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昭忙说:“哎呀,那多不好意思!还是不该这么明白地说出来……”

严氏哼了一声,说道:“那我怎么也得当个第五第六的吧?我还是很谦虚的,没说前三名……”

沈坚打断:“不让你留下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严氏严肃地把手搭在沈坚肩上,郑重地说道:“妹夫……这个称呼很别扭,我就叫你沈兄吧……现在的情况是,我已经来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会留下来的。你是想让我去住别人的帐篷呢?还是让我做你的贴身参谋,和你住在一起?”严氏瞪着哭肿的眼睛认真地看沈坚。

沈坚也严肃地说:“我哪种都不想!我想让你回家!”

严氏把手抽回:“没有这个选择项目,所以你这道题就没答对!这种情况,就等于选了第二种!所以,谢谢你让我成为你的参谋了,沈兄,日后请多关照!”严氏拱手。

沈坚还要再争执,严氏对沈毅一点头说:“沈将军都说我可以进中军了。”

沈毅点头说:“中军多些我们的人好。

沈坚郁闷地看沈毅:这是你弟妹呀,日后你知道了会不会杀了我?

严氏对沈毅抱拳说:“多谢沈大将军了!”

沈毅笑着说:“别那么见外,既然是亲戚,叫我一声大哥就行了。”

严氏马上说:“大哥好!”

沈坚叹气,严氏马上又手搭在他肩上说:“我跟你说,我们这一路来有好多故事呢!我们可都差点被人吃了!”

沈坚震惊:“真的?!”

严氏点头说:“等日后到了中军帐下,我可以好好跟你讲讲!”

沈坚明显妥协了,不再反对。

季文昭哈哈笑:“我这位……师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恩师的骨肉,自然是聪颖过人。”旁边的人都嘿嘿笑,很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沈坚和沈毅领着兵士,护送着这一行人马往燕城去。到燕城外时,天已经擦黑了,城门行将关闭,众人匆忙进城,沈坚将一行人安排在了一处驻兵营区的院落里,然后对沈毅说:“我现在回中军去见侯爷,好好说说,争取明天就能让季国手进营。”在燕城,两个人和其他人一样称呼镇北侯为侯爷。

沈毅示意了下走过来的严氏说:“别忘了你的严大舅。”

沈坚听着格外别扭,严氏嘻嘻笑着说:“严弟,严弟即可。”

见沈毅忙着去布置兵士警卫,沈坚把严氏拉到了一边,低声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家。”

严氏也小声回答:“别想了。这事就已经定了。你帮我想想,王志会认出我吗?”

沈坚仔细思索:“我们初次见面和在观弈阁下棋,我都没带着他去。你嫁来后,在院子里不常出来,他不能进我们的院子,该是没有多少机会。也许哪次在府中行走时见过……”

严氏自信地说:“那就不用担心了,我在外人前总是点头哈腰的,很少有正脸,他就是看见了,也不会看得多清楚。”

沈坚侧目:“你哪里点头哈腰过?”

严氏激动地摇沈坚的手,小声嘀咕:“怎么不是点头哈腰?我就是在你面前能舒口气。现在太好了!我来了!我到这里了!我觉得我高兴得要爆炸了……”

沈坚又感动又难过,他知道严氏行止异于常人,不是一般女子的样子,但是他喜欢这种带着热情的活泼和直率,也许因为正补偿了他一向有些冷淡的温和内敛的性情。他没有想到严氏真的说到做到,抛开一切跑来与他同生共死。他深感自己的幸运,得到了这么一个女子的挚爱……

沈毅远远见两个人又拉上手了,再次诧异沈坚和这位严大舅的深厚情感。

沈坚对沈汶招手,沈汶有些心虚地走过来:二哥肯定会责备自己把严氏和四皇子带来了。但是她又庆幸是二哥,不是大哥。她心里对沈毅多一层敬畏,很怕沈毅责备。沈坚性情温和,沈汶觉得还可以应付。

沈坚小声问沈汶:“那个……蒋公子……怎么来了?”

沈汶求救地看了严氏一眼:我带着你来了,你可得帮帮忙!然后对沈坚说:“我们路过他那里……他就想陪着……嗯,也想出来游玩一下。”

沈坚斥道:“什么游玩?大冬天的,天寒地冻,没吃没喝,出事怎么办?!”

