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铮听见她上来就问张允铭,恶劣地继续抖布,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可恶!”沈汶跑开,到了另一个角落,指着张允铮说:“不许闹了!我要找你哥!”

张允铮哼声:“去找吧!他该在你说的那个酒窖的地头上。”

沈汶一喜:“他要亲自去办?”

张允铮撇嘴:“看你高兴的,还知道北边吗?”

沈汶叉腰指张允铮:“你,不许犯浑了!让我去密室。”

张允铮看沈汶的样子,轻蔑道:“你娘是不是总这么说话?你才几岁就跟个家母一样了?”

沈汶气急:“对你就得这个样!你这个不明事理,不识大小的混球!”

张允铮怒目沈汶:“你才浑!你看看这地方,你干了什么?!你出了钱?出了力?花了时间?你凭什么一来就指手画脚?!”

沈汶一下子被噎住,张嘴结舌——她发现自己其实犯了一个有千年阅历的人不该犯的错误:以为自己多知多懂,就看不起别人了。

张允铮对着沈汶狠狠地哼了一声,回身用布乱擦家具上的尘土。

沈汶咬了下嘴唇,她从小就会撒娇耍赖,现在要认错真是太容易了。她轻咳了一下,腻着声音说:“对不起啦,我不该那么说你呀。”张允铮没回头,继续将布乱甩。沈汶知道张允铮在府里大概一辈子也没干过家务,可在这里,因为她那时说只能让这哥俩个来建密室,张允铮竟然砌了墙,抹了灰,与张允铭搬家具,现在又在擦家具……沈汶真的羞愧了,蹭着脚步到了张允铮的身后,小声说:“那个,我以后不骂你了还不成吗?”

张允铮回头对着沈汶说:“可我以后还会骂你!”

沈汶扑哧笑了:“那我以后也会骂你啦!”可心里暗自告诫自己,不能随便再骂张允铮了,张允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混小子了。

张允铮顺手拉开了一架家具,露出密室的门,他推开,表面很不在意地抬了下下巴。

沈汶笑着进了密室,这只是间四步见方的小隔间,里面一张书案,两把椅子,就塞满了。四壁都是托举着蜡烛的烛台,把密室里照得亮堂堂的。沈汶回身笑着拖了腔调说:“建得真好!还这么亮堂,这样我画东西就不废眼睛了!安排得真周到。”

张允铮马上绷着脸背了身不看沈汶,从两屋间的门边离开了。

沈汶到了桌子前,打量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她发现墨是松烟墨,写出的字遇水不化。垂挂的笔有兰竹、写意、叶筋、衣纹、小精工,可以满足大多书画的要求,砚台是名贵之极的洮河绿石砚。桌案下的隔层有四尺丹,还有可书写的白绢,和能作画的丝帛。案旁立着绷子,若用丝帛,可绷在上面。

沈汶明白布置了这些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她再次羞惭自己的自大之心:自己以为是别人的救命恩人,就罔顾了别人的心血。

她感叹了会儿,就将一幅白丝帛紧绷在绷子上,然后将绷架平放在了书案上。她用小勺舀了水放在砚台里,边磨墨,边想着自己要画的东西。

等到沈汶提起笔,她的心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进入了类似冥想的意境中。她要画的迷宫图,是她多少年借鉴了各种资料和理论捉摸出来的。这个迷宫在她的脑海中早就建造完毕,她只需将其仔细地画出来就行了。

她开始画轮廓和格局,渐渐地,密室的墙壁似是消失不见了,沈汶完全沉浸在意念中。季节已经是夏末秋初,密室里虽然有微风,可还是闷不透风,但沈汶却没有一丝热意。

张允铮受不了沈汶嗲声嗲气的说话,到另一边屋子里坐了会儿,又到密室外。密室的门打开着,可里面很安静。张允铮走到门边往里看,沈汶正在画画。她落笔很慢,表情专注。她今天正好穿了张允铮买的薄料子做的夜行衣,衣服贴着身体,现出腰间隐约的曲线。张允铮忽然心烦,又悄悄地从门边走开。

他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准备一有可疑的声响,就把密室的门关上。可慢慢地,他像睡着了一样,进入了一个境界,无思无虑,似是在梦里,可却十分清醒。一切都纷纭远去,只有此时的静谧,无语无词,却平复了疲惫噪乱的身心……

忽然,远处更鼓鸣响,张允铮惊醒过来,几步到了密室门边说道:“四更正了!”

