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铮不解:“你怎么了?有肉吃不好?”

那边有人过来说:“将军说能不能请郎中过去看看几个兵士?”

段增起身说:“好,我就去。”

他临走时微弯身对沈汶说:“我可跟你说,我前两天看沈家军的兵士,就是沈将军的兵,也有好多气虚血虚的。照这样,想跟在大草原上骑马长大的还有肉吃的人较劲,够呛!”

张允铮皱着眉看段增走了,季文昭对张允铮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叹息了吧?”

张允铮对沈汶一示意说:“她早就说了,要是靠打架,农耕民族打不过游牧民族的。”

四皇子纠结地说:“汉书文帝曰,农,天下之大本,民所恃以生也。农耕是立国之本。”

沈汶一摆手:“也是灭国之本。农耕文明就是富裕了,也是被养大的猪,早晚是要让人宰了的。”

季文昭有些垂头丧气,说道:“你简直是个乌鸦呀。”

张允铮马上瞪眼:“喂喂!说什么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看出来了。种田的到最后就是填饱了肚子,没体力没勇气,可不就是等着让人来抢劫的?”

季文昭对沈汶说:“你别跟我说这是制度问题。”

沈汶眼睛看天:“当然是制度问题!你听听那些皇帝们天天讲的,就是要求大家好好务农,别行商,别动刀枪,别有什么工业,这样最好管理。说到底,一个总担心治下混乱的权力制度,必然推崇单一的农业经济,不敢尝试变化。你别看这些北戎彪悍,此时他们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厮杀,胜者为王,充满活力。可一旦入主中原,就会拾起汉人那一套,讲究规矩等级,只敢重用不如自己的人,不出两代,就都开始贪图安逸享乐,再也不敢到外面这么疯跑,最后上下腐败,也会灭亡的。所以你现在也别太羡慕他们。”

季文昭嘲讽地苦笑:“你倒是知道怎么宽慰人。”

沈毅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怎么样?”

季文昭示意沈毅到自己身边,沈毅在他身旁蹲下,季文昭小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你的兵士能和北戎人匹敌吗?”

沈毅回头看看,然后才小声说:“今天我看了下军士们的骑术,快速骑行下只能保持平衡,马上射箭或者挥刀大概会有些困难。若是两军急速接近……怕是,不能。”

沈汶皱眉了,低声说:“可是日后,你们一定要与北戎骑兵较量的。”

沈毅深吸气:“所以这次出来是件好事,让我知道我们还需要许多训练……”

沈汶思考着:“应该让兵士们用弯刀。”

季文昭诧异:“弯刀?!这不是我朝军用之器……”

张允铮一碰他:“你就别纸上谈兵了!什么好就用什么呗!”

沈汶说:“具体的我就不解释了,反正弯刀要比直刀省力。我还会设计一种弓箭,可三发,就不用瞄得那么准了。”

沈毅点头说:“那太好了!你画出来……”

张允铮说:“大概得我画出来!”

沈毅看沈汶,沈汶笑着点了下头:“他画得好……”

季文昭说:“我会安排人来做。”

一个青年走过来,对众人行了一礼,沈毅站起来,那个青年笑着带了些小心地说:“将军,那些出去打猎的人很快就带了猎物回来了,说周围有许多兔子,其他兵士也想去……”

沈毅生气:“你就总被他们指使!天要黑了,出去回不来怎么办?出去的人多了,射猎物的时候把自己人射了怎么办?!只许派流动哨兵,不许出去打猎了!我去看看,谁敢不从……”边说边和那个青年走了。

季文昭对大家介绍说:“那是沈将军的副将齐从林,人很聪明,就是心肠好了些,总替那些兵士们传话。”

沈汶这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从镇北侯府里随沈毅出来的齐从林,她过去没见过他,自然他也不该认出自己。

后面的日子里,他们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行进。沈汶选择的地带空旷,人迹稀疏。就是远远地有游牧之人,也没有人对他们感兴趣。草原上连年征战,平常人家只余老幼,谁都不想惹事。