沈汶叹气:“这不已经出来吗?后悔也没有用了。”

沈坚紧皱着眉说:“他的腿好了?他是不是想……”

沈汶忙摇头说:“不想不想,他就是想娶我的婉娘姐姐。”

沈坚说:“不管怎么说,他是个……”

沈汶赶忙打断:“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季国手都不知道,你也别告诉大哥了,省得他也来骂我。”

沈坚瞪了沈汶一眼,说道:“你也知道!”

严氏笑着打圆场:“知道什么?是为何带了蒋公子吗?谁不想出来走走?他也没给大家添事儿,你就别责怪文小哥了……”

沈坚这才意识道严氏也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份,就不再多说,只叹了口气:沈汶这么艰难地到了边关,再因为一两件不周全的小事责备她,会让她伤心。四皇子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坚犹豫了半天,就决定先不告诉沈毅蒋公子是四皇子的事,一方面,沈毅肯定会再次批评沈汶,而沈汶已经求自己守口了;另一方面,如果对沈毅说了,沈毅也许会告诉父亲,父亲会不会有所反应?四皇子的腿明明不瘸,可是他在京城还装瘸,可见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实情,他与三弟交厚,该替他保密才是。

当晚,沈坚就去见镇北侯,对他大肆赞扬季文昭的文韬武略,说他怎么多次拒绝了太子的招揽,怎么历尽艰辛,前来投奔,让镇北侯大为感动,果然次日就要见季文昭。

沈坚走后,沈毅让人摆了饭,只有平常的菜汤咸菜和面条。

饭后,兵士来撤去了碗碟,沈毅抱歉地说:“边关清苦,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人的。如果不是我们听了……文小弟的话备下大量粮草,恐怕现在已经断粮了。”

段增心直口快,说道:“哎呀!你就别跟我们说清苦了!这就算美味了!你不知道我们过的日子……”众人都苦笑了几声,沈毅脸色有些阴沉,嘴角微垂。

沈汶忙说:“也还算好啦。”

季文昭可以理解沈毅的怒气——如果他自己有个小妹妹,却要千里奔波而来,作为兄长也会有失败感吧,叹道:“也算让我们开了眼界。我看着,边关尚有士气,可是内陆已经毫无守力,若是北戎过境,必然一路畅通无阻。”

沈毅面带忧虑地说:“边关之兵常年未曾大批更换,侯爷为免引起猜忌,不敢公然招募新兵。大量兵士老弱,这些年我已将沈家军彻底摸清了,我们的军力有限,精兵不过五万……”

季文昭看了眼沈汶——这正是沈汶在山崖上所说的沈家军精兵的数量。

施和霖说:“啊?!那这五万人可得省着些……”

大家都看他——你一个郎中懂什么?

沈汶却点头说:“的确,若真的有战事,这五万人要马上撤入燕城!”

沈毅惊讶地看沈汶:“不做抵抗?”

沈汶摇头:“不在边境抵抗。”

季文昭想起沈汶说过,北戎进兵,沈家军在边境抵御,全军覆没的事,赞同道:“对,不能在边境抵抗。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这种情况如果再将兵力分散在边境一线,必遭全歼!一定要撤入燕城,保存实力。”

四皇子问道:“可是,如果沈家军不加抵抗,北戎不就长驱直入了吗?”

众人看沈汶,沈汶说道:“大军入城,吐谷可汗所率领的中路主力,肯定不敢南进,他们不知道内地已经孱弱无力,定会担忧如果不破燕城,他们腹背受敌。吐谷可汗一定是要消灭了沈家军才会南下。所以,二十多万北戎该会围城。”前世,镇北侯退入燕城后,已经没剩多少兵力,吐谷可汗尚要围城破城,怎么能容不损人马的沈家军威胁他的后方?