沈汶的笔停在了空中,知道这是后世的夜里两点,说道:“那我该回去了!”她指着面前的白帛说:“你帮着我把这个藏好……”

张允铮看了一眼沈汶精心画出的轮廓图,皱眉道:“这是什么?”

沈汶说:“是迷宫的轮廓图。”

张允铮指着一处说:“这处怎么是双重虚线?要建成两层墙吗?这里怎么浓了一些,是要墙厚些吗?这里怎么不是直的?要建成这种水波形吗?”

沈汶争辩说:“这是笔触好不好?人也不是机器,怎么可能画得横平竖直?而且还是毛笔!根本无法画得文丝不乱好不好?大概其就行了,他们会看懂的。”

张允铮瞪大眼睛:“如果看不懂怎么办?你不可能在边关盯着他们建吧?你的图如果画得不详尽细致,他们找谁去问?”

沈汶负隅顽抗着说:“他们可以发挥想象啊!”

张允铮生气地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千年的阅历,有谁比你懂得更多?你肯定想得比别人都好才是。既然你要画图,就得把你的想法画出来,不能这么胡里八涂地画个草图!”

沈汶抱怨地说:“可是这就是我画得最好的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呀?如果有后世的铅笔和尺子,就会好多了。实在不成,我用炭笔画吧。”

张允铮摇头说:“炭笔画得会变得模糊,没有墨迹长久。嗯,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沈汶知道夏夜短暂,她得趁着黑暗回去,听张允铮这么说了,就不再费心思了,往门边走,嘴里说:“那支小精工要秃了,肯定是便宜货。”

张允铮反嘴道:“才不是!我要的是最好的,我得去吵架,他们竟然敢骗我!”

沈汶嘻嘻笑着出门跑了——看来密室里的东西是张允铮准备的。

张允铮回过神,低声说了句:“小骗子。”又看了看沈汶画的,虽然笔触不匀,但是构架奇异,非同平常。他把笔和砚台洗干净,放好,将沈汶画的丝帛从架子上卸下来,吹干了叠好,登着椅子藏在了屋顶处的一个密洞里,然后吹熄了灯烛,出了密室,关上了百宝格,到隔壁的卧室里躺下。

黑暗里,张允铮闭着眼睛,想着该如何帮着沈汶把图画好,可是不久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密室的门前,向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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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汶却睡得香甜,一觉到了午时,苏婉娘等了大半夜,可早上还要早起,一天都是熊猫眼。沈汶见此情景,就决定不能每天都去张允铮那里画图,只能两三天去一次,也让苏婉娘能睡几夜好觉。

沈坚走了段时间了,沈汶想去安慰下严氏。她到了严氏的院落里,严氏听见丫鬟的传报就迎了出来,沈汶惊讶地发现严氏精神焕发,与沈毅离开后,情绪长久低落的柳氏完全不同。

苏婉娘和鲫鱼在院子里聊天,严氏笑着把沈汶迎进了屋中,让她坐下,对她说:“来,喝茶,我其实正想让人去请你呢。”

沈汶忙问:“是酒窖的事?”

严氏点头,压低声音说:“我三叔母来信了,也不点出地方,只是说她和那边都谈妥了,今年就该建成出酒……”她几乎贴到了沈汶的耳边:“她说对方说出会给的酿酒原料,把她都吓到了……”

沈汶点头:酿酒哪里有原料,那就是粮食了。

沈汶笑着说:“请二嫂真的帮我好好谢谢三叔母了,她这么辛苦真不容易。”

严氏叹气:“我上次不是说了吗?她出来还好。我祖母一直对她特别苛刻,见面就横竖地挑她的错,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又只生了两个女儿,我祖母说她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不适合教导两个女儿,就都带去放在了自己的膝下。我祖母还一再让我叔父纳妾。我叔父就随着我三叔母东躲西藏的,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沈汶也叹气了,小声说:“你三叔母真不容易,难得她还那么快乐。”

严氏点头说:“她的心劲儿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被打趴下,我也得学学。你跟我来。”她起身带着沈汶出门,到了院子里的一个偏房,进门一看,只见一个大厅全搬空了,只放了两张大八仙桌。

严氏严肃地对沈汶说:“你知道吗,我原来还想马上就随着你二哥去边关,可是后来一想,我现在去了,就是他的一个累赘,走不快,跑不动的,怎么和他上战场?”

