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太子和四公主都得了宫人报告,贾静妃夜里吐血数升,已经请了御医。

太子急忙赶往冷宫,到了那里时,御医对太子说,贾静妃卧床太久,五脏六腑已然衰竭,气不拢血,是将死之兆,请太子和四公主准备后事。

太子一进门,见四公主已经坐在贾静妃床边哭,再看贾静妃,太子心里就是一阵恐慌。

贾静妃脸色青黑,两眼周围黑得像是染了墨。两颊瘦得只剩骨头,整个脸完全变成了一个骷髅形。

太子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贾静妃这种情形,让他知道死人就是这个样子了。

太子连声低唤着:“母亲!母亲!是孩儿和四公主,您睁眼看看。”

听到太子的声音,贾静妃从沉重的痛楚里挣扎着醒来,她已经看不清儿子和女儿的面容了,只能用口型说着:“不要……和番……”

四公主在哭泣里仔细看着贾静妃的嘴,哭着说:“母亲知道了。”

她话一出口,贾静妃的脸色就又黑了一分。太子暗骂四公主愚蠢,可现在贾静妃明显不行了,想到母亲往日的性情,太子转身对屋里的宫人说:“都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太子一咬牙说道:“母亲,吐谷可汗的二儿子火罗求娶四公主,妹妹如果去了就是王妃,日后,也许她的夫君能成北戎的王!妹妹就能为后!吐谷可汗现在势不可挡,终会犯我边境,那时,母亲,那冒犯了您的沈家,就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四公主听太子说得激昂,母亲已垂危,不能当着母亲的面争论,只能哭。

贾静妃在心中呐喊:她梦里就是北戎犯境,四公主死在北戎乱军中。哪怕那是梦,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找个异族的夫君,恩爱相守尚且不知,怎么能指望对方封你为后?……但她发不出音来,只能用嘴型一遍遍地说:不!

四公主哭得肝肠寸断,她以为母亲还是想让她嫁入长乐侯府,才一个劲儿反对和番。

太子不想让贾静妃死前忧虑,低声说:“母亲放心,我会为您报仇的!”

贾静妃使劲摇头,可表面上只是头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不要什么报仇,我只要你们一生平安……

四公主见太子对她使眼色,也明白这时要说几句让母亲安心的话,就哭着说:“母亲,我……我……”她怎么也说不出要嫁给贾公子的话,只说:“我也想为您报仇!”

两个孩子都说要“报仇”,贾静妃再次血涌上口,她无法起身,只微张了嘴,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来,四公主吓得尖叫,两个御医跑进来了,忙号脉的号脉,给贾静妃擦血的擦血,贾静妃挣扎着想说话,可只能狂吐鲜血,御医连声说:“怕是不行了,这次真不行了……”

太子愤怒地说:“什么不行了?!敢当着我母妃说?!滚下去!滚下去,谁让你们进来的?!”两个御医忙退出了门。

贾静妃吐出了大量的鲜血,蓦然感到轻松。但这片刻的松弛没有久长,她忽然意识到,四公主是被人算计了——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会有多少巧合,才能破相破身?太子一定是感到了危险,不然不会让四公主和番。可这本身就是对方的阴谋……可叹她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既然对方能这么隐蔽而有力,那么太子……太子真的危险了!

她久已浑浊的眼睛突然绽放出骇人的亮光,太子知道这是人所谓的回光返照了,哭着拉了贾静妃的一只手,低声说:“母亲,我再不会办错事了,一定会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我发誓,我一定会登上皇位!”自从他记事起,这就是母亲耳提面命的事。她为他请了最好的老师,告诉他怎么应对皇上。为他铲去了多少对他有威胁的手足,安排了得力的婚事……他记起母亲多次提点他办事不利,他现在终于完全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要让母亲安心离去,他一定会完成母亲的愿望!