现在还是冬日,草原上一马平川,北风吹来,毫无遮挡。不久,许多人脸上都生了冻疮。段增天天督促着人熬姜汤,并把带的膏药给大家。可几天后就都用完了,等到他们十天后达到地点时,每个人都因脸上长了大块的冻疮而鼻青脸肿,活脱脱都成了真实的北戎牧民的样子。

例外的只有沈汶。因为她所习的静息之功,讲究的是周身频率的和谐,所以她血液循环极好,脸上顶多有些脱皮,可还是个姑娘脸庞,被一群丑乎乎的男子衬托着,就是女扮男装,满身破烂,也快跟个仙女一样好看了。

到后来,大家都习惯了骑马的速度,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观。

许多次,四皇子望着暮色苍茫的草原尽头,会想起许多前人的诗句,可是每一句都无法描述他所见的辽阔和狂野,而他自己也同样无法尽述这种震撼。

恍惚中,他想象着吐谷可汗,从小就这样在马背上长大,又领兵在草原上横杀了几十年,再想想久坐皇城的父皇和日后会成皇帝的太子,加上自己沿途所见灾民的惨状,明白了这个朝代正在走向灭亡。沈汶带着他们这些人四外奔波着,想挽救这种颓势,其实本意只想救自己的家。她对皇权充满仇恨和鄙夷,一旦沈家安全,她就带着人一走了之。而中原大地,依照她所说,还会在这周而复始的兴衰中,沉沦千年……

四皇子感到无奈而悲伤,几次险些流泪痛哭……

到了地点,沈汶带人过了伏击地,把马匹在山脚的凹陷地带藏了,才又回到了进山的山坳口附近。沈毅观察了地势,说道:“我们的人可以埋伏在那里,只在一边射弩就可以。”

沈汶点头说:“那些人过来时,先不要动手,等到那个神箭手射完了箭之后再动手。”

沈汶身边的段增一下子笑了:“你是不是怕他来射咱们?”

沈汶点头说:“我们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不是我们的领土。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至少在北戎侵犯我们之前,我们不主动挑起战火。”

季文昭说:“你又这么拘泥!”

沈汶说:“其实,就是那些追兵,我也想只射伤他们,把他们交给我们要救的人就行了。”

张允铮不屑地说:“假装好人!”

沈汶撅嘴:“我就是不想由我们来杀人。”

季文昭也摇头了:“你的确是伪善!”

沈汶皱着脸说:“我真的不喜欢杀人啊!如果不打仗该多好!”

季文昭斥道:“妇人之见!”他扭脸对沈毅说:“我不知道要说多少次!女子就是见识浅!她要救这两个人,是为了给吐谷可汗留下后患。那我们如果动了手,就绝对不能让对方逃走一人!如果有一个回去报信,别说这些我们要救的人大概还会被追杀,就是我们,也会有危险。”

张允铮指着远方说:“我带人在那里截着,不让人过去。”

沈汶摇头说:“你不是领兵的……”

张允铮横了她一眼,沈毅却说:“这位小哥最是认真,可以由他带着人去。”

沈汶有些着急说:“不能让他去,若是出了事……”

张允铮打断说:“乌鸦闭嘴!”

沈汶只好说:“那我也跟着他过去。”

张允铮看沈汶:“你瞎凑什么热闹?在山窝里猫着吧!”

沈毅也对沈汶说:“你不能去。”

沈汶指着张允铮说:“那他也不能去,他是平远侯的人,要是出事了,没法交代。”

沈毅对张允铮说:“那你就别去了。”

张允铮生气地对沈汶嚷嚷:“你管得着我吗?”

沈汶嚷嚷回去:“当然管得着!我得为你负责!”

张允铮说:“谁要你负责……”可停了一下,说道:“你别忘了你说的话!”要为我负责。

沈毅挥手:“你们全去山窝里看着马去,谁也别出来了!”

张允铮妥协地对沈汶说:“好吧,那你跟着我到那边去。”他指了下方向。

沈毅生气:“你竟然不听话?军法如山知道吗?!我正想找机会打你一顿军棍呢!”