沈汶慌了,“二嫂,你可不能上战场啊!”

严氏无视沈汶的惊叹,对沈汶说:“你看,我给你走走。”说着,就绕着八仙桌走8字,边走边说:“我原来还觉得你十四岁太远了,现在我觉得正合适!我这么一天走上个三四个时辰,两年后,我是不是就能日行百里了?该成飞毛腿了吧?日后我就是打不过别人,跑也跑得过……”

沈汶点头:“二嫂,我完全同意你!我就是这么想的!跑得快比什么都强!但是,战场什么的,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严氏边走边对沈汶说:“你二哥那个人,其实在我看来,还是挺傻的!他愣就想不出坏主意来!这样很吃亏!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到时候我去了,至少能给他添个翼之类的。你从下棋上就该看出来了吧?我比他聪明多了,但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告诉他这一点,男的都有些想不开……”

沈汶呆呆地看着在行走中面色渐渐红润,神采奕奕的严氏,只能满心敬佩。

作者有话要说:

☆、制模

火罗躺了一路回到北戎,又躺了一个来月才下床活动了。渐渐的,他觉得身体恢复了大半,如果不是长时间骑马打斗,倒是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可是如果太过劳累,就会喘不过气来,体力多少不如以前。他把这笔账细细地记下了。

他对吐谷可汗详尽讲述了沿途的地理状况和南朝的富裕,竭力建议南征,将这些无能汉人占据的土地据为己有。

吐谷可汗知道火罗年轻气盛,想事情难免太简单。现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扫平北疆,向南扩张,尚且还早。但是如果北疆平定了,早晚要往南边去。手下几十万骑兵,不用白不用,不打仗白养活他们吗?但是眼下,还是接受南朝皇帝的盟约,答应火罗强烈的要求,应太子之邀,为火罗向南朝皇帝请娶四公主为妻。当然,现在季节不对,这事得等来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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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汶再到院落中的屋子里时,屋里多了一个大缸。沈汶正奇怪间,张允铮让她进了密室。密室里的书案都撤了,变成了一张正方的大台子,旁边是一盆砖红色的泥土。张允铮指着泥土说:“这是我准备的胶泥,从今天起,你来用这些泥建你的迷宫。”

沈汶有些不自信:“有些地方,嗯,不好弄。”

张允铮说:“你告诉我,我来做。你如果不能用泥做出来,别人也无法用砖石建出来。你做好了,我来画。”

沈汶问:“你会画?”

张允铮半眯眼:“我不敢说会,但是如果我动笔,和你画的一比,别人就会以为我画的旁边是猪画的。”

沈汶怒瞪张允铮:“你又来挑衅是不是?”

张允铮哼一声:“挑衅怎么了?快点,动手吧。我这里还有个可以调节的小模具,你把石材的大小告诉我。”

沈汶一喜:“太好了!我告诉了我二哥去采石呢,尺寸是……”

张允铮按照比例把模具调整好了,将胶泥填实了,又磕出来,是一条泥块,沈汶马上用来开始码墙。张允铮一边脱模,沈汶一边搭建迷城的墙壁,没有泥块的地方,沈汶要自己用胶泥捏成形状放上去。两个人配合得很好,只是张允铮经常要说几句坏话:“你那块泥再弄得平一些,胖乎乎的,与别的一点都不搭配!”“你看!这墙的拐角都不尖了!”……

沈汶忍无可忍了:“你不是还得画吗?画直了不就成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在后世会被称为有强迫症。”

张允铮瞪沈汶:“那至少也是正!比你这一溜歪斜地好!”

