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躺在床上,苏婉娘才小声问:“今天那位就是你去见的张大小姐吧?”这么机密的事,沈汶不会托付别人的。

沈汶点头。

苏婉娘感慨道:“你可别说人家浑了,人家哪里浑?那么精神,眼睛亮亮的,身手不凡。你说人家坏话,可会让人会错意的。”

沈汶不解:“怎么会错意?”

苏婉娘不想多说,只含糊着说:“反正不能随便说人家不好。”

沈汶不满地说:“他总说我不好的,总叫我猪。我那么胖吗?”

苏婉娘忙说:“不胖不胖!”

沈汶说:“那他就是在嘲笑我爱吃东西。”

苏婉娘惊讶了:“他竟然知道你喜欢吃东西?!”

沈汶问:“这不能让人知道?”

苏婉娘叹气——这两个人有问题了,相互如此随便,日后怎么办?只能说:“尽量别让人知道,这些都是你的私事……”她把后面半句“只有你亲近的人才该知道”咽了回去。沈汶还太小,别让她往那边想。

------------------------------------

太子的确如沈汶所料,没把火罗被打当回事,主要是因为他的人没看出火罗被打了,真以为火罗只是跌了一跤。太子更注意的,是自己的人引领火罗观赏京城风景,竟然被人骚扰了。这是不是为了丑化自己的形象?

太子问道:“沈家的人今天干什么了?”

一个幕僚说:“沈二公子和沈三公子与三皇子一起在城外骑马,到下午才回城。那时我们的人已经回来了。”

太子思索着:“他们两个人是不是为了避嫌才出城?这事是不是预先设计好了?现场可能有他们的手下在行事。”

一个幕僚说:“镇北侯府的人说,今天镇北侯府没其他人出来,也没有护卫出府行动。”

太子还想让人再多查查,另一个幕僚低声说:“这些日子皇上每天都要招我问询太子日常事宜,太子近期最好少动作。”

东宫的官吏中,有许多皇帝钦点的,可真正进入太子核心的幕僚,却大多是吕太傅的班底,有那么一两个皇帝的人,也早就被太子收服成了手下,成了双面间谍。

他们无法不听从太子,从太子对别人家小的手段就可以看出,如果得罪了太子,一家老小全得死。可是如果向皇帝告发太子,太子又没有谋篡皇位,罪不至死不说,现在除了一个太子和一个皇帝看不顺眼的三皇子,也没别人了。一个弄不好,人家父子和好如初,自家性命和老少同样不保。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情形是,太子十拿九稳是未来的皇帝,太子这帮幕僚都死心塌地跟着太子了。

太子带着明了的冷笑道:“父皇最近新纳了几个人,其中从江南来的薛美人格外入了父皇的眼,据说已经连得恩宠十几天了,父皇这是对本宫严加防范呢!”

一个幕僚小心地说:“就是皇帝想要培养一个皇子,也得至少十几年,那时,殿下的根基已深,实在不足为虑。”

太子鼻子出气,才说道:“怕只怕父皇一旦有了新的皇子,就不会再给本宫十几年了。”

众幕僚都一时沉默。若真是那样,他们都是辅助了太子的人,日后就再也没有了前途。

一个幕僚小声说:“太子殿下不必忧虑,皇上这段时间宠幸了许多嫔妃,可是尚无一人有孕,也许,上天早已属意太子……”

一句“尚无一人有孕”触动了太子的心病,若是上天属意他,他怎么能没有孩子?!太子暴躁地将手边的茶杯重重一放,说道:“别说了!”

大家一时噤声,太子想到自己的后宫和太子妃,烦得都想暴起杀人了。他努力平息下怒意,挥手让幕僚们退下。看着那些人一走出大门,太子立刻让人招来最年轻的几个侍妾——他需要进行一些实质性动作,来改变自己无子的现状。

-------------------------------------

平远侯府这边,大早上,平远侯就听说两个儿子离府了。离府就离府吧,关键是,大儿子带了所有从小跟着他的心腹打手还有二儿子的贴身小厮,二儿子竟然亲自当车夫,把家中最大的马车驾出去了。平远侯已经完全肯定:他们没去干好事!

