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下,季文昭一边信口说些自己忧国忧民的想法,四皇子给一些反馈。他们这么下了一路了,到了此地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

季文昭感慨着:“我朝民众千百年都听命于皇帝朝廷,若是诋毁皇帝,会让民众顿失所依,无所适从,天下会□□骤起,失去控制!那个女子根本不明白凡事要循序渐进,就是有最终目的,也不能透露出来,以免惹起人们的抵触之心!她虽善计谋,但真的不能治国!”

四皇子连连点头:“季公子考虑周全,不失于偏颇。”

季文昭低声说:“我觉得她是深恨太子,才连带仇恨了皇帝。我深以为现在不是什么去岛国另辟新地,而是找到一位有远见的人当皇帝,进行改革。”

四皇子皱眉说:“她那个意思是说,哪怕是有一代明君,后面的孩子也会重新成败家子,所谓富不过三代,早晚都会把江山毁了。就像那首打油诗说的。”

季文昭下了一子说:“为何叫明君?就是他该看到这一点,能想出些方法来防止那些事。可这么说来,史上许多被称为明君的,都没有这种先见之明。三皇子会不会有如此远见?”

四皇子想起自己替三皇子写的那些策略,迟疑地说:“该……不像是……”

季文昭叹气:“我也听说三皇子不喜政事,在朝上只关心兵战,他有一腔热血,这本不是坏事。只是日后战事一过,真到了治国之时,你说他会听得进去我的话吗?”

四皇子忙说:“我觉得他一定会听你的。他……其实脾气很不错,爽直真诚,你看他与镇北侯的公子们,就是多年的朋友。”

季文昭怀疑地看四皇子,四皇子忙说:“我认识四皇子,他说的。”

季文昭下了一子说:“你口中的四皇子倒是个很不错的人,从来不说人的坏话,对自己的三哥更是赞赏有加,在皇家,有这样淳厚之心的人很少见……”

四皇子马上警觉,说道:“他过去……现在腿都是瘸的,走不了路,所以没什么见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出来走走,看看田地山川。”

季文昭笑:“这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出来走走有什么好?你看我们这一路,倒是看到了风景,可也看见了多少死人?经历了多少风险?挨饿受冻,艰苦不堪。干粮有时硬得咬不动,我吃完胃都疼。喝的水里总有沙子,又舍不得吐掉……”

四皇子低声说:“就是这样……我想……他也是喜欢的……”

季文昭摇头:“怎么会?难怪你们一起下棋,他跟你的脾气一样好?”

四皇子沉吟着:“我们……倒是不吵架……”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吵的?

季文昭啧啧:“你太少年老成了,也不发发脾气。你看他们,哪天不拌几句嘴?那才是年轻人。”季文昭自己也就三十出头,可是总以一种长辈的口吻说这帮小年轻的。

四皇子微笑着说:“我觉得什么都很好,有什么要发脾气的?”

季文昭摇头:“你太容易满足了……”

车帘一挑,苏婉娘给两个人端来了热粥。她笑着把竹碗放在车板上说:“两位趁热吃吧,能暖和些。”

四皇子点头行礼:“多谢苏娘子关照。”

苏婉娘一笑:“公子不必客气。”行礼放下了车帘。

两个人先后端起碗,季文昭见四皇子眼光在车帘上停滞,就悄声问:“你父母尚健在吗?”

四皇子微皱了下眉,低头说:“我母已然过世,我父,远居。”

季文昭对四皇子小声说:“我可以去给你做个媒。你既然爱下棋,你家肯定是听说过我的大名吧?我去帮着说说,也许你就能娶那位小娘子呢。”

四皇子感激地看了季文昭一眼,也小声说:“等……战事过去,就劳修明了。”按照沈汶计划,那时,三皇子应该上位了吧?季文昭出面张罗亲事,比自己直愣愣地开口说想娶谁要雅致些。

季文昭一抬头:“没说的!咱们走了这一路,不已成好友了吗?日后你去我恩师的书院去读书,我们就算是同门师兄弟。你去哪儿,我都罩着你!”