沈汶现在开始无视张允铮对自己的攻击了,算啦,认真是好品质,能省自己好多事呢。

两个人做模型,时间过得飞快,沈汶觉得才过了一会儿,外面四更的更鼓就响了。沈汶就要走。张允铮说:“等等。”带她到了外间,指着一个水盆说:“你把手洗干净。”说着,还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小刷子。沈汶知道这是上次自己说不能让人看见指甲脏,张允铮记住了,就好好洗了手,刷了指甲。用架子边的毛巾擦了,张允铮说:“我看看。”

沈汶深感张允铮太较真,把双手往他面前一伸说:“看,很干净了!”

张允铮见沈汶双手白嫩,十指尖如笋,手背几个浅窝,皱眉小声说:“猪蹄!”

沈汶收回手,对张允铮说:“小混球!”刚要出门,又回头说:“我不能每天来,三天来一次。”才跑了。

张允铮回到密室,又做出了一堆小泥条,才关了密室的门,去隔壁的卧室睡了。

他次日起得很晚,过了午饭时才回了平远侯府。

这以后,沈汶每三天来一次,张允铮预先做好了许多泥条,沈汶来了就码墙,进度很快,月余就将迷城的砖石架构搭建完了。

接着,就是细节设计了。这座迷城中有几个藏兵洞,密道和一百多处机关。其中那些机关——翻板、陷坑、绊锁、箭孔、枪洞、滚球、落板、悬石、斩人斧……沈汶做不出来,只能画出草图,让张允铮用小木棒、纸张、胶泥、针线等做出来。

张允铮充分展示出了强迫症患者的所有优点,能专心地把每一处机关做出来。有一次,沈汶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专注的眼神,略微皱着的眉头,心中感慨:他简直比自己还女的!

张允铮像是知道了沈汶在想什么,把手里的小机关小心地放置在了两墙间,才起身瞪了她一眼说:“这跟男女没关系!这是你太笨!我有时真觉得你是不是其实可以早点回来,但是因为笨得找不到路,才等了一千年。”

沈汶撅嘴:“你知道你这样会招人讨厌好不好?说这么多坏话没人喜欢你!”

张允铮轻蔑地看沈汶:“你别为我操心,为你自己操心吧!”

沈汶说:“我干吗要为自己操心?”

张允铮坏笑:“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嗯?”

沈汶脸红了,跺脚道:“你是个坏人!”竟然调戏她,趁着时间到了,赶快离开了。

平远侯府中,李氏对平远侯抱怨:“我怎么最近常常见不到……他了?听说他在外面有宅子了,这是在记恨咱们了吧?一搬出去就不回来了……”李氏有些眼泪汪汪。

平远侯微皱眉:“那个小崽子上次见我时还挺平顺的,没呲什么毛。可他们的确说他两三天里就有一天夜里不回来……”

李氏擦泪的手帕停在空中,惊惧地看平远侯:“他别是……养了人了吧?!我得去看看他的地方……”

平远侯知道张允铮是去了那个院落,忙拦李氏:“别,你别去。那个地方,算是一个暗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都不去,免得引起人的注意。只有大郎出面打点过,我问问他……哦,他昨天出去了。”

李氏越想越害怕,担心地说:“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他是和个女孩子在一起,不然,这个年纪,他不会不着家的……”

平远侯挥手:“你想多了。他那个脾气,见人就吵,三句话后就想打架,哪个女孩子受得了?希望他二十二岁时能长大些,稳得住,不然谁想把女儿嫁给他?我就不想把锦儿嫁给这么个暴脾气。”

李氏对丈夫将信将疑,还是决定等见到张允铮时旁敲侧击一下。

这天,张允铮终于在中午回家了。

他昨夜做一个机关做了几次,都没弄成,一直琢磨着该换个材料。也许从厨房要个萝卜,用刀刻出个空心的形状来,要比拿胶泥做的好看。他一点不觉得沈汶的设计过于黑暗,总想着把沈汶的意图完美地表达出来。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投入了,夜里睡了,在梦里他看见沈汶与许多蓝色的雨燕在空中翩飞嬉闹,他拼了命地挥着双臂踢着腿追,可怎么也追不上……他醒来,心绪不佳,饥肠辘辘地回府。刚一进府,就听人说李氏找他,张允铮急匆匆地进了李氏的厅房,见李氏正在用餐,就大叫:“哦……有饭吃!”

