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此时正惦记着的沈汶肯定不希望她去探望。

沈汶现在的骑术可以轻松地驾驭着驴子或者骡子在野地里小跑了,但是如果周围有流民或者离乡镇近,张允铮就不会让她夜里出来。只在周围没有多少人的乡间,张允铮才会与她跑上小半个时辰,然后两个人慢慢地遛着牲口回营地。

张允铮一直惦记着自己见到的那个场景,他憋不住了,确定四下没人,就问沈汶道:“你……那个……嗯……”

沈汶等了半天,不清楚张允铮要说什么,问道:“你要问什么?”

张允铮咳了一下,问:“你报了仇之后,会离开……嗯……成仙吗?”

沈汶失声笑起来:“你说什么呀?!”

张允铮可没有笑,“就是,你说你是……那什么……回来报仇的,你如果了结了心愿,会那个……飞升吗?”

沈汶吃吃笑:“我又不是修行的人,怎么飞升?”

张允铮追问:“那你就是会……继续……嗯……当人?”

沈汶狠狠瞪张允铮:“什么叫当人?!我就是人!魂魄进了肉体,我不是人吗?你看不见我吗?!”

张允铮犟嘴:“我也没说你现在不是人啦,我是问你报仇之后,还会是人吗?!”

沈汶生气了:“你才不是人了呢!”

张允铮少见地解释:“我是说,你不会离开吧?”

沈汶明白了,撇了下嘴:“你该不是说我会又变成鬼吧?”

张允铮慌忙改口:“额,我是说你不会离开你们家吧?”

沈汶白他一眼:“我会去哪里?……当然,除非……”我嫁人……

张允铮清了下嗓子:“你这么小,先不要想那些事!”

沈汶也羞得马上扭开脸,嘴里说:“我想哪些事了?!你告诉我呀!”

张允铮咽了下口水,匆忙中转移话题:“你在那边的时候……嗯……过得好吗?”接着,他就觉得自己问得不伦不类的,差点打自己一个耳光。

沈汶头一次能对人谈自己的经历,并不觉得张允铮冒犯了自己,说道:“其实,如果不是我一心想着报仇,也不能说不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张允铮有些好奇:“需要钱吗?”

沈汶笑了一下:“不需要。再说,我们家都死光了,谁也没有烧过钱……”

张允铮心中发紧,结巴着说:“我那时……怎么没有留下来呢?”

沈汶认真想了想,说道:“因为你尽了力了,所以你就没有了负疚。”

张允铮设想着:“可我并没有报了仇,应该是想留下来的。”

沈汶思索着说:“死亡不是终止,而是另一个形式的生命。那边,大家想的和这边不一样了。”

张允铮问道:“他们怎么想的?”

沈汶慢慢地摇头,说道:“我不想知道。”

张允铮问:“为什么?”

沈汶扭头看他:“因为我有太深的怨意和负疚,我不想知道其他的想法。我怕我知道了,我就会觉得那一世发生的事不那么重要了。”

张允铮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真胆小!我会想知道,如果真的显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有更重要的。”

沈汶有片刻的恍惚:难道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可接着说道:“你看,所以你没有留下来。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回来了!幸好我没去接触那些想法。”

张允铮马上说:“那当然了,还是回来好,不然我们不就见不着面了?现在我们认识了,是不是日后就一直会是认识的?”

沈汶感慨道:“真的呀,如果现在认识了,日后在彼岸也是认识的了,从此到永恒,都有了相识的缘分……”

张允铮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你等了千年认识了我,是很幸运的,算是大福报,你可别忘了!”

沈汶看张允铮:“你是不是跟季文昭待的太久了?也学会了他的狂妄?”

张允铮抬下巴:“什么叫学的?你记住,这里或者彼岸,你都得把我当朋友!别到了那边不需要钱了,你就翻脸不认人!”

沈汶咯咯笑起来,撒娇般说:“你讲什么呢!把我说得像个只认钱的骗子一样,我是那样的人吗?”