四公主也哭着:“母亲,我一定会……帮着哥哥。”

贾静妃使劲睁大眼,对着四公主和太子拼命摇头,但其实她动不了头颈。她挣扎着想喊叫:小心!……可是她没发出声音。

她感到周围的情景渐渐淡化,她的前方,有许多她熟悉的影子——她以为她永远除去了的心腹之患们……原来不止只有后HH宫一个战场,彼岸还有广阔的疆场,成王败寇不是只在生时,还有死后,她给自己准备下了这么敌人……贾静妃突感巨大的恐惧,吓得眼睛都直了,污浊的秽物在床上弥漫开来……

明亮的阳光里,父亲笑着贴对联,刚识字的贾氏女童,为父亲拿着长纸,上联是“忠厚传家远”,下联是“诗书继世长”,横批是什么?自己看不清,想问问爹……

贾静妃眼睛中光亮散去,眼球转向太子出声的方向,蠕动着嘴唇想说:修善修德……以德服人……可喉咙里咯了一声,慢慢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太子和四公主放声大哭,直哭得声音嘶哑。他们哭着让人给贾静妃擦身梳理,等宫人们将贾静妃抬走,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慢慢地走出了冷宫。

夜已经深了,两人都疲惫不堪。临别时,太子泪眼看着四公主哑声说:“妹妹,母亲被废是因对镇北侯府下手失败,母亲不被废,也不会如此惨死!你是怎么破的相?失的身?你在母亲面前说了要为母亲报仇,你是真心的吗?!”

四公主也已经哭得神虚,无法按照母亲的愿望嫁入长乐侯府让她感到深深的负疚,既然在母亲的床前说要帮着兄长,此时就听兄长的安排吧,至少能给母亲报仇!

四公主再次哭了:“好吧,我……和番……”

太子红着眼睛说:“妹妹,你放心去,本宫一定要用镇北侯的满门,祭母亲的亡灵!”

四公主咬着牙说:“还有平远侯府!别饶了他们!”

太子想到平远侯府的财富,点头道:“本宫对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绝不让他们有好下场!”

两个人都在悲愤里下定了决心,非要让造成了他们不幸的两家人血流成河,才能平息他们心中的仇恨。

皇帝知道贾静妃死了,只是嗯了一声。许多事情蓦然涌上心怀,可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除了淡淡的回忆,他也有种轻松感,一些致命的秘密永远被埋葬,再也没有了第一执行者。

按理说,两个人该算是搭档。贾氏像一只勇往直前的猛兽,扫除着任何挡在她前面的人,连先皇都敢下手,更别说皇太后,皇后了。他袖手在一边,反正自己的生母已逝,就任她帮着扫除那些权威人士,好让自己没有任何掣肘。那些嫔妃大多无关紧要,自己正年富力强,也不必担忧没有皇子,更何况,已经有了大皇子……

作为回报,他给了贾氏所向往的地位和名声,直到她威胁到了自己的权威……

皇帝觉得自己对贾氏不错,那么多年的皇后之位,对她哥哥的赏赐,到最后,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复位的机会,是她自己摆架子不想干了。

皇帝不想面对生老病死,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去看贾氏。现在贾氏死了,皇帝招了御医,问贾氏的病情。

四个御医带着医案来见皇帝,一个个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皇帝在案上信手翻了翻厚实的医案,耳听着御医说着从病起到病危的过程,突然打断道:“贾静妃不是中毒了吧?”

几个御医都暗自一惊,片刻停顿后,一个御医迟疑着说:“也许末尾的症状有些相似,但贾静妃的病情是长年累及至今,起初的症状纯是中焦之症。只是她心郁气结,不能安养,以致病入膏肓,无法救治。”

皇帝沉思着继续翻看医案,御医们知道这是生死相关的时刻,绝对绝对不能承认贾氏是中毒!否则的话,知道她是中毒,却隐瞒不报,满门家小的性命就全完了。他们都屏声静气,等待着皇帝的决策。

终于,皇帝点了下头,示意御医将医案撤去,几个人上去接了医案告退,出了大殿后,相互看看,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皇帝用手指敲着书案,等了一会儿,让人去叫谷公公来。

不多时,谷公公走了进来,皇帝满意地看到谷公公眼底处有些青黑的颜色。

谷公公行礼后,皇帝说道:“朕给你几个人,你找个机会去平远侯府,至少要重伤平远侯,也不必杀了他,但要他至亲之人的一条性命。”

谷公公立刻躬身称是,问道:“皇上要奴婢何时动手?”

皇帝说道:“不用急,等到年关前。年关是收帐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正好下手。往后他一过年,就能想起这件事。”每逢佳节,就是一个亲人的祭日。

谷公公再次行礼,然后离开了。

等谷公公走了好久,皇帝才长出了口气。

一边的孙公公给皇帝上了杯茶,皇帝端起,闻了闻,才慢慢地喝了半杯。

孙公公刚要把茶撤下去,皇帝问道:“你觉得,贾静妃是被毒死的吗?”

