭捂着嘴巴,似乎要哭又要笑,小声道:“他真的立了小表妹为后…。小表妹没看错人…”

身后,裴琅也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含着释然,也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欣慰,他道:“真好。”

春日杏花枝满头,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铺了一地的花香。鸟儿站在树枝啾啾啼叫,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

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抓不住什么。

对于陇邺的百姓来说,这半年来过的极为愉悦。或许是因为扫平了秦国明齐,或者是因为新皇的想法本来就很不一样,总之,孝景帝这个皇帝,当的是十分称职的。

他对于百姓十分宽厚,一些新的朝令都令天下人拍手称快。有市井传言,因为孝景帝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民间游走,体恤民间疾苦,因此总能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

不管怎么说,孝景帝在百姓之中的名声还是十分受拥护的。

不过在朝臣中,就未必了。

从前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顾及着大的面子。可这孝景帝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对百姓宽厚,对臣子却严苛,更不要讲什么情面了。便是那些个自诩资格老的老臣,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一点儿好处去。

更可怕的是,他将各处权力都平衡的很好,而且嗅觉比耗子还灵,别说是有什么动静了,就算是有一些微妙的念头,也能被他敏锐的发现。害的一众朝臣整日都怀疑自己府上出了内奸,没事就在府中大清扫。

朝臣们对他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这半年来,孝景帝真的就没有收过一个美人。后宫之中就只有一个长睡不醒的沈皇后。

这实在令人费解,最初有人以为他只是一时觉得愧对沈皇后故此承诺,况且就算皇后位置不可动摇,收些别的女人总没问题吧。可是时日一日日过去,这孝景帝后宫干净的能淡出鸟来,众人就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戏了。

有人怀疑他是之前讲话说得太满现在拉不下面子自打嘴巴,就很是“善解人意”

的送了自己府上的女儿去娇花解语,隔天就被孝景帝赐了婚给死对头家的儿子。这一下,朝臣们都炸了。

孝景帝的手段真是不可谓不毒辣,赐婚给死对头,不仅踢走了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顺便还制衡了局势,警告了蠢蠢欲动的臣子…一箭三雕,太坏了。

久而久之,朝臣们便不敢擅自送美人给孝景帝了。

可是流言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除了昏睡不醒的妻子外,连个女人都没有,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断袖。

可是这流言一出来,似乎也并不影响什么。皇帝断袖怎么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呢,不愁江山大业无人继承。况且这老子贼精贼精的,祸害遗千年,怕是还得活好长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万民归顺,朝臣服帖。

清晨的日光格外好,陶姑姑把两个孩子抱给谢景行,担忧道:“皇上,您真的要带两位小皇子出去…踏青?”

谢景行一手一个娃,干脆的一脚跨上马车,道:“嗯。”

马车里,沈妙正睡着。谢景行头疼的看了她一眼,道:“睡半年了,你是猪啊。”

初一和十五晃着小手,好奇的转头看着谢景行,谢景行对外头道:“出发!”

铁衣任命的挥起马鞭,主子当了皇帝,他这个墨羽军的首领竟然成了马夫…

谢景行是极爱带着孩子们出去踏青的,虽然总是被邓公公和唐叔一起极力阻止,可是架不住他武功高,根本拦不住。他总说,要让孩子们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看遍山水,日后才不会轻易被浮华世界迷了眼,也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大约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带沈妙出去玩儿罢了。

马车在遮阳山停了下来。山脚下处处好风光。

谢景行抱着孩子送上来,莫擎贴心的送上用小壶装着的迷糊。最近初一和十五正在学着吃米糊,两个孩子挑嘴的不行,喝个米糊能上天了。

这不,铁衣抱着初一,莫擎抱着十五,谢景行给他们两个喂米糊,俩小子蹬腿蹬的可不乐意,踹的人心口疼。

谢景行火气上来,道:“孩子给我。”