虽然过去张允铮骂了沈汶无数次小骗子,可是此时此刻,张允铮只嘟囔了一句:“不是就好……”草草收兵,和沈汶回了营地,两个人心情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抢水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汶让张允铮选择了远离大城镇的路径,沿途只是山坡平原。时节进入了冬季,加上连年干旱,树枯草萎,风景平常。

走了又半个多月,他们早已远离繁华的市井,深入乡间。从田地的干涸情况来看,他们进入了灾区。为了不碰上成群的流民和小股盗匪,他们改为昼伏夜出。张允铮带的人都是军士出身,寻常的劫匪一交手就被打跑了,再看他们行装落魄,也没有人缠着他们找麻烦,他们还算能保持行进的速度。

这天傍晚,他们出了宿营的洼地,上了一条田间路,走了一段,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救命啊!打人啦!”

打头的张允铮勒住骡子,其他人也停下,在车里的四皇子施和霖都撩开车帘往外看。暮色中,见十几个人追着三个人往这边跑来,那三个人披头散发的,跑到近前才看出来一个人还穿着官服,手里拿着官帽,另外两个人是衙役的打扮。追他们的人手拿棍棒,气势汹汹。

穿官服的人有三十多岁,干瘦矮小,跑到张允铮骡子前喘着气挥手道:“你们快走,别管闲事!”然后带着两个衙役要继续跑。

骑在骡子上的季文昭见状开口道:“你身着官服,该是此方知县,因何被人追打至此?”

那个人匆忙说:“那些是豪门悍奴,你们莫要惹上他们!快走吧!”接着逃窜。

说话间,那十几个挥舞着棍棒的人就到了车队前,一个人冲着张允铮的骡子就举棒打来,喝道:“别挡道!滚一边去!”

张允铮自然是那种一点就着的蛮人,从镫上站起来,骂声:“大胆!”探身举鞭就向那人砸了下去。他的牛皮和铜丝拧成的沉重马鞭本来就兼当武器,一下打在那人的肩头,只听咔嚓一声响,骑在后面的段增说:“哎呀!骨头碎了!”

那个人大叫了一声,棍棒落地,人也捂着肩头躺倒在地了。其他人扭脸见此情形,不去追那个落逃的知县了,一起围攻过来。

张允铮也不下骡子,一手挽着缰绳,引着骡子小步挪动,一手快速地挥舞统鞭,一鞭一个,把人打得捂头捂脸断臂断手地哀嚎,比当初沈湘狠毒百倍。

不多时,十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后退,几个人大声喊:“你们等着!”“你小子找死!”……

张允铮回嘴:“你们敢再来也别想活了!”

施和霖从车里匆忙出来,喊:“和为贵呀和为贵!要是付银子,我可以给你们看看伤……”

那些人跑远了,段增在后面说:“其实你没有都打在穴位上,如果你下鞭准确些,能事半功倍呢。”

张允铮不虚心地说:“匆忙间谁顾得上穴位?”

段增指着手腕外部的一点:“你如果打在这里,就比……”他指小臂上端,“……这里要好,几乎不用什么力量,那只手就抬不起来了……”

施和霖着急地说:“你怎么能教他这些?在路上可不能结仇啊!”

段增瞪施和霖:“你没听那些人说吗?他们还会回来。我们这边能打的只几个人?不告诉他些巧劲儿,他打不过了,你上去帮着打呀?!”

四皇子下了车,伸了一下懒腰,说道:“事有从权,按我朝律法,碰到抢劫……”

那个跑远了的知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站到四皇子身边,指着张允铮说:“你闯……闯大祸了……快……快离开这里吧!”

季文昭骑在骡子上看着他摇头:“你也是一县之令,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连官仪都没有了!”

那个人长叹一声,喘着气说:“你们是外乡人,知道什么?这里是王家的地盘,方圆千里都是他们的田地。他家与吕家联了姻,吕家官倾朝野,谁能抗衡?”

四皇子问:“那你在干什么?”