沈汶只好对张允铮说:“一起去山里吧,我们在旁边看着,如果需要,临时骑马追出来也行。”

沈毅看沈汶:“你这是阳奉阴违!”

沈汶做出温顺的样子:“是,将军。”

沈毅无奈地哼了一声,走开去布置兵士了。

一连两天两夜,他们埋伏在这一荒野之地,只在夜里生火做饭,吃些热的,白天吃干粮,顶多将水温热一下就灭火,以免暴露。

又是一天的凌晨,沈毅和沈汶,季文昭张允铮段增和四皇子,都登上了一处山坡,往远处眺望。山丘起伏之外,是广袤干枯的草原。一群野马轰然跑过,带起一片雪雾。

沈毅问沈汶道:“他们何时会来?我们只带了三十天的干粮。”

沈汶心中也有些打鼓,说道:“应该就是这个时间。史书说,吐谷可汗在正月元宵节时取得了胜利,血屠了自己弟弟的叛军。那个战场在遥远的北方,那些人如果从那里往这边逃,怎么也得二十来天。就算他们在正月十五之前提前的两三天冲出包围,也不会比我们早到。再说,那个神箭手手指新月,就该是今明两天才对。”

季文昭皱着眉问:“吐谷可汗的这个异母弟弟是怎么和他结下了这么深的仇?”

沈汶说道:“这个弟弟的亲哥哥是老可汗的大儿子,势力最大。原本几个儿子分疆而治,可吐谷可汗想统一北疆,自然要与几个兄弟开战。这个大哥是大对头,与吐谷可汗长期征战。吐谷可汗胜后,屠了大哥的全家。这个弟弟原本是依附着兄长,连封地都没有,吐谷可汗自然将他的家属也一起杀了。这个弟弟流亡在外,召集了叛军,大概想借着吐谷可汗攻打南朝的机会夺下都城,也杀了吐谷可汗的家人。在草原,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会被人视为无能。他若是成功了,吐谷可汗日后总会有这个污点,让人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战胜,会引得其他人动心。”

沈毅摇头,问沈汶道:“我们这些天这么奔驰,走了他南疆的多少?”

沈汶计算:“不及十分之一,若是纵深,也许就十分之一。”

沈毅哼道:“这片土地如此广阔,就是分疆而治又怎么了?”

季文昭看沈毅:“武将就是心思简单,欲壑难填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别人有的,最好也是我的。他不仅要北疆,日后他还要我朝之地。”

段增冷笑:“他真不让别人活了!这种杀自己手足的畜生,日后确该不得好死!”听他恨得咬牙切齿,沈汶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自己被害的父母。

四皇子胸中梗塞,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他们为何要往这边跑?”

沈汶指着身后说:“翻过这片山峦,据说就是他们的生母的家乡。他们大概是想去投奔外家。”

季文昭回身看:“那边的地域是何种情况?”

沈汶说:“是片丘陵山地,一部分与我朝的山地接壤,没有什么农耕,还有一部分,伸展入西域,能与西方的各族往来,那边的人们多以贸易为生。”

季文昭皱眉:“那我们就是救了他们,他们又能筹几个兵……”

段增打断道:“你别这么势利眼!好兵不在多,一个顶十个!”

季文昭说:“那是好儿不在多吧?是不是施郎中说的?”

段增挥手:“就是那个意思吧!”

忽然,沈毅指着远处说:“有信号树枝摇动!我们快下去!”

几个人匆忙从山坡上跑了下来,沈毅前往自己兵士的埋伏所在,其他人在山石后躲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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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昭投军和元宵夜燕城“三龙叩首”等信息终于传到了京城。

太子自然还记得季文昭是当初他让人去反复游说但始终没成的那个博弈国手,他觉得没什么可惜的:“一个心胸狭隘的书生,去了也没多大用处!”太子对幕僚说。

一个幕僚却很担心地说:“殿下,他是严老夫子的爱徒,严敬将自己的嫡孙女都嫁给了他,以示器重。他这么一投镇北侯,就是表明了严氏的态度……”

太子脸色阴冷:“严氏的态度早就明确了!这段时间那些给三皇子喝彩的文臣,不大多是与严氏有瓜葛?!”