季文昭点头,对张允铮说:“你该把迷宫图都给我了。”

张允铮很勉强地从怀里拿出布包,递给了季文昭:“这些图可不能献上去。”

季文昭说:“当然不能。”他双手接过小包,有些沉重地说:“那我们只能靠着这些守住燕城了。”

沈毅向季文昭伸手:“让我看看。”季文昭把布包给了沈毅,沈毅翻阅迷宫以及各种武器的设计图,不由得惊叹:“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四皇子皱眉:“若是……不抵抗……消息传入京城……”

张允铮冷笑:“那又有什么不同?皇帝能如何?更加忌惮?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派兵增援,还能指望他干什么好事?”

一句话,把四皇子噎了回去。

沈毅边看边说:“这些图太宝贵了,真不能让别人看到……”

季文昭说:“我们今晚要画些假图。”

沈汶打哈欠:“我不画了。”

张允铮马上说:“我也不画。”

季文昭对张允铮说:“本来也不用你来画。我明天一进中军,肯定就惹人注目了,再也不能像今天这么随便。我们今夜再把迷宫图说一遍。”虽然路上他们已经多次讨论,可是季文昭觉得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该好好讲一次。

严氏不满地说:“什么叫你们两个?我也要进中军,一起再看看。”

季文昭对四皇子和两个郎中说:“你们画假图。”

段增皱眉:“我还真没有什么想法……”

四皇子说:“我会我会,我来打底稿……”

沈毅看完了图,抬头说:“你们就在这里住着,我让工匠来这里,这周围是我的兵,还算保险。只是你们平常上街要小心,不要露出本来的面目,这燕城里有皇上和太子的眼线,还有京城各家的线人。你不知道有什么人能认出谁来。”众人应声,四皇子还特别老实地连连点头。

季文昭忽然想起来,问沈汶:“我们拖住的只是中路,还有东路呢?你说过的,东路是到了京城的火罗之军,他们绕过了燕城,谁去阻拦他们?”

沈汶说:“我二哥会去。”

严氏立刻认真了:“他该带多少兵将?那路北戎有十几万吧?”

沈汶有些胆怯地看严氏:“他……他可以带上千人……”

严氏瞪大眼睛,又露出了要吃人的表情:“什么?!你让……你二哥带千人去阻挡火罗十几万人?!”

沈毅皱紧了眉头,方要说话,季文昭忙对沈汶说:“你是不是又利用地形设伏?”

沈汶点了下头,可是严氏还是有些焦躁地说:“什么地形也不行!千人!怎么可能?!”

沈汶说:“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现在不能去。等过了年,我带着你们去那里看看。”

严氏说:“我要去我要去!你最好……”她停嘴,然后深吸口气:“算啦!不管怎么样,我都跟他一起去就是了。”

沈毅说:“那就定下初四吧。过年的三天,大概侯爷会有些事。”

几个人心中都特别好奇,马上同意。

沈汶说:“两位郎中蒋公子和婉娘姐姐就不用去了,那个地方是高山,爬上去要费些力气。”

施和霖马上说:“好好,我给你们看家。”

四皇子求援地看季文昭,季文昭说:“蒋公子也去吧,看看地形也没什么……”

段增说:“其实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施和霖说:“你陪陪我,我才当了义父几天?正高兴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义父?!”“什么时候认的?”

施和霖笑着说:“昨天昨天……”非常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说好了事情,沈汶和苏婉娘去休息了。季文昭严氏沈毅向张允铮问询图纸细节,四皇子带着两个郎中画假迷宫图,忙到了深夜。

次日一早,人们聚集在厅中,等着沈坚的消息。按照沈坚的预测,今天应该能去见镇北侯。

季文昭选择了那些武器中最简单的几种准备献给镇北侯,可就是这几样,也比现在沈家军的武器高出了许多。

段增拿着假迷宫图向众人展示。虽然假图远不如真图细致复杂,就是一片简单的防御工事,四皇子有些抱歉,可是段增很满意,很厚颜地说:“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啊!你们看,那个西北角是我画的,有八个拐角,每个旁边都有枪孔,谁过来谁死。”

施和霖说:“我这段是按照何首乌的藤蔓形状设计的,是不是很曲折?还有,这个地方是个陷阱,平时可以用作厕所……”

大家笑起来。

季文昭笑呵呵地接过来,看了看说:“挺好的,加上我的讲解,肯定显得奥秘非常。”

四皇子忙说:“就拜托修明了。”

季文昭起身问道:“诸位看看,我这一身的打扮如何?是不是能显出我特有才华?” 他穿了身深灰色的文士棉服,头上戴着相应色彩学士帽,提前军师派头。

段增给他打气,说道:“真的很成熟很智慧。”

张允铮皱眉说:“我见过我……平远侯府的张大公子,他总摇一把扇子,很潇洒,你手里该拿个什么才好。”

段增说:“要不,也给您来把羽毛扇?”