他拿着核桃球转了半天,让人盯着大门,他们一回来就报信,自己先去张允铭的地方看看。

张允铭的书房乱糟糟的,所有的书都摊开放着,平远侯皱着眉翻捡了半天,最后觉得如果张允铭在这里藏了什么,别说别人找不到,张允铭自己也找不到。平远侯又去了张允铭的卧室,这里有人收拾,自然干净些,但他好好地检查了床体和各种家具的抽屉,一无所获。

平远侯穿过柳林,到了张允铮的院落里。

为了保住张允铮这个秘密身份,看守着这片柳林的不下百人。张允铮以张允铭堂弟的身份回来了,有时住在客房,可许多关键的物件都还是放在这里,他自己也常常到这里过夜。

虽然平远侯有兄弟一大家子,但他们都在临街的另一处大院落中,那边人们像常人的家一样,松快混乱,平常家长里短不断。可这边,一墙之隔,就是另一个世界。

平远侯府五百家丁都是以前的军士,巡逻防卫异常严密,把平远侯的府邸围得跟铁桶一般,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平远侯的眼睛。现在两个兄弟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下鼓捣东西,这是没把平远侯放在眼里!

几个在明处守卫的家丁对平远侯行礼,平远侯表面平静,可心里憋着气。他先到了张允铮的书房兼打斗室。厅房空旷,就是书架上有些图书,书案上有文房四宝。平远侯觉得张允铮这点很好:什么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的,连边边角角都码得笔直,让人一眼全能看清楚。他把书案上的纸张很快地就翻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

接着他去了张允铮的卧室,这里也是非常简单整洁。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书,其中一本像是张允铮的笔迹。平远侯拿起来,竟然是已经装订成书了的“江南美食记”。他翻了翻,写得详细而生动。平远侯认为男子应以智勇服人,写个什么美食谱之类的,真是弱毙了,玩物丧志!他冷哼了一声,把书顺手往床上一扔。

书打在床柱上,“咚”地一声响,平远侯皱了眉:李氏因为负疚,给张允铮的家具都是最好的,木头坚实,可这声音听着稍有些薄。他俯身反复敲来敲去,终于发现一处,敲起来听着像是空的。表面摸摸,没什么缝隙,他起身,攒了力气,用力将床挪开了一些,从墙壁处反看床,果然,床的主柱从外侧被挖了个铜钱大的小洞,平时把床抵在墙边自然看不到。

平远侯骂了一声小崽子,小心地从里面掏出数张薄纸,正是张允铮记下的听北戎壁脚的记录,还有沈坚他们总结下来的笔记。他是为大家留个记录,以防日后策划时遗落了什么事项。

平远侯读完,眉头紧皱,怕自己看漏了什么,又从头到尾读了四五遍,才把纸重新放回洞里,运气将几百斤的床推回了墙边。

平远侯手转着核桃球出来,让人们好好看守,自己慢慢地回了书房。布置了人把书房围好,丈外看守,除了两兄弟,不许其他人接近,然后就等着那个两个混蛋回来。

李氏午饭时请平远侯来用餐,平远侯说有事,先不过去了。李氏不疑有他,还让人给平远侯送去了美餐,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有被痛打一顿的危险。

平远侯吃了午饭,又等到近酉时(下午五点),才有人来报说大公子回来了。

不多时,张允铭因进府时被告知侯爷在书房等着他,就往书房走来。他心情轻松,今天他要干的部分很容易:让几个人说些话挑起众人的愤慨,将太子的那几个人拉出来,折腾一通放了,再让人进林子逐开闲人,给张允铮他们清场子。在楼上看着火罗被人扶着出来,路都走不动了,他就知道这件事定是圆满成功了。从头到尾,他远远看着,根本没出面。

事完后,他带着十几个人到馆子里大吃了一顿。这些人都是他和张允铮的小厮,从小陪着他们练武习文,算是铁杆小弟。干了事儿,不能不好好犒劳一下。

这顿午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直折腾到了下午,大家才酒足饭饱,十几个人,化整为零,分路打道回府。

张允铭心满意足,微笑着进了书房,对着平远侯行礼道:“见过爹。”

平远侯平视着他,手里玩着核桃球,没有答言。张允铭这次仔细看平远侯的脸色,见平平板板的,是大怒的样子,忙小心地赔笑着说:“爹可是有什么担心的?他说去外面转转,不该有事。”

