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摇头:“看着很累。”

四公主气道:“那些没用的御医!怎么治也治不好!你让人把他们都砍了吧!”

也许刚刚挨了骂,太子忽然觉得母亲也已经“没用”了,如果病逝了也没什么,可这一念头一起,他立刻从心中感到愧疚。为了弥补这种罪恶的感觉,他想还是听从母亲的话,给四公主重新找个人。

太子带着抱歉的口气说:“妹妹,母亲不喜平远侯的张大公子,她让我给你找个在京城的宽厚人家或者从长乐侯贾府中选个人……”

四公主失声道:“不!”她自从太子说把平远侯的大公子给她“定下来”了之后,就一心一意地想着日后在那出名富裕和奢侈的侯府中作威作福的美好未来,现在突然听说要变了,脑子里转不过弯来。

太子叹气:“父皇也不喜将你嫁给平远侯……”

四公主尖叫:“为何如此?!我听说五皇妹跟那个府里的小姐成了好朋友,肯定是三皇兄想把妹妹嫁过去!太子哥哥,你是太子呀!怎么还比不过三皇兄?或者是父皇偏心?我要去找父皇说……”说着就要走,太子哪里敢让她去闹,那不更失了父皇的心?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四公主哭闹起来:“就是因为我破了相!他们就这么欺负我!太子哥哥给我定的人他们也要抢走!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张大公子是我的了,他要是娶了五皇妹,我成什么了?他们的垫脚石?!现在母亲被废,他们就更猖狂了。我活不了了!太子哥哥不帮着我,我还不如去求三皇兄开恩呢……”

太子阴沉着脸说:“你少说几句!”

四公主的面纱都湿了,跺着脚不依不饶地说:“太子哥哥就知道对我凶!对别人什么办法也没有!我破了相,你替我报仇了吗?你至少该派人把那个沈二小姐的脸也划了!母后被废,你又能做什么?!难怪母亲总说你没用……”

太子举起手想打她耳光,四公主好像没看见,哭得更大声:“你现在就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吧……”

太子空中握拳,放下手,转身走开,留下四公主在那里哭了会儿,抬头见太子已经走远了,只好走回自己的宫撵。她一抬头,见抬撵的太监们正看着她,眼中似有嘲讽,突然发了疯一样踢打抬撵的太监们:“一群没用的东西!看着你们就讨厌!……”太监们谁也不敢放下宫撵,只有站着挨打,四公主打累了,才又坐上宫撵,说道:“回去!”

太监和宫女们谁都不敢说个字,马上抬着她掉头回她住的地方了。贾静妃的人眼看着他们走远,传报进去,说四公主来了又走了,贾静妃无奈地说了句:“不省事的东西!”

太子被四公主冲撞得心情恶劣,回东宫的路上气得发抖。急匆匆地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外,让人召集心腹议事,刚要进门,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胆小地说:“太子妃……”

太子一脚狠狠地踹过去,把那个太监踢倒在地,骂道:“她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给她说话?拉出去打十板子,再也别让我见到他!”这个月,后院又滑了两胎!太子妃还有脸来见他?真是厚颜无耻!

小太监哭着被拉出去了。等在墙角拐弯处的太子妃走了出来,向太子行了一礼,板着脸说:“太子身为东宫之主……”

太子打断道:“你还称我是东宫之主?主?!你大概把本宫当成了你的奴才了吧?什么都要听你的话,你想见本宫就见?你是做了什么好事了,急着要告诉本宫?你怀孕了?后院有谁怀上了孩子没掉了?你祖父让我的母亲没有被废?”自从皇后被废,太子就觉得吕家没有尽力帮助他,当初是皇后选了吕家,皇后有恩于吕家!可他们竟然没有帮助皇后保住后位,这帮过河拆桥的东西!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对太子妃客气?

