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不看苏婉娘,说道:“我不用挽袖子,但可以告诉你,那地方肯定是青了。你一点都不歉疚吗?”

苏婉娘低头笑:“我原来还以为我弟弟最会耍赖……”

两个人在众学子频频地注目中低声谈笑着,沿着小径往书院的主体建筑群走去。

一座两层楼房的大门上悬着“悦书楼”横匾,黑底金字,可是已经有些陈旧了。门内外学子们进进出出,自然又都瞥苏婉娘。

苏婉娘低声说:“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下回,我戴上面纱。”

四皇子背着手说:“别怕,跟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他背手挺胸,不用装瘸,迈开步子格外自豪,带着贵气,竟然将周围年轻的学子们都镇住,觉得他是个大人物,对他身边的绝色美女自然也不敢冒犯。

苏婉娘走在四皇子半步之后,侧目看到一向温和的四皇子竟然也能摆出这样昂然的姿态,不禁低头微笑,深觉自己未来的夫君很有派头。

悦书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六个人正在密谈,除了一个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的长者,其他人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这长者正是严敬,他消瘦的脸上皱纹深刻,像是个苦修之人,为人不苟言笑,特别认真严谨。

一个人正说道:“……现如今,兵部管理武选、车马、甲械的侍郎,已经都是吕氏或者太子的人。原来恩师门下的王官人新被裁减,若是战事起,兵力之调动,粮草之运输,全是在太子和吕氏官吏手中。”

严敬皱着眉头,另一个人说:“三皇子每每倡议为镇北侯增兵增粮都被太子和吕氏诸官否决,昨日吾等刚刚得到政要简报,言太子倡议开辟运河,以抗旱情。”

严敬微微摇头:“若是平常年月,兴建沟渠,也算是缓解流民隐患之道,可现下北戎强悍,再大兴土木,于我国力,无异釜底抽薪。”

一人说道:“朝政大势,只有皇帝和太子能左右,清流官员所剩无几。”

严敬问道:“三皇子可有意婚配?”

一人回答:“人说他早就属意镇北侯长女,只是皇帝不容他开口。可有传言说,吕太傅曾让人为他的一个嫡孙女寻亲,言语里对三皇子有意。”

严敬抚须冷笑:“吕氏若有换储之意,不会如此草率,当是想震吓太子。定是太子想偏宠妾室,吕氏不满了。”

一人说道:“三皇子的确比太子有卫国之心,只是不善计谋,不明政事,除了有关镇北侯沈家军的事务,所有建言都由幕僚操纵。”

严敬低声道:“这未尝不是好事。”……

四皇子带着苏婉娘到了书斋的入口处,大方地坐在门口桌边的人说:“我们是季修明公子的客人。”

季文昭是这个书院里的知名人士,守门的男子马上起身行礼,让四皇子和苏婉娘进了书斋。四皇子一架架地看着藏书,有时拿起来翻阅一下,对苏婉娘间或感叹:“此书我知道书名,可没有机会读到,竟然这里有。”“这本书十分有趣,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这本书我那里只有上半部……”

季文昭昨夜去见了严敬,先详细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当年那人是如何用计制止自己去投太子,然后才说这人从此经过,要前往边关献计献策。因其演算天理,发现三年后国将亡于外夷。自己虽然不完全相信,但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边关,也算报恩。

严敬本来不信这种预言之类的事,可是近年灾情愈甚,他掌握的消息是许多地方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北戎进犯,且不说吐谷可汗久有盛名,就是平庸之敌,也会造成可怖的后果。于是,他没有驳斥季文昭。

季文昭见严敬信了北戎将犯的事,才又说那个神秘人物还推算出太子有意联盟北戎灭了沈家军。

虽然这事完全是无凭无据,可严敬却发现自己无法断然否定其可能性。现在的朝事明显是太子与三皇子在打对台,三皇子一直为沈家军摇旗呐喊,太子母亲废后,自己多年无后,前一阵太子又给北戎送了粮食……这两两一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太子真的有可能联合北戎行事。

严敬忽然后悔这些年自己潜心学术,没有继续经营过去的人脉,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像旧时那样呼风唤雨了。

