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铮刺头:“当然能告!”

季文昭低声说:“告什么告?!你敢?!民不与官斗,懂吗?!”

张允铮说:“不懂!我敢告!”

季文昭一愣,然后翻了下白眼:“因为你不是民!别觉得自己了不起,没有京城的那个靠山,你敢告什么?!”张允铮紧闭嘴唇。

季文昭接着教训段增:“今天也就是他没有几个人,不理你。如果现在他带着厢兵,你还能得了好?!别对我这副嘴脸!你这是什么脾气?!没长大?!”

段增怒道:“你小心点儿!别生病落在我手里!”也不骑骡子了,一转身去了施和霖的车里。施和霖劝他道:“看看,你现在知道我对你好了吧?别生气,人各有命,贵贱不同……”

那边,新任太守的仪仗队在尘土和哭声里走过,随着锣声走远了。

张允铮皱眉问玉兰道:“不是说精简一年吗?这才几天,怎么就新官上任了?你怎么问的消息?”

季文昭说:“原来的确是精简一年,但是你知道那只是个说辞。鲁太守多次感谢三皇子的建言,说救了许多人。自然会被精简掉。可惜那时我恩师还没准备出手,不然许能留住他……”

张允铮骂道:“就不会换上这么个狗官!”

四皇子叹气:“也许他有为官的才能呢?”

季文昭嘿嘿了一下:“这个我倒是打听了,这个新太守的才能就是拍马屁。”

张允铮笑起来:“这可不就是为官的才能?”

季文昭无奈道:“的确是,对百姓好不如对上司好。这个新的太守原来的治下灾荒严重,你看他就是从灾区那边来的。据说他特别会溜须拍马,所以一路升迁,灾荒也挡不住。鲁太守福泽一方乡民,也架不住丢了官。”

四皇子皱着眉:“如果不是太子在排斥异己,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张允铮鄙夷地说:“就是没有太子,也有孙子,蚊子,什么时候没有排斥异己?”

季文昭呵呵笑起来,说道:“你说的还真对,官场从来是结党营私者众,这是常情,无人能免俗。比如我们自己,是喜欢对自己好的下属呢,还是喜欢不对自己孝敬,但是对百姓好的?”

四皇子郁闷,勉强地说:“对百姓好的。”

张允铮白眼:“伪善!”

季文昭进一步诱导四皇子:“百姓好不好,又不关你的痛痒,可每日里给你送礼送钱的,帮你跑腿做事的,对你问寒问暖的……可是真真切切地与你有关,你会对谁好呢?”

四皇子不说话了,张允铮烦躁地说:“启程启程!讲这些烦心事!”

四皇子有些不解地问季文昭:“官场如此不堪,那你为何还想当官呢?你能对百姓好吗?”

季文昭哼了一声:“因为我比他们都高明!从心底看不起这帮庸才!所以我能对百姓好。”

张允铮歪嘴:“你能不能谦虚点儿?!”

季文昭呵呵笑着:“不能!”

他们这行人继续前行,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京城里,沈汶的出行早就传入了皇帝的耳中。对于这种为自己招揽好名声就入庙发愿的事儿,皇帝见得多了。镇北侯那个次女从小就因出口不逊名声不好,更别说以前被皇后和四公主吓死过两次,这次出庙,明显是为了洗清自己的闺名,日后好寻门正经亲事,皇帝没怎么在意。倒是镇北侯府里的另一门亲事,终于传到了皇帝耳中,让皇帝极为不快。

“听说镇北侯的第三子在与平远侯之次女议亲?”皇帝问孙公公。

孙公公忙小声说:“应该是。”

皇帝愤然地一拍书案:“朕就知道镇北侯与朕离心离德,跟他的父亲一样!”他这边让人去暗杀平远侯,好给他个教训,可还没来得及回手教训一下同样在场的镇北侯第三子呢,镇北侯竟然要与平远侯结亲?!这不是明摆着是要袒护平远侯吗?