孙公公想了想:“贾静妃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有些不适了,那时,她的饮食可是查得很严。”

皇帝也点头:“朕也是想到这一点。若是到冷宫后再下毒,就容易得多,可是她在那之前就病了。不然的话……”

孙公公低声问:“陛下是疑心谷……?”

皇帝闭唇用鼻子出气:“他们以前斗得厉害,若说有人敢下手,就该是他了。”

孙公公心说,那皇上在贾氏死前也不进行任何阻挡,看来皇帝还是希望贾氏死去的。

孙公公小心地问:“陛下派谷公公去……”

皇帝哼一声:“让他们拼拼。平远侯那个地方,大概不比朕的地方容易进出。朕给他下了两次药,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吧。他不行,再换别人。”

谷公公再次隐身在小窗处,将皇帝与孙公公的话听了十之八++九,才溜下了高墙,悄然走远了。

贾静妃是废后,还是个不受宠的妃子,没有什么仪式。太子和四公主哭灵都是私下的,更不能公然戴孝。现在正是灾荒之年,不可再添晦气。

三天后,贾静妃悄然出殡,宫中从此再无此人。她算是废后,没有多少陪葬。其实如果有陪葬,更招人觊觎,弄不好不出百年,墓就被人挖了。

出殡后,太子回到东宫,神色木然地进了他一直用来议事的书房。等候着的幕僚们鱼贯而入,小心地在太子面前站定。

太子只觉得自己的胸中塞满棉絮般难受,没有呼吸的空间,燥烦无比。他冷冷地口:“最近,镇北侯的府中如何了?”

一个幕僚马上说:“一如往昔,没有什么异常。中秋时,平远侯府送了一车月饼……”

太子暴怒:“这叫没有异常?!这是平远侯在答谢镇北侯府的人和他狼狈为奸,害了本宫的妹妹!”他顺手拿起书案上纸张毛笔等胡乱扔过去,也不看是对着谁,一时屋子里的人纷纷躲避,大家知道这是太子在撒气,都只能忍着。

等到太子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扫得一干二净,空了手,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喘着气说:“找人……找人……让沈家的二小姐出府……也毁了她!破了她的身!不能便宜了他们!”他等不到日后了,不能对平远侯下手,就转战镇北侯府,选个容易的下手。

大家此时除了赶快答应,别无他法,现在只求多福,不求别的了,谁也不敢逆着太子说任何话。

次日,太子重新按时上朝,只是穿着的颜色淡了些,少言寡语。下了朝,他出了宫,到了初荣的小院。

初荣一身素淡地迎了出来,太子一把抱住她就进了屋。

他平常来只是坐着喝喝茶,话都不说几句,可是现在突然发作,初荣不由得惊呼。这声惊呼让太子更加癫狂,拥着她就进了里间,直接往床00上去了……

没有媒约礼聘,没有父母的祝福,众人的见证,没有嫁衣没有花烛,没有任何名分,连个妾室都不是……初荣却还是感到了幸福。

她是作为干粗活的宫女进的宫,算是为家里省些口粮。在宫里,她浆衣洒扫,抹灰掸尘,从来没有接近过皇上皇子嫔妃贵人。到了她该出宫的日子,一个给太子步辇掀帘子的妹妹,感激她过去的照顾,听她感慨这十年宫里都不知道皇帝太子长什么样子,就临时假装肚痛,让她替自己在步辇旁站片刻,掀一下帘子,步辇一起步就退下。管事的大太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

谁知道那时她看见太子要跌倒,就伸手扶了一下,太子问她叫什么,她吓坏了,但是为了不连累那个妹妹,她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名,好在次日她就离开了皇宫,也不该有什么后果。

回到自己简朴的家中,父母看着也不是那么欢喜。多了一个吃饭的人,总不是好事。他们很快就替她找了门亲事,要她嫁给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当填房。初荣也没觉得不好,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她在宫里十年,最后见到了太子,那么近,她能看到太子眉间的皱纹,她扶了他一把,觉得他其实像个无助的孩子……这些,就足够让她在余生里好好缅怀了。

可谁知,太子的幕僚竟然找到了家里,她根本没有犹豫,只等着父亲问了她一声,就马上同意了。她回到了京城,又见到了太子,这简直像美梦一样,太子竟然喜欢她!每次,虽然他们不怎么说话,但是她可以看出来,太子离开时很高兴……