严敬也许没有季文昭那么热血,但比季文昭老辣。国破家亡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些事情不能由着一个连京城都没有出过的太子乱来。若是太子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那样不知轻重,做出引外夷来除手足的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当初他曾在丞相之位,敢对皇帝提出异议,现在自然敢质疑太子。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不是支持谁上位的问题,是挽救社稷江山的问题。这个道理拿出来,堂皇而正大,谁也挑不出错。

两个人说了一夜,严敬同意季文昭去边关看看沈家军的情况,还定下日间就召集些心腹之人,在季文昭离开前,一起商谈下朝事。

季文昭与严敬谈话后,先回家通知了季严氏,让她为自己准备远行的给养,然后去拜会了几个同窗好友,托他们平时多帮忙。因惦记着要回来参与严敬的私人会议,匆匆走进了悦书楼,路过书斋时,一人叫道:“季相公,你的朋友在书斋里面。”

季文昭一愣,那人补充道:“看着器宇不凡,还……”他压低声音:“有一绝色美人相伴。”

季文昭一想,该是沈汶那行的人,忙笑着谢了,走进了书斋。

走了半个书斋,季文昭才看到了在架子前浏览图书的四皇子,他身边也拿着本书在看的苏婉娘,和前后左右躲躲闪闪地偷看两个人的几个学子。

季文昭忙招呼道:“蒋公子,苏娘子。”

四皇子抬头,笑着对季文昭说:“季公子,日后我若是想来书院就读,季公子可是一定要为我通融呀,能来读这些书就让人不枉此生了。”

季文昭笑着说:“恩师家的藏书已历经几代,恩师建此书院,也是为了与爱书之士分享严氏之百万藏书。”

四皇子感叹:“如此襟怀,堪称大儒。”

季文昭灵机一动说道:“哦,恩师正在此楼中,我可为蒋公子引见。”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举

四皇子犹豫了:“我才疏学浅,恐难入大儒之眼。”

季文昭笑着说:“蒋公子不是说日后还要来书院就读吗?现在与我恩师搭上个话,日后不就容易入学了?”

四皇子忙点头说:“对呀,多谢季公子考虑周详。”

季文昭忙请道:“蒋公子不必客气,两位这边请。”这位娘子是那个沈二小姐的贴身侍女,这位蒋公子也在这一行人中,应该是局内人,他们可以与恩师接触一下,日后也好合作。

季文昭领着两个人到了楼上,自己先敲了门,等人开门后,说道:“我请来了我要与之同行的蒋公子和苏娘子。”

屋里的老者点了下头,季文昭转身示意四皇子与苏婉娘进屋,对他们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恩师严老夫子,这位是学院经师……”

屋里的人都比四皇子和苏婉娘年长,四皇子和苏婉娘恭敬地行了晚辈的拜见之礼,对方还了礼。

严敬为官办学四十多年,阅人无数,眼睛一打量,就看出四皇子是个阅世不深脾气顺和的青年人,他都没怎么看苏婉娘——长得漂亮的女子在外面容易招祸,其实没多大用处。他眉头微蹙:那个提醒了季文昭的术士可真不会用人,看来季文昭的确该和他同行,也算是有个顶事儿的。

众人都坐下,经师中的一人也不客套,开口说道:“朝上太子无意相助镇北侯,军需日减,又削减了驿卒。若是北戎犯境,战事一起,往来信息不通,我朝兵粮短缺,兵部又在太子掌握之中,粮草援军必然调拨迟缓,我朝胜算渺茫。这中间许多关节就在京城,难道不该在京城布置?君等此去边关有何用意?”

四皇子张口结舌,喃喃地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为了,保护沈家军不被消灭吧……”

众人都有些失望地互视:看来这个人不知道什么实质性的措施。

四皇子看苏婉娘,苏婉娘福了一礼,说道:“我家主人已有良计,只是不曾明言。”

一个人问道:“小娘子此话怎讲?”

在众多学者面前,苏婉娘不敢抬头,但口齿清晰地说:“我家主人七年前算出沈家军覆灭不救,北戎深入腹地,朝廷被迫迁都江南,二十年后,半壁江山也未能保全……”众人都面露凝重,虽然他们都知这只是演算之语,可是人们对易经所断一直怀着敬仰之心,更何况这触动了人们的灾祸情结,谁也不敢置之不睬。

苏婉娘接着说:“我家主人遂开始谋划解救之策。那时大皇子新纳吕氏之女,得朝堂重要助力,不日即将册封太子,皇后之势如日中天。相较之下,现今的情形已远胜七年前。”

她虽然没有都点出来,可是大家都听明白了。太子册立以来,平庸无能,先有刺杀三皇子残害手足之嫌,接着皇后被废,太子失了内宫支持。最近他向北戎送粮之事人所周知,太子之誉已毁去大半,这可与七年前大不同了,难道,这些竟然是她主人的手笔?!