皇帝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孙公公忙给蓄了些茶水。

皇帝对孙公公说道:“找人给镇北侯带个信儿,说朕有意将五公主指给他的第三子!”

谁不知道五公主出家了?多方的猜测都是皇帝对平远侯下手后,五公主与张大公子的婚事不成了,五公主自断红尘。现在如果皇帝强迫五公主嫁给镇北侯的第三子,五公主是否会同意先不说,镇北侯若是肯了,就算是背弃与平远侯府的婚约,沈三公子还横刀夺爱,这两家就该顶上了。如果镇北侯不允,那么就是公然对抗皇帝,日后就有机会惩罚一下拒婚的沈三公子,正好算一下他帮着张大公子阴了四公主的账,算是一箭双雕。

不久,一封礼部传书就到了边关,信中说皇帝有意赐婚镇北侯第三子和五公主,虽是询问,可语气却很傲慢——皇帝若是真赐婚了,谁敢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三大错误,出自南怀瑾。

☆、谈心

礼部的信到边关时,并没有得到立即重视:管理镇北侯信件往来的沈坚,现称沈督事,与镇北侯一起出城去了边境地区,算是随领导视察,因为对面的北戎最近集结了大量的军队。

镇北侯站在界石边,皱眉看着远方。

沈坚却和沈毅在不远处,低声私语。

沈坚问:“你觉得他们会发起攻击吗?”

沈毅点头说:“看着像,有二十来万了,辎重也来了许多。兵将都着盔甲,不是闲散兵士。”

沈坚皱眉了,极为低声地说:“可是,妹妹说的……该在三年后呀,而且,有五十万余。”

沈毅也表情严峻:“最好在三年后,我们完全没有准备好!我的兵士虽然有了两千,可武器平常,马匹才五六百匹……”

沈坚也点头说:“我给她备了石材,但是根本没有施工……”

沈毅有些担忧地说:“她是不是惹起注意了……”

沈坚否定:“不会,按理,她现在是住在庙里。京城的眼睛都盯着三弟或者大妹妹,就是有人去庙边上等着,也断不会想到她离开了。你还不知道吗?她一向善于伪装……”把大家都骗了。

沈毅还是不放心:“那这一路上……”

沈坚又摇头,悄声说:“她们一行是扮成流民走的,现在正是灾年,满地流民乞丐,盗匪横行,他们如果不太出格,谁都不会注意到……”

沈毅望着境外:“他们会发动吗?妹妹是不是来帮我们抗敌的?”

沈坚再次摇头着:“不像,妹妹一向谨慎,不会不告诉我们这么大的事情。”

沈毅慢慢地点头:“若是信她的,他们会退兵。”

这次,沈坚不信了:“大军都这么接近边境了,为何会退兵呢?”

沈毅长出口气:“不知道,反正这次我们没有准备好,只能往好的方向想。”

沈坚苦笑了:“但愿我们心想事成吧……”

前面的镇北侯回头招呼道:“你们过来!”

两个人走过去,镇北侯指着边境一线说道:“我们的兵士要日夜巡守,如果有事,赶快点起狼烟。”

沈毅沈坚都称是。镇北侯又在边境停留了两天,才在沈毅和沈坚的陪同下回了燕城。

镇北侯读了礼部的书信。

想到边境的情形,镇北侯的眉头再次打结: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管这种事!

他长年驻守边关,远离京城,加上他不想让皇帝觉得他在京城布了耳目,往来传递消息的人寥寥无几。他认为他有重兵在握,主要的责任就是守住边疆,其他的,都不该是他要去张罗的。

杨氏与平远侯夫人李氏口头提了亲的事,开始并没有告诉他。等到两家互派媒人,相互走动了,才写信告知了他。镇北侯以前与平远侯同是武将,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少有些惺惺惜惺惺。平远侯放了兵权,镇远侯也理解,两个人所行道路不同,后来就没有了太多交往。可谁知两家小辈却交情很好,先是两个女儿与平远侯的次女常有往来,接着儿子们也一同下棋出游,俨然好友。镇北侯觉得两家做起亲家来也没什么,就没有反对杨氏的决定。

镇北侯不知道京城具体都出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说四公主有意张大公子,可接着张大公子就离开了京城,四公主和了番,接着,又有传言说平远侯受了伤。他正觉得扑朔迷离时,礼部的书信就到了,这是不是因为皇帝听说自己家和平远侯府的亲事,表示不同意?可皇帝为何要对这事插手?边境那边北戎陈列重兵,也没见他多问一句!