太子妃虽然做好了太子情绪不好的准备——她已经多次寻找机会来见他,次次都知他心情不快,可当着这么多太监和宫人的面被责骂羞辱,还是忍不住流眼泪了——太子这话说得好像是她不能怀孕,可太子都一年多没到她屋里,连初一十五对正妻的基本尊重都没有了,她怎么怀孕?还有,那次废后的事,她也的确让人带话给祖父,祖父说尽力了,是皇后自己不想复位,怎么现在怨到了自己头上了?

太子妃哽咽着说:“殿下怎么能这么说?臣妾对殿下一直恭敬有礼,从不敢违背……”

太子看着太子妃小巧玲珑的脸冷笑:“你出生书香世家,‘阳奉阴违’这个词应该很熟悉吧?本宫成婚几年了?后院至少有二十多人吧?怎么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还敢对本宫说你‘有礼’?!别恶心本宫了!”

太子妃哭得厉害:“殿下!天地为证!臣妾真的……”

太子烦躁地挥手:“皇后都能被废,何况一个太子妃?你别仗着一个名分就肆无忌惮,你还有多少日子,你自己明白!”

太子妃惊得停止了哭泣,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太子,带着泪珠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太子见状从心底感到畅快了——这就是权威的力量!生杀予夺,能让人哭,能让人惧!皇帝对自己、对自己的母亲就是如此行使力量来维护他的尊严,自己终于也能运用了,原来这种践踏人的感觉这么好!

太子用鼻子哼了一声,一掀袍襟,跨入了书房门槛。

太子妃不哭了,被丫鬟搀扶起来,腿发软,只能依靠着丫鬟的手臂慢慢地挪动步伐往回走,可依然是环佩无声,裙裾不起。若是前世的沈汶看到了,一定会赞叹她的雅致风姿。

好不容易,太子妃回到了自己屋中,颤抖着坐下,一个丫鬟马上给她上茶,她抖着手端起杯子喝下,痴呆呆地看着地上。

身边的贴身丫鬟使眼色,另一个丫鬟到了屋门处,看着门外。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低声说:“请太子妃莫要如此伤心,太子近来……”

太子妃微抬了下手,丫鬟住了嘴。好久,太子妃低声问道:“刘妃那边,做了吗?”

丫鬟点头,低声说:“已经下了,该就这两天。还有,西厢院落里的一个良娣错过了小日子,不知道是不是。”

太子妃说道:“不管是不是,都下药!”

丫鬟有些迟疑地说:“今天太子殿下不是说……”

太子妃瓷器样的脸终于破裂般出现一丝冷笑:“他想休了我,扶正个生了孩子的贱人?庶子就是没教养!他还有脸骂我?自己是小娘生的,就天天想着也要个小娘生养的?他做梦!我嫁过来这些年,受尽这些腌臜气,得到了什么?只要我在这位子上一天,他就别想和别人有孩子!有一个,做一个!偏不能让他如了意!”

丫鬟担心地说:“可太子殿下说了狠话。”

太子妃轻蔑地说:“他在朝堂上一事无成,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买粮卖粮的事不是很明显?支持他的人远不及支持三皇子的多!若不是我祖父带着人支撑着他,他以为他能当多久太子?听说当初皇上曾说别以为他不敢废皇后换太子,皇后都废了,你说他这太子当得能多稳?他敢休我?!没有了吕家的支持,朝廷里真的向着他的有几个?多少人都想做壁上观,等着他和别人斗个半死,才选赢得那个。”

丫鬟小声说:“可现在,除了太子,也没别人参政呀。”

太子妃说:“那个位子谁不想抢?三皇子这么吊儿郎当,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皇上对三皇子生气,实是因为他对三皇子也有一分喜爱,这可是对太子没有的。”

丫鬟不解道:“可是,如果太子被废了,那太子妃您……”

太子妃咬着牙说:“我会很高兴!你看看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当了太子,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抬人,天天只有那些狐媚臊子才让他开心,他简直是个畜生了!”