李氏放下碗筷,带了些幽怨地看张允铮,张允铮紧皱着眉头别扭地叫了声:“娘……”

李氏立刻笑得脸上开花:“快坐下,快坐下!”她难得地提高了些声音:“快,上筷子匙羹!让人多上菜,把刚才的鲫鱼汤再端来些,不是说要给侯爷他们晚上做走油元蹄吗?成了没有?也先拿过来!”

她笑眯眯地看张允铮,张允铮在丫鬟送上的盆里匆忙地洗手,可眼睛直盯着桌子上的菜碟。在巾子上刚擦了手,就伸手往盘子里抓去,被李氏一手拦住,另一手从丫鬟手里接了筷子递给张允铮,痛心地说:“不能用手,你这孩子……”她没有从小贴身养育这个孩子,张允铮在行止上就明显欠缺礼仪。

张允铮也不说话,接了筷子,也不谦让,飞快地几下,李氏面前清淡的午餐碟子就都空了。

张允铮皱眉刚要发脾气,丫鬟们端着食盘过来了,一碟碟地上了新菜,张允铮这才又埋头大吃起来,李氏也不说话,笑着看着。

等到张允铮终于吃饱,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来喝了几口,神情舒缓了,李氏才笑着说:“看你饿的!侯爷出城去了,你哥也不在,你不是和他们在一起?”

张允铮知道张允铭去办酒窖的事而父亲在忙练兵,就说:“我才不管他们的事呢!我也……很忙!”

李氏小心地笑着:“你这么大了……要不要个……丫鬟?”

张允铮听说要给他丫鬟,马上的反应就是母亲想探听他的事,立刻大怒:“你给我哥房里放丫鬟了吗?!”

李氏可怜巴巴地退却:“你哥,他说要自己挑……结果,这些年也没见他挑谁……”

张允铮立眉:“既然他自己挑,我也自己挑!不对!”他回过味儿来:“我挑丫鬟干什么?!我根本不想挑!她们很烦人。”

他说着就要起身,李氏急忙问:“铮儿,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了什么人?”

张允铮跳起身,脸通红:“什么‘看上人’了?!看上鬼了!对,是鬼!”

李氏脸白:“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这么不着家,实在不行,可以抬进来……

张允铮大喊:“什么‘抬进来’?!当妾?!千年的鬼当妾?!”

李氏捂胸口:“你可不能这么吓为娘啊!什么鬼呀怪呀的!把娘吓死了可怎么办?”

张允铮皱眉撅嘴:“娘先起的头,我的事,娘别管!”

李氏招手,让张允铮到近前,拉了张允铮的手仔细看张允铮的脸。这些天,张允铮在密室中和沈汶一起做模型,深受沈汶气场的影响,心境平和,意识力专注。虽然睡得晚,可补觉充足,也没有黑眼圈,两眼里还像以前那样满蕴神采,清澈天真。

李氏越看越喜欢,拍拍张允铮的手说:“儿啊,娘真的担心你,你不用告诉娘你在干什么,可一定要好好爱护身子。”

张允铮嘟囔着:“我很好。”不情不愿的口气。

李氏叹气:“儿大不由娘啊!”放了手,张允铮行了礼,一副吃饱的满意样子走了。

李氏看着张允铮的背影,皱着眉自语道:“怎么能找到当初的那个道士才好,让他给看看,我儿是不是撞邪了。”一个被那个暴恶的四公主看上了,一个该不是被鬼缠上了吧?

