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恍然,“对呀,一件好事有成倍的叠加,那坏事也是有的。”

李耀成说:“当然了,比如偷了一个人的钱,那钱可能是救命的钱,那人也许因此死了,他留下的妻儿父母因他的亡故而痛苦,甚至死了……一件坏事的后果,可能很重。”

四皇子沉思着抿了口茶:这个道理父皇不懂吗?太子不懂吗?杀人时可曾手软过?他恍然发现,虽然历代皇家的教育都有充满“仁”“德”之语,可是最中坚的教育,全是有关权利和臣服的。在权谋之下,无需考虑什么好事坏事,无需计较人命的存亡,更不用在意什么看不到摸不到的阴德。只需赢了对手,只需上位……

四皇子心不在焉地说:“这茶真好。”

李耀成赞同:“这茶就是放到京城,也能大卖。”

四皇子回过神:“那么也许该就如张小哥说的,去帮帮这家茶庄。”

李耀成忙摇手:“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他的对家是太守,而太守有京城的靠山。我们这边只是个闲散侯爷的拐弯亲戚,万一引火上身,那麻烦就大了,不仅我们有事,弄不好还拖累了侯爷,里面会牵扯多少无辜人命!所以,多大的利益,多大的功德,我们也不能伸手相助,顶多悄悄让人多买些茶叶。”

四皇子又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说的不能做的那种事吧?”

李耀成叹气:“是,其实,我本意是想去帮他们的。那位老官人很可怜,他与夫人同行,车子翻了,他的夫人去了,他摔得不能行走……算了,不说了,天晚了,公子一路劳累,也该休息了。”四皇子估计张允铭也教训完张允铮了,就点头起身。

李耀成一路把四皇子送回了客房,两个人一直聊着天。

客房里,张允铭可没有像李耀成那么耐心,对着张允铮劈头盖脸地责备开了:“你怎么能上船?!你从来没有出过海!那也不是李家的船,怎么能随便搭乘?!海上和陆上不同,地上你怎么折腾都没事儿,海上如果出事你不就喂鱼了吗?!……”

张允铮歪在床上,依着一边肘子:“行了行了,我这不回陆地了吗?”

张允铭愤怒地继续数落:“如果我不是正好回京,爹都可能自己出来找你!施郎中说他头发都白了……”

张允铮忙说:“那跟我没关系,他以前说是因为段小郎中才白的!”

张允铭指张允铮:“你这个混球!娘肯定为你哭了多少次!你想过她一次吗?!”

张允铮犟嘴:“当然想过!我在燕城还给她买了个木梳子呢!上面雕着个美人儿……”

张允铭拍桌子:“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张允铮瞪眼:“当然是梳头用的!你难道不用梳子?!”

张允铭喊:“你别打岔!”

张允铮抬眉:“我哪里打岔了?你不是问我梳子用什么用吗?”

张允铭仰头看房顶:“我怎么那么想揍他?!”

张允铮伸直腿,双手抱着后脑勺:“那你也得能干这事呀!今天我让你把我打倒了,那是让着你的!看你很可怜的样子……”

张允铭指自己的鼻子:“我可怜?!我可怜?!”

张允铮问:“当然啦,像是要哭了……”见张允铭又要大喊,张允铮忙问:“哦,你怎么走了这条路?”

张允铭深呼吸了一下,才说:“我到了你们与施郎中他们约定的镇子上,刚要分头往南边顺着海岸找你们,你派的那个人就到了,说你们往严氏书院去。我带着人到了你们上岸的地方,把人分了几路,都往严氏书院走。你们没有了车马,毕竟不方便。我们马快,也许能追上你们。看看,我对了吧?”

张允铮翻白眼:“这谁不会?方向对了,总共才几条路?要是我,早追上了……”

张允铭又被挑起了火:“你说的轻巧!这一路我们冲过了多少流民,还有官兵!哦,你跟我说清楚,四皇子怎么在这里?!他难道不该待在皇陵吗?”