平远侯还是不说话,张允铭看看旁边,准备找个椅子先坐下,父亲看来是生张允铮的气了,也难怪,张允铮现在有了个堂弟身份,就有些不顾忌的意思,平常总出去……

平远侯见张允铭眼睛转到一边去,气得将核桃球啪地拍在书案上,两个核桃球同时碎了。

张允铭吓一跳,看了看书案,劝道:“爹,你不用这么生气!那核桃球其实很便宜,这书案可是紫檀的,坏了不好修补……”

平远侯低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张允铭愣住:“我怎么了?”

平远侯看着张允铭,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张允铭认为平远侯还是在诈他,就忙说:“我干什么了?爹为何这么生气?”

平远侯早就知道这个儿子善于狡辩,此时三句话里面两句都可能是假的,一句真假难辨,还不知道是哪句,就懒得和他斗嘴,看地上光秃秃的,舍不得让他直接跪地上,从座下抽出椅垫扔给了张允铭:“跪下!我等着那个孽障回来一起说!”

张允铭想不出哪里事发了,只好接了椅垫一旁跪了,郁闷地想自己都多少年没跪了,好像一下就回到了七八岁。

平远侯再也不说话,只皱着眉生闷气,张允铭庆幸自己大吃了一顿才回来,肚里有食,心里不慌。

晚饭时李氏知道丈夫与大儿子在说话,就又让人来送了餐饭。张允铭跪了半天,膝盖有些疼,见平远侯在案子上开始吃饭,也没叫自己,就乘机蹲坐在脚上,以示抗议,等着平远侯来训斥自己,好搭上几句话,探探父亲的口风,看看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平远侯虽然余光里看到张允铭偷懒,只皱了下眉,却没有说话,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让大儿子歇歇也没什么。

到天擦黑了,前面才来报说堂公子回来了。

张允铮见沈汶进了门,又赶着车在城里兜了半天圈子。他午后只吃了一个肉夹饼,饿得半死,进了府门,听说侯爷让他过来,就急匆匆地跑来。进了书房的门,张口就说:“我正饿着呢,让他们快给我弄饭!找我有什么事?”

平远侯一拍案子:“你还说要吃饭?!也去给我跪下!”

张允铮这才扭脸,见张允铭跪在那里,他本来正饿着,心火就大,立刻就暴燥起来。他从小被圈养,脾气急躁,见着父母发火是常事,李氏只能抹泪,平远侯心中歉疚,也从来没有真的惩罚过他,结果弄得张允铮根本没建立起对父母的恭敬感。虽然他在天眼中看到了缘由,心里原谅了父母,但那种正规人家从小培养出的对父母的礼遇是没法建立起来了。

张允铮对着平远侯大喊道:“我哥做错什么了?!”走过去拉张允铭,他过去最恨张允铭,可也最依赖张允铭。平时他怎么欺负张允铭都没事,可如果见张允铭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他是肯定要去抱不平的。

平远侯气得指着张允铮大骂:“你这孽障!做下了什么?!快给我说出来!”

张允铮这是头一次见到张允铭跪着,这个哥哥一向是家中的楷模人物,从小巧舌如簧,什么事都能糊弄过去,把父母蒙得团团转还总拿他比着自己的,永远说他是多么多么懂事,今天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这事情一定大发了!张允铮以为父亲大概从哪个多嘴的下人口中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哥哥只不过把责任担了下来,不等张允铭阻止,就梗着脖子说:“我做了什么用不着我哥顶着!不就是扮成太监把火罗揍了一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平远侯当场惊呆:“你……你扮成太监……打了北戎可汗的二儿子火罗?!”

张允铮一扬头:“当然,打得他哀叫连连,坐在水里起不来了!肯定断了七八条肋骨!”张允铭连连拉张允铮的袖子也没挡住他的话。

平远侯手抖着,指着张允铮:“你这混蛋!你这是要让我们灭门啊!”

张允铭忙说:“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少年不羁之气,弟弟看着火罗那个拽样子不服气……”

平远侯对张允铭喝骂道:“你骗谁?!今天不说清楚了,我打死你!”

