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笑了:“看我这嘴!不说了,来强儿,这边来,祖母喂你饺子!别那么拿筷子插东西。”

沈强快六岁了,不仅不说话,竟然还不会用筷子,正一手拿着一根筷子在那里双手齐下地杵饺子。

杨氏没好气地说:“娘,别管他!不学就别吃饭了!”

老夫人说:“那怎么成?饿坏了我的强儿可怎么办?祖母要心疼死了。”

柳氏又责备地看老夫人。

老夫人忙笑着说:“看我!人老了……不说了不说了,强儿,张嘴。”给到了面前的沈强用勺子舀了个饺子喂给他,沈强一口就吃到了嘴里,闭着嘴咀嚼了两下就咽了,老夫人又去舀另一个,嘴里说:“嚼嚼呀,强儿,别就咽了!祖母肯定让你吃饱。”

可是不久后,老夫人害怕了:“强儿啊,宝贝,都二十个了,该够了吧?”

沈强大张了嘴,啊啊地叫,老夫人无奈,只好又喂了他三四个,然后说:“我的宝贝啊,咱们明天再吃吧?”沈强咧嘴笑着,突然伸手到桌子上拿了一只饺子放到了嘴里,手法快得大家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把饺子吞了。

老夫人吓了一个劲儿给沈强拍背,嘴里说:“好好,给吃给吃,强儿别下手了。”

沈强高兴得啊啊叫,沈卓经常带着沈强夜里去习武,知道沈强运动量大,吃多了也没事,就说:“祖母,没事,他白天和我在习武场上折腾,能吃好多。”

老夫人只好又喂了沈强十几个,沈强终于不再张嘴了,跑到一边去玩了,老夫人才松了口气道:“真是能吃呀!这才是男孩子,这个头,十几岁的孩子也没这么高呀,真是天生的武将。”

杨氏最不喜听这话,说道:“没听说有哑巴武将的!日后就在家呆着,帮着砍个柴就行了。”

大家都笑起来。

沈湘对沈卓说:“就这么定了,我初四去看她,你爱来不来!”

杨氏听见,说道:“那我给你准备些东西,你送去,好好问问汶儿过得怎么样,说我很惦记她……”

沈湘连连点头,沈卓发愁了,想不出怎么能再次阻止沈湘。

---------------------

初四的早上,沈卓磨磨蹭蹭地,让一大早就起来的沈湘催了十几次,才与沈湘出了府门。

遥远的燕城里,沈汶张允铮和四皇子天不亮就起床,三个人已经睡了许多天懒觉,突然一天早起,深觉艰难。洗漱后坐在桌子边,都有些痴呆的样子。苏婉娘比他们起得更早,给他们端上来了热粥馒头咸菜,小声:“多吃些,今天要在外面骑马,会饿的。”

沈汶打了个哈欠,撒娇说:“我想吃个鸡蛋。”

苏婉娘叹气:“哪里有?好容易是顿热的,快吃吧。”

张允铮皱眉看沈汶,说道:“日后我给你十个,非让你吃腻了不可!”

沈汶撅着嘴:“不要日后的十个,就要现在一个。”

张允铮瞪眼:“只给日后十个,现在一个也不给!”

沈汶哼唧着:“你不讲理……”

苏婉娘催:“快吃快吃吧!”

四皇子默默地咬了口馒头,让苏婉娘深觉省心。

饭后,沈毅来接他们,三个人骑了马,混在沈毅的卫兵队伍里,随着沈毅出了城。

四皇子过去就骑过马,虽然这一路骑的是驴子和骡子,但是稍微一调整,就适应了马匹的高度和速度。只是边关的清晨,酷寒凛冽,他又起床不久,身上的毛孔大概还未合拢,一出城,只觉得寒风如匕首般,割得露在外面的脸、手指等部位生疼。他穿的还是张允铮特意准备的冬服,里面是皮草,外面缝了旧缎子掩盖着,按理该是十分保暖,可是此时,却觉得像穿了一层纸,肩膀前胸后背全发凉。衣摆下边,脖子的围巾缝隙,靴子的开口处,更能感到寒意钻入。在马上驰骋,不久身上就微微发热,但是这种热意却无法抵御寒冷,反而让身体更加敏感寒意的侵袭。他看着周围军士们穿着破旧的麻布棉衣,露在外面拉着马缰的手指都冻得红肿,一时眼睛被风呛得要流泪。