四皇子摇头说:“边关寒冷,扇子肯定是不对劲儿的。”

段增说:“要不,你穿道装吧?那样就能拿拂尘了。”

张允铮切声:“太监也能拿拂尘。”

四皇子想起张允铮当年在京城湖边装成太监,手里就拿着拂尘,一下子哈哈笑起来。

大家都看他,四皇子收了笑,疑惑地问:“怎么了?”

段增说:“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听你哈哈笑过。”

四皇子一愣:的确,他过去什么时候哈哈笑过?也许好久好久以前,当他很小的时候,肯定笑过,但他已经忘了。那些母亲离去后的岁月,他连呼吸都觉得累,谈何欢笑?而现在他终于能哈哈笑了,从何时起,他又活过来了?一时,他眼睛湿润了。

段增忙说:“喂喂,我可没说你笑不好。你该多笑笑,不然不成小老头了?”

季文昭说:“那叫少年老成,你们几个里就是他有这气质。”

段增不服道:“那是因为他……”

四皇子赶忙说:“因为我没有早点和你们在一起,不然也会和你们一样快活。”

段增知道他不想暴露身份,就没再说下去。

同样扮成了一个书生的严氏着急说:“我呢我呢?”

苏婉娘马上给严氏助阵:“严大舅,你也很……额……清爽!”

段增说:“只要把脖子的地方一直遮着,没人能看出你是个女子……”严氏前胸平坦,相貌中性,的确雌雄莫测。

严氏皱眉:“这话算是好话吗?”

大家正调侃间,院子里一片人声,沈坚到了,进来说现在就带着季文昭和严氏去见镇北侯。

他们一出门,发现沈坚带了许多军士,声势很大。

众人又祝福了一番,季文昭挺胸抬头地出门上马,严氏相较之下,就显得比较谦逊。

沿途,季文昭再次大出风头,骑在马上,被簇拥着往中军去。兵士们按照沈坚的吩咐,对周围的百姓们介绍着:“这是严氏书院的季国手,前来投军,为侯爷出谋划策的……”

当日,燕城军民就都知道了:有位博弈大师,名叫季文昭,投到了镇北侯帐下,为国效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山

等到季文昭严氏傍晚回来,已经大功告成了。季文昭得意地讲了过程。

一言以蔽之,季文昭以其忧国忧民的宽大情怀和深邃的智慧打动了镇北侯。

他先说了他恩师分析北方必有大战,接着讲了沿途所见的惨状,陈说战事起,只能靠镇北侯全力抵挡北戎了,无内力可依。他深虑沈家军孤掌难鸣,不忍见沈家军受到惨重伤亡,就呕心沥血地设计了迷宫图!镇北侯果然被他说服,觉得防御工程必不可少。季文昭又献上了新式武器,然后吹嘘了自己如何如何对武器的设计有研究,要为沈家军打造御敌之利器。

镇北侯看到呈上的弓弩,就非常喜欢。这几张弓弩是沈汶绘制,又由张允铮细心比较修改后制成的,当庭示范,射程较平常弓箭远了近一倍,而且操作简单。镇北侯大喜过望。

前一月北戎集兵,虽然后来又撤了兵,也让他十分忧虑。现在有这么个有识之士前来投奔,还带了好武器,怎么能不加以重用?当下就将季文昭和他的师弟“严公子”招到了幕下,让沈坚安排事务,熟悉军机。

于是沈毅沈坚就再次送季文昭和严氏回到沈汶等人住的兵营取行李,准备当夜就入驻中军。

季文昭和严氏能入中军,算是走出了重要的一步。屋中人们都热烈祝贺,季文昭还让人上了茶水,以茶代酒,与大家饮了一杯。说定了初四,他们将以熟悉周遭环境为由出城,与沈汶等人在城外会面,一起去勘探地形。然后两个人拿了行李,沈毅留在兵营,沈坚带着他们去了中军。