张允铮立刻犟嘴道:“灭门?我不这么着,人家也正捉摸着灭咱们家满门呢!你不想着怎么救全家,就想着打死我哥,你是谁的爹?!”他平时就知道怎么戳父母心窝子,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刺。

平远侯气得发抖:“你胡说什么?谁捉摸?你们这么折腾才会惹出灭门之祸!”

张允铮愣登着眼睛:“那个臭道士凭什么让你们把我当女儿养?啊?!你怎么不用心想想?!只按着他说的圈着我,自己胡里八涂地坐以待毙!”他开天眼后,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事了,一旦揭开了谜底,谜语就显得那么明白无误。

平远侯愣了,脸发白的同时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

张允铭拼命地拉张允铮的袖子:“让我来说!你别和父亲吵!不然他不会相信你!”张允铮知道这是哥哥告诉他不能全盘托出,就气鼓鼓地闭了嘴。

平远侯看张允铭,恶狠狠地说:“你最好说真话,不然我……”

张允铮又要张嘴,张允铭忙又扯着张允铮不让他说,对平远侯说:“我说出来,爹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行不行?”

平远侯点头,脸色极为阴沉,张允铭指指自己的膝盖,平远侯点了下头,张允铭借着张允铮的搀扶“哎呦呦”地站起来,张允铮扶他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蹲在一边给他揉膝盖。

平远侯骂道:“你就是借这个时间在编谎话!快说!”

张允铭忙点头,说道:“去年,我们在南方时,一天在一座山上,碰到一个人……”

平远侯喝道:“谎话!”

张允铭笑着说:“他看了看我,说我还有不过六年的阳寿……”

平远侯再次喝道:“撒谎!”

张允铭接着无耻地笑:“我也是这么说的,他又看了弟弟,说那个牛鼻子老道真不够意思,只想救一个人,可不想救一家人。”

平远侯这次没有马上吆喝,皱眉沉思着,半晌说道:“他这话是说……”

张允铭点头说:“他的意思,是我府有一日会被抄杀,男丁都被杀,女子被贩为奴,弟弟因为被养为女孩,才逃得性命……”

平远侯喝道:“放屁!”他见张允铭微笑着看自己,瞪眼说道:“你不用激我,反正你们也都大了,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我虽然卸了军职,但众多过去忠心的手下将士愿意长久追随我。他们许多人就在京城或者附近,人也有一两万,这些年我一直照应着他们——不然我为何一定要娶个有钱的妻?难得你娘贤惠通达,对此全力相助。若是有事,我一招呼,他们前来保我们全家安然离去还是绰绰有余。我在南方也有人众,退守一方,也能得养天年。我这么安排了,怎么可能让人灭门?什么叫我不救全家?!”他狠狠地瞪了张允铮一眼——还是被激得说了实话。

张允铭的笑容没有了,认真地看着平远侯说:“父亲,那人说,弟弟二十一岁那年,边关起战火,内奸里应外合,沈家军全军覆没,镇北侯带着长子次子战死边关,北戎长驱直入,进逼京城!”

平远侯原来因为气愤而起的火气瞬间化成了寒意,双手一下按在桌面上,嘴唇紧闭,死盯着张允铭。

张允铭接着说:“父亲见国家危亡,请命为援军,召集了大多旧部私兵,母亲倾尽家私嫁妆,为父整军。三皇子监军,我为先锋,镇北侯三子和长女都起义兵与父前行。北戎势大,父亲战死沙场,镇北侯长女自戕身亡。我和沈三公子护着三皇子率残部突围而回,可被朝廷精兵包围,万箭穿身身亡,这是因为太子指镇北侯和平远侯纠结三皇子通敌,皇上派了御林军剿灭两府的残部。皇上接着抄杀我们两府,母亲护着小弟被一柄长剑穿胸而死,弟弟以女子身份而逃得性命,那时,他就要满二十二岁……”沈汶早就给他们补齐了各种细节。

平远侯猛地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不可能!”