他们到了城外一处兵营下马,等待沈坚等人,也让大家下马缓和一下四肢。他们没有等多久,沈坚就带着新晋的“季军师”和“严军师”以“熟悉燕城周边的地形”出来了。这次,沈坚带了张丁。

张丁一见张允铮,就眼含热泪扑了过来,可到了跟前,却特别忸怩地叫了一声:“公子啊……”像害羞般歪了头。

周围的人哄然笑,张允铮紧皱着眉:“你又犯病了?!”

张丁扭着腰肢:“哎呦!奴家这么久没有见公子,这是情不自禁呀……”

旁边的人笑得厉害,张允铮低声道:“快别犯傻了!不然我揍你!”

沈坚说:“看来他还是跟你有交情,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他可一直很正经。”

张丁像个女子般在嘴前一摆手:“讨厌啦!说人家的坏话……”

大家继续笑,张允铮对张丁说:“玉兰陪我来了,我让他去找你玩。”

沈坚知道这是平远侯府内部的联络,不能阻止,只说:“你们要当心些。”

张丁点头:“好。”变得正式了。

再次启程后,沈汶领路,带着五十多人往燕城东北方向疾驰。她有轻功,骑术也在这一路上练好了,自然没有任何问题。沈毅和张允铮一左一右地在她侧后面跟着,沈坚与张丁看护着其他人。

沈毅如果以前对沈汶的特殊心智还残留着任何怀疑,此时也全消失了。沈汶对路径非常熟悉,到岔路口时毫不犹豫地选择道路,根本不减速。沈毅在边关几年,也没有如沈汶这么对地形了如指掌。看着沈汶在前面的身影,沈毅微蹙着眉头,深觉诡异。

在一边的张允铮见了,暗骂沈汶不小心。日中他们休息时,张允铮跟着去查看随行兵士的沈毅到了一边,低声说:“你别不知足!”

沈毅这些年在边关与兵士们摸爬滚打,拉扯起了自己的队伍,早就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严,现在竟然有个还没有弱冠的毛头小子来教训自己,还有关自己的妹妹!沈毅立刻极为冷峻:“你什么意思?!”

张允铮才不怕,鼻尖一抬:“就是让你别总皱着个眉头,看着不满意的意思!”

你竟敢这么说我?!沈毅锐利的目光盯着张允铮,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儿。沈坚对他说过张允铮是平远侯的远房子侄,他只认为张允铮是平远侯派来当个护卫,也算是平远侯府的一个代表。现在看来,这小子竟然对自己的妹妹有心思?!

沈毅眼睛危险地眯上了:“你是谁?能这么说话?”

张允铮更高地抬下巴:“我是谁?!那些迷宫图,是我画的终图和细图。那些武器图,全是我画的。那些武器,是我做的或者监制的!日后,上万弓弩和粮食,也会由我带着送来边关。怎么了?你觉得我不能说这些话?!”

沈毅咬着牙:看来这小子早就盯上自己的妹妹了!虽然人看着挺好,可是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冷冷地说:“你会摔跤吗?”

张允铮嘴角上扯地笑了:“想打架?!来呀!”

两个人解下佩剑,选了个空地,当场就扭在了一起。都是自己人,自然不能用什么武功拳脚,就只能狠命地把对方往地上按。沈毅这些年在边关当了大爷,气势磅礴,张允铮生来刺头,绝不服软。两个人不久就在地上滚成一团。

沈汶这边刚刚找到严氏,问她是否吃得消,就听见前面一片呐喊声。她们忙走过去,见兵士们围了一圈,拍手助威,地上的一片尘土中,沈毅和张允铮正来回较劲,一会儿这个上一会儿那个上……

季文昭在一边袖着手连连摇头:“啧啧,年轻就是火气壮!”四皇子在他旁边很担忧地说:“不会打坏吧?……”

沈汶扭头找到了正笑眯眯地旁观着的沈坚,对他大声说:“还不快把他们分开?!”