平远侯知道张允铮回来了,就叫了他去,说:“明天你随我到周围的庄子里转转,也混个脸熟。”张允铮答应了。

当夜,张允铮没有去密室,次日一大早,就与平远侯一起骑马出城了。

沈汶夜里到了院落,一排屋子黑洞洞的。她既然来了,就还是进了密室。点上了灯,她坐在已经成型大半的模型边,竟然不想做什么了。她呆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吹了灯,出了密室,关了门。她对自己说要检查一下周围,就在这个院落旁边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人。沈汶少见地早早就回了府,让苏婉娘大为高兴,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沈汶睡了懒觉醒来,也有些无精打采,躺在床上好久不起来,自己想了半天才明白,是因为张允铮不告而别!对,这个混球!也不给自己留个条子什么的!让自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段时间两个人一起做模型,也算是个团队了,他就这么一甩手就走了,不负责任的混球!……沈汶在心中把张允铮反反复复地骂了十几遍。

张允铮在城外连打阿嚏,平远侯呵呵笑:“大概是你娘在念叨你呢!”他们到了城外李氏的一个庄子里,平远侯喘着气下马,对旁边的张允铮感叹道:“不行了,真老了啊!想当初……算啦,老子跟你显摆这干吗?”

张允铮好久没有骑马了,也骑得腿疼,没比老爹好多少,可嘴上却道:“谁让爹平常总在府里坐着,今后多出来跑跑就行了。”

平远侯看着张允铮艰难的步态,恶意地说:“我看你小子也没好多少,日后我每次都得提溜着你。”

小厮仆人和一群庄子上的管事农人拥着两个人进了院子,关了院门,庄子上的人都随平远侯和张允铮进了大厅,其他人守着院子。

等到平远侯和张允铮落了座,厅里的人才齐身相拜道:“见过将军!”

平远侯挥手:“你们就不用多礼了,都坐吧,还好吗?”

一个人说道:“挺好,就是昨天山里来人说,他们都被累趴下了,不知哪个孙子编的那个练兵的整人玩意。”

平远侯大笑,拍了下身边的张允铮的肩膀:“你们问他吧。”

那个人忙赔礼道:“公子恕过。”

张允铮一撇嘴:“没事,又不是我编的。”

平远侯说:“平时多一滴汗,战时少一滴血。你们都明白,在庄子的人也别闲着。”

一个人忙说:“是是,大家都明白这是将军让大家保命干的。”

又问了在庄子上的人员和年纪,所存庄户用的锄镐等工具的数量,对了账目上的人头数,平远侯满意地点头,说道:“上饭吧,好不容易来一次,与大家好好吃一顿。”

几个人说:“还要喝一顿!”

平远侯笑:“我刚才骑过来就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再喝醉了,怎么回城去?”

众人笑着:“将军蒙谁呢?”

催着人上了饭菜,大家吃喝一顿,平远侯醉醺醺地被扶着上了马,与大家作别,离开庄子,骑向另一个庄子。

半路,平远侯已经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骑在他身边的张允铮说:“爹就会装。”

平远侯笑:“咱们一天看几个地方,不装醉,还不让这帮崽子灌死?”

他们又看了两个庄子,才回了城。张允铮知道平远侯这么带着他一个个探访藏了他的人的庄子,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露个脸,正式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手下。他心中又自豪又紧张,一直严肃而少言,唯恐自己给父亲丢了范儿。

回到了府里,张允铮终于松弛下来,与父亲一起去见李氏,李氏问:“可算回来了,你们这一天可是累着了?”

张允铮皱眉道:“一点儿都不累。”

平远侯切了一声:“不累?腿都抖了,小崽子就知道嘴硬。”

张允铮瞪眼:“还说我?爹也直不起腰了!”

平远侯举手:“出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张允铮直着脖子:“谁想留在这里?”脚步有些瘸地出去了。

平远侯看着张允铮背影叹气:“没家教的混小子!”

李氏也叹:“他现在是无礼,昨天我问他在外面看上了什么人,他说看上了个鬼……”

平远侯哈哈笑起来,李氏着急道:“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平远侯还是笑:“那他真是见鬼了!孩子大了,你就别操心了。”

李氏又叹气:“怎么能不操心?四公主那事怎么办?”