张允铭冷静地回答:“父亲如果愿意,可以把这些话当成一个‘故事’。只是父亲,您不觉得这故事过于合情合理吗?万一,父亲,万一这‘故事’成真,镇北侯死了,北戎进犯,您会带着咱们家逃命吗?”为了表示郑重,他换了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定局

平远侯的眼神变得没有焦距,像是沉浸在了想象中。

张允铭等了片刻,放轻声音但吐字清晰地再次发问:“父亲,那时,北戎深入我朝腹地,京城告危,四方勤王之兵不发或无法到达,你会让您的兵士护着我们逃跑吗?”

平远侯回过了神,喃喃道:“若真如此,江山溃败,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家怎能幸免?何况我身为武将,手握残兵,岂能不出战迎敌?不,我不能带着家人逃跑,必须请领义兵,拼死抗敌。”

张允铭点头说:“那么,那个人说的就是极可能发生的事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爹,这些年,爹放了军权,韬光隐晦,不理政事,朝中武将不止爹一个人,她凭什么会说真出事时,爹将出战?爹在今天才告诉了我们京城周围有爹的军士,可她怎么就会说出了爹能召集义兵?”

平远侯皱着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张允铭再接再厉:“爹,您仔细想想太子的为人,这‘故事’是不是太合情合理了?”当初他就是被这事件中暗藏的必然性震撼,相信了张允铮的话。

平远侯脸色苍白,双手冷汗,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半晌,他突然停步,没理张允铭,可是把脸凑到了张允铮的面前问道:“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

张允铮刚要张嘴,张允铭抢在张允铮之前说道:“是个……爹不熟悉的人!”同时轻碰了下张允铮的胳膊。

张允铮眨了下眼,点了下头。爹都没见过那个小骗子,该不算是谎话。若说是小骗子,那爹肯定是不信的。

平远侯气愤地瞥了张允铭一眼,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出其不意,只能又问张允铭道:“这个人,他现在何处?”

张允铭气定神闲地说:“她不想露出面目,让我们发了誓,不能对别人说出她的身份。”

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些高人隐士都喜欢躲躲闪闪的。平远侯扯了下嘴角,再次满屋踱步。他生性多疑,张允铭把说了这话的人弄得很神秘,他就忍不住犯了揣测。

一柱香后,平远侯停下说:“讲了‘故事’的这个人,必然与镇北侯府有关!”

张允铭和张允铮对看了一眼,张允铭问道:“父亲为何这么说?”

平远侯哼道:“你别跟我说什么是山上碰到的陌生人!”

张允铭无所谓地一笑,根本不为自己说了不成功的谎话而羞涩一二。

平远侯慢慢地踱着步子回到桌子前,缓缓地说:“这个人能睹先机,不忍见此惨局,必然有了谋划。他其实早就动手了,从暴露出太子对镇北侯府的沈二小姐不善开始,皇后当众下毒,狩猎时坏了对三皇子的刺杀,破了四公主的相,一直到废后……这些事,都是不利太子而有益镇北侯府,所以,这个人必然与镇北侯府有关。”

张允铭和张允铮都不敢说话,提着心听平远侯的分析,觉得如履薄冰。

平远侯接着说:“他应该是最近才把你们两个拉了进去……不,是去年,让你们去买粮……”

张允铭和张允铮少见地同时都很老实的样子,猫一样地警觉而乖顺地看着平远侯:这事的起因就是沈汶来府求见张允铮,平远侯下一步就会推测到沈汶身上了,若发现是沈汶说的,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女孩子,平远侯大概不会买账……

平远侯继续说:“你们去买粮,是因为镇北侯的小女儿,说了些做梦之类的鬼话,让你们当借口……”

哥儿俩个气都不喘了,他们近日与沈汶接触,已经完全接受了沈汶是有先知先觉而且已经有了大计的人,可是要让平远侯这个四十多岁久经沙场的人相信沈汶,那简直是异想天开!若是平远侯有自己的想法,这事日后怎么操作?两个人夹在中间,到底该听谁的?

平远侯接着推断:“那个人一定是指使了镇北侯的小女儿来与你们搭上了关系!你们从南方回来,就频频出府,与他见面,甚至给他送礼!”