沈坚抬了下眉毛说:“当初张大公子可是把三弟按住揍了一顿……”

严氏听了嘿嘿笑,沈汶看严氏:“你要是不阻止他们,我就不让你去那个地方了!”

严氏马上收了笑容,对沈坚说:“沈督事,这位张小哥可是我们的人!”她对着沈汶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沈坚出声叹气,对张丁说:“拉开他们,我们该赶路了。”两个人上前,一个拉张允铮一个拉沈毅,把两个人分开了。

这两个人虽然打得土头土脸,可是谁也不敢下狠手,自然没有受伤,两边对着使劲拍土,都摆出了胜利者的姿势,沈坚笑着说:“走啦走啦!看什么?”大家嘻笑着上马,心情很好。

沈汶这次示意张允铮骑到自己身边,迎着风责问道:“你和我大哥打什么架?!”

张允铮说:“他想打的!你怎么不去说他?!”

沈汶对自己的长兄很敬重,哪里敢说沈毅?只能对张允铮嗔怒:“不许和我哥哥们打架!”

张允铮嘟囔着:“谁想打?一点都不痛快!还不如和我哥打呢……”

沈汶细眉皱起:“你还想痛快?!你打痛快了,我怎么办?!”

张允铮不说话了。……

队伍后面,沈坚笑着对沈毅说:“平远侯府那小子就是那个臭脾气,可是人很不错,你跟他较什么真?”

沈毅叹口气,低声问:“娘知道吗?”

沈坚一愣,不确定地说:“怎么可能知道?”

沈毅锁着眉头,严氏知道他在想什么,过来说:“那位张小哥去过……额……镇北侯府,听说夫人很喜欢他,有意做亲,可是皇帝不想让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结亲,这事才作罢的。”

沈毅的眉头这才松了些,可是马上问严氏:“你怎么知道的?”

严氏一点都没有犹豫:“我妹妹告诉我的。她特别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说那位张小哥跟……文小弟是很好的一对儿!”

沈毅哼声:“便宜了他!”

沈坚苦笑了:“你就别抱怨了,现在这种情形……”他也叹气了:沈汶这么在男子中间抛头露面,还能嫁人吗?

沈毅又低声问:“她怎么知道边关的地形?”

沈坚也小声回答:“她说她在阎王殿里通读了千年兵书……”

严氏补充说:“肯定也看了阴阳镜!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些山川地形……”

沈毅又看严氏,严氏很郑重地说:“是我妹妹说的,我说过,她什么都告诉我!”

沈毅眉头又皱上了:看来自己这个二弟妹可真够长舌的!这么机密的事都告诉自己的哥哥,难怪严军师来相助沈坚。

沈汶带着马队疾驰了一天,下午时分进入了山地,到了马匹不能行走时,沈汶下马,告诉沈毅让士兵看守马匹,只几个人随自己上山。沈汶打头,张允铮扯着四皇子,沈毅帮着季文昭,沈坚拉了严氏,半个时辰,登上了山峦的顶部。

此时,冬日的太阳西挂,阳光带了些微红,但照不透厚重的冬云。四周的山脉上留着片片冰雪,北风冰冷。

几个人站在山脊处,才发现虽然他们登上山的这边山路陡峭,可这片山脊的北边却是漫长的缓坡,易于行走。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山谷间的空当宛如一条大路蜿蜒而来。

他们站立的附近,有一段前朝所建的长城,正是在险要之处,可惜已经残破不堪,只有根基和低矮的墙壁在冰雪中隐现。城墙内侧不远,就是一处悬崖。

季文昭皱眉看着,说道:“这段城墙已然没有功效,若是修复也很废人力。”

严氏望着远方激动地说道:“这就是我看到的地方!那边的山谷中会挤满北戎的军队,有无数旌旗!”

沈坚诧异地说:“你看到的?”

严氏点头:“是,你……文小弟施了法,我看到了!他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季文昭紧皱眉头:“若是如此,他们翻过这山就可避开燕城,必须在这里阻击他们吗?此地如此狭窄。”

沈汶点头说:“北边出了山区就是草原,利于马匹奔驰。这片山脉中,只有这里还算是个坎儿,能让十几万大军集中攻击。”

季文昭说:“可是这里北边的地形并不那么险峻!一千人在此地,也无法抵御多久!”