四皇子心中很感动季文昭对他的照顾,可又想到自己都没有对季文昭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害怕季文昭知道了会生气自己的不坦白,暗自决定等三皇子胜券在握时,自己要去找季文昭好好道歉,解释隐情,得到他的谅解。季文昭心胸开阔,他该会原谅自己。自己要保持住这份友情,然后提醒他去给自己做媒。

沈毅领着兵士在燕城外训练,日暮时才回到了自己常驻的兵营。刚进帐就听报说自己的一处卫队营地截住了一行人,一个叫季文昭的人说是要来投奔镇北侯,还说是他的旧友,不让人搜查车辆。沈毅在京城时自然知道季文昭的两次高调解了生死局,但还真没有与季文昭接触过,更谈不上旧友,可沈毅马上就意识到沈汶大概是在这行人中,立即就带了五十多人再次出营。

天黑下来,张允铮已经布置好了守夜之人,众人正准备安歇,就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家都站起来,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夜色中显出,停在了兵士们的警戒线处,然后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沈汶开始心跳,她已经几年没有见到长兄,等借着火光看到走来的果然是更加成熟略显沧桑的沈毅,沈汶流泪了。

沈毅走入营地,见一行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左右细看,才在篝火边辨认出了比自己离开时长高了许多的沈汶。沈汶女扮男装,衣着褴褛,面容黑瘦,沈毅知道这一路是多么不容易,也眼睛湿润。

兄妹两个面对面,沈汶呜咽了两下。

沈毅也哽咽着说:“小……兄弟……辛苦了。”

沈汶知道不能哭得太厉害,赶快抹脸,给沈毅介绍周围的人:“大……沈将军,这是季国手,这是……蒋公子,这是张公子……这两位郎中和苏娘子,将军都认识……”她指着严氏:“这位是……”严氏像是要吃人一样看着沈汶,沈汶胆怯了,说道:“这是……严大舅。”随行的人都没有吭声,大家知道严氏是女子,可也知道她想留在边关。这些人走了一路,都深觉是一伙的了,谁也不说破。

沈坚成婚时,沈毅已经到了边关,自然是没有见过严氏。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四皇子,当然不会有惊讶,只道这些人都是沈汶有意带的人。与众人一一见礼后,他就与沈汶进了小帐篷,大家知道他们两个人要私下说几句,就先在帐外等候。

单独面对沈毅,沈汶小声哭了。沈毅是她第一个倾诉了秘密的人,是她信任的长兄。自从那时一别,这么多年了,这位兄长为日后的大战肯定付出了艰苦的努力。

沈毅小声安慰沈汶:“妹妹莫哭,你现在到了就不要担心了……”可是他又想到,沈汶还得回京呢,他也无法派兵士送……自己的小妹妹这么来回奔波,名节不存,沈毅心中绞痛。

沈汶使劲压抑了半天,平静下来,先小声说了家里人的近况,讲了些沈毅两个儿子的淘气和大嫂的贤惠,然后才说:“我们这次来,是打着季国手投军的名义,大哥要把他推荐给父亲,让父亲信任他,他有我防御工事和各种新型□□等武器的图纸。他有谋划之能,可以胜任守城之责。”

沈毅忧虑:“让一个外人来设计燕城的防御,恐怕爹不会同意。”

沈汶说:“那就要看季国手的口舌了,我把他们都叫进来,说说打算。”

沈汶到了门边,示意大家进来,季文昭带头往里走,其他人都跟着挤入狭小的营帐。

段增见里面都满了,就对施和霖说:“咱们别去凑热闹,得在外面守着。”

施和霖哆嗦着说:“其实,我也想进去,里面是不是暖和点儿?”