现在,太子要了她!这是圆满!初荣流下了满足的眼泪,紧紧拥抱着太子,太子能感到这个女子发自内心的感激。母亲刚刚去世,在后宫总不能公然覆雨翻云,到这里,能有片刻身心的松弛,太子长叹了一声,终于觉得内心的疼痛少了些。

不久,太子对皇帝说贾静妃死前同意让四公主和番。

皇帝有些诧异贾静妃能做出这么决绝的事,竟然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远嫁番邦?可一想贾静妃年轻时对皇后之位的狂热,猜想也许贾静妃原来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才想让四公主嫁给自己的外甥,现在知道有个北戎的王妃之位,就改主意了。他知道贾静妃临死前,太子让其他人走开,与贾静妃独处过。他并没看到贾静妃死前的样子,就以为贾静妃最后真的给了太子遗言。

为了探听四公主的口气,皇帝让人在宫里放出风声,说自己有意让四公主和番。他以为四公主会来找他说说,毕竟这是他的嫡女,如果她抵死不从,他也不可能真的逼她。可从头到尾,四公主都没有求见。皇帝不知道是该欣慰四公主终于长大了,还是隐隐有些恼怒,觉得四公主这是表示她翅膀硬了,不想来哀求他了。他自然不知道太子两边撒了谎,四公主以为皇帝早做出了决定,求也没用。

皇帝回复北戎吐谷可汗的信等了几个月才发出,端足了大国的架子。礼部起草的国书,同意了北戎和番的请求,可言语中充满了泱泱大国的高傲和自豪,非常明确地点出了四公主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嫁与北戎,昭示了皇帝与吐谷可汗交好的真诚心意,望吐谷可汗珍惜。

北戎的回音却非常迅速,明年春末夏初,火罗将来迎娶四公主。

四皇子听说皇帝给了北戎的回复,一点惊讶都没有。此事早就做了铺垫,此时只是水到渠成。他坐在窗前,把这件事想明白了,只能暗自叹息:太子为何同意四公主和番,肯定是为了日后能和北戎搭讪,但是火罗是那么一个人,四公主过去,决没有好日子过!

原来那一次湖边暴打,早就封死了北戎和南朝任何真正的友好!看出了四公主所面临的险恶,四皇子有些难受。他很想去告诉四公主别嫁,可除非他说出湖畔暴打火罗的事,他肯定不可能说服四公主。但他要是说出湖边的事,就真是大祸了……自己欠了镇北侯府的那个人的人情,那人对苏婉娘有恩,而四公主的母亲毒死了自己的母亲……他不是圣人,他有喜恶,他不可能以德报怨。

四皇子再次感慨:此人心机如此缜密,伏线千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四皇子的心中:这人有可能是个女子!

四皇子连连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想法,可他怎么也不能无视这个灵感。男子一般不会如此算计人心,男子不会这样细致入微,男子不会以一步棋,就方方面面地都照顾到了……四皇子又喜又惊:喜的是,如果苏婉娘的主人是女子,那苏婉娘就不会与什么男的有关系。惊的是,如果对方是个女子,有如此手段,真的是会让人防不胜防啊!

这个女子会是谁呢?与平远侯一样,四皇子把镇北侯府的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到沈汶身上。

不久,太子就在朝堂上借着旱灾越来越严重,向皇帝建言削减军需军饷,以救助灾民。吕氏官员群起响应,纷纷赞颂太子有体恤灾民的心。

皇帝现在也的确有了危机感,去年存粮尚且充裕,可今年干旱的土地面积越来越大,夏粮秋粮都大部分无收,各地发来奏章,陈述灾情严重,又得继续开仓赈济,这样早晚会坐吃山空……皇帝借着太子的建言,就下令削减军务开支,用省下的银两购入粮食。

可现在再说购粮,谈何容易!粮价已然飞涨百倍,朝臣们窃窃私语中,都难免说道:想当初,三皇子曾云储粮……可太子……

这些议论自然让太子非常愤怒,更加没有安全感。母亲去了,他感到格外辛酸。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真正为自己谋划的人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太子觉得十分悲壮,暗自握拳:从今后,他要更狠地杀戮!更不择手段!更不留情!他必须实现目的,不能让母亲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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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静妃出殡后还没有一个月,五公主在宫中及笄了。