严氏在沈汶身边急促地问:“这里站千人都很勉强,你肯定要选这里?!你快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地方?”

沈汶摇头:“别处山势很陡,北戎不会选择的。就因此地山势缓,虽然山路漫长,可是易于攀登,所以火罗选了这里。”

季文昭脸色异常严峻了,对沈汶说:“既然有利敌方,就不利我方。你为何一定要选这个地点?”

沈汶说:“不是我选的。”

几个人同时问:“谁选的?!”

沈汶指沈坚:“是他选的。”

大家一愣,沈汶说:“在我梦中,我二哥得知北戎一路大军从这边过,匆忙带了千名将士前来阻拦,就是在这段长城上,与敌军交锋,依着那段残墙,以少胜多,打退过北戎先锋的多次冲击,直到敌兵满山而来,两方混战,我二哥被内奸所害……”

众人又都转头看地形,沈汶说:“这些年干旱,没下什么雪。可是明年冬天,雪暴成灾。他们进攻的那年,也是大雪。

沈坚看着前方沉思,说道:“若是大雪封山,那么山路就是缓和,也不易攀登,若是全力拼杀,也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严氏对沈坚说道:“我不要‘一阵’!我要……”可是她咬了一下嘴唇,挥手道:“好吧!我就同你抵挡一阵!”

沈坚少见地严肃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燕城已是不对……”

严氏打断道:“我是军师!自然要临阵给你出谋划策。”

沈毅说道:“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此地要由我来负责。二弟,你开始接手我的卫队吧,我去中军协助侯爷。”

沈坚道:“这怎么行?文小弟说了,这是给我的任务,要我来完成的。是不是?”

沈汶点头。

沈毅有些愤怒地看沈汶:“你怎么能?!”

季文昭断然道:“如果只是‘一阵’,就要另选一地,不能只是‘阻拦’!按你所说,此路军不能入我境内。”

沈汶否决说:“不能换,这是最好的地段了。”

四皇子也表示不同意了:“可是敌我兵力太悬殊,不能这么牺牲我军兵士……”

张允铮恶声恶气地对沈汶说:“别犹豫了!快说!你为何要让十几万大军集中攻击此地?!”一语而出,大家都安静了,看着沈汶。

作者有话要说:

☆、访友

沈汶望着眼前的长坡,带着丝黯然说道:“是为了消灭所有企图越过此山的敌人。”

季文昭皱了眉:“‘消灭所有’?”他四外观望,说道:“难道要用雪崩?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脊,内侧山坡陡峭,可是北边的这一侧,算是缓和,大概无法制造雪崩。”

严氏指着山谷说:“那边倒是可以制造雪崩,但是不见得能一下子就淹没山谷,山谷太宽敞,他们该有时间避让。”

沈毅摇头说:“不能只驱散他们,不然等雪崩后,他们还会再来。”

季文昭点头:“一定要消灭入侵之敌!让他们不敢轻易再犯!”他看沈汶:“你说吧,怎么才能‘消灭所有’?你别又来你那套死后怎么怎么样的话!现在是敌人侵犯了我朝边境,后面有万千百姓,你此时手软,就是卖国!”

沈汶带了些怯意说:“他们也是人啊,有些是听命而来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活命。”

季文昭斥责道:“女的就是不能成大事!光顾念人情,而不思道义!人怎么了?人也要有良心!不能因为自己没吃的,就去抢劫!不能因为是命令,就干坏事!那些兵士过来,就是怀了烧杀掠抢的心思!你觉得那些人打入了我朝的城池,不会杀人放火?会仁慈相待我百姓?你怎能如此愚钝?!”

严氏也催促:“如果你心里过不去,我就让人在远处竖个牌子,告诉北戎大军过来就要生死自负还不行?!”