段增不赞同地说:“动则生阳,越冷越得动弹!师父应该知道呀。”

施和霖苦着脸说:“我的关节都冻上了,动什么动呀!一动就扭伤了!”

段增拉着施和霖在帐外踱步,说道:“没有的事!你就是懒!现在不走,七老八十那还动得了吗?”

施和霖说:“我不想活那么久。”

段增皱眉说:“干吗不活那么久?你还得教我孩子和孙子呢!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

施和霖叫:“我教了你就累得半死了,干吗要教你孩子和孙子?你怎么不教?”

段增说:“我可懒得教!小孩子都很笨!”

施和霖不解:“哎?话说你哪里有什么孩子和孙子?你先有了再说呀!当然了,到时候你要好好求我,我也许就教了。”

段增说:“干吗要求你?你是我的长辈,我的……义父……自然该教小孩!”

施和霖一愣:“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段增胡乱地说:“就是义父呗!你还要让我说几遍?”

施和霖停下,特别激动地说:“真的?!你要认我为义父?怎么突然这么想了?是不是你那天……没喝醉?”

段增扭开脸:“什么喝醉不喝醉的,你姓‘施’,‘施’父叫了这么多年,你就当个义父又怎么了?别抱怨啦!”

施和霖使劲跺脚:“哈哈!怎么会抱怨?这可是要作数的哦!你一辈子就是我的儿子了!你可再也不能一走了之了!”

段增说:“我当然可以走了。”

施和霖停住,一脸失望地看段增:“你还要离开我?”

段增争论:“什么叫离开?”看到施和霖又喜又悲的眼神,段增只好说:“我只是还会回来的。”

施和霖又笑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儿子了!还是个神医!我可赚大了啊!”他手舞足蹈。

段增拉他:“别那么大声,他们在里面谈事情呢。”

营帐里,沈汶见大家都挤着坐成了一圈,就说道:“大哥会带着季国手去见我的父亲,献出迷宫图。我们还带来了武器,这位……张小哥,可以训练工匠……”

张允铮点头说:“是,我们带来的□□都是我改良了设计亲自督建的。”

沈毅点头说:“太好了!我这些年仔细选了人,可是我们一直没有精良武器,弓箭和刀剑都老旧。”他看向季文昭:“沈督事现在掌握了军中物资的调配,他一直从中军另拨粮款资助我的卫队,可是他毕竟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奸细,不敢做得明显,以免被人发现。若是季国手能入中军,就能与沈督事配合,帮助我们扩建规模,建设城中防御。”

严氏低咳了一下:“我与季国手是同门师兄弟,还是沈二公子的娘舅,也可以去助他。”

沈毅再次认可:“好,我们就是缺可靠的人。”

严氏面露喜色,向季文昭抱拳说:“师兄,我们要好好合作!”

季文昭一边脸扭曲了一下,可是也觉得在镇北侯中军,自己人多些好办事。

沈毅没有注意到季文昭的脸色,他对沈汶说:“你让我清出城中北门内的民居,我开始时是把退伍兵士安置在那个区域,后来沈督事进行了调配,现在那边应该都是军士营房,很容易腾让。”

季文昭说道:“这位文小弟曾说内奸打开了北门,那就不能只建迷宫,城中人员的管理也要严密谨慎。”

沈毅说道:“沈督事一直将老残兵士转为燕城的里甲,每人分管五十余户,务必了解每户的情形。”

沈汶说道:“战乱一起,周围村庄县镇的难民会大量涌入燕城,很难一一核查。”

季文昭说:“那这就是我要做的另一件事了,将旁边的地区也分给退伍兵士去了解,到时候将难民按地区分理。”

严氏插嘴说:“既然知道那时会有难民,那燕城现在就可以划出地区,安置难民。”

季文昭说:“对呀!这样,那些随难民涌入的奸细就能被安置在非军事要地所在。”

沈汶对季文昭说:“若是你能得到父亲的信任,那么这燕城的防守,就托付在你手里了。”

严氏皱眉:“还有我呢!”