丫鬟吓得看门口,守望的丫鬟也回头,对她摇了下头。

太子妃紧捏着自己的袖子,小巧的指关节都泛白,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近乎狰狞:“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丫鬟没太子妃读的书多,自然不知道这是《尚书汤誓》中的一句,说的是:你不让我活,我也正好不想活了,时候一到,咱们一块儿死!这种带着绝望的愤懑,是战斗前的誓言。可太子妃用起来毫不牵强,贴切地表达了相爱相杀的情怀。

太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带着极端的仇恨诅咒了,面对着几个心腹,他对母亲之病的焦灼,对四公主哭闹的烦躁,加上刚刚狠狠地辱骂了太子妃后感到的快意,都让他急切想再干些什么解脱心中的压抑。

幕僚们目睹了太子方才的发作,想说些让太子高兴些的事情,一个人报告说:“吾等得到了北疆的消息,吐谷可汗的二儿子火罗带领的北戎使节大概在三四月时到京城。”

太子点头:“好好安排他们吃住的地方,派人到城外接他们,教他们该怎么说话,别对着父皇说错了话!”

有人忙说:“好好,殿下放心,吾等定会在他们见皇上之前与他们会晤。”

想到北戎人为何前来,就想到了自己要对付的镇北侯和依附他的三皇子,又想起在市面上与三皇子的对阵惨败而终,太子刚好了些的情绪又坠入了深谷,他阴笑了一下,说道:“到时对他们说,若是两方和好,他们可以向父皇求娶公主,本宫会为他们撮合!”

大家都明白太子的意思,只觉后背发凉:太子这是要把三皇子的妹妹五公主推出去和番。届时北戎翻脸,五公主还有命吗?可谁也不敢露出任何异议,都连称是。

太子还觉不够,问道:“在镇北侯府的眼线还有几个能用的?”上次谋杀沈强未遂,太子在镇北侯府的人损失大半。

一个人说道:“送到沈二小姐身边的眼线,因勾引沈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被沈二小姐抓了个当场,沈二小姐就求杨氏让他们成婚了。另外,杨氏身边的人也还在,老夫人顾氏旁边有个婆子。其他的几个,都是粗使的人,没多大用处。”

太子说:“跟我们的人说,他们谁能杀了镇北侯的孩子,谁就能得重用,金银财宝,升官发财,随你们怎么许诺。”既然能随便许诺,肯定是日后不会实现,要被灭口了。

幕僚小心地说:“自从……那次事后,镇北侯府对小孩子看得特别紧。镇北侯的幼子天天有个兄姊跟着,沈大公子的两个小孩,完全是柳氏带来的人看着,都没有用镇北侯府的人……”

太子胡乱挥手:“本宫不管这些!不仅是小孩子,只要是镇北侯的子孙,谁都行!”他自己怎么也没有孩子,非常嫉恨镇北侯的多子多孙。太子恨恨地说:“把本宫的话放下去,谁杀了人,就一步登了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也不可能早晚都防得严严实实的,总会有个人铤而走险,也许就干成事了。”太子没意识到自己用了皇后的逻辑,还深觉自己设计精心。

大家又纷然应了,告辞离开,太子才感到郁闷稍减,但这并不是说他不需要向几个妖冶的女子索取身心的安慰。

转眼就入了腊月,风平浪静,镇北侯府感觉不到太子对这一府的人的仇恨,老夫人和杨氏多少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

府中沈强两岁半,充足的精力每天都能把几个大人累得腰酸背痛。而柳氏的两个孩子,一个一岁多,一个不到一岁,院落里时而能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老夫人觉得这就是欣欣向荣,杨氏也开始旧态重萌,说话大声,叉着腰指使人。

苏婉娘把柳氏给的两个丫鬟夏青和夏蓝训练成了一个管接待往来一个管食物衣服,自己除了指使人,就是陪伴着沈汶说说话聊聊天,“王志家的”夏紫看着苏婉娘几乎不干活,轻轻松松地就挣着大丫鬟的银子,自己成亲后,银子少了不说,日后再不会有机会成为大丫鬟了,更添郁闷。