镇北侯把沈毅和沈坚叫了来,想问问他们的意见。

说来,镇北侯对沈毅很失望!这个长子他本来寄予厚望,希望他来了就陪在自己身边,向自己好好学习领兵打仗的技巧,日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沈毅一到,就说要好好熟悉军务,不是向父亲请教,而是一头扎入了下层兵丁之中,轮访兵营哨卡、垦田休整之所,与众多兵士交谈,经常两三个月不见一面。等到一年后,他竟然亲自挑选了兵士,说是要成立自己的卫队,然后带着他的几百人经常到野外去,扎营在城外,根本不住在燕城。镇北侯觉得这是他心情浮躁,不能踏踏实实地跟着自己学习治军要领。

他也曾狠狠地训斥了沈毅几次,无论他说什么,沈毅只沉着脸听着,到最后就是一句话:他要有自己的卫队。

镇北侯无奈了,有点后悔没让这个孩子早点来到身边,十来岁时就在边关自己带起来,也许就比等他长成后再来要听话。

他这个遗憾在沈坚到了以后就得到了弥补。

吐谷可汗日益强大,北戎早晚会与南朝开战,镇北侯又听说沈坚与三皇子走得很近,就让这个二儿子赶快来。可沈坚到了,镇北侯又对他心怀歉疚——沈坚连孩子都没有就到了边关。沈坚想在周围游山玩水,镇北侯也没有阻拦。可沈坚只游荡了一个多月,就收了心,主动要求进了中军大营,从细微杂务开始,有系统地学习了粮草武器的管理,布兵的规律,将士的调遣等等,现在已经成了镇北侯的左右手,平时所发的军文要令,多出自这个老二的手。

可镇北侯又有些不满:沈坚明显是个治军管理人才,没有为将者的那种主见和豪情……这么说来,要成一军统帅,还是得有老大那股劲儿……

镇北侯叹气: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但愿日后他们兄弟同心,互有所补吧。

中军帐里,镇远侯把礼部的书信给了沈毅和沈坚,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都闪过冷笑。他们对京城局势的了解远比镇北侯详细,沈坚身边的张丁是张允铭给的,原来是张允铮的小厮。平远侯府守着张允铮那么大个秘密,给张允铮的人都是平远侯千挑万选的人精,现在到了沈坚身边,自然是代表了平远侯的势力。京城的许多消息,都是张丁从平远侯府的暗线里得到了,口头告诉沈坚,沈坚再找机会告诉沈毅。

兄弟两个当然知道皇帝对平远侯的暗杀是怎么回事,还知道护送沈汶来边关的,就是平远侯府的远房子侄。沈坚带的工匠是平远侯府的银子买来的,日后的粮食,是平远侯府的支持。两家已经生死相关了,只不过现在无法把这种安排告诉父亲。

皇帝这么干明显是离间两家。这个年代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从孩子那里只要个首肯,提前定情不容于世。皇帝自然不知道沈卓心里喜欢张允锦,他怎么拆得散?

沈毅对沈坚使了个眼色,沈坚开口道:“父亲,此事甚是不妥。”

镇北侯问道:“为何?”

沈坚低声说:“父亲,近年来朝廷一再消减军需,粮草之供完全停止。就是有灾年这个缘故,何尝不是因为皇帝对父亲不喜?”

镇北侯微叹:“这其中的缘由,我也是明白。当初,我父曾……”现在的皇帝登基不久,老镇北侯就死于战场,镇北侯总有些疑心,觉得父亲是选择了死亡,以保全家人。

沈毅冷笑道:“父亲焉知这不是皇帝的一番试探?”