季文昭自傲地说:“你不必担心,我虽然不能上阵打仗,但是这防守之事,讲的是城防建设和兵力的部署,与博弈有相通之处。这天下,能胜我者也许有几个,但肯定不在北戎那边。”

张允铮小声说:“好大的口气。”

四皇子却点赞季文昭:“他的确是个高人。”

沈毅看了看众人,想到这些人与沈汶一路前来,必然都是可靠的人,就说道:“前段时间北戎大军压境,可是近腊月却突然全数退去,妹……文小弟可知此情?”

沈汶点头说:“吐谷可汗的确是想挥师南犯,集结了大军……”

季文昭惊讶:“他这个时候就已然动了军队?!你怎么不告诉大家?”

沈汶摇头说:“但是此事没有成行。”

季文昭和沈毅同时问道:“为何?”

沈汶说:“他们行将进攻之时,北方来了急讯。吐谷可汗的异母弟弟叛乱,叛军很快逼近都城。这个弟弟是吐谷可汗杀了的长兄的同母弟弟,他立志要为兄报仇,而且他所带的两万人中,许多人的亲人也被吐谷可汗杀了,所以这支队伍战斗力格外强,加上吐谷可汗的兵力全在边境,他们一路无阻,进军迅速,举旗十余天,就接近了都城。吐谷可汗自然回兵救援,本来以为以三十万军对这支两万人的叛军,该能轻易取胜,可是这支叛军很强悍,拖着吐谷可汗的主力来回周旋,战斗了一个半月,吐谷可汗损失了大量兵卒辎重。最后的决战中,吐谷可汗将其重重围困,可对方以一当十,又耗去了吐谷可汗众多精兵。所以这一战后,吐谷可汗休整了三年,才再次起兵南下。”

沈毅恍然,又问道:“你要我的卫队去北戎,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沈汶再次点头,小声说道:“五百人到一千人就该够了,还是我以前说的,都穿北戎的服装,还要有翻译,我来带路……我们到时再细说。”

沈毅担忧地问沈汶:“这一路危险吗?”

沈汶摇头说:“不应该吧……”

季文昭很不满地看沈汶:“我不跟你说我会说北戎话吗?你怎么忘了?!”

沈汶不解地眨眼,季文昭说:“你怎么不说带着我去?这定是机密的事,你应该信任我这样的人。”

沈汶有些怀疑:“这是很重要的事,你只学了三个月,半瓶醋的翻译是要误事的。”

季文昭不满地说:“我是天才,明白吗?学一能十,你这种平常人是无法体会的!我只能跟你说,我的北戎话很好!我一定要跟着去!”

沈汶想到季文昭真的比翻译要可靠,就点头同意了。

沈毅知道他们都累了,就让大家好好休息,自己明日和他们一起往燕城走。众人从帷帐中出来,沈毅让人连夜回燕城给沈坚送个信,然后和兵士在附近扎营守护。

四皇子悄悄对季文昭说:“你如果去北戎,我能不能跟着去……看看?”这是不是算出国?他听说了许多北戎的事,可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季文昭皱眉:“她要是不同意可怎么办?”

四皇子很真诚地瞪着眼睛看季文昭,让季文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两个人这一路是好棋友,为朋友该两肋插刀。季文昭去过北戎,那片土地对他而言,并非是充满敌意的地方,况且连那个女孩子都去,定不会比他们来时的路途更艰险,就点头说:“好吧,到时候,我悄悄带上你。”

四皇子高兴地点头,深觉季文昭仗义。

严氏没有盼来沈坚,心情很郁闷。沈汶临睡前见她一副沮丧的样子,就安慰说:“不过是一天而已……”

严氏生气,“你真不懂事!”她大声叹气:“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苏婉娘一下子笑了,沈汶捂着脸说:“好酸哪。”

严氏横眉立目:“你们两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我与我那坚郎走这一路,我一定……”