五公主的及笄仪式和四公主的一样低调而简短,五公主根本没有请任何宫外的女子,皇帝也只是在五公主的仪式上坐了一下,给五公主插簪的是个曾经与陈贵妃有旧的过气的嫔妃……

怎么看,五公主的及笄礼都不值得人羡慕,但是她的及笄礼竟然就在贾静妃死后,她和三皇子在太子和四公主的悲切里欢喜庆祝,这种巧合让太子和四公主气愤。四公主暗骂了上百带着“贱人”这个词的句子,而太子则更加阴郁。

沈汶只随着沈湘给五公主送了贺贴,外加一个小首饰,没有太注重五公主的及笄礼。五公主回的礼却非常昂贵,沈湘的是一整套红珊瑚的头面,正好能配上沈湘一向的红衣。沈汶的是一套少女的珍珠头饰,算是承继了她总给沈汶珠子的传统。沈湘和沈汶都有些不好意思,对杨氏说下次要找机会给五公主送份大礼。

沈汶现在终于又习惯了没有了张允铮的日子,恢复了夜夜打坐的安静生活。她年纪渐长,意识力也日渐强大,虽然还是无法和以前相比,但是现在她的意识力至少可以凭空挪动小石子,还能改变空中物体的频率,至于捏人的气管血管之类的就更容易了,她觉得自己很强大。

正当午夜,沉浸在虚无中的沈汶心有所触,蓦然觉醒。她又坐了片刻,证实了下自己的感觉。夜行衣在苏婉娘的枕中,她不想叫醒她,就下床穿上了苏婉娘的青灰色短袄,跟夜行衣差不多。她摸出自己两条手帕,系在一起,蒙了面,悄悄开窗,跳出屋外。

就如她所察觉的,院墙角落处的黑暗里,瞬息有变,一个人影无声离开了。沈汶正觉意识力有成,自然艺高人胆大,追着迅捷的黑影一路出了侯府。

黑影也选择了明镜湖,只不过他找的不是水边,而是一处林间。在阴影斑驳的暗处,他才停下了,沈汶也停在了他五步之外。

黑影谷公公转身看着沈汶低声道:“谁能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

沈汶不想就这么承认了,小声问:“会想到什么?”

谷公公沉默了片刻,沈汶也聆听了下四周的声音,只有冬夜里的微微萧索。

谷公公慢慢地说:“沈二小姐。”

上次他为皇帝夜探镇北侯府,因想起沈二小姐冬狩时吓晕了,就顺路去沈二小姐院落里听听她的呼吸,看看她是否是病弱将死。可他在那个院子里却感到了危险的气场,如那时在宫里碰上过的黑衣人。就是这个怀疑,他没有把自己去了沈二小姐的院子这事告诉皇上。事后,他回想许久,当时他从正房里只听到了一个正常人的吐息,不像是心脉孱弱之人,那个人不该是沈二小姐。而他并没有听到沈二小姐理应艰难的呼吸,作为小姐,她不该住在别处,那么只能说明,沈二小姐的吐纳如此沉静,他竟然都没有听到!

他再回想起许久以前那个黑衣人的身影,才明白那不是个什么矮个子,该是个孩子!可就是这样了,也因太过离奇,他总也不能完全肯定。今夜,等到人真的从沈二小姐闺房的窗里如烟尘般飘出来,他才不得不相信,那个轻功超绝的黑衣人竟然就是外面所传侯府“又蠢又弱”的沈二小姐!

沈汶知道谷公公看穿了自己,心中紧张了一下,这毕竟是第一个发现了她秘密的人,不会对她有害吧?她想看谷公公是不是准备发暗器或者手握了武器什么,就闭眼看了看谷公公,马上睁眼说:“你中毒了!”

谷公公没说话,沈汶又闭眼看了看,谷公公红色健康的经络间,有几处有浅黑色的衰败,左手附近尤其深,就又说道:“你把毒逼到了左手上。”所谓逼毒,其实也是意识力的一种运用。就是在刚中毒时,用意念将杂质从血中析出,储存到身体局部的肌肉中。

见谷公公不说话,沈汶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接着说:“你不能用左手,你一动,那些堆积在肌肉里的毒素,会再次进入血液,伤害脏器。壮士断腕,你该砍去左臂。”

谷公公哼道:“就是砍去左臂,也无法清除毒素。”

沈汶也明白,吃下□□,哪里能尽数都逼在一处?可是说道:“砍去,肯定能多几年,而且,我知道有个好郎中,可以帮你。”段增,应该敢截肢吧?