张允铮有些心虚,鼓着嘴说:“我本来去给他送点儿东西,他说让我带他出来见见苏娘子,我就带他出来了,然后他就说要跟着我们走……”

张允铭失声:“那你们就带着他?!他是个皇子!那个小胖鸭竟然同意了?!”

张允铮说:“什么小胖鸭!不许你再那么说了!她长大了!也不那么胖了!”

张允铭叫:“你说为何带着他?!”

张允铮说:“他发了毒誓,说如果他想当皇帝就五雷轰顶什么的,听那意思,是想和苏娘子同生共死……”

张允铭不信:“他能保护苏娘子?!”

张允铮撇嘴:“当然不能啦!苏娘子还去救了他……但是不管怎么说,有这份心就很好,带上他出来玩玩也没什么,我就让月季去替他守陵……”

张允铭咬牙切齿,“胡闹!胡闹!玩玩?!他出事了怎么办?!”

张允铮更心虚了,眼帘垂下:四皇子的确差点死在路上。

“而且,”张允铭逼近张允铮低声说:“什么叫没什么?!他跟着走这么一趟,边关的情形,我们家的安排,他就都知道了!”

张允铮又不在乎了,一挥手道:“知道就知道呗,他还说日后和我们去岛上呢。”

张允铭皱眉:“什么岛?!”

张允铮打哈欠:“哦,就是出海,找个大岛……”

张允铭愕然道:“还出海?!”

张允铮说:“海上可好玩了!真的特别美!吃的也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看着张允铮使劲睁眼的样子,张允铭忽然就没脾气了,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从这里走?”

张允铮闭上眼睛,拉了被子往身上盖:“越快越好啦!我们要去严氏书院与段郎中会合,接上苏娘子的弟弟小哑巴,然后把四皇子送回皇陵,送沈二小姐和苏娘子回庙里,再把施郎中和小哑巴送回京城……”

张允铭又愤怒了:“停!你想得倒美!你当这是春游吗?一二三四五,全都不落下?!”

张允铮困得睁不开眼睛,含糊着问:“那你想怎么办?”

张允铭说:“怎么办?!立刻快马先送四皇子回去!送那位胖……瘦鸭回去!什么施郎中、谁的弟弟,你们不要管了!”

张允铮没说话,张允铭以为他同意了,说道:“我让人去通知其他路的人了,等我的人到齐,我们就走。”张允铮还是没说话,张允铭细看张允铮的脸,才发现张允铮已经睡着了。

张允铭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张允铮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睡了。

次日早上,张允铭见张允铮沉睡不起,就让他睡懒觉,到正午他起来了,才让人把四皇子沈汶和苏婉娘都请到了厅中,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带人骑马先送蒋公子回皇陵……”他见四皇子腿脚利落,肯定是会骑马的。

四皇子一下瞪大眼睛,里面都有了泪光——要回皇陵了?!他咽了下吐沫,转眼看其他人。苏婉娘眼带同情地看他,可是不能开口说话。他又看向张允铮,张允铮太明白他的心思了,这跟自己小的时候遛了半夜之后要回府的感觉是一样的,就对张允铭说:“你才带了几个人?分开两路是不是就更少了?”

四皇子结巴着:“我……我不急着……回去……”

张允铮跟四皇子一起这么多月了,已经把他当成了个哥们,可张允铭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突然介入这些人中,就看着四皇子别扭,想赶快把他送走。他严厉地对四皇子:“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四皇子眨巴眨巴眼睛,见张允铭目光坚定,只好又去看张允铮,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才来了一天!凭什么管我们?!我们自己走!”

张允铭生气,对张允铮道:“就凭我把你从沟里拉出来了!”

张允铮急了:“没有马你也好不了哪儿去!”

沈汶开口道:“我们现在有马车了,该会快许多……”

张允铭心中很不喜沈汶,就是她把自己纯洁的弟弟拉入了这个泥潭!历了生死!他对沈汶板着脸说:“快许多也经不住满世界来回跑!”

苏婉娘开口说:“那我们就不去严氏书院了吧,让施郎中去接我的弟弟,我们这就往京城去。”这话里还是大家一起走。

张允铭才要再开口,张允铮说:“就这么定了!”