兄弟两个暗暗地松了口气,平远侯没注意到,还接着自言自语:“那个人肯定不是镇北侯,沈侯又固执又傻,一条路走到黑,他现在都不在这里。肯定也不是他的大儿子,那孩子简直是镇北侯的模子出来的,没什么聪明劲儿……”

张允铭和张允铮都沉默着,等着平远侯说出什么了再做计较。平远侯摇头:“他的二儿子虽然是个笑面虎,可看着也没什么深奥之处,那第三个崽子,比两个大的都聪明,但还没有成年,又能有多大能耐?……”

平远侯皱眉:“能指使动二小姐的,应该是个女子,难道是大女儿?不可能!那个孩子太小,还一条筋……杨氏?更不可能,她近乎泼妇,存不住话……老夫人?也许……可是,顾氏心软无断,也不像……”

张允铮不耐烦了:“爹就别瞎猜了,反正现在就是这么回事!好多事情,已经有了端倪!”

张允铭以为平远侯要斥责张允铮,可平远侯却出乎意料地点头说:“若是去年你们这么说,还没有什么证据,可现下,太子竟然要私自向北戎送运粮谷和铁器,就十分可疑了……”

张允铭惊讶地问道:“爹怎么知道这些?”

平远侯反问:“这不是你们知道的吗?还写了下来?”

张允铮大叫:“爹!你竟然去我卧室翻我的东西?!”

平远侯不在乎地挥手:“那又怎么了?你小子的命都是我给的,看看你的东西又如何?我还没有和你算蒙骗父母这笔账呢!”

张允铮愤怒:“我要是饿死了,正好把命还给你!”

平远侯没爱心地说:“不说清楚就不许吃饭!你长着这么大的个子,饿一两顿也死不了!”

张允铭忙求情说:“还是给他饭吃吧,要不他总吵架,弄不好还打人。”

平远侯说:“不行!告诉我你们现在要干什么?”

张允铮烦躁地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落草为寇了!”

平远侯哦了一声,“你是说要拉起草寇……”说到这里,平远侯做作地咳了一声,端起了双肩,重新坐在了书案后,半扬起下巴,表情有些倨傲地看着哥儿俩。

张允铮问张允铭:“爹这是什么意思?”

张允铭反问:“你刚才说落草为寇,是要拉起草寇去劫太子的粮草和铁器吗?”

张允铮说:“是呀……小……那个人说要有山匪和梁湖的水匪……”

平远侯赞同地说:“这样就好转移,陆地上劫了,往船上一运,河里湖里,哪里找得到?想得很好。他要往哪里放?”

张允铮说:“她说要建酒窖。”

平远侯突然又皱眉了,“那么多的粮食,可以用来养兵,可以卖了换钱,他为何要用来酿酒?而且,还是很多酒……”他摸索着书案下,拉开抽屉,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两个玉球,放在手里转,哗啦啦地响了几声,他停下,忽然脱口道:“好狠毒!”他看向张允铭和张允铮,说道:“此人心狠手辣,你们可是信任他?”

张允铭想到那时初见沈汶,她胖胖的肥鸭样子,不自主地点了下头。张允铮想到沈汶对自己坦白了所有前因后果,就是她再狠毒,也是情有可原,也点了头。

平远侯深深地吸气:“此人智谋深不可测,我只能揣测二三。日后你们若是有任何疑心之处,要马上抽身出来,告知与我,我也好做安排。”

张允铮为人直爽,忍不住问道:“爹为何因为她要建酒窖就如此说?”

平远侯叹气:“若非我平时广阅风物人志,也想不到此。这人要那么多粮食酿酒,日后如果不是为了卖钱,就是以酒为武器。他若是想要钱,我想,必然会向你们要,而用不着去卖酒,经营琐碎,钱财周转也易露出马脚。那么所酿之酒就是武器。”

张允铮问:“酒如何成武器?”

平远侯压低声音说:“有书记载,某地某人所酿之酒,浓烈异常,遇火则燃,水不可止。泼到了水面上,都继续燃烧。”

张允铭恍然道:“那胖……那人会酿此种酒……”

平远侯点头说:“日后,他必行火阵!”

想到遍野火焰和人们的惨叫,张允铭也不禁打了个寒战,附和了平远侯的感叹:“好狠。”

张允铮却撇嘴:“若是这样能不让你们死在战场上,我觉得挺好。”

平远侯叹息:“人要常怀慈悲之心……”

张允铮站起来,打断道:“她说是要‘有罪得惩’,肯定是那些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爹,你还有什么话?我饿死了,真得去吃饭了!” 他在天眼中看到了母亲的惨死,觉得对方活该。

平远侯想起了自己方才的主意,又端起架子,哗啦啦地开始转玉球。

张允铮看张允铭:“爹干吗摆出这个样子?”