那人说:“本来求他们放粮,可他们不肯,我就丈量土地!朝廷有令,凭土地大小征税。众多大族都瞒报土地,王家也一样。我探明真实数量,让他们按亩纳税,不能让他们过得舒服!”

季文昭听了,下骡子行礼道:“我错怪县令了,在下季……季生,路过此地,请问这是何县?”

知县也忙还礼,说道:“此乃云州团县,在下姓吕名成字不弃。”

季文昭一愣:“你是吕氏中人?!”吕氏是太子的支持。

吕知县点头:“算是吕氏一个末枝,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当这个知县。”

四皇子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为何要追查王氏的田地数目?”

吕知县正色道:“这位公子看着也是读书人,岂能忘了为人根本?我虽然出身吕氏,但乃是朝廷命官,国大于家,拿着朝廷俸禄——虽然没有多少,但是要为朝廷做事。况且,此地王氏之田地占了大头,若不探明数目,大笔税收没有着落不说,现在正是饥荒年间,若是税粮分派不公,能引起民变哪!”

季文昭皱眉:“那王氏诸人能放过你?”

吕知县摆手道:“他们不敢杀了我,就是打我几次。没事,我近年跑得越来越快,他们一般追不上……”

旁边一个衙役抱怨:“大人,旬前还追上了,打得大人求饶了!”

吕知县有些脸红,斥责道:“那是随机应变!懂吗?!当时求饶,现在我们不又来量了吗?今天又量了近百亩,说来还是我赢了!”

衙役蹲在地上:“大人,量了也没用呀,把数字报上去,上面也给改了,您这是自讨苦吃。”

吕知县骂道:“没有见识的家伙!上面改是上面的错,我做了我该做的,日后心里安生!对得起我在这里做官的几年。”

衙役哼道:“您都在这里五年了,也没见挪窝。就您这么折腾,王家都放出话来了,吕家说了,您不久就该被贬了!”

吕知县摆了下手说道:“贬就贬呗!反正我折腾够了。”

四皇子觉得不对,问道:“你如此行事,是在与吕族作对?就是以为国之名,也会被认为叛祖背宗。你如果被贬回老家,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吕知县有片刻沉默,见到四皇子关切的眼神,忽然觉得感动,说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为国家什么的,只是个大道理。我跟吕氏过不去,是因我家在族中饱受欺凌,父母早亡,田产遭夺,我被我娘家亲戚收养,中了举。吕氏让我过来,是为了照顾王家,你说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如果我被贬了,也不会回老家,反正我是一个人,正好去南边,谁想在这个地方待着!”

衙役说:“钱呢?!大人,您的钱从哪里来?”

吕知县说:“我是进士出身,会教书呀!识字就是有好处吧?我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教书先生,得好多修束,还能娶个小娘子!远比你在这里窝着白天当衙役晚上去卖箩筐强!”

季文昭对吕知县又行礼道:“知县如此不贪富贵,在下佩服。”

吕知县摆手:“你别犯酸了,快逃命吧!那些人心狠手辣,你们惹了麻烦要赶快走。”他看到张允铮不以为然的表情,又说:“你们千万别逞强,凭着你们几个人,没法和他们打的,他们若是纠集起来上百人,把你们当成土匪给杀了,这个州的太守是王氏的座上宾,怎会追究凶手?你们死了都白死。我跟你们说,你们赶快顺着这条路往东北去,千万别停!走到明天晌午,该就到了贺州地段。那边的官刚刚升职,无人管理,一片混乱。吕氏的人不敢过界行凶,我在这里等着,看看能不能拦他们一会,你们快走吧!”