一个幕僚说道:“的确是,殿下,最近那边势力大增,我们这边有十几人请辞而去……”

太子咬牙:“这帮没眼力的小人!这是看着本宫不行了吗?!杀了他们……”

另一个幕僚忙说:“不可,若是让人觉得无法安然离开,也许有人会生二心,以求活命。”

太子握拳击案:“临阵脱逃者斩!本宫这里可不是什么茶馆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又一个幕僚说:“殿下,是不是这样,只杀那些知道些内情的人,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他们走了也没事。”

再一人说:“可如此,就不会有人积极前来献计献策了。”

太子气得有些发抖:“都杀了!什么东西!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来投本宫,一旦有了风险,就逃走了!这样的人有多少杀多少!什么献没献过计策,全杀了!”

屋中的幕僚相互交换了下惊惧的眼色,一个幕僚忙说:“真下手还是在乡间下手好,以免在京城引起皇上的注意。”

太子摆手道:“这是杀本宫幕下背叛的臣子,父皇知道了也没什么。但是还是在城外方便些,别太张扬了,免得他们那边笑话。让本宫手下的人知道就行了,以后想逃的人别以为可以全身而退!”

总算把这事交代过去了,一个幕僚想说些好消息:“去年的新科进士里有几个人想投到太子门下,里面不乏才情横溢之人,有一人姓郑名谦,尤为突出。”

另一人说:“这些人大多是没有得到官职,也许是想来得个一官半职。”

又一人说:“这样的话,这些人就没有对殿下的忠心哪。”

鉴于方才刚刚说过的幕下人士逃跑的事情,有一个幕僚建议道:“不如这样,将这些人安排到东宫以外的小官位置上,若是这些人得了官,就不来亲近了,必然只是想让东宫帮着找个官做,这些人日后要杀就杀,要弃就弃,找个机会再把其官位夺了,都没什么。如果有人得了官位,还是前来投效,就是真心想来为太子殿下效力的,日后可以重用。”

太子连连点头:“好主意!就这样,来的人就给个小官,再看其如何行事吧!”

又一个人说:“殿下怎么看‘三龙叩首’这件事?”

太子狰狞地笑起来:“这用不着本宫来管,三龙叩首?他们想什么呢?!龙只能在这皇城里!父皇不会放过镇北侯的!”

太子很激动地等待着皇帝对镇北侯的举措。但是他失望了。

皇帝果然怒了:季文昭是什么人?一个没经过科举的下棋的人,去叫嚷什么防御工事更新武器,他说的话算什么?镇北侯竟然采纳了,明显是借驴下坡,表示镇北侯早有此意!自古以来,积粮挖洞都是要自立为王的人才干的!镇北侯在灾年前已经囤储了粮食,现在又要公然兴建公事,算是对上了犯罪特征,在这之上,还来个“三龙叩首”?!这是想给自己造反打造借口吗?!

皇帝紧抿着嘴唇,放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

可是他能做什么?!

撤换镇北侯?现在过了年,旱灾已经快四年了,朝廷两三年没发出军饷,各地府兵多已经解散,依然在守的,许多靠打劫为生。哪里能抽调出十几万人去顶替沈家军?如果只换了主将,沈家军,沈家军,上百多年,沈家提拔的骨干遍布军中,只换主将有什么用?令出不行,形同虚设!

皇帝在朝上刚露了一下镇北侯治兵不严的口风,虽然太子方面的文官马上跟进说要让镇北侯进京说个清楚,严氏那边的文官激烈反对:现在灾荒遍野,国力虚弱。若是边境有事,江山不保!那些传言什么的不过是百姓的愚昧,怎么能认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纠结了半天,皇帝只能以朝廷无法承担军需负担,让镇北侯削减兵士。可就是这个旨意,也让许多朝臣反对,说现在该增兵边境,怎么能自削兵力?