沈汶和苏婉娘同时堵耳朵:“不要听不要听……”红着脸钻入了被子。

沈汶躺在车板上,自思自想着: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该是知道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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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内侍对着宫中的太监行了礼,让开门请对方进门,一边说:“殿下最近伤风了,昨天还发了烧,夜里出了汗才退了烧,现在正在睡着。”

这个时候,得个伤风就能死人,宫里来的太监就有些皱眉,怕被过了病气。两个人到客房坐了,宫里的太监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四皇子殿下过年回去一趟。”

丁内侍庆幸这是冬天,不然自己腋下的冷汗肯定会湿透衣衫,被人看出来。他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真的不掺假,犯难地说:“殿下现在连床都起不来,我这就去叫醒他问问。”

宫中来的太监点了下头,没有客气:一个失宠的皇子有什么可顾忌的?把他叫起来要个回话也是应该的。

丁内侍跑到后面的卧室,低声对月季说了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从戎

月季听了其实心里也打鼓,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只有一条生路:装。

月季对丁内侍说:“别怕,你说我起不来,带他来见我。”

丁内侍哆嗦了:“见……见你……?”

月季说:“如果他看破了,我立刻就把他打蒙,带你逃跑。”

丁内侍说:“宫里的马车就……就在门外,还有别……别的人……你又这么胖……怎么跑……”

月季哦了一声说:“那咱们就不跑了,反正也怪累的!”

丁内侍抓狂:“你是不是想犯懒才不跑的?!”

月季忙说:“不是不是!是因为不跑更容易。你放心,我会使劲恶心他的。”

丁内侍听着这话,还是月季一向的偷懒作风,怎么可能放心?但是宫里太监等着呢,也不能商量太久,两个人就商量了词语,月季练习了一遍,丁内侍提了几点建议,边说边帮着月季把头发弄蓬松了,额头上缠了块盖了眉眼的布,加上月季经常懒得刮胡子,满脸胡须,让人根本看不清面目。然后月季穿了四皇子的睡衣躺好,身上盖了几层被子,想让人把身体的庞大误解成一大堆被子。

想到四皇子在宫中并不惹人注目,也许这个太监过去没太注意过他,丁内侍强打着精神,又到了前面客厅。他陪着小心地对宫里的太监说:“我叫醒了殿下,殿下真的下不来床,坐都头晕,但是他想亲自让你给皇上传个口信,谢谢皇上。”

宫中的太监不情不愿地随着丁内侍到了卧室,紧闭了窗户的卧室有些黑暗,他一进门,垂帐里的“四皇子”就开始艰难地咳嗽,喉咙里发出呼呼的痰鸣,听着让人不觉一阵阵作呕,宫里来的太监屏住了呼吸,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进这个屋子,就没有再往床前凑合。

帐子里的“四皇子”在咳痰声的间歇里断续地说:“请……谢……父皇……咔咔……我实在……咔咔……不能成行……”

这个太监过去远远地见过四皇子,可也没看得过于仔细,听着四皇子痰音浓重的话语,他匆忙地说:“殿下安心养病,奴婢一定将话带到。”他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要冒充个废弃的皇子。

“四皇子”挣扎着说:“多谢……”然后又呼噜噜地咳嗽起来,的确很恶心人。

太监屏着气行礼,转身出了卧室才吸了口新鲜空气。丁内侍追着他出来,太监径直走向前门,丁内侍很担忧的样子:“这真是……这真是……”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见太监要走,丁内侍忙从怀里拿出点银子给了宫里的太监,小声说:“殿下在这里住着,很简朴,没什么银子……”

太监一看手里的银子,气不打一处来:大冬天的,顶着寒风跑到皇陵,见着个病人,才给这么点儿钱?!谁不知道四皇子的外家很富裕,这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吧?太监哼了一声,开门走了。