季文昭对吕知县施礼道:“多谢知县相助。”

吕知县匆忙行礼,对四皇子说:“这位公子看着文弱,不堪一击,一棍肯定就懵了,快走快走吧!”四皇子深以为然,忙钻回骡车里。

季文昭上了骡子,张允铮吆喝着:“走啦!”一行人在坑洼的路上行去,离开老远,还能看到吕知县干瘦的身影站在路上。

骑出几里路,张允铮回望,见远处有几匹马跟着他们。他示意季文昭继续走,慢下骡子,骑到沈汶的车边,说道:“有人跟上咱们了。”

沈汶在车里把事情从头到尾都看到了,说道:“我们是骡车,虽然不那么快,可比步行持久。那个知县说的对,只要我们不停下来,对方就无法追上来围住我们。现在天要黑了,他们不会使劲追的。”

张允铮闷气道:“为何不打一架?!我们能赢。”

沈汶说:“这是和吕家有关联的人,有点小事,也许能捅到京城去。我们现在可不能打架,躲开就行。”

张允铮不高兴地骑回前面,与季文昭并排走着,季文昭笑着问:“她说不能打?”

张允铮扯了下嘴角,段增骑上来,积极地说:“我刚才又捉摸出几个部位,可以跟你说说,若是打起来,你能……”

正说话间后面一声弓弦响,一支箭羽射来,插入了最后一辆车,正是施和霖和四皇子坐的骡子车。

张允铮刚要勒骡子回行,被季文昭扯住袖子说:“不能回去!这是要拖住我们,别管他,这箭已到末力,射不死人,我们继续走!”

张允铮知道季文昭说的对,只好喊道:“快点走!”

自从第一支箭射在了车上,施和霖就抱着他的医箱,和四皇子双双坐在车厢前部,面对着车尾。

窗外季文昭大声说:“快些快些!他们追不上。”可话虽如此,车顶上还是接二连三地响起砰砰的箭落声。

张允铮又骑到沈汶车外:“我带了新弩,用不用?”

沈汶回答:“不用,跑快点儿就行了。”

施和霖听到了,大叫:“为何不用?这些箭听着很响呢!”

四皇子解释:“那定是为了边关准备的,怎么能射自己的民众?”

季文昭慢了些,回头大喊:“你们有此臂力,不去报效国家,抗击北戎,竟然在这里射击百姓,杀害手无寸铁之流民,你们良心何在?!还是不是男子汉?!”

他几句话说完,后面的箭停了,车里施和霖感慨道:“难怪人家说智者口舌都能退兵,你听听,季公子几句话,他们就不射箭了。”

四皇子点头说:“也是他们良心未泯,不然也是没用的……”果然,“砰砰”又是几箭,施和霖叫:“快点跑啊!我们是最后一辆啊,又不是草船借箭!”

四皇子安慰道:“这车很结实,你看那些箭都没有射入车板,吾等该是安全。”

施和霖松口气,可马上又担心地说:“我们绑在车顶上的草药应该没事吧?”

四皇子叹气:“人不要太贪心。”

施和霖很认真地对他嘟囔:“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些是挺不容易找的药材呢,不然那小子也不会采,他的眼睛刁得很……”

在箭矢击车的“砰砰”声里,听着施和霖的抱怨,四皇子竟然笑起来。

他们一直走到了次日晌午,过了州界二十多里,才停了下来。人困牲口乏,找了一处林间搭了帷帐。他们带了足够的干粮,可水用光了,张允铮就让人去附近的村庄里买水,大家坐在车辕上吃干粮。

冷风呼啸而来,夹杂着尘土,干枯的面饼实在难以下咽。沈汶因为平时冥想练功,吃多吃少都没关系,只用牙尖一点点地咬着饼,一口也就芝麻大小。

四皇子并不想吃硬邦邦的饼子,可饿得不行,一口咬到嘴里,几乎能划伤舌头,只能皱着眉反复用牙去磨碾。苏婉娘想到四皇子生长在皇宫,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就从沈汶的食盒里拿出一枚蜜饯,用手帕裹了,从四皇子身边走时递给了他。四皇子打开手帕,将蜜饯放入口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张允铮到了沈汶身边,小声说:“小酒猪!我那里有一小坛子酒,你喝不喝?”

季文昭听见了,大声说:“喂喂!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既然有酒为何不拿出来大家喝?!”

张允铮皱眉:“又不是给你买的!”

季文昭哈哈大笑起来:“还好意思说!”