镇北侯脸色阴了。

沈坚又小声说:“我也觉得皇帝是在试探父亲,想看看父亲是不是应了,这样就能看出我们家是否想要皇家的庇护。若是父亲答应下来……”沈坚更压低声音:“皇帝是不是会更加多疑?”

沈毅哼道:“五公主已经出家了,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还俗?”

沈坚点头:“就是呀,这是个面子话,父亲不能当真……”

两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使劲掰歪楼,镇北侯终于说:“那就回信敬谢,说你三弟配不上皇家公主吧。”本来他就没想让沈卓去娶公主好不好?有什么可试探的?

沈坚点头说:“好,我来写。过去请求朝廷增加军需的奏章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父亲是不是该向朝廷急报边境的军情?再要一些军资?”

镇北侯苦笑:“你小子倒是聪明,是啊,我看着吐谷可汗怎么是想打仗的意思?我军物资逐渐匮乏,要好好陈情一番。”

沈毅问道:“那三弟的婚事呢?”

镇远侯叹气:“只能先暂停不议吧,先等等。”

于是沈坚就起笔替镇北侯给礼部写了封回信,先洋洋洒洒地用大篇幅讲此时边境吐谷可汗陈兵二十余万,用意十分不良!看着像是随时要发起进攻!然后细述这几年干旱,边境粮草如何急缺,兵士无心守关,再写了希望朝廷能马上拨款送粮给边境,以增强边防!到了最后,才用寥寥两三句话,说犬子性情鲁莽,不敢高配公主。这哪里是给礼部的回信?明显是把礼部当成了个传话的,指望礼部把这信直接递给皇上。镇北侯看着觉得很合乎实情,就认可了,签了名字盖了印。

“危言耸听!”皇帝把信扔在了书案上,“他这是不想要五公主,也不想和平远侯撕破脸!用这些东西和朕讨价还价!朕难道要听他的?给了他这些军需他才让他儿子娶五公主?岂有此理!不知好歹的家伙!”

可话虽这么说,读了这信,皇帝还真有些担心边境的情形了。他问了自己的人,也说边境正有北戎大军集结。皇帝原来想的是,如果镇北侯拒婚,就找个错儿把沈三公子判个流放什么的,可是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了。

现在连年旱灾,根本无法供应边关粮草,镇北侯那边靠着自己的力量守着边境,皇帝正乐得无事,真把面子撕破了,虽然镇北侯不可能干出投降北戎的事,可他要是败了,那就麻烦了。就是他不败,那边一打仗,他若是派人到京城来清算这些年朝廷的亏欠,公开他所处的困境,就必然应和了三皇子这段时间的大声疾呼。就是太子全面把持着户部和兵部,舆论之下,人心也会倾向三皇子一边……

皇帝有些烦躁:他不喜欢太子做大,可也同样不喜欢对自己冷淡的三皇子。最好两个人相互较着劲,可谁也赢不了谁。若是镇北侯真的闹起来,三皇子的赢面真的就大些了,皇帝并不想看到这一点。

思来想去,皇帝皱着眉,表情很郁闷。

孙公公忙为皇帝轻捶后背,小声说:“这么一来,至少那两家就不会结亲了。”

皇帝冷笑:“他们只是想等着朕忘了这事,哼,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等多久!让人盯着,要是他们接着联姻,朕就赐婚!别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他们!”

孙公公低声答应着,但心里知道皇帝这不过是气话。这么说说,就是递个话,让两家别接着议亲,不给皇帝面子。而如果两家不结亲了,皇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沈坚把给礼部的信也抄了一份给了张丁,还对他说:“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婚。我可跟你说,我三弟与张六小姐已经议婚了,你得多多美言,可不能说我们这边有什么变动的话。”

张丁连连点头:“那当然那当然。”

所以,平远侯不仅看到了那份信,也得到了张丁的报告:镇北侯这边并不想退婚。

知道了这些,平远侯就把皇帝的威胁看得很淡然:自己的大儿子在造武器,二儿子去了边关。朝堂上太子的势力渐弱,三皇子的力量渐强。三皇子为了娶镇北侯的长女,二十多岁了还撑着不娶亲。日后三皇子一旦上位,镇北侯府的位置……未来是光明的!

