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出了口气,叹息道:“当个皇子可真不容易。诶,你娘把你的规矩教得这么好,就是做不了皇后,是不是也想让你当个王妃之类的?”

张允锦又推沈湘:“什么呀!我娘出身商家,总怕别人说我父亲娶了贱户,对我就特别严厉,从小就学规矩,一点儿都不能犯错。你不知道,我两岁就开始学习走那步子,三岁就得练端坐不动……”她眼睛有点红。

沈湘忙安慰道:“你没看我习武呢,马步一蹲就得一柱香啊!膝盖处要是个方角,我两腿抖得筛糠一样,师傅就拿着条子站在一边,要是我稍稍起来一点儿……”

张允锦睁大眼:“她竟然敢打你吗?”

沈湘摆手:“她怎么敢?我是镇北侯的女儿!她就使劲地往我身边一抽,‘啪’地一声大响,那边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还有仆人们就都看过来,弄不好还有人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特别不好意思,只好再蹲下去。”

张允锦捂嘴笑:“你们府里可真有意思,不像我们府,天天连声音都没有,说是怕吵了我的大姐姐。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她。”她叹气:“如果不是我们这么说笑着,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有趣了。”

沈湘玩笑着说:“那你就嫁过来吧!”

张允锦一下推沈湘:“去你的,净胡说!”

沈汶凑过来:“怎么是胡说呀?姐姐不是说我们府里好玩吗?为何不嫁过来?”

张允锦脸红了:“这事怎么能这么胡乱说?得父母做主才行。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了,万一让我娘知道了,她该说咱们不检点,再也不会让我来了。”沈汶暗暗记住:她可没说自己不想嫁过来。

沈湘扁嘴:“你娘太那个了,她小的时候就没有手帕交吗?没有和闺蜜玩笑过?”

张允锦说:“我娘年轻时长得可漂亮了……”

沈汶忙点头说:“我看她现在也很漂亮呀。”

张允锦有些得意,继续说:“她差点被送进宫,可是当时皇帝因为有个妃子生了公主,提了她的级。她的外家是商人,特别高兴,就大摆了三天流水席。结果被人告上朝堂,说商家是贱户,不该这么抬举他们。我外祖听了,怕我娘进宫会受委屈,才改了主意。”

沈湘小声说:“幸亏没进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允锦点头说:“这不得在京城才知道这些事?在江南那边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为了进宫,我娘学了好多规矩。我外祖还不让她与其他商家的女儿们多来往,以免坏了名声。嫁到了京城,这里的夫人们又不好相与,我娘特别容易瞎担心,我父亲就让她少走动,所以她也就没有什么闺蜜了。”

沈湘问:“人家都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是为了她的钱,是真的吗?”

张允锦捂嘴笑:“是真的吧。反正据说当时父亲在京城要娶亲,功名显赫的年轻侯爷,别的不要,就要钱!”

三个人都笑,沈汶有些苦笑,当初平远侯府费了多少心机呀。

张允锦说:“我外祖家是江南首富,听说,媒人上门,刚报了门户,父亲就同意了,只说要多些嫁妆就好,都没等人说一些我娘的美貌之类的话。”

沈湘摇头:“你娘不怨你父亲吗?”

张允锦又捂嘴:“我可不知道,我就知道在家里,我父亲说一不二,什么事都得听他的!我娘管着府中的事,可大小事都要和他商量。而且,我娘对我父亲那个钦佩的样子,一见他就‘侯爷长’‘夫君短’的,总围着他转。有次父亲出去几天,他回来时,我娘化了艳妆,穿了盛服去门口迎他,结果我父亲问她是不是正准备进宫去……”

她和沈湘又笑起来,沈汶问道:“冬狩你去吗?你哥去吗?”

张允锦点头说:“我们都得去吧。”

沈湘忙说:“那我们两家到时候可要在一起。”

张允锦点头,忽然嘴角微翘,露出一缕笑容,为了掩饰,忙问沈湘:“你的衣服准备好了吗?我娘给我做了三四套……”

她们就开始谈论起衣服靴子的样式和颜色,沈汶又回去吃点心了。

七月时,柳氏不喜荤腥,让施和霖来号脉,竟然又是喜脉!该是沈毅离去的五月怀上的,明年三月生产。老夫人高兴坏了:这又是个杨氏呀,这么容易生养!侯府兴旺在即了!