次日就是除夕,在燕城有一系列庆祝活动。季文昭和严氏正式加入了沈家军,下午就要与沈毅沈坚一起与镇北侯共进年夜晚宴了,余下的人不敢轻易出兵营,只能在院落里过年。

季文昭平常指点江山,大放厥词,严氏也直言直语,爱说话评论,他们两个人一走,余下的人都感到冷清了许多,就是正赶上过年,也有些伤感。

沈毅临去赴宴前还让兵士给送来了些本地的黑面和一点点肉末儿,大家突然闲着没事,就一起动手包饺子。苏婉娘和施和霖算是有厨艺的人,段增将干菜剁成了末子,苏婉娘和了面,施和霖和馅儿调味,张允铮沈汶和四皇子再一起动手,终于包成了肉末干菜饺子。太阳落山时煮好了,大家都吃了一碗。

天黑了,没事干,可是为了吉利,还得守夜,众人守着屋中的火盆,聊天。

为了解闷,只好轮流讲些自己故事。张允铮就讲了在南方看到的一些风土乡情,段增则描述了他看到的最恶心的病症,让大家纷纷表示作呕。苏婉娘讲了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的神话传说。四皇子讲了书里读到的奇闻异事。施和霖说了自己年轻时怎么家贫无钱,无法娶妻,看了几本医术后,自学了些医术。父母双亡后,就一路行医到了京城,治好了几个疑难的病人,有了小名气,站住了脚。可是年纪也大了,至今没有家室,还好有了段增,他心中甚是高兴……

反正大家都没事干,听他这么忆苦思甜,四皇子就说那要正式拜一下才好。张允铮就去请了香案,烧了香,大家起着哄,让施和霖坐了上席,段增对着他拜了义父。

这些都折腾完了,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大家也不出兵营,继续扯闲篇。沈汶讲科幻故事般讲了后代那些匪夷所思的改进:什么人可以上月亮啦,高楼盖了百层,可以在云雾上啦。什么坐着车上天,拿着个小手板可以与千里外的人对话之类的……赢得了一阵阵惊叹。

张允铮在火光下看沈汶灵动的细眉细眼,觉得沈汶出落得很美,还像那些古代画卷上的女子,带着种娇懒的气质,虽然他知道那是骗人的伪装,可还是觉得可爱。

最后,大家轮流讲笑话,直到东方发白,一夜过了,才分头去睡觉。

镇北侯那边,就热闹多了。兵将们闹哄哄地聚餐,镇北侯在中军宴请了高级的将领和军师幕僚。季文昭自然特别惹眼地到处与人搭讪交谈,勾肩搭背地和众多将领套近乎。“文静”的严公子坐在角落,有些“害羞”地躲在沈坚背后。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新来幕僚与沈督事很对脾气,已成挚友。宴后严氏也没有同众将官饮酒,随着沈坚去了中军料理些琐事。两个人进了沈坚的书房,关上了门,才第一次拥抱在了一起。

严氏哭了,这两年的日思夜想,这一路的艰辛,到此时真的与沈坚相拥,她觉得全是值得的。沈坚也流泪了,可同时又要警惕着外面的动静。这种提心吊胆更刺激了人的情感,两个人抱着抱着自然动情……

当夜,新来的严公子与沈督事“一见如故”,彻夜长谈,最后宿在了沈督事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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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年夜有些简陋,京城也没有热闹到哪里去。

已经三年灾荒,粮食短缺,以往街上那些小食摊点全没有了,只是过年时的风俗还在,京城里人们互送钟馗、门神。各处有些零星的赌场赌局,供那些还有余钱的人们试试手气,搏个彩头,预测一下明年的运气。平常人家凑合着准备些馄饨汤饼和宵夜,用彩纸剪出或者糊出点心果子的样子,供在香案上,图个好看和吉祥。

京城里最喧闹的地方算是在皇宫了。

除夕这天,皇宫里摆了场面,雇了几百人带着假面,穿着画出来的衣服,持金枪舞龙旗,装扮成金甲将军、门神、判官、土地、钟馗……从皇宫出发驱除鬼魅,一路歌舞过京城,到城门外转弯,算是埋了祟。