沈汶本来要开始一系列笔案工作,可是有一天,刚刚铺好了纸,提笔写了几个字,眼睛无意扫到苏婉娘顺手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钱匣子,锁孔处有丝滋润的反光。沈汶正在酝酿词汇,眼睛就不有自主地盯在了那个锁眼处。等到词想出来了,沈汶却不写了,还把自己已经写了的字地方裁下来,细细地撕了。

苏婉娘进来,见沈汶在桌前坐着,有些生气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这才走过来说:“现在没人,你可以写,我在门口给你看着。”

沈汶摇头:“我写了,怕是没地方放。”

苏婉娘问:“我可以给你锁在钱匣里。怎么了?”

沈汶说:“你带着着钱匣的钥匙了吗?”

苏婉娘点头,从腰里摸出来给沈汶,沈汶接过来,轻轻地用手指摸了下表面,又闭眼用意识力,看到了表面不同频率的物质,才紧抿着嘴唇把钥匙交回给苏婉娘。

苏婉娘接了钥匙,摸了摸,又走到窗下,借着阳光仔细看,低声骂道:“那个失心疯的!真的是要做到死呀!”钥匙表面,有残留的油蜡。

沈汶问道:“该是近日的事。”

苏婉娘说:“大概是三四天前了吧,我沐浴,夏紫进去了,说给我加水。我说不用。过了会儿,她又去,还说了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让我多帮她的话……她一定是那时摸了我的外面衣服的钥匙,在油蜡上印了!”钥匙上沾的油蜡,在插入锁孔时,留下了一些在锁孔处,让沈汶看出来了。

苏婉娘气得脸红了,颤着声音说:“她要是做了开钱匣的钥匙……”她差点哭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她从钱匣里拿走了钱,自己就是发现钱少了,怎么跟小姐交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沈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说:“婉娘姐姐,我倒是不担心钱,也不可能怀疑你。真少了钱,你告诉了我,我马上就会知道这是有人在陷害你。你应该相信我。”

苏婉娘感动,长叹道:“可是我受不了。”

沈汶说道:“我理解你,我也怕被冤枉。”

苏婉娘问道:“这就是为何你不想写了?”

沈汶点头:“她连钱匣子都敢碰了,还有什么不动的?我要写要画的,都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东西,让她看见了可就完了。”

苏婉娘皱着眉头:“咱们总有要去请安,不在屋里的时候。若是让夏蓝夏青日夜看着这屋子,就更让她心痒了。”

沈汶一推桌子,“那我就先不写了,日后再说,先休息段时间。”反正张允铭已经买了院子,等修缮好了,自己每夜过去就行了。这么想来,还真有些盼望张允铭他们快点回来……不!不包括那个混球张允铮。

沈汶正愣神间,苏婉娘说:“我肯定不能换匣子吧?”

沈汶说:“当然不能,你现在就等着她哪天拿了钱,来威胁你。”

苏婉娘愤恨地问:“到时候我能不能打她个耳光?”

沈汶笑:“打呗,打完了,再说你听她的。”

苏婉娘扑哧笑了:“你可真够坏的!”

沈汶拉苏婉娘的袖子,甜软地说:“你现在知道了,还喜欢我吗?”

苏婉娘一推她:“别这么向我献媚,我可受不了。”

沈汶放手撅嘴说:“以前婉娘姐姐可是会吃这一套的,现在心里有了人就是不一样了……”

苏婉娘咬牙切齿地拧沈汶的脸:“我真得给你个教训了!这是个女孩子说的话吗?”

沈汶咯咯笑着躲,两个人追打了会儿,闹够了,坐到了床上,沈汶小声问:“你把我的我夜行服准备好,再多做一套,日后我大概得经常出去了。”去那院子里画图。

苏婉娘皱眉:她就怕沈汶夜里出去!她总得在黑暗里等着。

沈汶道:“你日后就睡在我床上,别总等着我。”

苏婉娘叹气:“我也都得睡得着啊!”