张允铭眉倒立:“什么叫就这么定了?!”

张允铮说:“从众议!听说过吗?!现在谁同意同路回京城?”说完自己举了手,四皇子也马上举手,苏婉娘有些羞涩地举了手,沈汶其实心中也想让四皇子先回去,更让人安心。可是从一开始,她让四皇子同行就是为了照顾苏婉娘的情感,见苏婉娘举手,就明白苏婉娘舍不得四皇子。如今张允铭到了,有了车马,该安全许多,就也举了手。

张允铮得意地说:“看!四比一!”

张允铭气愤:“谁说从众议了?!”

张允铮放下手说:“这是新兴的规矩!你不懂。该赶快学习,不然会显老……”

张允铭攥起拳头,张允铮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不想去街上走走?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果干卖……”

张允铭气急败坏:“不许去!”

苏婉娘有些胆怯地看张允铭:“我就不去了。”

沈汶说:“我挺想……好吧,我也不去了。”看到张允铭要发疯的眼神,沈汶改口。

四皇子因为张允铭要把他先送回去心中不痛快,就逆水而上,说:“我其实想去看看那个陶氏茶庄……”

张允铭说:“不许出去!”

张允铮不理张允铭,对四皇子说:“我们吃了午饭上街,我也喜欢喝那个茶。”

张允铭对着张允铮大声说:“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张允铮捂耳朵:“听不见听不见!”

沈汶笑着对张允铭说:“你别太紧张,我们这一路什么没见过?比现在惊险多了……”

张允铭对沈汶怒:“你还好意思这么讲?!这是该得意的事吗?千金之体不坐垂堂……”

沈汶捂嘴:“我其实还想去睡会儿,觉不足肝火旺,我建议你也该休息休息……”张允铮哈哈笑起来,沈汶行礼告辞和低头发笑的苏婉娘走了,留下张允铭在后面继续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修行

午饭后,张允铮带上四皇子要出门,张允铭自然不会放他们自己走,他把他带的两个人还有玉兰都派出去找其他的人了,只能自己跟着张允铮四皇子两个人。李耀成本来说要陪着他们遛街,可是听说四皇子想去看看陶氏茶庄,就退却了,担忧地说:“还是不要去了吧,那样,显得……”

张允铮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更有兴趣了:“你怕事儿?!你别去了!告诉我们地方就是了!”

张允铭对张允铮瞪眼:“你别惹事!”

四皇子忙说:“就是去看看,不惹事。”

张允铮说:“对!去买点儿茶叶!省得你总说我不给人买东西!”

李耀成说:“你们从后门出去吧,别让人看见你们是从这里去的,不是为了我的生意,是为了不给侯府添乱,那边的人太硬了。”

堂堂侯府公子们外加一个皇子,在一个城里要从民宅的后门出入,连张允铭也有些火儿了,可是他毕竟比张允铮年长了两年,能沉得住气,想到不能让人追查出他们的来历,就点头同意。

张允铮皱着眉:“他们这么厉害?”

李耀成说:“太守的儿子想要那个生意,太守可是个一手通天的人,听说拜了吕老太傅为干爹……”

张允铮呸了一声,李耀成心说这位小爷肯定是根子硬,不然不会对吕太傅嗤之以鼻,忙追加道:“吕太傅权倾朝野,是太子的岳家,皇帝都要买他的面子!公子千万不可鲁莽!”

张允铭真皱眉了:“我们不去了吧。”他瞥了眼四皇子,有些怪他多事。

四皇子忙说:“好好,不去也行……”

张允铮犯了倔脾气:“偏去!我就是要去看看!”