可李氏却难受了:这门亲事不成的话,皇帝是不是会想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其实她真是多虑了。说让张允锦进宫之类的话,只是沈汶的攻心之计,皇帝现在对女子渐渐失了兴趣,每一行房,总是心跳得难受,遍体虚汗不说,接着两三天都会头疼眼花,腹泻不止。御医终于建议皇帝要养精蓄锐——这是禁欲的另一种说法。

看到李氏愁眉不展的样子,平远侯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劝解:“锦儿才及笄不久,还可以等等。”

李氏深深地叹息:“怎么又是等啊,大郎的婚事已经耽误了,那孩子要等到二十二,现在锦儿的……”她几乎要哭了。

平远侯拉了李氏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替他们担心。”

李氏想起沈卓当初在平远侯遭暗杀时过来帮着守卫,也不想马上就换一家,免得让小辈们寒心,就只能点头。

婚事谈了一半就停了,怎么都得跟女儿交代一下,李氏次日就把张允锦叫来了。

张允锦来时,李氏的小儿子正在屋里向李氏展示拳脚,一击一打地,嘴里说着:“娘!你看,我打得怎么样?!厉害吧!”

李氏勉强笑着:“厉害厉害,小郎身体越来越强健了。”

张允锦笑着用袖子捂嘴:“哪有这么说自己厉害的?”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李氏暗自叹了口气,对张允钊说:“你去园子玩吧,我跟你姐姐说话。”

张允钊刚要走,可又说:“我好久没见到沈小弟了,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他?”向他显摆一下我的武功。

李氏迟疑,对张允钊说:“等等吧,最近大家都很忙。”

张允钊撅嘴:“就让人带我去他家玩玩呗,有什么忙的?”

李氏说:“去跟你爹说,他同意了就会派人送你去。”他是不会同意的!但你就不会怨我了。张允钊不明底细,笑着点头,行礼后跑了,自然在父亲那里吃了闭门羹。

张允锦在李氏身边坐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娘找我何事?”两家的婚事已经谈了大半,她以为李氏让她来是问问有关婚事或者嫁妆的问题。

李氏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出门去,才小声地对张允铮说:“才得了信儿,皇帝不想让我们和沈家结亲……想把五公主指给沈三公子……”

张允锦原来浮现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惊惧地看向李氏。

李氏忙安慰道:“别怕,你爹说,这是皇帝……额……看不惯咱们两家……不该有别的……”

张允锦结巴着问:“那……五公主……”

李氏忘了那茬儿,赶紧说:“还没有正式赐婚,只是试探,沈家自然婉拒了。”

张允锦缓了口气,低了头小声问:“那他家……会不会有事?”

李氏明白她问的是沈三公子,小声说:“不该是,你爹说,镇北侯的信上写了好多边关的困境,现在边境不稳,皇帝是不会降罪沈家的。”

张允锦的眼泪这时才涌上了眼眶,忽然明白了人们常说的好事成空的那种悲伤,眼前袖子上的繁花成了模糊的光斑。

李氏叹了口气:“你爹说,先等等。”

张允锦几乎开不了口,可知道此时一定要表示意见,勉强出声说道:“女儿听爹的。”这是说她也想等等。

李氏又叹息:“我只是怕,耽误了你。”

张允锦哽咽着:“女儿愿意守着爹娘,不嫁人。”

李氏忙说:“可不能这么说呀,你甫一出生,我就给你准备嫁妆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了,以后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人……”

张允锦哭了,扑到李氏怀中:“娘,我真的不嫁了!不嫁了!”既然皇帝不同意,即使沈卓拒了婚,日后张沈两家也无法结亲了!