柳氏的父亲听说又有了一个,就来信说男孩子取名沈瑜,女孩子就叫沈琬。与沈汶记得的前世一样。

到八月沈汶十岁生日时,京城里已经为十月底的冬狩而忙碌起来了。各家都想做出崭新鲜亮的冬装猎服不说,还要采买野外露营的毡棚、吃饭用的桌椅甚至床铺,更不要说带的那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既要小巧又要有品格。

朝廷多少年也没有举办过这么一次狩猎,不知几时还能再有这样全京城乃至外地为此入京的名门权贵聚集一处的大盛会。这不仅是一场武艺骑射的比拼,也是时装时尚、格调品味、金银财宝、家风底蕴等多方面的一次较量。

府中有人前往参加冬狩典礼的家庭,都细致地做准备。在狩猎时没打到动物无伤大雅,但是若是在众多权贵面前,穿着用度、谈吐举止出了问题,却是会贻笑大方,为京城添加许久的谈资!

镇北侯府里,杨氏为了这次狩猎给沈湘沈汶裁剪了全新的外包锦缎内翻毛的皮服,沈湘的三套都是鲜红的短装,绣花也是暗红色,件件紧掐着腰身,加上外面的红色大氅,让她显得格外飒爽。沈汶的是棉长褙,一套是鲜绿色的,边缘绣了黄色的花朵,一套是深妃色配了白色碎花的,一套是竹青色绣了深绿竹叶子,外面的斗篷则是胭脂红色的,都衬得沈汶的面庞非常白嫩。杨氏觉得她如果把沈汶打扮得如花似玉,那么沈汶肯定会是人见人爱,日后就不会为过去“蠢笨”的名声所累。

给男孩子们的就简单了,沈坚沈卓两个人四套厚实保暖皮服,外加皮帽围脖护膝手套靴子等等。可是就着这些,也用了两三个月来准备。

沈汶却是根本不当回事,自己什么都不准备,全交给了苏婉娘去安排。

九月时,段增进府来送苏传雅见苏婉娘时,说要去见老夫人,把做的安眠香饼给她。苏传雅被苏婉娘带着去玩了,段增就又与沈汶一同去见老夫人和杨氏。

行走间段增低声说:“一会儿你要拿那些梅花型的。”

沈汶小声问道:“肯定管用吗?”

段增像受到挑战一样抬下巴:“你说什么呢?我做的东西能不管用?!而且,我还用我师傅试了一下。”

沈汶一下子笑了:“他说什么?”

段增“哼”道:“他根本不知道,以为他自己喝多了。

沈汶笑:“你净欺负你师傅!“

段增点头道:“我就欺负他,谁让他不让我出走行医的。”

沈汶问:“你为何那么想走呀?”

段增叹气:“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离开这里,在路上走,见各种各样的人,看各种各样的病。每天在一个屋子里坐着,我要闷死了。”

沈汶嘟囔说:“这在以后有个名字呢,叫多动症。”

段增问:“你说什么?”

沈汶忙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那我三四年后出城时,你就跟着我走吧。”

段增怀疑地打量沈汶:“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出城?”

沈汶挥手道:“你别管啦!也别告诉别人!反正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到时候,应该!我是说应该有车有钱,不那么艰难。”

段增再次警惕地看沈汶:“你这么小,就打算那时的事了?你哪里有钱,肯定是骗吃骗喝,又是仙人跳?”

沈汶扁嘴:“你别管啦!走还是不走?吃住行都该是免费的哟!”

段增终于笑了:“当然走!”

沈汶说:“那你要是想和我们一起走,可就得在京城等着,不然我们走时就没法找到你了,这期间别和你师傅离开。”

段增撇嘴:“他才不会离开呢!他总说没钱。”

沈汶惊讶:“不该呀,你们出诊不少,应有盈余吧。”

段增郁闷地说:“我师傅说把挣的钱都带给他老家的人了,他有个高龄的母亲,还有夫人和一大堆孩子。”

沈汶疑惑:“那他怎么不把家人接过来?”