张允铭无奈地说:“你不是说要山匪水匪吗?”

张允铮点头说:“是呀,可爹怎么就开始拿腔拿调了?”

张允铭啧声:“你怎么没听爹说的话?他不是说他卸了军职,可是手下还是有人吗?”

张允铮恍然道:“哦,爹是想让咱们用他的人?”

张允铭叹气:“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爹手下的人肯定可靠,以前又是军士,不用我们现去找人。”

张允铮说:“那太好了!”转身对平远侯说:“爹,借我们百来人!”

平远侯呸道:“没人教过你礼貌吗?怎么说话呢这是?!”

张允铮急了:“我正饿着呢!没功夫跟您耗,您到底要什么?!”

平远侯严肃地说:“我要你们把每一步都要告诉我,如果有原因,要把原因讲清楚,如果有什么后果,要把后果说出来!”

张允铮看张允铭,张允铭点了下头,张允铮说:“那让哥跟你说吧,我先去吃饭了!”对了平远侯胡乱地行了一礼,平远侯无奈地一挥手,张允铮跑了。

平远侯皱着眉头看张允铮随手把书房门带上,问张允铭说:“他被养得太没心计了,你真觉得那个人没问题?”

张允铭坚定地摇头:“没事儿,她……她人不错。就是……”

平远侯马上警惕地问:“就是什么?!他要挟你了?!你还得告诉我你弟弟为何去打火罗!”

张允铭叹气:“这事话长了。前一阵子,北戎使节还没到,她就说火罗是个记仇的人,日后会求亲,太子会让皇帝把五公主嫁给他,她说五公主和番后很快就死了……”

平远侯“哦”了一声:“所以你弟弟才冒充了四公主的太监去打他!太子若是不提娶公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妹妹。可我看了你们记的东西,太子的人对火罗说日后可以求娶公主,有了这事,火罗就会求娶四公主!太子要算计五公主,可失去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此计甚是毒辣呀!”他皱眉看张允铭:“此计中你们都该不会暴露,你为何唉声叹气?”

张允铭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这么干了,救了五公主,她……那个沈三公子求娶我妹妹时,我就不能说坏话了。”

平远侯不解:“他要救五公主,这里面关你什么事?”

张允铭脸有点红,不敢看平远侯:“没……没我……什么事。”

平远侯微歪头,盯着张允铭,手里的玉球哗啦啦地响,张允铭耳朵都红了,小心地说:“爹先休息?我去睡觉了?”

平远侯点了下头,张允铭暗松了气,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边了,就听平远侯慢慢地说:“你想娶五公主?”

张允铭站住,僵硬地回身,笑着说:“谁想……谁想?”婚姻之事要父母做主,若是自己动了心思,就落了下乘。

平远侯转着玉球:“他肯定说日后会让你能娶到,是不是?”

张允铭低头嗯了一声,双肩一耷拉,一副颓废的样子。

平远侯切了一声:“五公主也是个女孩子,算不了什么。”他自视甚高,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谁都配得上。驸马怎么了?当驸马还不能入仕了呢,委屈了儿子。

张允铭没说话:那入骨的妩媚,那自然的大方,那甜美的娇羞……怎么能算不了什么?

平远侯叹气:“现在不行,等过两年,看看皇上的意思……”他的话语后半截,没了词。有了那个“故事”,想法就再也不一样了。平远侯觉得自己横生警戒,原来那种生活安逸的心态,荡然无存。

张允铭忙说:“这个事,先不用忙。爹,您说,妹妹能嫁给那沈三公子吗?”

平远侯沉思着说:“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向着镇北侯府呢。若是以前,我大概不会同意,现在,倘使将来真会如他所言,我们两府倒是该好好联络。沈三那小崽子,还算机灵,配你妹妹也说得过去。而且,沈侯那个人,不爱美色,儿子也不会是个烂人……”他看向张允铭:“你妹妹的婚事可是得你母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