吕氏文臣辩驳:四公主和番,两邦友好,这些年来边境无战事,前一阵说的什么北戎大军压境,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若是真的有二三十万的北戎聚集,怎么能无声无息地退兵?镇北侯明显妄言危机,以此来为自己争取利益,其心可诛!应该重责!那些提倡强兵的人该体恤民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救灾扶贫,若是穷兵极武,必然遭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反对……

削兵的旨意就在两边都不满意的争论声中下达燕城。

太子极为失望!削兵有什么用?那边把老弱病残的兵士削减几个,不就过了关?他原来以为皇帝怎么也该召镇北侯父子进京问罪才是!或者由朝廷派出人,到镇北侯身边牵制镇北侯的行动。虽然也许根本没用,可至少该给他们造成不便!太子忿忿然:如果自己能做主就好了!

他焦灼了几日,终于把几个亲信的幕僚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父皇……近来上朝时常带倦色,想来是身体欠佳。本宫听说道士之丹药有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之效,你们可以去为父皇找一有道之士,为父皇炼丹调养。”

众人猛一听,并没有觉得不妥,可既然是件关心皇帝的好事,太子为何面色凝重?

一个幕僚为了证实般说道:“殿下的意思是,找一个为皇帝炼丹的有道之士?”

太子抬眼,眸光狠历,那个人忙低头说道:“在下愚蠢了,殿下只是为皇帝康健着想,想找个可靠的人为皇帝炼丹。”

这些幕僚们跟随太子已经许多年,对太子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能知十之八-九,此时心头乱跳,但表面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太子点头:“都下去吧!记住,要是个众所周知的有道之士,他能说服父皇食用丹药。”

众人都诺诺,退了出去。

等人们都走了,太子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走到了这一步!他并没有觉得恐怖,反而有一种轻松。长时间的压抑和绝望已经让他濒于崩溃,他能看到的唯一出路就是成为皇帝,一切在他前面的障碍都必须被摧毁!

幕僚们出门来,谁都不敢看别人,垂眼匆忙告别,急急归家。大家都需要回去先平静一下,才能面对这个极为艰巨的差事。

过了一日,大家回来时,已经有了默契:现在政局处于一种胶合状态,三皇子早就显露了争位的意向,又得文武支持,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若是想保住日后的富贵,只有依从太子的心愿……

幕僚们将京城周围的道观和里面有名的道士列了个单子,反复比较研论后,觉得京城外霄云观的茅道长最为合适。此人名声远扬,很有道行,热心传扬道家养生之术,平常霄云观的丹药就在京城大卖。茅道长乐善好施,在灾年中多次召集法会赈灾,皇帝都给他下了赏赐。他又爱名声,想来不该拒绝入宫为皇帝炼丹。

作者有话要说:

☆、救人

藏在山石后面的张允铮季文昭沈汶等人,等来等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沈毅也不回来,周围一片安静,可谁也不敢出去。日头升到高空,张允铮和沈汶对视,真想出去看看,可是季文昭知道他们的意思,使劲对他们摇头,表示不让他们动弹。

冬日寒冷,大家不能活动,都被冻得手脚冰凉。段增双手一个劲儿地张开握紧,示意他们也照着做。山坳里的群马都被上了嚼子,包裹了马蹄,不然也无法保持这么长时间没弄出动静来。

他们等呀等,到晌午了,终于听到了单薄的马蹄声。马蹄声很慢,简直像是踱步,张允铮实在忍不住了,往外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可想了想,又探出头去。他这么一干,其他人也悄悄地起身到了他身边,向外瞄去。

山坳口,走过来了一行人,果然只有十几个,有的人还相互搀扶着,衣衫狼狈。只有一匹看不出颜色的马,驮着一个伏在马上的人。

他们龟行过来,步履艰难。刚一入山坳,那匹马突然前腿跪倒,几个人忙过去扶住马上的人,把他往下抬。刚将他半拖半抬地弄下马来,那匹马后腿也一曲,一下子滚翻在地。一个人走到马头边,摸了摸马的鼻子,然后拍了拍马脖子,坐在了马头边。

其他人也都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马头边的人抽出刀来,割开马脖子,俯身去喝血,喝了几口,起身用袖子抹了嘴,示意让别人来。其他人轮着饮了马血,几个人开始分割马体。