除夕的晚宴是一年中寥寥无几的家宴之一,皇帝和太子三皇子一席,后宫嫔妃另席。席上珍馐佳肴自是不缺。可今年的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皇帝从早上起来就觉得头疼,一直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按理说除夕时分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节,可皇帝却感到很烦。

最近没有任何让他高兴的事!各地的奏章全是在抱怨,没有新意!灾区都说饥民无粮尸横遍野之类的,要求朝廷运粮。不是灾区的地方,就是粮食短缺,实在没有粮食,无法运送!官员们要么攻讦他人贪污腐化,要么说别人诬告自己,要么推崇党羽,要么自我标榜……一个个的,能说出大天去,却谁都拿不出什么政绩!

皇帝知道太子趁着精简,换掉了一大批人,可是经过这一年半载,官吏混乱,户部也没有省下几个钱。明显是太子的眼光有问题,以权谋私。作为皇帝,他太理解太子的心机了:此时要笼络人脉,肯定要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只是这么干,不是在拆皇帝台吗?大灾之年,正是需要任用贤德清廉之人的时候,不然出现民乱可怎么办?皇帝认为太子辜负了他的信任!

可是皇帝真的没有精力去惩罚太子了。他不可能安排人对每个中下级官员核实政绩或者审查背景来坐实太子排斥异己,他顶多在朝政上对太子冷嘲热讽,打击一下太子的气焰,让太子平时不敢直视自己,算是维持住了自己的权威。

由于皇帝的强硬,每次太子见到他,对他至少态度恭顺。而另一个儿子三皇子,连这种虚伪的礼貌都没有,脸色上总是冷冷淡淡的,让皇帝看着就有气!

三皇子现在门下幕僚济济,朝臣的评风渐渐对三皇子多有赞赏之意。若是三皇子对皇帝表示些亲热,皇帝也许并不会完全拒绝换掉太子这种可能。可是三皇子这副神情,真让皇帝恨死了,心中暗骂他是白眼狼!他对三皇子还不够好吗?!他容许他开衙建府,给了他好宅子,给了他御林军和侍卫,以免他被太子干掉。这其中虽然有平衡太子势力的意思,可三皇子难道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忘恩负义的东西!跟他的母亲一样,恩宠了她十五年,她做了什么?让孩子去与自己憎恨的人家交往!根本就没有和自己一条心!死有余辜!至于那个称病不来的四皇子,竟然浪费了自己少见的好意,真不识抬举!……

皇帝想着这些,在席上脸色阴沉,看谁都不顺眼。

太子小心窥视着,有时说一两句好话,可皇帝代答不理的。三皇子木着脸,慢慢地吃了几口东西,就不想再吃什么,但也不能走,只能手拿着筷子等着。

虽然旁边有宫乐,这顿年夜饭还是吃得沮丧。好容易皇帝放下了食箸,太子和三皇子立刻都放下了筷子,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皇帝更是烦躁,少见地说:“你们也不小了,就各自回去守夜吧。”

太子大惊,刚要请求皇帝,三皇子却恭敬一礼,说了句:“多谢父皇。”真就告退了。

皇帝脸色铁青,太子陪着笑说:“孩儿还是想陪父皇守夜。”

你这么讨好朕,可却背着朕到处安插自己的嫡系,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这些小动作!皇帝暗骂,自然不可能明面说出来,只一挥手道:“不必了,你还是回东宫吧。”

太子只好告退,皇帝让人撤去残席,与后宫嫔妃同乐。不多时,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皇帝谈笑起来,将方才的殿中的寂静一扫而空。前些年,皇帝为了生孩子,选入宫中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虽然现在皇帝在房事上不积极,可是看着一个个正值青春,对自己竭力奉承的笑脸,皇帝的心情终于慢慢地好起来了。