沈毅点头道:“我朝边境离此有百余里,可以将界碑好好标明,警告他们不可过界。”

张允铮对沈汶说:“你等了那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再看着你梦境成真吧?!”这些人只有沈汶明白张允铮指的是她千年的等待。

沈汶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年的冬天非常非常冷,滴水成冰,而且有几场大雪,北方冻死了许多牲畜百姓,所以北戎才会起兵前来。这一路军是三路军中最弱的一路,虽然有火罗的几万精兵,但是更多的是临时起意随军找活路的人。”

方才同声指责沈汶的人都不说话了,沈汶又叹气:“我为何心存不忍,是因此计不给对方悔过的机会。”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季文昭说道:“虽是如此,我方以千人抵抗对方十几万,已是十分劣势,不能当东郭先生。”

沈毅沉重地点头说:“若是容他们过来,燕城后方就被切断了,南方的城镇没有保障,必须阻止他们。”

沈汶说道:“可惜我的计策,不是阻止,是死。”

山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从地表掀起的细小冰粒。

严氏对沈汶说:“那你也要告诉我们!因为那时,你不会站在这里,而你的二哥,我,会在这里,该如何决断,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季文昭点头说:“对呀!那是应该由在此面对生死的人来决定。”

许久不出声的四皇子开口应和季文昭说:“是的,我们都是局外之人,既然对方能侵犯,我方就能抵御。你该做的,就是把武器和策略给我们的人,到时候,是他们去拼杀,而不是你我,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人。”

沈汶终于说道:“此计第一,是要保密。此处城墙不能公然修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得在私下进行。明面上的,直到我二哥死后,才能进行布置……”

严氏惊呼:“你二哥要死?!”

沈汶点头:“是的!他需要死……”

严氏刚要再说什么,季文昭对她摆了下手,问道:“第二呢?”

沈汶说:“第二,要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季文昭追问:“鼓乐手?”沈汶证实道:“鼓也许不用,但是铜锣唢呐一定要有,非常响亮的乐器才行……”

沈汶将计划细讲了一遍,然后,谁都不再指责沈汶心软了,只觉得透心凉。

沈汶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大家,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此计太……太那个了?”

方才义正词严地指责沈汶的季文昭清了下嗓子说:“无毒不丈夫……不对,最毒莫过妇人心……”他算知道了,沈汶那不是什么心软,是负疚!

张允铮瞪他:“你说什么呢?自己拿不出制敌之策,就知道说怪话?!你倒是说个比这更好的呀!”

季文昭对着傍晚的天空叹了一下:“北戎如果悍然入我领土,就不该让他们回去了,否则后患无穷!现在我方处于弱势,以弱敌强,不得不用奇谋。此计与雪崩结合,的确能粉碎这路北戎南进之图。”

沈毅冷酷地说:“要先用此计!”

沈坚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季文昭赞同道:“是,要除去他们的精兵。”

沈汶看向严氏,严氏明白了,说道:“这里的准备由我来做。”

沈坚方要反驳,季文昭点头说:“还真是,若是由严……大舅协调,最是稳妥。”

严氏打了沈坚胳膊一下说:“看看,幸亏我来了吧?”

四皇子还是担忧:“肯定能守住吗?”

沈毅说:“如果真守不住了,千万不要死扛着,我会来接应你们的。”

沈汶点头说:“我刚才说了,这路兵马并不强悍,如果将火罗的精兵消灭了,余下的,就是过来一些,也不足为患,只需事先将沈家军散去二三成……”

沈毅皱眉:“散去二三成?!”

季文昭马上领悟了,点头说:“对,是要散去!”

沈毅慢慢摇头说:“侯爷定是不允。”

沈汶一翘嘴角:“你们不用提出来,届时朝廷会发话的,侯爷若是忠心,就必然听从。”

严氏说:“我明白了!皇上太子那边还会让侯爷削减兵士。”

张允铮哼声道:“这种自毁长城的事亏他们做得出。”

四皇子皱眉:“他们真的……会那么傻?”