段增回答:“他愣说养不起!每次还跟我借钱!净干些左手给我钱右手又要回去的事!我才偷偷地攒了几个钱,他就哭穷!说什么家里有人捎信来了,他的母亲身体不好了,家里没饭吃了什么的。我就得给他钱!我对他说那他就回家去呗,他又不想回去,说那是个小地方,没有京城这么多病人。他回去也不会种田,挣不到钱。我觉得他是在耍阴谋诡计,用这法子不让我存够了钱,不让我走,还说我太小什么的。可气!你说我怎能不欺负他?!”

沈汶劝他:“哪天你真出去了,就知道京城的好了。”

段增翻眼睛:“女孩子就是见识浅,人家都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你知道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听说过吗?我生来就有这种感觉,你不会理解的!”

沈汶咬牙:这小屁孩竟然教训上我了!没办法,要求人家帮忙,不能跟他吵架。

见沈汶皱眉不语,段增得意地挺胸,自觉很伟大。

到了正厅,老夫人和杨氏都在,众丫鬟婆子守在旁边。段增行礼后拿出一个小包裹,说道:“这是我师傅给老夫人做的安眠香饼……”

沈汶一副好奇的样子凑过去,接了打开,鼻子下面一闻,说道:“真好闻呀!祖母,你闻闻!”

老夫人笑着说:“这是助老人睡觉的,哪里能随便闻?”

段增笑着说:“稍微闻一下没事,也是有安神养心之用。”

沈汶把小包捧到老夫人面前放了,手疾眼快地把五六个梅花型的香饼都挑了出来,双手握了,耍赖地说:“这些我要了!”

老夫人呵呵笑着,拿起一块香饼闻着,说道:“真的好闻!”

杨氏嗔责沈汶:“小孩子家,怎么能要那些,快放回去!”

沈汶还是忍不住扭动身子:“我不!我要这些!”

老夫人递给杨氏一块:“你闻闻,可真舒服。”

杨氏一闻,不由得说:“真的,那我也要几块吧。”

老夫人笑:“你看你!”她转头问段增:“这个小孩子闻了没事吧?”

段增说:“闻闻自然没事,就是别烧,烧起来,香就浓了,能让人马上睡了。”

老夫人点头说:“那就好!我巴不得呢!”

沈汶扭身跑:“这些是我的了!”

杨氏喊道:“你可别烧呀!”

沈汶远远地回答:“娘,我知道……”

老夫人笑着,让人给了段增钱,还说让他师傅多做些个。自己与杨氏分了余下的香饼。

作者有话要说:

☆、狩宴

转眼北风渐强,冬狩的日子近了。

皇帝在朝事后,把谷公公叫到了书房。

谷公公向皇帝行礼,然后沉默地等着皇帝的示下。

皇帝微笑着说:“朕有件事,要你去办。”

谷公公躬身道:“奴婢万死不辞。”

皇帝轻松地说:“也没到要命的时候,就是这次冬狩,你跟着三皇子去吧。”

谷公公先是面无表情,可接着说道:“奴婢遵旨。”但没有马上退下,似乎等着皇帝的进一步解释。

皇帝的指节在椅子把手处敲了几下,挥手道:“你下去吧,把事干好了就行了。要是出了岔子……”

谷公公躬身道:“奴婢罪该万死。”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你怎么总死呀死的。”又一摆手,谷公公默默地退下去了。

当夜,太子就得到了消息,对着一屋子幕僚官臣和心腹皱眉道:“父皇怎么把谷公公给老三了?”

一个幕僚说:“是不是皇上对太子的策划有所察觉?”

又一个幕僚忙说:“此事十分机密,皇上定然不知。”

一人说:“不见得,就是知道了,皇帝没说什么,是不是就是默许了?”

再一人道:“那皇上就不会将武艺高强的谷公公给三皇子了,这是不是在警告殿下?”

太子沉吟着:“也许,父皇想借此除掉谷公公?”

一个抚掌道:“对呀!一个太监,任他武功再高,怎么抵抗住这么多人的合攻,况且,那些人还有江湖必杀之器团雨毒针!也许皇上只是想借着殿下的手杀了他罢了。”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您要小心许纯道,有人听他曾私下谈论说,殿下心怀不宽,行事狠辣,恐招祸端。”

太子皱眉,问道:“此人知道我们这次行事吗?”