沈汶安慰道:“你可以接着练瑜伽呀,有人说那比睡觉都强。”

苏婉娘说:“你就别替我出主意了!到时候别吃得满嘴油油地回来比什么都强!”

沈汶抱歉地看苏婉娘:“馄饨真的没法带回来……”

苏婉娘瞥沈汶:“你还好意思说!不用给我带什么,你早点回来就行了!别让我干等着!”

沈汶扑到苏婉娘身上:“我知道,婉娘姐姐最喜欢我了……”

苏婉娘使劲推沈汶:“别又来这套!”

沈汶做出哭样:“难道,婉娘姐姐最喜欢的……不是我了?”看着苏婉娘使劲眨巴眼。

苏婉娘脸红,站起来说:“我是大人了,不跟小孩子较真儿。” 嘴角忍不住翘着,在沈汶的低笑里快步走了出去。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府中上上下下都做新衣新鞋。这个时代,粗布洗几次就破了,更何况侍卫和小厮有的还要练武,衣服烂得更快。镇北侯府的人出门怎么能穿打补丁的衣服?只好再做新的。逢年过节,每人都会得一套冬衣外加两套单服,是件大喜事。临到年关,人人再次都穿上了新衣,这一年都几次了?福利真不错,全府一片喜庆。

与此同时,平远侯府也很热闹,张允铭和张允铮回来了。

车队一进城,就有人先跑会府中报信了。长辈不能迎出门,平远侯和李氏就坐到了厅里等着,李氏又开始哭。平远侯笑着说:“你看你,他们走的时候哭,回来又哭,到底怎样才好?”

李氏抽泣着说:“那两个没良心的!让我担心了这么久。”

平远侯说:“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快别哭了,眼睛肿了怎么办?”

李氏忙用手绢使劲擦脸,警觉地问:“现在肿了吗?是不是不好看了?我得去补补妆吧……”

平远侯马上说:“不用不用!肿了也没事。金鱼就很好看,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养?”

李氏噗地笑了,拿了手绢一甩平远侯:“侯爷又打趣我!”

平远侯凑过来低声说:“我就是看不得夫人为那两个小子落泪,为夫心中很有些醋意……”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又甩平远侯:“什么呀!那不是你的儿子吗?”

平远侯哼一声:“那两个小子!”说不出是骄傲还是不满。

外面人报说张大公子到了前门了,平远侯马上正襟危坐,摆出了大家长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谋

张允铭和张允铮到了府门口,门口涌出一大堆人。张允铭和张允铮下了马就往里走,到了大厅,李氏一见他们都满面风尘,而张允铮,明显长高了一截,一时心酸,又开始流泪了。平远侯刚劝了李氏,可现在看到两个儿子,竟然眼睛也湿了。

张允铭和张允铮行了礼,张允铭笑着说:“爹娘,我们这次玩得很好,根本没吃苦。您看,我这远房兄弟又长高了。”

李氏看着脱去了些少年青涩而更加英俊的次子,心中又歉疚又欣慰,小心地说:“你……可好吗?”

张允铮有些拘谨地紧着脸点了下头,他以往见着父母总没有好脸色,动辄就对父母大发脾气,现在就是想改邪归正,对父母有个好态度,也磨着面子,不好意思。

张允铭抢着说:“他给爹娘和弟妹亲自去买了礼物呢!”

李氏惊讶地说:“真的吗?!”

张允铮怒目张允铭:“你干吗多嘴?!”

张允铭对外面喊:“快点把二公子的东西拿进来!”

二公子的东西就是一麻袋和一个小木盒,外屋的小厮忙应声进来了,把木盒给了张允铭,麻袋放在了一边,又退了出去。张允铭将木盒塞给张允铮:“去,拿给爹娘!”

张允铮别扭:“你去给。”

张允铭推张允铮:“你去你去!”

张允铮被张允铭推着手肘,极为尴尬地将木盒递给了李氏。李氏打开,拿出里面的一个锦盒,打开后惊喜地对平远侯说:“哎呀!这对核桃球肯定是给你的!”