严敬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婉娘话中的要紧之处:“你主人那时就开始谋划,可是早就想废太子,拥立三皇子为储君吗?”

何止是废太子?苏婉娘垂着眼睛:“我主人算出太子有意结交北戎,若其如此行事,可乱世亡国。我家主人不忍见生灵涂炭,才尽力挽救我朝边关守军。”躲过了算计太子是为三皇子篡位夺++权这个话柄。

一个经师咄咄逼人道:“这么说,你家主人并没有想推三皇子为诸君?可是因三皇子为人过于直率简单?”

四皇子忙开口道:“三皇……子虽然率真,但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严敬犀利的目光看向四皇子:“你怎么知道?”

四皇子眨眼:“我……我与他的弟弟四皇子相熟,常常一起下棋,听他说起的。他与三皇……子一同就学简老夫子门下,对三皇……子之性情,甚是了解。”

季文昭忙认证:“蒋公子是不是四皇子外戚蒋家的亲戚?”

四皇子使劲点头:“我是蒋家的亲戚!”蒋家的外孙,可不是亲戚吗?

另一人皱眉:“难道有人想推四皇子上位?”

四皇子吓得连连摇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四皇子绝无觊觎帝位之心!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严敬皱着眉头说:“这话说别人也许是贬义,可他身为皇子,若真如此淡漠,却是好事……”

四皇子忙说:“不好,不好,他这个人只是没有野心,不求上进……”

严敬不喜被人抢白,冷笑道:“野心?狂妄之心,蛇可吞象!上进?争权夺利罢了!这世上从不缺利欲熏心之徒,一味争抢,贪欲如狂!”也许是想到了太子,严敬语带教训地说道:“被权力迷了心窍的人,必不择手段,六亲不认!说大了,国家祖宗都可不顾,说小了,至亲手足都可残杀利用。岂不知,天道酬良,正行所得才可持久。非仁非义者,就是爬上高位,也是祸多福少,不自己摔死,也必祸及子孙!青史昭彰,榜上英名岂是源自一时得失?若其人有仁义之心,宽容磊落,就是自己不争,日后也可被人助成大事,蒋公子不可低估那个四皇子。”

四皇子又是感谢又是恐惧,行礼道:“晚生受教,但是那个四皇子满心就想娶妻生子,他与三皇子感情甚笃,绝对不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最重要的是,他对治国什么的毫无心得,完全没有兴趣。”

严敬缓慢地点了下头:“难得他有自知之明。人有三大错不能犯,一是德薄而位尊,二是智小而谋大,三是力小而任重。许多人只为贪图权力,就拼命争夺高位,岂不知,高处不胜寒。身居要位,若是有些许闪失,就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四皇子深礼道:“夫子字字珠玑,晚生一定铭记在心!我……我认识的四皇子实在没有才能,现在国家危亡在即,三皇……子若有众多有识之士相助,完全可以成为明君。三皇子通情达理,为人坦白,不像太子那么阴沉。辅佐他,该不会如在太子身边那样危险。就我所知,三皇子心有所系,有深情者,当是性情中人,不会残忍无度。他若是娶了沈大小姐,实力就完全胜过太子。而且三皇子有一腔热血,不管是不是为了镇北侯府,都有保国扞土之心,绝不会像太子那样有借助外夷的企图。”

人们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用外族的手,来残杀自己人。中国历代都管这种人称为“汉奸”。“汉”是汉族,对自己族人的背叛,自然是“奸”人了。

若是太子起意借北戎之力铲除异己,光想想没什么,但是要是真敢如此行事,就必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四皇子把这话递过去,算是埋下了火种。他这么大白话地为三皇子说好话,大家都知道他是三皇子的支持者,严敬对四皇子点头道:“多谢你的见解。”

四皇子知道这是要他们告辞的意思,忙又行礼道:“晚生能拜见严老夫子,真是三生有幸。日后有机会,晚生想来书院就学,不知严老夫子可能接纳?”