众人摇头:“他在殿下册封太子后才投靠的,吾等谨慎,许多事还未曾让他插手。”

太子失笑:“未曾插手就说我心怀不宽,行事狠辣,他指的是什么?”

一人小声说:“他认为陈贵妃之死必与殿下有关,皇后为三皇子指婚的事,也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拍案道:“混账东西!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大家赶快劝解:“殿下息怒!”“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不必认真……”

太子吸气,平静下来,问道:“这次他去冬狩吗?”

一人回答:“应该是去的。”

太子冷笑:“那天,就让他在我身边吧!”

有人忙答应了。又有人说道:“听说四皇子这次也要去冬狩……”

太子失笑了:“那个瘸子去那里干吗?”

马上有人笑着接茬:“自然是去看看热闹。他每日总出去下棋,大概现在想出城看看。”

太子从鼻子出气道:“怎么看也没他的份儿,不用管他,那些事情都准备好也反复核查了?”

一人点头道:“正是,那天宴会之初,太子和三皇子坐首席,旁边一席,四公主会叫上那个镇北侯的二女儿同席。那时三皇子身边该只有那个太监是懂武的,殿下身边分散着四十来个侍卫,会见机行事。其他府中的侍卫都不会在宴席上。那三十余众会扮成帮助搬抬猎物的乡民,送猎物到太子面前让太子过目……”

太子皱眉:“怎么不能在宾客之中?”

有人解释道:“能入宴席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经过御林军的关口验了身份才可入内。这些江湖人士,是刀尖舔血的刀客,做不来那些世家的模样,只能扮成仆从。若是入席,就要有世家或者权贵之家作为掩护,否则恐御林军中有人深究。委托世家就容易落下痕迹……”

太子不耐烦地摆手:“那作为乡民就不怕惹眼了?事后会不会被追查出来?他们怎么带武器进来?”

幕僚解释道:“冬狩之处,跨四五个乡村之域,各处乡民都会来帮忙,以求小利,比如前来卖菜卖粮。各府带的侍卫不多,他们也充脚力,帮着搬运等等,要想伪装身份很简单。事后,也无从追查。他们过御林军时也得被搜身,武器会藏在那些被猎杀的野兽身体里。吾等会通融一下,让那些军士不要毁坏野兽的身体,以存皮毛。”

太子缓缓点头:“那我到时候,只要把他们唤到席前,就没事了?”

幕僚说道:“正是。我们到了那里,会让那些人熟悉三皇子和镇北侯府沈二小姐的样子,就这两个人,他们不会失漏的。”

太子说:“还要加上那个谷公公和你们刚才说的那么许什么,当然,让他们可别舍本求末!第一要做掉的人是谁,他们该清楚!别到时候,只杀了个姓谷的和姓许的,别人都没事儿!”

众人忙诺诺。太子不知道,前世,因为谷公公奋力抵抗,以一当十,最后送上了自己的性命,加上沈坚和沈卓等人来得及时,结果真的就成了他说的情况——只有谷公公和他身边的文官许纯道被杀,三皇子还真的没事。当然那次,太子只想做掉三皇子,而这次,还捎带上了个沈汶。

临出发的前两日,苏婉娘到了沈湘的院子里。

春绿笑着说:“婉娘姐姐来了?”虽然苏婉娘的“府名”是夏婉,但是沈汶坚持叫她“婉娘姐姐”,弄得几个亲近的人也跟着叫。

苏婉娘也笑:“我得来问问大小姐几个招式,好久不练了,都忘了!”

春绿捂嘴:“这时候是不是有点晚了?咱们后天就得出发了吧?”