李耀成忙说:“看看无妨,就是别出头,这城里人多,没人会注意到你们的。”

于是张允铭张允铮四皇子三个人穿着便装,从李府的后院角门出来,照着李耀成指点的路径走上大街。

即使在荒年,也能看出这座市井的繁荣。街道密布,破旧的店铺门面紧靠,只是处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

张允铭紧紧跟在张允铮身边,唯恐他有失举止,四皇子一个人走在后面,左右来回看。

开张的店铺没有卖食品的,张允铮想要的果干自然没找到,他们不久就找到了陶氏茶庄。

陶氏茶庄坐落在大街上许多高大门脸的铺子中间,宽大的三间向阳铺面,临街的窗栏都雕着“茶”字,大门上方是一块匾额,有陶氏两个绿字,漆皮已经剥落了。

门前有几个人坐在椅子上,大声谈论着:“这茶真不怎么样!”“就是呀!吃了拉肚子!”“难喝死了!”……

张允铭拉了下张允铮的衣袖,小声说:“你看到了,我们走吧。”

张允铮一甩袖子,说道:“我要进去看看!”大步就往里面走。

门外的一个人拦着说:“这位公子呀!可别上当!这家茶庄的茶可差透了!你要是想买茶,就过对街,那边的……”

张允铮骂道:“你少管!我就想进去看看!”一马当先地进了门,张允铭和四皇子也跟着他走入了茶庄。门前的一个人起身,跑去找人了。

厅里面一半是茶座,一半是柜台,架子上摆放着大罐的茶叶。店中打扫得窗明几净,显得很安静,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

他们才进门,站在门边的两个伙计忙小心地笑着对他们行礼,一个三十多岁国字脸的人迎上来,面带警戒,勉强地笑着:“几位爷请这边来,是喝茶还是买茶?”

张允铮说:“先喝,如果好就买些!”

那个人忙说:“好好,请入雅座。”他指了个临窗的座位,可是马上又变了主意,指了下靠屋里面的一个茶座。三个人往里面走,张允铮看着那个人说:“你是不是主人?怎么不找人把外面的人赶走?就容着他们说坏话?”

那人忙行礼道:“多谢公子过问,在下姓陶名承业,字继园,是小店的主人。”

张允铭回礼:“陶官人。”张允铮也抱了抱拳,可是都没有介绍自己。

陶承业这才回答张允铮的话:“家父不让我轰人,他们坐的椅子还是我们给的。”

张允铮皱眉:“你爹是不是糊涂了?”

张允铭使劲扯了下张允铮的袖子:“不得无礼!”

陶承业尴尬着点头,内室里有人笑着说:“快推我出去,让我看看进来人的模样!”

那个人抱歉地对三个人说:“是家父……”进屋去了

张允铭瞪张允铮:“看你,惹麻烦了吧?!”拉着张允铮往雅座上去,

四皇子想起李耀成说陶家的老官人不能走路了,心生怜悯,就走得慢了些,往内屋门口看,门帘一开,陶承业推着一架木头轮椅出来了,上面坐着个满脸笑容的有些胖的老头。

四皇子惊得嘴微张,他原来以为这位陶老官人一定是卧床不起,枯槁不堪,苍凉难过之类的,谁能想到是个这么高高兴兴的老人?

陶老官人看到四皇子,忙抬手招呼:“哎呀!我见到贵人了!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贱内方才说你这孩子日后……哈哈哈,不能说呀,来来,坐我旁边!”陶官人把陶老官人推到柜台旁的一张桌子边,陶老官人指着左近的椅子对四皇子大声指点。

四皇子嘴闭不上了:他的夫人不是死了吗?!

见到他疑惑的样子,陶官人在老官人身后对着四皇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四皇子作了下揖。

四皇子明白了:陶老官人疯了!他的夫人过世,他无法承受其痛,直接回避了这个事实,选择了虚无。四皇子喉中哽咽——当初,他母亲过世后,好几次,他都以为母亲没有死,又回到了他身边……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陶老官人的身旁。

陶老官人兴高采烈,大声说:“快,把‘天香’拿来,反正你留着也没用!还愁得满额头的皱纹。”

陶承业一脸郁闷,额头真的显出纹路来了,一边让人去准备茶,一边到张允铭张允铮的桌子边,把茶牌奉上。张允铭听那边的老头说“天香”,就也点了这个茶。

张允铮不知道这其中内情,问道:“你怎么能把母亲带到店里?外面那些人没怀好心。”

陶承业扭脸看了看柜台那边对着四皇子大声说话的父亲,小声说:“客官莫怪,我父的确有些糊涂了,家母已经过世了。”

张允铮皱眉:“怎么回事?”