张允铮看沈汶,沈汶对他笑了,努力撒娇说:“谢谢你啦,给大家吧,我可不敢喝了。”

张允铮不高兴地从绑在骡子车上的行李中拿出了一个小坛子,段增大声叹息:“这么小的一罐?还不够每人一口呢!”

张允铮瞪眼:“还嫌少?那你别喝了!”

季文昭忙说:“一人一口也比没有好!快点,把杯子碗什么的都拿出来!”

苏婉娘去拿了竹杯,季文昭不信任地对张允铮说:“你把坛子给我,大手大脚的,我来倒!”

张允铮不高兴地把坛子给了季文昭。季文昭小心地把酒倒在杯子和碗里,一小坛子酒很快就空了,他让人们自己来挑,每个男子包括张允铮的手下都拿到了一杯,沈汶和苏婉娘谢绝了,严氏却拿了一小碗。

季文昭说:“干了吧!”众人一口就把酒喝了,然后是一片咂嘴声。

四皇子觉得平生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明明味道不怎么样,过甜,还有股酸味儿,可对于干渴的喉咙和冰冷的身体,这是名副其实的琼浆。

张允铮喝完,吸了口气,低声说:“真值了!气死他!”

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去买水的人才拎着四五罐水回来了,对张允铮说道:“那边村里有口深井,还有水,水卖得贵极了,一罐要十两银子。路上好几具尸体,听说是前两天邻村来抢水发生械斗死的人。”

张允铮说:“那我们去抢点水。”

沈汶摇头说:“我们别惹事,要赶快走。”

季文昭也叹气:“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能管的。”

张允铮将一罐水喂了骡子,沈汶坚持他们将另一罐水烧开,然后分给到每个人的不过半碗。大家休息到日落,就又启程。

他们走了半夜,就是在黑暗里,也能看到路上暴露的尸体。他们路过一个小村落,里面一片漆黑,连狗叫声都没有。张允铮让大家休息一下,派人进村子去看看,能不能找些水。回来的人说村里面全空了,找到的水井也都干了。

张允铮找到沈汶,说道:“我们真得找水了,这么走不行。”

季文昭也凑过来:“就是呀!”

张允铮瞪了他一眼,觉得他什么都要插嘴。

沈汶皱着眉,努力回想这一带的地形。这不是她一开始定下的路线,她读过这次灾情的记载,但是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了解真实的恐怖。此时她意识到了危险,可已经不能原路折返,只有尽量寻找相对安全的途径。

沈汶说:“朝北边继续走,差不多一天的路,应该有个向城。据书中记载,向城中有一眼泉水,建在菩萨坐像下,无论什么样的旱灾,千年不竭。另外,接着往东边二百里,有一处湖泊,得黄河之水,应还有水。”

季文昭马上说:“那我们就先去向城!”

张允铮又瞪他:“这还用你说吗?!”

季文昭不被打击,更加充满权威地说:“如果去的话,我们就得白天行路,总不能夜里进城吧?”

张允铮想了想,说道:“白天走太危险,现在路上都是流民,要是来抢我们的话,我们也逃不了。”

季文昭做决定般说:“我们的水坚持不了太久了,得赶快去那里。”

张允铮这回同意了,他们在夜里继续走,到天明时分,远远地看见一个大村落,村落外有路障和村民把守着,季文昭马上说:“避开!避开!别凑上去!”

张允铮问:“那边有人守着,肯定有水,也许可以让我们的人去重金买水。”

季文昭坚决地摇头:“不行!你看那村外有路障,定是受过冲击。他们是有武器的,弄不好……”他还没说完,远处就是一片呐喊声,张允铮忙带着车队往一片枯萎的林木旁躲避,远方,田野里尘土飞扬,许多人奔跑着冲向村庄,与村庄的人打在了一起……

季文昭说道:“他们是去抢水的,我们继续走。”示意张允铮朝另一个方向走。

张允铮扭着头看,嘴里说:“不用帮帮他们?”