严敬见面前的青年态度恭敬,将他归到了孺子可教的类别中,听四皇子这么说,就问道:“你想入我书院,可是为了科举做官?”

四皇子又赶快摇头说:“不是,只是为了来读书。”

严敬微眯眼:“只读书?”

四皇子点头说:“吾平生想读百万卷书,行百万里路。将人生岁月用于求知和见世。若是人死后有天堂,我只望我的天堂是藏书之馆,有天下人写的所有的书。”

严敬少见地动容,他最爱藏书,家世也是代代以书为宝,金钱不买首饰细软,全用在了买书藏书上,所以才开了这书院。听四皇子这么说,他问道:“读这许多书,难道不想学以致用?”

四皇子回答道:“我本是……”他没敢说胸无大志,改口道:“没什么本事的人,读一辈子书,对我是乐事。”

严敬露出了一丝很淡的笑容:“公子是位清高孤傲之人。”

四皇子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我……我只是很懒惰。”

严敬摇头道:“你说你与四皇子下棋,博弈者,怎是懒惰之人?”

季文昭笑着说:“就是呀!动脑子可是个累活儿。”

其他人见严敬明显喜欢四皇子,就笑着说:“蒋公子乃人中俊杰。”

四皇子又摇手:“我下不过季……公子。”在他恩师前,就不能说他是国手了。

严敬点头说:“公子日后随时可来入我书院就学。”算是校长亲口录取了。

四皇子知道日后有了个免费图书馆,真心高兴,再次笑着道谢:“多谢严老夫子抬爱。”

两方客气告辞,四皇子带着苏婉娘出门,继续在书院里逛来逛去。

四皇子很高兴,对苏婉娘说:“你听见他说我了吗?有自知之明。”

苏婉娘笑:“他还说你清高孤傲呢。”

四皇子笑:“我可不清高!我跟你说,我特别喜欢读那些鬼怪志异之类的书,还喜欢小孩子的书,猫头鹰能说话之类的,你说,我哪里清高了?”

苏婉娘笑:“那些还用读?我小的时候,我爹就常给我讲,什么小狐狸去串门,和小黄狼成了好朋友……”她停了下来,不笑了。

四皇子停了片刻,安慰道:“你先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苏婉娘声音发抖地切齿说:“我怎么能不想?!我好恨哪!”

四皇子看看周围没有人,低声对苏婉娘说:“你别急,严老夫子如果决定去支持三皇兄,那太子的胜算就又少了许多。”

苏婉娘低声问:“为何?”

四皇子悄声说:“且不说严老夫子当初位居丞相之位,有多少下属。就说他辞官开了这严氏书院,二十年来,书院中出了多少中举做官的人?谁不得叫他一声‘老夫子’?文人最讲师门所出,他不张口也就算了,大家顶多逢年过节送个贺简,可他若重新出山入政局,你想想得有多少人需卖他个面子呀。”

苏婉娘斜眼看四皇子:“你懂得挺多的呀!”

四皇子忙说:“哪里哪里,娘子夸奖了。”

苏婉娘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真不想当皇帝?”

四皇子切了一声:“你忘了我发的誓了?”

苏婉娘极低声地问:“为什么呀?”

四皇子走了几步,才小声说:“我小的时候,才四五岁吧,有一次父皇来我母妃处,我想和他玩,就躲在门边,他出门时,我跳了出来叫了一声……”四皇子停下,苏婉娘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愉快的事,就不敢插嘴,等着四皇子往下说,四皇子过了一会儿,才又平静地说:“我父皇被吓到了,以为是刺客,当场一脚就把我踹飞了,我母妃当众下跪,为我求情。我父皇引了曹操梦中杀人之典,告诫我母妃要对我多加管教。”

苏婉娘是被父母宠爱着长起来的,听到此话,后背发凉。这个典故是说当初曹操怕有人在他睡觉时上前刺杀,就对人说他梦里会杀人。他睡觉时被子落在地上,一个亲近的侍卫过去给他拾起被子盖在了他身上,曹操起身一剑杀了侍卫,然后接着睡觉。醒来后假装惊讶,问是谁杀了自己的侍卫,然后特别悲伤地哀哭,告诫大家不要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接近自己,还厚葬了侍卫。只有杨修看透了曹操的伪装,说曹丞相没有做梦,是大家在做梦呢!也有人说,杨修接着就让曹操最宠爱的侍妾在曹操睡觉时去给曹操送衣服,逼得曹操杀了她。曹操为此深恨杨修,找茬儿干掉了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