再次关上前门,丁内侍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月季竖着耳朵使劲听,半天都没有人声儿了,就起了床,小心地摸出来。探头探脑地到了前院,才发现丁内侍坐在地上,已经冻僵了。月季忙上去拖丁内侍,丁内侍动不了,月季除了肥肉外,还有些肌肉,就把丁内侍扛回了屋。然后一通给丁内侍揉手拍打,低声说:“你怎么吓成这样?有那么可怕吗?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在南方的时候,有天晚上出去,本来的大月亮,忽然就变成了血红色!竹林里,有个影子闪了一下,我就跟了过去……”

丁内侍木着嘴说:“你……撒……谎,你逃命……都懒……肯定……不会……跟过去……”

月季嘿嘿一笑:“知我者你也。好吧,我就跟了一步,然后!那个影子就向我飘来了……”

不说月季用恐怖疗法帮助丁内侍恢复知觉,只说那个太监回宫,就告诉了孙公公四皇子的确是伤风在床,那边还特别阴冷,四皇子床都下不了,真的回不来!言外之意是让皇上不要传他进城过年了:这种时候谁不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得罪了我,你就别指望了!

孙公公自然就告诉了皇帝,皇帝有些不快,他觉得既然他露了口风,四皇子就是被人抬着也该进京的。皇帝冷声道:“那就让他好好休养吧,以后什么事都不用进宫了!”

孙公公再次感慨四皇子是个背运之人:好不容易有一次皇上想给他个回来的机会,他竟然病了!看来这个四皇子真的是要守一辈子皇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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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坚现在是镇北侯帐下的第一助手,人称“沈督事”,每天点卯到位,特别稳重可靠。

沈毅派去告诉沈坚消息的人,是自己贴身的护卫耿彪。耿彪到了燕城时是清晨,城门一开就去了中军,直接去沈坚办事的偏院。一进院子,只见王志和张丁一左一右地坐在门外聊天,耿彪行礼道:“我有事求见沈督事。”

王志笑着打招呼:“耿老弟好久不见了,找沈督事何事?”

耿彪现在对沈毅的意图领会了十有七八,也笑着对王志说:“王大哥好,其实就是让沈督事到城外去接人。”

张丁起身说:“老乡见老乡,我去给你传信儿,你们两个聊。”

耿彪也不着急,就等在门外,王志问:“你最近去了哪里了?”

耿彪憨直地说:“就总是在周围转呗,将军喜欢在野地里带着卫队骑马。”

王志又问:“沈将军让督事去接什么人?”

耿彪“老实”地回答:“将军说有位特别会下棋的季国手,要来投侯爷的帐下。将军让沈督事出城去接,表示下诚意。”

王志不解:“一个下棋的?”

耿彪点头说:“将军一个劲儿说他特别有才。”……

沈坚正在一堆文牍中写着什么,耳朵里听见了耿彪的话,就匆忙写完,张丁一进来,沈坚小声说:“我得出城,你看着他,别让他跟着我。”既然沈毅让他出去接人,肯定是沈汶他们到了。当初他离开时,严氏要跟着来。那时他把严氏推给了沈汶,不知道沈汶是不是带了严氏来了。沈坚虽然觉得很不可能,但是心中砰砰乱跳,脸有点儿红,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平常微笑的样子,和张丁一起出门,匆忙地对耿彪说:“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吧。”

王志要跟着去,张丁说:“王大哥,今天天冷,我跟着督事去。”

沈坚扭头对两个人说:“你们都不用去了,我和耿彪去就行了。年关到了,好多杂事,你们在这里帮我盯着,接下活儿报给我。”

王志刚要再争取,沈坚与耿彪已经往外走了,张丁“好心地”一拉王志,悄声说:“王大哥,正好可以清闲下,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他们走了以后,王志坐了一会,说:“张老弟帮忙看着,我去去就来。”

张丁忙说好。王志出了中军,往营外闹市走去。远远地,一个老兵卒不起眼地跟着他,看着他进了一个小酒馆……

沈坚和耿彪骑马出了城,耿彪带路,想迎上沈毅等人。沈坚不时要深呼吸一下,弄得耿彪问道:“督事可有不适?”