平远侯很庄重地接过来,点头说:“我正想找副核桃的呢,你用心了。”脸上怎么也掩不住一丝笑意。

李氏拿起算盘:“这肯定是给我的了,想得真周到!我每天都能用上呢。”她欢喜得又要哭。

张允铮皱着眉说:“那个……他给你们买得多了去了,十几车呢!”

李氏含泪笑着说:“你买的就好,娘很喜欢。”

张允铮突然觉得很对不住父母,转身抓了张允铭的胳膊:“快点把你的礼单给他们!”

张允铭笑着把礼单递给李氏,说道:“不仅是我买的,外祖和各家亲戚都送了礼,都列明了。”

李氏接过来,几乎要哭地说:“你多费心了。我的儿长大了,能干事了……”听着语气却有些伤感。

张允铭非常理解,张允铮自立之后,他也有这种失落感,忙笑着说:“娘还得多指点,外祖说,他孩子里面,娘是最有经商头脑的。”

李氏惊讶地说:“真的?!他可从来没这么对我说过。”

张允铭点头说:“外祖还给了我们六十万买粮,自己花了百万。”这些数字他都不敢写在信里,以免被别人看到。

李氏震惊了:“那么多!”

平远侯也往前倾身:“这也太多了吧?!”

虽然周围没有人,张允铭还是放低了声音说:“江南米贱,几文甚至一两文就一斗,我们还没到外祖家就把钱花了大半,所以我就对外祖张嘴要钱了。”

平远侯一拍椅子把手:“你这小子!”

李氏叹气:“你这嫡外孙第一次去见你外祖,你一张嘴,他哪能不给呀!”

张允铭说:“外祖父说给我们的要比娘给得还多才行,就给了我们六十万两。我说荒年会来,要给弟弟建功德,外祖就说要多买。后来买的粮食,除了运过来的,外祖建了十几个大粮仓才放下。”

平远侯敏锐地问:“你把他的事告诉外祖了?”

张允铭说:“不能不告诉,他长得太像外祖了。”

李氏用手绢掩了下嘴角,微笑了:“想来我父是因为心中欢喜,才如此慷慨。若真是饥荒了,这些粮食都是救命的,买了也没坏处。就是怕明后年再接着是丰年,粮价更跌,这么多粮食可就糟蹋了。”

平远侯说:“怎么会糟蹋?你没听说现在粮价已经涨了些吗?”

李氏对张允铭张允铮小声说:“你们不知道,就为这买粮卖粮,京城里可是闹得厉害。三皇子说要大家备粮,太子说要大家卖粮,这让人听谁的?有的人家就一会儿买一会儿卖,以免得罪一方,仅凭着买卖的数量不同偷偷存下粮食或者卖了粮食。我的几家米店可看了许多热闹。”

张允铭笑了:“竟然这么大的动静?”

平远侯也点头说:“太子原来想看粮价更跌,但现在粮价不跌反涨,可见太子落了下乘。我还听说皇上并不想把四公主指给你,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

张允铭大出一口气。

李氏看着一边的麻袋问道:“那是什么?”

张允铮说:“是果干。”

李氏眼睛一亮,拍手道:“哎呀!我的好孩子!那是为娘最喜欢的!我小的时候吃得多,过来北方就少见了。这不是贵重的东西,值不得让人千里迢迢地带,快拿过来!我跟你说,女孩子可都喜欢这!你妹妹和那边的姐妹们肯定喜欢吃!太好了……”

张允铮皱着眉:“可是……”

李氏问:“可是什么?!”

张允铭忍着笑:“可是他也喜欢吃!娘,您得给他每样都留点儿。”

李氏看张允铮:“你真是娘的儿呀,咱们的口味真像啊!好好,别担心,我每样都给你留!你也别吃太多,牙会倒的。”

张允铮只好把自己照顾了一路的麻袋给李氏拎了过去,李氏打开了麻袋,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了。这次,张允铭有些嫉妒了,对李氏说:“娘不告诉我一声,我能给娘带过一车来。”

李氏摇头说:“那多亏本呀,有那一车,装什么不比这值钱?”