皇帝引这典故,是说他可以杀了四皇子。

苏婉娘叹气道:“这……这……”

四皇子说道:“我那时觉得他特别可怕,别说不像是我的父亲,都不像是个……”人了。

苏婉娘点头,表示懂得四皇子的意思。

两个人遛到太阳西斜,才回了季府。

等到沈汶睡醒,苏婉娘对她讲了过程,沈汶很满意道:“三皇子过去就是文官上没多少人,叶中书是个清流,若是严老夫子的人支持他,他就能在朝上与太子对阵了。”

苏婉娘有些兴奋地说:“蒋公子替三皇子说了好话,严老夫子同意蒋公子日后来书院读书了呢。”

沈汶放心地说:“看来他真的无意帝位。”

苏婉娘小声说:“当然啦,他那意思,皇帝能做得没了人性,他才不会去做。严老夫子还说他清高孤傲呢。”

沈汶挑眉:“你是不是特自豪?特喜欢他?”

苏婉娘脸红,一推沈汶:“说什么呢?!我不是就是给你讲事儿吗?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苏婉娘口是心非地说,可看样子已经把四皇子看成了日后的夫君了。

沈汶闷闷,但是带着四皇子出来不是就让他与苏婉娘浪漫旅行吗?两个人感情日长也是自然的,沈汶泛着酸意开导自己。

密室中,严敬最后拍板:“就这样吧,虽然三皇子不是最佳人选,但此时,舍其无人。”

季文昭说道:“恩师,昨日那人对我言道,不可泄露身份,不能让三皇子知道吾等正在帮着他对抗太子,以免他登位后猜忌吾等有反骨,所谓开国灭功臣也。”

严敬缓缓点头:“此人甚是谨慎周密。”

季文昭想到昨晚沈汶的样子皱了下眉,可是没有纠正自己老师的误解,继续道:“那人说我中华历史跑不过开国灭功臣、私党乱朝政……”他把顺口溜说了一遍。

严敬双手按在桌案上说:“虽是粗鄙简陋,倒也可称定律。吾等现在有私党乱朝政,有腐败行于世,正当国力渐衰微,但是,还没有大崩溃,还没有!”他的眼里有种激愤的光,对几个人说:“去告诉在京城的人,尽量不露痕迹地支持三皇子的倡议,给边关增加粮草兵员。尽全力不让太子在此时启动大工程,要对皇上陈述此时劳民,会引起动乱。吾国国力有限,已不容有失。而且,搜集太子名下官员贪污枉法的证据,现在为官者,鲜有清廉之人。若证据确凿,就透露给清流人士,以舆论之力,将其所为传达给皇帝。另外,三皇子已过弱冠之年,本该婚配,让人启奏皇上,为三皇子提亲。三皇子若是真的意属镇北侯长女,就为其鼓势争取……”

不说严敬在这边布置,在他二儿子的府中,严二夫人正抱着严氏痛哭:“我可怜的儿啊!成亲才一年,就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还被送进了庙……”

严氏小声说:“娘!别哭别哭!是我自己要去庙里的,我这不是跑出来了吗?我这就去找我那亲亲夫君啦,不会守活寡了……”

“胡闹!胡闹!”严二官人拍桌子:“这要是泄露了,你还想活命吗?!”

严氏说:“那你们别告诉别人不就得了?真是!这么简单的事!”

严二官人跺脚了:“我们怎么会告诉别人?!可万一……”

严二夫人打断:“别胡说!没什么一万万一的事!我的女儿福大命大造化大,五岁时咽了气都又活过来了,以后更不会有事了!”

严氏拍拍自己娘亲的肩膀:“对!娘,你知道我,脑子比男子都好用,现在腿脚又练出来了,还学会了骑马……骑驴,日后天下不就是我的了吗?!”

严二官人又拍桌子:“胡说!胡说啊!”