沈汶皱着眉,她就怕这些人一会儿到处找树枝生火,弄不好走到旁边,会发现埋伏的人。她原来以为会是一行人飞骑而来,后面追着追兵。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想当然,他们从遥远的北方逃命而来,一路必然也像沈汶他们一样,穿过人迹罕见的草原,其间与追兵遭遇几次,早就消耗掉了马匹,现在还有一匹已经是不易。本来这匹马也许能支持着他们翻越山峦,到亲人的所在……

日过晌午,这些人将马匹切开,也许他们并不想在此多停留,或者怕暴露,也许他们没有力气再四处寻找树枝,他们没有点火,只吃了一些生的马肉。冬日的太阳虽然明亮,可是毫无暖意。有人裹了血淋淋的马肉背了,有几个人用一件皮大氅抬了那个受伤的人,继续向山里走来。

远处,隐约有马蹄声。那些人向后面看了看,只稍微加快了脚步。他们没有马匹,又抬着个人,其他人相互扶着,根本走不快。马蹄声近了,这些人向山坡上走了一段路,占据了个高处,那些人中最瘦削矮小的一个黑衣人站在了一处山石后,说了几句话,做了个手势,其他的人把箭囊解下,放在他身边。

沈汶几个人交换了下惊讶的眼神:大家预期这个天神一样的人物该是高大魁梧的,怎么是个矮个子?真的很破灭!

其他人又往山上走了些,被抬着的人好像说了什么,这些人不走了。那个在山石后的黑衣人转头,对他们比划,可是这些人都不再走,在那个黑衣人附近的山石边留了下来。

那个黑衣人带了些沙哑的喊声隔着老远的人们都能隐约听见,可是那些人没有再移动。

马蹄声越来越响,这些人静静地等着,沈汶等藏着的人也大气不敢出。

不久,一大队人马出现在了远处,迅速地往这边接近,沈汶大概估算了一下,该不到二百人,放了心。追兵们在死马的骨架旁停了片刻,战马原地徘徊,仰头嘶鸣,领头的几个人指着山坡处,然后飞驰而来。

沈汶觉得像是看着尘封的历史重新在眼前展现出来:黑衣人将一只箭搭在弦上,可是并不拉开弓箭。直到追兵骑上山坡,离他藏身的大石只几十步了,他才张弓射出了第一箭。

一个追兵应声落马,接着黑衣人一箭一箭地射出,速度极快,箭无虚发,马上的追兵纷然跌落,骑兵的冲击生生地被遏制住了。片刻间,山坡上就是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呼喝,追兵们都掉转马头后退,跑出了射程后,人们下了马,散开去,借着山石的掩护,匍匐着往山坡上冲来。

黑衣人再次叫喊,可是在他附近的人都抽出了刀,注视着山坡下。

追兵们左右腾跃着,围拢上来,有人也一次次地往黑衣人所在的山石射箭。黑衣人紧靠着山石,身体完全侧立着,总等到敌人极为接近了,才射出一箭,每箭都必中要害。可是许多次,敌人离得太近,几个人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扑上来,他险些来不及放倒每个人,有一次是人都到了他的面前,他才一箭射入了对方的眼睛,那个人扑倒在山石前。

张允铮皱着眉看沈汶,段增翻了下眼睛,在山石上写了个“累”。几个人都恍然点头,段增从对方的举止看出,那个人力竭,只能等着敌人靠近才能射箭。

黑衣人的所在堵住了上山的通道,追兵们怎么冲击,都无法越过他,山坡上已经有了近百人的尸体。不久,追兵们停止了急速的冲锋,改为缓慢的接近,小心地借着地势俯身攀爬,务必不露出身形,还有人离开主路,去攀登侧面的山壁,迂回包抄。

黑衣人举弓瞄了许久,终于一箭射中了一个探头的敌人的前额,其他接近了的人见状忙又躲回山石后。接着,黑衣人背上了弓,提着一只箭囊转身疾跑,向山上其他人的所在奔去。他身后的敌人们大声呐喊起来,箭矢纷纷射向他。黑衣人跑到了被抬着的伤者身边,其他人将他们围住,刀刃在夕阳中反射着点点光芒。