太子与太子妃一同出了宫殿,默契地谁也不看谁一眼,分别上了各自的宫撵回东宫。

夜已经深了,北风从车帷的缝隙钻入,明明穿得很暖和,太子还是感到夜寒入骨。

年关前,他接到了母亲的哥哥,他的舅舅长乐侯来的信,哀求他给些粮食。长乐侯当初负债累累,没有娶成四公主后,在京城无以为继,就合家去了乡下。可是旱情不解,乡下也没有了活路。长乐侯在信中说家中已经有人病饿而死,自己也浮肿了,如果没有粮食,怕活不久。望太子看在过世的母亲面子上,帮他一把……

太子让人给送去了三百斤粮食,可是他知道,长乐侯嫡的庶的儿子孙子一大堆,三百斤粮食能吃多久?但是现在京城里粮食极贵,已经是三十两银子一斤米,还有价无市!宫中的粮米不在他的掌握里,他还得让户部的人挪腾出银子来去买黑市的米,再多要,他也没有了……

他知道现下艰苦的何止长乐侯一家?当初听了他的话没有储备粮食的府门,都陷入了窘境。有幕僚说许多人家已经断了粮。多少豪门贵戚,在三年饥荒中,沦为赤贫之家。有些就如当初的长乐侯,不得不离开京城,迁往江南。即使幕僚们没有详说,太子也可以想象多少人会口出恶言,暗地里责怪自己。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支持者……此消彼长,三皇子那边,势力必然因此大增!有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有人说严敬出山,就是因为他听了三皇子之言买下了粮食,时至今日,严氏书院才能支持下去。严敬于是认为三皇子高瞻远瞩,造福百姓。严敬曾经位极人臣,门下弟子无数……

太子打了寒战,虽然辇中的空间狭小而黑暗,他却觉得空旷虚无。他紧攥着双手,想把身体蜷成一团。虽然母亲生前也没有怎么抱过他,可太子还是想象着自己能像孩子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中。算来,贾氏故去也没几年,可太子却觉得自己已经独自行走了漫长的时间。他唯一的妹妹,远在北疆,该给他带来家庭和孩子的妻子,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他的父亲,总想把手卡在他脖子上控制他……

太子感到如此孤独而绝望,宫中的道路安静无声,太子能隐约听到宫墙外城市里的喧嚣。这世上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他眼睛里噙着眼泪,心中死死拥抱着一个光明的场景:他身着龙袍,威严地坐在朝廷的上首,俯视着文武百官。那时,他的敌人们,三皇子镇北侯平远侯叶家严家……都已被斩杀干净。太子妃那个贱人!他要亲手掐死她!……那时,他将有世上最美丽的女子的陪伴……有许多孩子,他将扬眉吐气,快活无比……

这些思绪温暖了他的身心,他想都不敢想如果这个场景不能实现,他该怎么办。他已经为这个未来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他不能不得到!

回到东宫,太子独自去了书房,在太监的陪伴下守过了年夜。

其实,回到了自己府邸的三皇子也同样感到孤独。大除夕的,沈卓和叶大公子都要陪着家人过年,他形只影单。但是浑人自有浑人的办法,三皇子脱了外面的厚衣服,拿起大石锁,两手各抓举了三百下,再挺举三百下。然后拉重弓射了百箭,两臂发麻了,他就又打了一路拳脚……闹腾过了午夜,浑身大汗,他洗浴了,吃了些夜宵,也不管什么除夕夜,倒头大睡,自然不知道有个黑影旁观了他半天,见他睡了,才悄然离开。

镇北侯府中,却是闹腾腾的。

“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她!”镇北侯府闹哄哄的家宴上,沈湘对沈卓大声说。

沈卓在沈强震天的啊啊声,沈玮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沈瑜咿呀的学语声,杨氏大声的训斥,柳氏微弱的劝告声里,刚刚对沈湘说:“把东西让人给她们送去就行了。”就得来了沈湘这么一声大喊,沈卓捂脑袋,皱眉说:“我还要耳朵呢!”

杨氏望过来,说道:“也该去看看你妹妹了,大年夜的,她竟然不能在家吃饭……”说着就要叹气,柳氏马上劝道:“娘,这是喜庆的日子。”

老夫人也说:“就是,过年的东西不都送去了?三郎不是说她们过得挺好吗?你别在这里瞎念叨,把事情念叨坏了可怎么办?”

柳氏对老夫人说:“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