谷公公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我不用郎中,我要平远侯帮我砍。”

沈汶愣了一下,马上笑了:“皇上让你去刺杀平远侯?他是不是说要平远侯重伤还要一条人命之类的?”

谷公公缓缓点头:“正是。”他现在完全明白了,上次宫里和狩猎,沈汶是假死。这女子心机如此,可她还是个少女。谷公公马上肃然警惕起来。

沈汶倒是没察觉到异样,问道:“会有多少人?”

谷公公摇头:“不知道。皇帝说几个人,但是,我猜想,该至少有二十多。”

沈汶想了想:“你要留在京城?还是想离开?”

谷公公说:“我要留在京城。”

沈汶想起那次在宫中见到那个宫装美女站在谷公公身边,不由得问:“是因为陈贵妃吗?”

谷公公低声厉问:“你说什么?!”

沈汶听谷公公声音异样,忙解释说:“我那次在宫里昏死,看见一个美人的魂魄在五公主旁,可接着她就去了你的身边,我当时以为是她想让我信任你,对我显灵,那难道不该是陈贵妃?”

谷公公良久不语,沈汶以为他生气了,就说:“好吧,我不该多嘴……”

谷公公打断:“多谢你告诉我。”他又停了片刻才问道:“你可有安排?”既然陈贵妃显灵了,那他就听听沈汶的话吧。

沈汶说道:“你不用再出宫了,我来通知平远侯府。动手时,你在左臂处要绑上红带子,你衣服里要绑上些鸡血袋子之类的。到时候,你要这么行事……”嘀咕后,她退后,问道:“你觉得行吗?”

谷公公沉默半晌,为了思考也为了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然后说道:“行。我该是在腊月二十八左右动手,就是不在那一天,也是在那前后。”

沈汶说:“好,那你多保重。”

谷公公转身要走,又看了看沈汶,大概是又想说“谁能想得到”之类的话,可终于没再开口,消失在阴影间。

沈汶自己也一路回府,刚一进屋,就听苏婉娘低呼:“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她过来拉沈汶的胳膊:“你吓死我了!我夜里起来,看你床上没人,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沈汶笑着耍赖:“婉娘姐姐最关心我了……”

苏婉娘说:“你少来!就知道说好话,可干事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吓死人不偿命!”

沈汶叫屈:“冤枉呀,我可没吓过婉娘姐姐。”

苏婉娘掐沈汶胳膊:“你日后要出去一定要叫醒我,不然我醒来后,更担心!我头发都快白了。”

沈汶拉苏婉娘:“没有的事呀,姐姐的头发黑得像墨染,姐夫肯定喜欢……”苏婉娘方要发火,沈汶说:“快,我们一起睡觉去。”

两个人躺在床上,沈汶低声说:“明天想法让我三哥和我单独见面说说话。”

苏婉娘应了,两个人才安心睡了。

次日,沈汶和苏婉娘去了藏书阁,“巧遇”了正在里面独自读书的沈卓。虽然沈卓早上听了苏婉娘传的信儿,提前来这里把周围的人都支开了,三个人说着家常话,还是把藏书阁又看了一遍,苏婉娘这才守着门口,沈汶和沈卓到了墙角处。

沈汶低声说:“你要去找平远侯,但是不能没有理由地去……”

沈汶把计划讲了一遍,沈卓问:“这个人完全可靠吗?如果他使诈,那平远侯……”

沈汶说:“应该不会。但是为了保险,我可以去给平远侯保镖。”本来,如果没有谷公公来,沈汶也准备经常去巡查一下平远侯府,她认为她现在完全可以算是武功高手了。

沈卓却不这么看,对沈汶皱眉:“你个小女孩子,去保镖谁?到时候还得保护你!你别管了,我会去那边看着的。”正好可以去献献殷勤。

沈汶无法向他吹嘘自己的功夫,只得撅嘴。

沈卓感慨:“平远侯是和皇上彻底对上了。”

沈汶说道:“他对太子的人下手时就对上了。”他不想再虚与委蛇了,看来他相信了张允铮所说的未来。

沈卓切一声:“太子是自找,哪儿能对张大公子下手?那是平远侯的宝贝儿子。现在如何?废后死了,四公主要和番了。”

沈汶想起那时与张允铭的对话,低声对沈卓说:“这可不是好事,太子想和北戎套近乎。”

沈卓冷笑:“火罗肯定不会这么想!幸亏我们有了防范。”

沈汶说:“也不能大意,火罗再来,定是威风八面,带够了兵士,太子会把粮食和铁器直接给他带回去。”

沈卓急了:“那怎么成?上次是平远侯的人去劫的吧?这次我来!”