山坡上的追兵们站起身大喊着冲了上来。

就在他们行将接近时,黑衣人突然解下了弓,从箭囊中抽出了一只箭,又连射了十几箭,冲锋的人们连连倒伏,追兵们溃散开,又各自寻找隐蔽所在。黑衣人放下弓,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

太阳西斜了,暗影漫长。

追兵们试探着接近,这次,黑衣人再也没有射箭。追兵们一边射箭,一边走近了这些人躲藏的山石……

突然,一声唿哨,山下忽然冒出了许多人,山坡边的山崖上,有人持弩向下射击,正在山坡上的进攻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战场的形势突然扭转。片刻前的强者变成了弱者,杀人者成了被杀的人。

箭雨之后,山坡上活着的人挣扎起来,喊着往回跑,可是他们原来的马匹处,已经全是持弩的人。那边有翻译大声地用北戎语说着什么,沈汶对季文昭说:“我们也得出去了,看你的了。”

他们的山坳所在,正是那逃过来的十几人的后方。他们一现身,那边的十几个就转身持着兵器对着他们,季文昭大声嚷嚷,段增问道:“你喊的是什么?”

季文昭在喊话停顿时说:“说我们没有恶意,是来帮忙的,我们有郎中,可以给人治伤。”

段增很自豪地挺了下胸,说道:“看看,关键时刻,我可是金字招牌!”

张允铮又泼凉水:“我看那个人都动不了了,像是快死了,你先别吹!”

段增看张允铮:“你幸亏没当郎中,不然好人也让你气死了!”

他们停到了那些人的一箭之外,季文昭又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句,那边的黑衣人对身边的十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他们让开了一些,可是还拿着兵器,张允铮也抽出了兵器。季文昭大声叫,那边回答了几句。季文昭对段增说:“他说你要好好治,不然要你的命。”

段增大怒:“放屁!敢威胁我?!老子不治了!”转身就走,季文昭一把抓了他,又大声向那边喊话,还使劲指段增。

那边回答了几句,季文昭对段增说:“我跟那边说你是神医,你生气了,不治他肯定死了。你就是治了,他要是死了,就表明别人也肯定治不好,让他们看着办。那个射箭的人道歉了,说不该说那样的话,请你好好治,治好了他一辈子听你的调遣。”

段增气哼哼地说:“我调遣他干吗?我又不想打仗!让他们人都让开!我可不想有人从背后捅我一刀!”

季文昭又说了几句,黑衣人身边的人散开,露出躺在地上的人。

张允铮说:“我们还是得防着点儿。”

季文昭点头说:“是啊,是啊,你就守在段郎中身后吧。”

沈汶说:“我和你一起守卫。”

季文昭带着人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臂大喊,那边的人退远了些,那个躺着的人身边只站着方才射箭的黑衣人。

他们走到近前,张允铮面对着那些满脸戒备地站在一箭之地外的北戎人,而沈汶则前后来回看。那边,沈毅已经完全包围了北戎的追兵,北戎方面如果有人拿起武器,沈毅这边就有人射箭,所以最后就是双方谁也不动,僵持在那里。

段增走到躺着的人身边蹲下,才发现对方是侧躺着,一杆长箭穿胸而过,箭头从前襟露出,箭尾在背后已经被切断,鲜血渗透了前后衣襟。段增忙闭了一会儿眼,然后打开了自己的药箱,对身旁站着的季文昭和四皇子说:“过来帮忙!”

那两个人听言在伤者身边蹲下。段增递给了季文昭一把剪子说道:“把箭头附近的衣服都剪了!后背也露出来!”季文昭马上对四皇子分派任务:“你帮忙。”

四皇子与季文昭合作,才把前胸后背都剪开了两个大洞。张允铮对沈汶说:“你到那边去看着吧。”

沈汶说:“不行,我还有话说呢。”

张允铮说:“那就别看他!”

沈汶也不好意思看个露出后背的大男人,就抬头看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