苏婉娘叹气:“前一阵子不是忙吗?我们那位小姐是什么也不管的。”

春绿给苏婉娘一边打帘子一边说:“大小姐也就擦那些刀剑什么的,其他也是不管的。”

里面的沈湘还真的正在侍弄她的一把剑,抬头笑着说:“这么明目张胆地说我坏话!你们可真的够大胆的了。”

春绿笑:“这是好话呀,说你和二小姐是亲姐妹呀。”

沈湘笑着迎了苏婉娘进来,对春绿说:“你就知道贫嘴,还不快去让人倒茶来。”这就是让她走的意思,春绿明白,放下了帘子到外面去指使小丫鬟去了。

苏婉娘和沈湘一起到桌边坐了,用极低地声音说:“这次冬狩,会有事儿。”

沈湘刚坐下又猛地站起来:“你怎么现在才说?!我们就要走了,干脆我们不去了……”

苏婉娘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坐下,接着小声说:“去当然要去,而且我们只需要……”她在沈湘耳边悄语半晌。

沈湘脸有些红,一一点头。

苏婉娘又继续说:“那些人如果来,肯定是来对付三皇子的。你要去告诉二公子和三公子,若是太子和三皇子在一起时,自然要保护两个人。若是太子和三皇子分开了,那时,一定不能去护三皇子,而是要去保护太子。而且,尽量别杀了到了他们面前的刺客,要留下活口。”

沈湘再次点头说道:“我明白!”她冷笑:“既然他安排下这样的事,就该留了活口让别人发现马脚才对得起他。”

苏婉娘又说:“我会在二小姐身边,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用往二小姐这边来。”

沈湘有些担忧地说:“你成吗?你好久没练武了。”

苏婉娘说:“这次太子要对付的,肯定是三皇子,二小姐应该没事。”才怪!只不过她不想让你们看出她干了什么就是了。

过了两日,京城里开始有一队队的车马往冬狩地点行去。镇北侯府的约十多辆马车和十匹马也出发了。

沈坚带着沈卓和沈湘骑马前行,沈汶则是坐在铺了毯子有小火炉的车里,像没睡醒似地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着脑袋。

苏婉娘和夏紫与沈汶坐在一个车子里,两个人谁也不看谁,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车队走了两天,才到了狩猎场地。一片灌木森林外的丘陵平原上,已经扎满了毡棚帷栏,有的地方还有锦缎围出走廊或者空场。沈坚先派人四下巡探,找到了平远侯府的毡棚所在,就在附近落了帐。

沈坚带着沈卓和其他男丁扎帐安帷,沈湘带了丫鬟们都在一边帮忙,只有沈汶躺在车里,说自己不舒服,被颠簸得想吐,动不了。

苏婉娘去帮忙了,剩下了夏紫在车里照顾沈汶。

夏紫给沈汶的手炉添了碳,笑着问沈汶:“小姐这两天想去哪里走走玩玩呀?“

沈汶有气无力地说:“我浑身被颠得要散了架一样。都是娘,还你和婉娘姐姐,劝我来这儿,我觉得我要病了,这两天,我就在帐篷里待着,哪儿都不想去。”

夏紫笑着问:“小姐做了那么多好衣服,今天要穿哪件呢?”

沈汶不解地说:“我谁都不见,干吗穿好衣服?都放着吧,哪天我去见人了,到时候再挑。”

夏紫有些愁闷。

半天光景,外面说帷帐支好,小姐可以下车去休息了。沈汶扶着夏紫的手,晃晃悠悠地下了车,大有杨贵妃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神韵。苏婉娘过来扶了沈汶另一边胳膊,努力低头不让自己露出笑容。沈汶的轻功可以入皇宫而返,七岁时就能用内力断开铁锁,现在装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害羞!

沈汶果然说到做到,后面两天,任是外面号角连鸣、人声喧嚣,就是愣不出帐,坐在简易床上捂了几层被褥,一个劲儿地喊冷。

小炉子上总煮着姜汤,为了给在冬日的寒风里骑马一天回来的公子们和大小姐喝了驱寒,可沈汶却也哭着闹着要喝。第一天喝了一碗后,满脸泛红,晚饭也不吃了,说心里烧得很。后面两天才不喝了,只继续捂着。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狩猎的最后一天,沈汶才在夏紫的反复劝说下,穿了全套的锦背袄裙,外加带着帽子的斗篷,让两个丫鬟搀扶了,挂着病歪歪的神态,走出了帷帐。

帐外冬日明晃晃的,沈汶不由得抬头面向阳光,让温暖的光芒照在自己脸上——这些天把她闷的!晚上因为与苏婉娘和夏紫同帐,她也不能出去,真是把她烦得要死。

正在她仰头间,身边的夏紫似是无意抬手,把她斗篷的帽子碰掉了,沈汶的脑袋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下。

苏婉娘皱眉道:“你干什么呢?!”