严二夫人抹着眼泪:“你吼什么呀,孩子好容易回来一次。”她问严氏:“你要住多久?别怕,娘护着你,没人能发现!你住多久都行!”

严氏有些歉疚地说:“娘,我明早就得走……”

严二夫人嚎啕大哭起来,这次,严二官人眼睛也红了。

次日清早,季文昭收拾好了行李,和他们一起离开。

季宅的门外,没有别人来送行,严氏父母就是再爱女儿,也知道严氏是从庙里偷跑出来的,不能惹人注目,所以也没有到这里来。只有季严氏表面平静地与他们一一道别。苏传雅忍住了眼泪,气鼓鼓地对着他们行礼,对沈汶时努力地笑了一下,可因为差点哭了,马上又收回了笑容。

他们刚要启程,一个老道士带着个小道士沿着街道往这边走来。

老道士紧张地嘀咕着:“是他们,是他们!逆天之人,治世之臣,天哪!……快点,快点,我要跟他们搭上话,救你师叔……”

张允铮注意到了这老少两个道士,盯着他们,沈汶也看过去,那个小道士与沈汶一对眼神,吓得脸白,哆嗦着说:“鬼……鬼呀……”

张允铮喝道:“你说什么?!”

本来情绪就坏的苏传雅也趁机叫起来:“你道歉!怎么能随便说人是鬼?!”

小道士一看苏传雅又惊叫起来:“鬼!”

苏婉娘皱着眉头过来:“你这个小道士……”

小道士见了苏婉娘,双手捧着脸要哭了:“鬼啊!”

季文昭呵呵笑了,对正在诧异的老道士说:“这位道长,虽然道士有驱鬼之能,但不能这么当街招揽生意……”

小道士扭脸看季文昭,终于哭起来:“鬼呀!”扭头就跑,老道士本想对众人介绍自己,可小道士这么一跑,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追着小道士而去:“徒弟,别跑,师傅来了……”

张允铮不快地呸道:“又是来骗人的!”

苏传雅这次同意张允铮的见解了,对着小道士逃开的方向说:“你才是鬼呢!”

沈汶垂下眼帘,不愿让大家看到她的情绪。她知道那个小道士定是有通灵异能的人,能看破此世背后的前世。除了自己是鬼魂附体外,其他几个人,前世都已经死了,可不已成了鬼魂?

季文昭心中有些古怪,打起精神说:“我们走吧。”

张允铮现在听小道士叫沈汶“鬼”,再次想到沈汶会脱魂离开,觉得胸中压抑,大声吆喝道:“快点!启程了!”

四皇子听见那个小道士说苏婉娘是鬼,以为苏婉娘会死,一时心如刀绞,紧皱眉头,看向苏婉娘。

苏婉娘倒是没在意,正对着苏传雅匆忙叮嘱:“你要好好读书,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别荒废了……”

苏传雅鼓着腮帮子,爱答不理。

张允铮在前面催促起驾,苏婉娘摸了摸苏传雅的头,与沈汶和严氏上了车。四皇子慢慢放下心——不会的,是自己多想了。沈二小姐能带她出来,自然是能保护她。忽然,四皇子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能,心情沮丧。

苏传雅强忍着泪看着他们走了,暗地里决定这两天也不上什么学了,满城就去找那个小道士,见面把他揍一顿!

张允铮带着众人到了郊外,与施和霖和段增等人会合。季文昭不换流民装,坚持要保持文人本色,最后穿了满身是补丁的书生长袍,算是落魄文人。他以前在外面行走时就会骑马,于是有时骑驴有时坐车,倒没有给车队添麻烦。

这队人恢复了以往的行径,张允铮和段增每天都要明枪暗箭地来几句,段增又与施和霖为了草药的名称和用途而争论不休。严氏经常要催促车马快行,弄得张允铮也会和她对上……

在季文昭的眼里,张允铮段增苏婉娘都不到二十岁,不能称为成年。严氏也许过了二十,但是她那个性子,跟成熟沾不上边。那个有异能的沈汶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总躲在车里。季文昭对这帮小年轻的充满看不起,很快就把自己弄成了个领导,什么都要去指点一下。

季文昭觉得这些人中最少年老成,知情达理的,只有蒋公子。虽然这位蒋公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可季文昭借着下棋的机会,和他谈天说地,很快就发现这位蒋公子博览群书,虽然表面温和,但是心里都有自己的见解,不会人云亦云,两个人相谈甚欢。