他随手找了个惊蛰用来绑食篮的大红花布条,把初一带着篮子绑在后背上,把十五搂在怀里,“强行”给十五喂米糊糊吃。

十五大闹,谢景行让墨羽军众人推开,不许插手,果真是跟两个小子杠上了。

堂堂一国之君,背上绑着个娃,怀里抱着个娃,身上还绑着大红花布条,苦大仇深的与另一个娃对视喂米糊。

墨羽军的众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十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背后的初一似有感应,也跟着大哭起来。不仅如此,谢景行顿感身上一阵热烈。

太棒了,尿尿了。

他勃然大怒,正要教训两个臭小子,却突然听到惊蛰惊呼一声:“有人笑了!”

众人一愣。

惊蛰激动地有些声音发颤,指着马车:“我刚才听见了!”

马车里睡着沈妙。

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山里的微风微微拂到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带着微微的痒意,像是日光都忍俊不禁。

寂静中,这一回听清楚了,的确有人在笑,轻轻地,熟悉的笑声,带着些亲切。

很久之后,谢景行大踏步走过去。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然而最后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掀开了马车帘。

女子眉目温和,仿佛海棠初睡醒,嗓音还带着慵懒,然而眸光中隐隐的碎影出卖了她激动的心情。

她偏头,微微笑着道:“好久不见,谢小候爷。”

------题外话------

嗷嗷嗷,这就是毒后的大结局啦!我第一次尝试留白式结局,感觉蛮好哒~

完了会补一些番外,比如为啥凉凉会睡这么久的解释,还有一些配角们的,不过因为是加班月,最近没有固定时间码字了,所以番外都放在每周六早上更啦,这样比较统一。

就酱!大家么么哒(づ ̄3 ̄)づ╭?~

番外 千万可能(神经夫妇)

沈妙醒来的事情,几乎要让举朝震惊了。

一日一日睡下去的人,怎么看着都没有再醒来的兆头。谁人都不报希望的时候,

谁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谢景行带着两个娃出去踏青一趟,沈妙就自己醒过来了。二人回宫的时候,差点惊掉了宫中人的一众大牙。

沈信夫妇并着沈丘出来,见着沈妙好端端的站在面前,罗雪雁当即就抱着沈妙大哭起来。沈信和沈丘呆了许久,虽然未如罗雪雁那般情绪外露,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罗潭拍着手去摸沈妙的头发,道:“这是真的吧?我不是眼花了吧?高阳你掐一掐我,看是不是真的?”

高阳不在,却是忙着去请高湛去了。

高湛来了以后,替沈妙把脉,把玩脉后啧啧称奇,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已然无事了。”

众人全都长舒一口气。

沈家众人在当初谢景行登基不久之后也到了大凉,得知沈妙长睡不醒后皆是无法接受。非要带着沈妙寻遍世间名义,又想着谢景行不可能让一个昏睡不醒的人做皇后,便是做皇后,日后人心易变,指不定又收了一后宫的女人,沈信便一定要带走沈妙。

偏谢景行怎么都不肯,也曾跪下来求沈信,最后更是拿墨羽军来威胁,险些和沈信兵戎相见。

还是罗潭和罗雪雁来劝,又提起初一和十五。沈信没办法,却也怕有人趁着沈妙未曾醒来使绊子,给沈妙委屈受。干脆把沈家军和罗家军都交给罗凌那头管着,自己一家子长期驻扎在宫里。看着沈妙以免出事。

这其实是有些违背礼法的,不过谢景行却乐见其成,有人陪着沈妙说话,也是好的。而这大半年来,沈信一家也亲眼见着谢景行待沈妙与从前一般无二,欷歔的同时便渐渐放下心来。

说起这些的时候,沈妙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未曾想一觉醒来,便能见着自己的亲人。众人各自安好,一片平和,已经是她不敢想象的庆幸了。

“嫂嫂,”季羽书道:“如今你醒了,那些个朝臣就更不敢整日胡说八道了。你不知道,这大半年,陇邺的官员都被皇表兄整的可惨了。”