夏紫忙陪着小心说:“我是不小心,可小姐也该晒晒太阳。”

帐外用粗布围出了一个空地。镇北侯府的几个侍卫都与沈坚他们在狩猎中,这里只留了两个仆人,守着围栏的门口处。

粗布相衔的缝隙中有一双眼睛,一个乡民模样的人正在帷栏外收拾树枝杂叶,以充柴火。

沈汶晒了会儿太阳,就回到帐中,让苏婉娘出去,去向扎帐在左近的张允锦问个好。

苏婉娘出了镇北侯府圈的地,就到了一大片各色帐篷和帷栏中间了。她到了平远侯府用锦缎围出的栏帐旁,问能否去见张家六小姐,不出所料地被告知小姐们都去观猎了。苏婉娘问了方向,慢慢地继续溜达。

在平缓的山坡处,为看客们设了风障和软椅,可以坐在那里看远处的男儿们骑马驰骋,围打猎物。女客们戴了面纱,坐在一边。男客们在另一边。中间还设了屏障。

可苏婉娘并不想往那边去,她需要找到三皇子的帷帐。她正想着该如何打听时,就听得脚步凌乱,她忙抬头,只见四皇子扶着丁内侍抬头看着远方,一副没看见自己的样子,正向自己走过来。

苏婉娘低头停步,让在一边,抿嘴笑。果然,四皇子就在她不远处一个踉跄,在丁内侍的极力搀扶下,还是慢慢地摔在了地上。

苏婉娘暗叹——你怎么除了假摔就没别的法儿了?表面上忙像才发现了情况那样,几步走上去,行了礼问道:“公子可好?”接着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你来干什么?!知不知道这里不平安?你腿又不好,着凉了怎么办?!”

后面有人声道:“那位公子怎么了?”

苏婉娘急忙说:“有什么事,你别乱走,你跑不快,要藏起来,记住!”

四皇子半天没插入话去,只半张着嘴呆呆地看苏婉娘。苏婉娘又急问:“三皇子的帐子在哪里?别用手指!”

四皇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从此向东五百余步,再向南三百……”

后面的人已经到了,苏婉娘赶紧行礼说:“若是无事,我告辞了。”

四皇子做了个让她走的手势,苏婉娘离开了,其他的人围住四皇子,帮着丁内侍把他扶了起来。

四皇子表情羞惭,好像很为自己当众摔倒难堪,谢了众人,又在丁内侍的搀扶下走开了。

这次冬狩,他知道镇北侯府所有的子女都会前来,就自然也要跟着来,想借机看看苏婉娘。这一来两三天,他瘸着腿转来转去的,一直没碰到苏婉娘。今天好容易看到了,苏婉娘把自己骂了一顿,可最后问的却是三皇子帷帐的位置。但看她离开的方向,却又不是向那边去的。联想起苏婉娘对自己的告诫,四皇子已经确定:这次冬狩有一次对局!那个隐藏的棋手会行一招。他心情激动,走回自己的帷帐里一直在发呆,一会想想苏婉娘那些话,觉得心中烫贴舒展,一会儿想想这余下的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格局。

从四皇子身边走开,苏婉娘也不再往三皇子的帷帐去了,直接回来见沈汶。她对沈汶说张允锦去山坡上观猎去了,夏紫忙撺掇:“那我们也去吧!”

沈汶懒懒地摇头:“太冷了,我觉得很累,不去。”

夏紫笑着说:“小姐,出去走走,对身子有好处。”

沈汶问:“我都出去一趟了,还不够吗?”这话似乎有别的意思,夏紫心里一惊,不敢再说话。可仔细看沈汶,还是一副无聊的表情,就又放了心。

找了个借口,夏紫出去了。苏婉娘将三皇子帷帐的位置告诉了沈汶。

当晚,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沈汶无知地问:“哥哥姐姐们打到猎物了吗?我怎么没看见有大的动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