平远侯说:“夫人,四公主明年才及笄,他们肯定等着她及笄才谋划咱们,现在我们还有时间。”

李氏仰慕地看平远侯:“夫君,咱们府就靠你了。”

平远侯点头:“夫人放心吧。”

李氏终于少了愁容,对人说:“开席了。”扭头对平远侯说:“知道你们在外面跑了一天,我让他们煲了汤,解渴解乏……”

平远侯笑着对李氏说:“夫人总是很周到,我这辈子有了夫人就……”又开始说好话。

张允铮想去院落,但是腿疼得无法运用轻功,就休息了两天,等到他去了院落,进密室一看,当场有气:他离开了几天,沈汶什么也没干!张允铮拿出带来的萝卜,专心雕刻起来。

沈汶见到院落里有灯光,原来憋了几天的怒气突然泄了大半,她敲了下门,竟然没有人来开门!沈汶刚消了的气儿又升起来了。她扒着窗户看,屋里没人,心知张允铮大概是进了密室,也许是听不见自己,这么一想,气儿就消了。沈汶在院落外遛来遛去,时不常地往屋里望一望,同时骂自己有病!有这功夫自己早就回了侯府了,先睡过今晚再说啦!明天再来不行吗?张允铮不也放了自己鸽子了?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怎么也不想就这么不见张允铮的面就回去了。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就是沈汶想指责张允铮一番!

张允铮雕完手里的机关,终于回了神,想起沈汶是不是来了,忙开了密室出来,马上就听见门口有动静,张允铮立刻警惕,听见沈汶低声说:“开门!”才忙过去打开了门。

沈汶一进来,郁积的情绪立刻爆发出来了:“你上次不来怎么不留下个条儿?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你在密室里怎么不熄了外面的灯?如果有人在外面往里看,见到你从密室出来了可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团队,你要保持交流?……”

张允铮听了半天,明白是沈汶扑了空,心里不高兴,等沈汶发完了火,说道:“我爹临时让我跟他出去的,我过不来。下次如果我能出来,肯定给你个留下个信儿。”

沈汶没词了,撅着嘴,张允铮斜眼看她,沈汶翻白眼:“看我干吗?!”

张允铮一扯嘴角,“没干吗?进去吧,我那个机关做出来了,我可以画整体图了。”

沈汶有些憋闷:花了这么几天生闷气,见面几句话就过去了?怎么也没大吵一架?很不痛快。

她进了密室,张允铮支起了架子,绷上了白帛,让沈汶帮着,先用长尺子比着,比照着模型一比一,拿细炭棒打轮廓和墙壁走向的虚线,沈汶在一边量着模型,报着数字,检查张允铮的虚线是否与模型相符。好像才过了十来分钟,就听见了鼓声。

沈汶沮丧地说:“没多少时间,才干了这么一点儿,都是你!”

张允铮送沈汶出来,看了看他专门带来的滴漏壶,说道:“我们画了半个时辰了,也可以了。我白天把大图画了,细节的地方要另有图和文字解释。”

沈汶惊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正皱眉疑惑间,余光似乎见张允铮笑了一下,沈汶扭脸看他,张允铮打了个哈欠。沈汶只好说:“下次见吧。”

等到下次沈汶来时,张允铮真的把整个迷宫的大图在白帛上画了个大概,线条笔直,粗细均匀,看着特别艺术。

沈汶凝视了半天,心说对强迫症不服不行。她注意到许多机关处都被编了号码,张允铮拿出了一摞纸,说:“你对应着看看,看我描述得对不对。”

沈汶接过来,原来相对着号码,有细节图,旁边还有如何建造机关的解释。笔迹干净,墨无散漫,锋颖秀发。沈汶一看就瞪大眼,几乎把鼻子贴上去,真的确认后,才抬头对着张允铮叫起来:“是你!是你写的那本江南美食记!”

张允铮用很鄙视的眼光看沈汶:“我可不是给你写的!我还写了山河录呢!没脑子的猪是读不来的。我哥把那本放在包裹里去馋你的。说实话,你读了是不是流了许多口水?”

沈汶还在震惊中:“你怎么能写美食记?你怎么能写文?”

张允铮假装着同样的震惊语调:“你怎么能识字?!除了嗷嗷叫,你竟然会说话?!”

沈汶气愤地指张允铮:“你……你……”

张允铮怡然地说:“你什么你?知道你自己有多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