张允铭叹气:“只要娘喜欢,亏什么亏?”

李氏笑着看张允铭:“真是娘的好孩子……”她又看张允铮:“你也是好孩子……都好……”笑眯眯地看向麻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包,看那意思就要打开尝尝。平远侯起身说:“你们两个跟我来,我得问你们几句话。”把他们带了出去。

到了偏间,平远侯坐下,严肃地开口:“三皇子向皇上建言,说要买入粮谷,正是在三皇子与镇北侯府出去春游之后,你们当时也在,可见到了什么?”

张允铭摇头说:“沈二公子带着三皇子去登山了,我们与四皇子下棋来着,没有跟他们一起去。”

平远侯盯着张允铭说:“当初沈二小姐来了我府,说了一个梦,你们就蒙了你母亲的银子去买粮。春游后沈二公子与三皇子去登山,三皇子就建言买粮,而且,我听说叶府蒋府及其亲族都出手购入了粮食,难道是因为沈二小姐把梦跟家里人说了,沈二公子就去告诉了三皇子?”

张允铮眼睛看着地,抬都不抬,完全由张允铭去抵挡,张允铭笑着说:“大概是吧。”

平远侯哗啦啦地转玉球,眉头微结:“沈家就这么信那个小孩子的梦?竟然敢让三皇子进言皇上?”

张允铭脸上僵了下,低声说:“不见得是沈家,但肯定是沈二公子吧?而且,那个小孩子能说出弟弟的名字,您不觉得她可信吗?”

平远侯沉思着,半翻了下上眼皮眼睛看张允铭:“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张允铭刚要掩饰,张允铮小声嘟囔:“她是个小鬼,自然知道。”

平远侯严肃地说:“你们可不能随口说人家姑娘,那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会坏了她的名节。”

张允铭忙说:“当然当然,我们肯定不会随便说的。”借机没有回答平远侯的问题。

两个人告辞出来,张允铭说:“我们得约那个小胖鸭出来。”

张允铮正在为麻袋纠结——让母亲这么高兴,他因为买的礼物稀少而涌起的歉疚感少了些,可本来果干就不值钱,这下没剩多少,就更拿不出手去了……听张允铭这么说,没好气哼道:“你就是惦记着和番的事。”

张允铭斜眼:“别因为你的果干被娘截胡了就跟我发脾气。”

被说中了,张允铮挥拳:“想打架?!”

张允铭说:“打什么打?该商量事儿了!你会模仿娘的笔迹,去约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她。” 张允铮天性聪颖,什么一学就会。过去,他被憋得烦躁时,干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模仿了全家人的笔记,给父母大哥留过各种古怪的纸条。

张允铮不高兴:“我可不想见她!买果干就是为了帮你的忙!”

张允铭叹气道:“好吧!你写信,到那天我们把你眼睛蒙上,你不见她,好不好?”

张允铮只好同意了。

不几日就到了新年。各家都忙碌着过年拜祖。

京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外残破的土地庙里,小道士打扮的孩子对坐在供台上的老道士说:“师傅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我们就在这城外转来转去,钱都花完了!咱们要么回山,要么进城,您给个准信行不行?!”

老道士袖着手,发愁地对小道士说:“为师我也左右为难啊!”

小道士好奇地问道:“师傅竟然有为难的地方?”

老道士叹气道:“本来,为师就准备在山上过了这辈子,躲过战乱。可现在,世事大变,我就想下山来看看,这有错吗?”

小道士着急:“我也没说您错了呀,我也喜欢出山来玩玩。那我们就进城吧!师傅给人看看相算算命就能赚到钱。”

老道士摇头:“那里有些人,有的还是高官名将,我曾经给他们断过命。可现在有人逆天改命,国运和众多个人的命运也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原来算的许是就不准了。若是被他们撞到,为师我丢不起这个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