沈汶一笑说:“季军师这边闹腾起来,消息传到京城,你就知道他们傻不傻了。”

严氏也忍不住笑了:“天下闻名的博弈天才季国手投军,辅佐武将,再大兴土木,制造武器……嘿嘿,你说他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季文昭感慨:“人心自私,以私灭公,因私毁国,也不是稀奇之事。”

四皇子觉得自己站在两个阵营的交界处,完全可以理解双方的不同见解。他可以想象,如果皇帝听说了燕城的种种动静,怎么可能不起猜忌之心?必然要求镇北侯削兵以自表清白。而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北戎,但凡有爱国之心的守将,怎么能不准备应敌之计?可惜皇帝最担心的是臣子拥兵自重,一定会疑心那些说北戎危险的人是为了挺镇北侯……

站在这暮色苍茫的山脊上,四皇子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喃喃自语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季文昭也点头说:“如此制度,我朝不亡在今天,也必亡在明日。”

沈汶说:“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要说我朝,中华奉行皇权的每个朝代都亡了,而且,一旦灭国于外夷,敌人必将皇家子孙赶尽杀绝。所以,谁当了皇帝,谁就注定后代断子绝孙。可人们就是看不透,还是要夺皇位,走这条老路。”

她看天色晚了,说道:“我们下山吧,今天回不去燕城了,要在山下宿营了。”说完,领头往山下走。张允铮知道下山难,就走在四皇子身边。沈毅也跟着季文昭,随时扶他一把。沈坚和严氏却在山脊上多站了一会儿。

沈坚对严氏说:“你可以来做准备,但是开战时,你就不要上来了。”

严氏带着风情地白了他一眼:“那怎么行?我做的准备,就得我来督战才行。况且,你我肯定配合得最默契,是不是?你还有更好的人吗?”

沈坚刚要说“张丁”,严氏马上说:“我是个爱吃醋的!你要是说有别人,我会生气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我可都做的出来!”

沈坚叹气:“这不是一回事。”

严氏笑眯眯地挽了沈坚的胳膊:“怎么不是?我们心贴心,是最好的搭档啦。你可不能选错人呀!除了我,谁也不行!明白吗?……”两个人走下山。

季文昭思考着沈汶的计策,很想对沈毅感慨下沈二小姐的辣手。但沈毅是沈汶的哥哥,虽然大家都叫他“沈将军”,可也就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在季文昭看来,仍属“毛头小伙”的类别,不然也不会和愣小子张允铮滚打在一起。万一自己说沈二小姐的坏话让他反感了,自己再要摔倒时,他不扶自己怎么办?季文昭就紧闭了嘴,没敢点评沈汶的心机。

四皇子与张允铮默默地走了一段,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平远侯的儿子?”

张允铮一愣,反问:“你为何这么说?”

四皇子看了看后面离得远的季文昭和沈毅,小声说:“那位文小弟最会揣摩人心。她让严大舅掌握此地的设计,是因日后她的夫君会到此迎敌。我现在明白了,她带上严大舅,是有打算的,可不是只是为了让他们夫妻相聚。那么,她让你在那处山崖设伏,肯定是因为平远侯是你非常要紧的人,所以,平远侯该是你的父亲才对……”

张允铮不高兴地反驳:“你怎么不说她带上你可是事先没有打算的?”

四皇子说:“你没听她说吗?日后她要我帮个忙。”

张允铮继续胡搅蛮缠:“帮个忙就让你跟着走了这么大一圈,这是不是太亏了?”

四皇子看张允铮:“你总是向着她,你就不害怕?”这种能设下圈套,坑杀万千人的女子,谁敢要?

张允铮翻白眼:“怕什么?我胆子没那么小!”……

到底也没回答四皇子的问题。四皇子可不认为张允铮是忘了,他认为自己猜对了,张允铮避而不答而已。张允铮一定是平远侯在外面生的儿子!沈二小姐知道了这件事,进行情感绑架,让张允铮相信如果完成了那个埋伏,就立下了大功,日后能认祖归宗了……

四皇子暗叹:沈二小姐对人心的把握真是太准确了,根本不用荣华富贵,而是用情感。人哪里能逃开爱恨情仇?沈汶就是依着每个人的所爱所恨,把他们推到了合适的位子上。皇帝和太子怎么能够防范一个根本没有出面的敌人?沈二小姐现下应在庙里祈福。谁能把她与朝堂上三皇子得了文官的支持,季文昭前往边关投军联系起来?沈汶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出过一个钱,没有制作过一件武器,没有任何领导地位……可是北戎三路大军却因她此行而不能入中原一步……

四皇子感到自己的无能,别说自己,就是季文昭大概也无法匹敌沈汶的隐蔽和诡秘,何况太子……四皇子喃喃地说:“可怜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