季文昭摇头:“帮不了,我们弄不好会陷在里面。”

四皇子从车窗看远方,施和霖在一边说:“已经旱了三年多了,别说庄稼,人都没水吃,不抢水,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这队车骡子渐渐远离了争斗,可是走了大半天,他们也渴了,喝光了带的珍贵的水。

季文昭和四皇子走向张允铮,张允铮说:“我们的水没有了,弄不好,我们也得去抢水。”

四皇子哑着嗓子说:“还是,别抢了。”

张允铮说:“就是我们能忍,牲口也不能忍。我们需要水。”

季文昭极目远望,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个城池,也许就是沈二小姐说的向城,我们往那边去吧!”

大家只好点头,因为没有水,情绪低落,默默地驱动牲口往那边行去。

牲口的蹄下溅起一片尘土,旁边的土地干旱得裂开了巴掌大的缝隙。树木早就枯死,连树皮都被剥去了。

大家的嘴唇干得出了口子,牲口也不再嘶鸣。他们躲着流民,从田间土丘穿行,终于接近了那座城。

与他们原来的设想不同,城外没有几个流民,城门空荡荡的。

张允铮领着一队人往城门走去,他们想装水,所以就带着车辆。周围没有流民,虽然有些怪异,可也让张允铮放松了警惕。

到了城门前,几个大汉提着大刀守在路两边,示意张允铮等人停下。

沈汶一直看着车窗外,见大路上没有什么人,就心中生疑,车慢下来时,沈汶跳了下来,步行着往队伍前面走去。

他们前日看到村庄外都有民众守着,这个城里如果有水源,守门的人拿着大刀防护也是说得过去的。

季文昭拱手行礼:“各位有礼了,请问这是不是向城?”

大汉之一点头道:“正是。”

张允铮问道:“我们可否进城?”

几个大汉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说道:“进吧……”

季文昭有些警惕,说道:“小心……”可张允铮天生大胆,松了缰绳,驱动骡子带头往城门内走。他正走过几个大汉面前,一个人大喊了一声:“来人!”几个大汉突然先后举起了大刀,从张允铮两侧向张允铮砍来。随着喊声,城门里跑出来十几个壮汉。

张允铮原来就把马鞭握在了手里,注意着这几个人,几个人刚举刀,张允铮在同时举鞭,大喝一声:“你敢!”马鞭挥向一边的两人,打在两人的手臂上,他们手中大刀飞开,可另一边三个人的大刀已经到了,张允铮在鞍子上回身反抽,虽然击开了一个人,另外两扇刀片已经对着他劈了下来……

沈汶正走到了队伍的前部,她反应迅速,对方一举刀,她就看出来了。突然,时间像是变慢了,沈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如果张允铮死了……她的意识力突然爆发,周围的人只觉空气中一阵颤栗,张允铮马边的三个大汉一阵心悸,连退了几步,有些莫名其妙。沈汶匆忙调动意识力,一时心头大乱,气都上不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张允铮借着对方一退,从鞍子边哗啦一下抽出了长剑,飞身跳下骡子,挺剑就与几个人交了手。张允铮带的人也涌上来,亮出刀枪,与城中的跑出来的汉子们对打起来。

严氏和苏婉娘从车里见了,忙下了车,在混乱里上前,把瘫软在地的沈汶扶起来。段增跑过来,号了下脉,说道:“回车上!让她歇歇!”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沈汶架回马车上,张允铮等人在打斗中占了上风,季文昭说:“进城!冲进城去!”

张允铮一声呵斥,带着人将对方逼入城中,段增施和霖四皇子都出了车,帮助牵牲口,赶马车,跟着张允铮进了城门。

一进城,张允铮就后悔了,前面乌泱泱地过来了几百人,张允铮回头喊:“拿弩箭,撤出去……”

季文昭大喊:“不能撤!我们要水!”

张允铮急了:“你看他们来的人了吗?!我们打不过!让马车先撤!”

沈汶在气息大乱中,拉着苏婉娘的手断续地说:“点……点火……”

苏婉娘尖锐的声音响起:“主人说了,点火!”

张允铮马上明白了,大声喊:“点起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