李氏拍着张允锦的后背,小声说:“别怕,你爹说等等,可还没说不成呢……”

可张允锦却听不进去了,她大哭了一场,肿着眼睛被人扶着回了闺房,当天晚上就不思饮食,次日就浑身无力,卧床不起。

李氏吓坏了,苦口婆心地安慰了张允锦半天,见她还是黯淡无神懒得开口的样子,就急急地去找平远侯。

平远侯一听,苦笑道:“看来她对那个小崽子上了心了。”

李氏叹气:“也不能怪她,都议亲了,她当初答应了,自然是放在了心上。现在不成,她想不开了。”

平远侯转着玉球想了想,说道:“你邀请那边沈大小姐来和她说说话。”

镇北侯府,杨氏得了镇北侯的信,也正在生气。她在钱嫲嫲之后杯弓蛇影起来,有什么话只与老夫人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娘,皇帝干吗管这闲事?不让大臣们结儿女亲家了?”

老夫人自从知道沈坚他们有事,就常常闭口不语。被沈卓要求说了让沈汶去庙里的话,再看沈汶那副娇柔无辜的作态,更感慨这府里的孩子们都不简单,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就偏偏瞒着父母。

老夫人叹了口气:“他是在害怕呀。”

杨氏不解地问:“他是皇帝,怕什么?”

老夫人低声说:“咱们府里有兵,他们府里有钱,这要是在了一起……”

杨氏恍然点头道:“哦,他是怕我们造反呀。可侯爷那个性子他还不知道吗?最是忠心的,怎么可能有反意?”

老夫人以前会完全同意杨氏的话,可现在她倒是真的觉得皇帝是对的——这两府若是合起手来,可是不得了的。而且现在看来,该是已经联合起来,不然沈汶也不会去庙里。一个女孩子去了庙里,一定哪儿也去不了。沈汶要去那么长时间,肯定是要远行。若想离开庙宇,钱从哪里来?自然是提出了这个建议的沈卓去操办的。沈卓是富裕的平远侯府未来的女婿,钱的来源不是明摆着吗?

虽然老夫人猜得不全对,但她认为两个府里的小辈们已经有了勾结这个结论却是完全正确的。

老夫人心中对皇帝有了些许歉疚感,又叹气道:“侯爷自然是不会反的……”可他的孩子们有了异心!但这也是太子给逼的,不然谁不想规规矩矩地生活?老夫人一向偏袒孩子,觉得孩子们想保护住这个家是人之常情。反正不作为也是个死,就让他们去努力一下,换上三皇子为太子,也不算是造反吧?

杨氏愤恨地说:“我觉得太子在捣鬼!弄不好是他想娶张家的女儿!”

对于杨氏的胡乱猜测,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又叹气道:“无论如何,不能坏了两家的情分,侯爷不是说先等等吗?那我们就先等等。”

外面有人说:“平远侯府来信了。”

杨氏忙说:“送进来吧。”

杨氏的一个丫鬟送来了信笺,杨氏打开,看了后递给老夫人说:“是那边请湘儿过去明日玩。”

老夫人虽然对杨氏自己先看了信而没有递给长者有些不满,但是现在她很少抱怨了,就点头说:“看来那边想让她去开导下张家小姐,让人送湘儿去吧。”

杨氏皱着眉:“皇帝这么一搅合,三郎就不能去送了。”

老夫人说:“让老关去送,湘儿该是没事。”平时骑马舞枪的人。

沈卓知道皇帝不想让两家结亲的事,并没有太吃惊,皇上的忌惮真的是可以理解。他也没太难受,照沈汶的估算,再有三四年,就天下大乱了。那时打仗的打仗,使计的使计,那之后成亲该更踏实。

当沈湘气冲冲地来书房找他时,他还有点惊讶:“你有什么事?”

沈湘瞪着他说:“我就要去看张家妹妹了,你怎么不去找我?”

沈卓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笑着说:“我要的东西在这里。”说完到书架上找出《孙子兵法》,递给了沈湘,说道:“你把这个送给她吧,我早就说我们武将之家,要读兵书……”

沈湘看着沈卓轻松的神情,气愤地问:“你就这么不在乎?!”