四皇子自从季文昭来了以后,觉得原本幸福的生活竟然能更加幸福。隔上那么两三天,两个人就能摆上棋盘,在旷野或者林间下一局。四皇子自然是一路败北,可与季文昭聊聊天,有很多启迪,也不觉得难受。

他们要往西北方走,去在沈汶指定地点建起的酒窖。越走他们离灾区越近,路上流民越多。

这天,一群流民正错身而过,其中一个看着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一下扑倒在地。段增从骡子上跳下,跑到了那个老人身边,拿起手号了下脉,立刻从背后包裹里拿出针袋,扎了十几针,那个老人醒过来。

围观的亲属们都对段增一阵称赞,段增扭头喊:“谁来帮着写个方子!”

张允铮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不耐烦地说:“你快点!别磨蹭!”

张允铮的小厮玉兰去褡裢里掏出来笔墨来,四皇子惦记着自己说要帮着写方子,也凑过去了。其实他也没帮上忙,只蹲在一边听段增说药名,还给人讲讲是什么作用。

三个人在大路边上,张允铮见远处有车队来,还有锣声,又大声说:“你们别在这里堵着了!我们得走了!”

段增不理张允铮,还是把方子说完了才起身,那个老人的亲属都向他行礼致意,老人微弱地对段增抬手:“谢谢郎中。”

段增说道:“老丈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要生气,半月后再走动……”

边上一个人道:“不走动去哪里要吃的?”

玉兰把写好的方子递过去,那人接过来叹气:“怕是无钱抓药啊。”

段增说:“这些药都不贵,去药店问问,说帮他们扫扫地,干些活,能不能给一副药……”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钱,给了对方。

锣声已经到了附近,张允铮又大声喊:“快点回来!人家车队都过来了。”三个人往回走,路上的人们也都散开。几个人抬起老者……

前方锣声里有几声鞭响,有人大喝道:“闪开!避让!此乃新任太守的仪仗!”说话间,衙役鸣锣开路,从人群中过来一队车马。前面有几个人一路甩着响鞭,清空道路。那抬着老人的几个人慢了片刻,被抽了一鞭子,他们一踉跄,抬着的老人落在了地上。车仗接近,清路的人急了,一脚就把躺在路上的老人踢到了一边。那个老者滚了几滚,躺在那里不动了……

段增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就要扑过去,四皇子懂事,伸手紧拉住了他的衣服,玉兰也连忙抱住了段增另一只胳膊,段增急得额头青筋暴起:“他刚刚犯了心疾!你们这是杀人!”路那边传来人们的哭叫声,周围的流民都围拢过来。

那几个衙役冲着段增走过来:“刁民想讹人?!”“你想造反?!”“挑动民众?!抓了他!”

四皇子拉着段增后退,嘴里说:“没有没有!他是个郎中,方才给人治病来着……”

段增要挣脱:“你们杀了人,得去衙门!”

那些人笑起来:“这是太守的仪仗!这就是衙门!走!跟我们去衙门!”“拦截太守的车队,你找死呢!”上前来拉段增,张允铮走过来,蛮横地问:“什么事?!才离了牛头山两天,就有人找茬?!”他面目狰狞,几个衙役都后退了一步,回头看了看有四十多人的太守车马,才又对张允铮说:“你们是土匪?!都抓了!”张允铮带的人自然都下了骡子,螃蟹一样横着走过来,表情野蛮地站在了张允铮身后。

四皇子忙说:“我们不是土匪,不要打架……”急得冒汗。

季文昭过来,拱手行礼:“各位官爷,得罪得罪了。乡野之人不懂规矩,望官爷海涵!这是新任太守的仪仗?是来接替鲁太守的?吾等退后退后,不敢惊扰……”说着把一张银票塞在了一个衙役的手里,然后一扯张允铮:“你忘了我们是要去干什么的了?别惹事!”

几个衙役看张允铮和他身后的几个人明显不是个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接了银票去推搡别人:“看什么看什么?!滚开!不想活了?!”……

季文昭拉着张允铮,四皇子拖着段增,离开大路,到了路边的马车边。段增气得发抖,四皇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玉兰小声劝:“那边是个流民老汉,就是死了,还能如何?能去告太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