沈坚连忙摇头,说道:“我只是等不及要见到他们。”

耿彪说:“他们离此也就半天路程,我们该很快就碰上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很快碰面,相反,耿彪带着沈坚一直走到了昨夜他离开的营地,那些人还在。

有沈毅带兵守着,张允铮就不用担心了。大家心情松弛,都睡了个大懒觉。沈毅见他们营地没有动静,只带着兵士围着周边,也不过来打扰。结果,日头过了晌午,这些人才纷纷起来。吃了早饭,还没有收拾营帐,沈坚就到了。他先看到了正在等着他的沈毅,沈毅与他边走边低声介绍:“除了季国手,这次来的人里有段郎中和施郎中,姓张的公子……”

沈坚点头说:“那该是平远侯府的人,小妹……弟能走这么一路,肯定是他们出的钱。”

沈毅说:“对,那三辆马车虽不起眼,可都是好材料打做的。还有一位蒋公子……”

沈坚皱眉,他知道的蒋公子只有一个:四皇子,过去常在观弈阁用蒋公子的名义和人下棋,可他怎么会来?不及沈坚想清楚,沈毅说道:“哦,还有一位严大舅……”

“什么?!她真来了?!”沈坚失声。

沈毅不解地看沈坚:“你认识他?”

沈坚忙咳嗽:“我认……认识……一个严大舅……可也许不是她……”

沈毅说:“肯定是,他说他是你的娘舅,要入中军帮着你呢。”

沈坚又是一阵咳嗽,他们走入了营地,与迎上来的季文昭张允铮段增等人见礼,到了四皇子,他眼露诧异,四皇子马上说:“沈二公子好久不见,我与令弟沈三公子时常下棋。”听这话,好像他与沈卓特别近乎的意思。沈坚被误导了片刻:难道四皇子已经是圈儿里面的人了?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该叫破他的身份,沈坚也就如常行礼:“蒋公子有礼了。”

沈汶见到沈坚也很激动,但是她身后的严氏散发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气息,沈汶只好含着眼泪对沈坚一礼,就没敢再耽误时间,马上就闪开了,露出了严氏。严氏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又见到了沈坚,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她最大的努力不放声大哭或者泪如泉涌什么的。她到了沈坚面前,朦胧里根本看不清沈坚的面容,只抬手往沈坚肩上打了一拳,大大咧咧地说:“妹夫,好久没见啦!”然后就哽咽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沈坚眼睛也红了,伸出手拉了严氏的手,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

沈毅见到这么激动的会面,很有些惊讶,在一边小声问沈汶:“他们两个人感情如此好呀?”

沈汶咬了下嘴唇,皱着眉说:“是他……给二哥做的媒……把他妹妹(就是她自己)嫁给二哥了。”

沈毅恍然地点头:“难怪。”

严氏豪爽地擦了眼泪,对沈坚说:“日后我们可有时间下棋了,我和我季师兄一起,要投到镇北侯帐下为幕僚,到时候,会来给妹夫当参谋的。”

沈坚急忙说:“不行!”

严氏一挥手:“怎么不行?!不要小看我们投笔从戎的书生呀,季师兄是天才的博弈之士就不必说了,我也是小有所成的喔!日后你就知道了,我是胸有乾坤的人!”

季文昭说道:“大话也不能说得太厉害了!我都不敢这么讲自己!”

严氏看季文昭一眼:“你别假谦虚!忘了你总自诩‘天下第一’了?”

季文昭咳了一下,眼瞥沈汶,说道:“我现在,要重新考虑下这个称号,我发现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解决……”

四皇子知道季文昭是因为被沈汶的社会问题搅乱了头脑,打击了自信,忙鼓励季文昭说:“修明在博弈上肯定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