沈卓不解:“怎么不在乎?”

沈湘急:“亲事不成了呀!”

沈卓一笑:“哦……”又想到不能对这个直性子的妹妹多讲,只能说:“爹……也没说不成呀……反正,我心里,这亲事已经定了。”

沈湘这才接了书,哼了一声,走了。

沈湘到了平远侯府,先去见了李氏,李氏愁容满面,小声对沈湘说:“六小姐病了几天了。”

沈湘大惊:“是什么病?”

李氏叹气:“你去看看她吧,也劝劝她。”她让人带着沈湘去看张允锦,自己并没有跟着去,以免两个小辈不能说体己话。

沈湘带着春绿到了张允锦的院子,只见丫鬟婆子一片肃穆,连悄声细语都没有,满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时值秋末冬初,更让人感到凄凉。

沈湘急步走入屋子,屋里的丫鬟过来,低声说:“我们小姐身子不好,起不来床,请沈大小姐见谅。”

沈湘表示无妨,丫鬟打帘,沈湘进了内间,春绿留在了外面。

张允锦见沈湘进来,用肘支撑着想欠身,沈湘忙过去到床边,给她身后加了个枕头,这才在床沿坐了。

沈湘见张允锦面黄肌瘦,颧骨都突出了,两眼是青黑圈儿,想到刚刚才府里见到沈卓那副不挂于心的样子,沈湘一下子就哭了,拉了张允锦的手说:“你为何这么苦自己?”

张允锦也哭了:“姐姐,我们女子……好命苦……”

沈湘想到周围的几个女孩子,这些年自己的婚事稀里糊涂地吊着,五公主出家了,沈汶和苏婉娘去了庙里,现在张允锦病成了这样,也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那本书递给张允锦说:“这是我三哥给你挑的,那个家伙……”沈湘没敢说他看着一点也不伤心,转口道:“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张允锦在哭泣里接过书,抹去眼泪一看,竟是《孙子兵法》,一下愣住。沈湘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我们家吗?在那个亭子里?”

张允锦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可脸上有了丝笑意:“记得。”那时沈卓耍活宝,提到了《孙子兵法》。看来,沈卓也是记得的。

沈湘哼道:“我三哥可没有生什么病!他说在他心里这亲事已经定了。”

张允锦的眼泪突然没了,睁圆了眼睛——原来自己这么伤心是因为没有信念呀。他说“已经定了”,就是不会变了。看来,竟是自己心不坚才会如此伤感!

沈湘看张允锦:“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多亏呀!”

张允锦扑哧地笑了,可接着又哭了,然后又笑了,把沈湘弄得也和她哭哭笑笑了一会儿,张允锦才平静下来。她挣扎地坐起来,说道:“让她们进来吧,给我更衣。你到外面坐会儿,我出来和你见礼。”

沈湘一把把张允锦推回枕上:“你瞎客气什么?我好不容易来一次,跟你多说会儿话。我跟你讲讲我三哥的臭事,三个哥哥里,我最恨他,他从小就跟我打架吵嘴,可没少欺负比他小的弟妹,你以后可一定要给我们报仇啊,最好经常让他跪个搓板算盘什么的……”

张允锦捂着嘴一个劲儿地笑,干枯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沈湘把张允锦劝好了,自己回府时却神情不乐。皇帝不想让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结亲,明显是怕镇北侯府更加强大,那么三皇子当初说要娶自己什么的,必然全成空话。可外面都说他有意沈大小姐,自己如果议亲,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沈湘觉得就是对朋友,也不能这么不仗义,更何况……一时间,沈湘也想像张允锦那样让自己沮丧不堪,可她生性强悍,总抱着最后一个信念:她就如父兄一样,去边关镇守,一生不嫁又如何?就仗着这个支撑,她才拼命练武,不让自己滑入哀愁中。

所以很快,沈湘就转了思绪,想到沈汶和苏婉娘去了庙里一个多月了,自己怎么也该去看看,沈湘决定要对杨氏说给沈汶她们准备些东西,自己给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