沈汶摇头说:“你不能出京,这样,你让老关……”沈汶低声把事情说了,沈卓呵呵笑起来,对沈汶说:“小妹,我怎么原来没有发现,你真的能把人气死。”

沈汶也笑了笑:“太子可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沈卓忽然想起了什么:“皇上要报复平远侯府?难道就不会报复我们?而且,太子怎么不会报复?是不是也会下手?”

沈汶咬着嘴唇想了想,小声说:“我们家现在只有你一个成年男子,你平常行事注意些安全。皇帝现在最恨平远侯,对我们家,日后大概会完全停了军需军饷什么的,算是报复吧。至于太子,这次平远侯把他整惨了,他不会碰平远侯,但是,也许会使个坏,来找姐姐和我的麻烦。”

沈卓说:“大妹妹一身武艺,京城谁不知道?要找也是找你的麻烦。”

沈汶点头:“肯定是要我出府才行。”

沈卓郑重地说:“你别出府就是了。”

沈汶说:“你让祖母也注意些,这段时间,谁想让我出府,谁就可疑。”

沈卓同意,又小声说:“我们在太子那边如果有人就好了,你一直让我盯着太子的幕僚许纯道,这都多长时间了,也没下文,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汶叹气:“我还是拿不准。”

沈卓问道:“怎么拿不准?”

沈汶解释:“做内应,就是背主。他如果不同意,就暴露了我们。可另一方面,他现在都没有离开太子,如果他能背叛给他钱的主人,这个人还能信吗?”

沈卓说:“可他的主人是想杀了他呀。”

沈汶说:“他能逃走吧?如果仅是畏死不敢走,这个人就不是全心全意了,肯定不能重用。太子该也看出来他是什么人了,但还是留着他,我怕太子是用他做饵,引我们去上钩。”

沈卓同意了:“那我们就继续盯着?”

沈汶无奈地说:“就先监视着,哪天,若是太子的幕僚去找他了,然后他来找咱们,就真的是来钓咱们的。”

沈卓不快说:“他的那条命都是二哥救的,这么长时间了,他害怕太子,连声谢字都不来说一声。”

沈汶说:“这些小节都不用计较,关键是看他是不是反过来害咱们。”

沈卓点头说:“这样看来,还真得一直监视着他,不能不管他。”……

苏婉娘看着门口,低声说:“有人来了。”

沈卓用鼻子出气,“等事情都过去了,我得把府里好好清清,再也不能这么憋屈地过日子了!”说完,随手拿了几本书走了。

沈汶也挑了几本书,与苏婉娘走出来,那边钱嫲嫲笑着走过来说:“二小姐,夫人找你呢。”说完就陪着沈汶一起去了杨氏那里。

原来杨氏找她们来只是说一句平常的话。

已经进了冬季,今年又是个旱年,处处没有收成,朝廷一直在放粮,可各地粮仓半空了。入了冬,已经有一些流民出来讨生活。京城周围,各大寺院道观都开始设粥棚,舍旧衣。城门内外也设了粥棚,许多富贵人家轮班支撑。

镇北侯的位置微妙,不能摆阔,也不能小气。杨氏让柳氏比照着别家,只做中上游。府里已经定了日子让人去施粥,杨氏让各个院子的公子小姐们整理旧衣,找时候交给庙观,去赈济饥民。

沈汶自然说好,与苏婉娘回院落去整理旧衣了。

路上,苏婉娘小声说:“这么点小事,也要去找你,不就是想看看你在干什么吗?”

沈汶点头说:“看来,那边盯着我呢。人说悲伤之后就是愤怒,太子正在气头上,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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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一月中,冬至。因天旱,皇帝决定遵从古法,于冬至之日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表示对上天的虔诚,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干旱不再。

因为皇后之位虚着,京城的命妇贵女就没有参加宫中的礼拜之类的活动,但是许多豪门还是借这个机会,开了些小型的冬至亚岁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