谢景行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多嘴。”

季羽书连忙噤声。谢景行自打沈妙沉睡以来,除了对沈家人和初一十五两个宝贝,对任何人都没什么耐心,更别说插科打诨了。阴起人的手法更是一段比一段高。自然不敢招惹。

“问完了就回去。”谢景行冷眼旁观着众人叽叽喳喳:“今日天色晚了,不要扰朕的皇后休息。”

他把“朕的皇后”咬的很重。

沈丘见状就要撸袖子和谢景行打架,这半年来他们二人时常在后面交手,说是切磋,其实就是互相发泄不满。沈丘心中不忿沈妙就是为了谢景行才睡不醒,当初若是没跟谢景行多好。谢景行忿忿沈丘多管闲事,自家媳妇儿凭什么还要外人来管,大哥也不行。

如今见沈妙一回来谢景行又在宣誓主权,沈丘心里就不爽了。

却听罗雪雁道:“说的也不错,娇娇方醒,咱们这七嘴八舌的问了许多,她也难免头晕,还是让她休息一阵子,反正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说。”

沈妙其实还想听大家说说这半年来的事情,不过一想也是,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倒不如省着点慢慢说,反正有的是时间。

众人便商量散了,沈妙也回了寝屋。

她先去梳洗,惊蛰几个伺候着她沐浴,一边伺候却是一边抹眼泪,泪眼汪汪的道:“夫…娘娘可算是醒了,奴婢们之前就想着,若是有一日能再服侍娘娘沐浴一次就好了,也不知上天肯不肯给这个机会。没想到上天果真有好生之德,愿意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娘娘,以后奴婢们要天天这样伺候你…”

沈妙倒是不知道沐浴一次,这些丫头竟然如此泣不成声,让她哭笑不得。便也温言软语的反倒来哄这些丫头们。心中深知自己沉睡半年,大多是让这些丫头们吓着了。

等擦拭干净身子,绞干了头发,沈妙披上衣服出去,让奶娘把初一和十五抱过来。两个孩子都被抱到床上,他们从前就经常被谢景行抱着亲近沈妙,虽然沈妙从未醒过,两个孩子对她的气息却一点儿也不陌生。便笑嘻嘻的看着她,好奇的伸出软绵绵的小手去扣她的头发。

沈妙的一颗心都要被两个孩子给泡花了。她伸出手指头去逗孩子,因着是双生儿,又都一样活泼,平日里奶娘分不清,就给他们穿不同的衣服。初一穿着蓝褂子,十五穿着红褂子。

初一一把抱住沈妙的手指头,“咯咯咯”的笑起来。

沈妙“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景行刚从外面回来,就看着沈妙趴在床上,和两个小家伙对视着笑的开怀。

他走过来,鄙夷道:“睡了半年人睡傻了么?笑的好像傻瓜。”

“我看我的儿子。”沈妙白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也是我的儿子。”谢景行挑眉:“没我,你怎么生?”

沈妙懒得搭理他,兀自和初一十五玩的欢快。谢景行脱下外袍,却走过来,绕到她身后,伸手握着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道:“俩傻瓜小子,没什么好看的。”

“你没给他们取名字么?初一和十五这乳名也实在太随意了。”沈妙抱怨:“你胡乱取的?”

“谁说我胡乱取的?”谢景行道:“留着名字等你醒来取。”

“你就不怕我怎么都不醒来?”

谢景行懒洋洋道:“那他们就叫谢初一,谢十五呗。”

沈妙:“…”

床上的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谢景行的话,抗议的“呀呀”的叫起来。

沈妙连忙伸手去哄,却被谢景行攥着胳膊又拖回怀里,他道:“半年不见,你就不想我,这么冷淡。”

沈妙顿了片刻,突然回头,挣开谢景行的怀抱站好,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盯着谢景行。

谢景行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麻。

她道:“谢小候爷,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谢景行莫名:“干了什么?”

沈妙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