陶承业觉得这个青年人虽然口气坏,可目光清冽,气质正派,让人一看就觉得实在,不由得信任,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很想倾诉一下,就说道:“半年前,家父母到城外茶园,中间与别人的车马相撞,车翻了,家母……”他眼睛红了。

张允铭敏锐地问道:“是谁撞的?”

陶承业摇摇头:“那边的人马上就走了,官府没有查出来。”

张允铮骂道:“狗官!”……

柜台那里,陶老官人笑着对四皇子说:“我那儿子又伤心了,其实他母亲对我说,她在那边很好,比这边可好多了!人间的这些是是非非,都不要太当真。”

四皇子有些坐立不安,可是他想到自己看到的幻象,问道:“那边是什么样子的?”

陶老官人立刻兴致昂扬,说道:“那边有七层,上面是仙境,下面是凶地……”

他的话隐约传过来,陶承业对张允铭和张允铮说:“那之后,家父的脑子就乱了,总说家母对他说话,说什么不用争抢了,让我把生意给了人,和他回闽地老家。可是这茶庄是我陶家几代人的生意,那熏茶的方法,还是家母想出来的。家母爱茶如命,她去了,我怎么也不能把这生意毁了。”

陶老官人对四皇子指手画脚地说:“……在那边,人要去哪里,是按照人在世间的所作所为定的。人的言行,就定了灵魂的轻重,轻盈的灵,没有肮脏羁绊,就会上升去仙境……”

四皇子恍然道:“难怪佛家说,只有在人间才能成佛。”

陶老官人见有人真心听他说话,特别兴奋,对四皇子瞪大着眼睛说:“就是这个意思呀!人间的修行才算数,所以那边的人,总要过来,因为想往上升呀。我妻说,越高越美呀!可若是活着干了坏事,心里存了恶,就要往下面沉去了……”

四皇子问:“是地狱吗?”

陶老官人歪头,像是聆听什么,然后说:“就是和相似的灵在一起,相互殴打折磨,周围是丑陋艰难的境地,可不能去呀!她说往下面走,很痛苦。”

四皇子问:“能感到痛苦?”

陶老官人点头:“是灵中的痛苦,没药可治,比人间的疼痛,不知难捱多少倍呢!所以在世间受点苦,有什么呢?如果能因此在那边上一级,可是值得的……”

伙计们给端上了茶,陶承业走到四皇子这边,对四皇子抱歉地笑着说:“这位公子,他们那边的茶上了……”

陶老官人拉着四皇子的袖子:“他不能走,陪我坐会儿,我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聊天的人!他可是你的贵人呀!”

陶承业皱眉看父亲,陶老官人指着他说:“你不能总这么气呼呼的,怒气是最可怕的。佛家说嗔怒会毁了千年的修行呀!莫要动嗔念,总是快乐感恩才好!……”

陶承业叹气,对陶老官人说:“这位公子是外乡人,您别吓着他。”

陶老官人说:“你不懂你不懂!快去照顾客人,我们在谈禅呢。”

陶承业无奈地看向四皇子,四皇子干笑着:“无妨事无妨事。”不就是陪着个被鬼缠身的老人说几句话吗?而且,自己见到了天上情景,说出来别人也会不信的。

陶承业只好走开了。四皇子见陶老官人的膝上放着本佛经,就问道:“那么说,佛家的教诲是对的了?佛家八正道,就是要让人正言正行的。”

陶老官人说:“我妻说,那边没有一家之言,所有能在人间保持住良知的行为都是好的。在人间能守住善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对于那些底层的灵,人间是乐土,比他们那边所处的境地要好,他们行恶特别方便。对于那些仙人的灵,人间是苦地,他们要受磨难,所以人间对好人,会很苦。”

这些话,四皇子在别处听都没有听过,惊讶地问:“那为何要有人间呢?”

陶老官人呵呵笑:“因为要有个让人修行的地方啊!那些仙人要修行,好更上一层天堂,那些底层的灵,也得有机会变好是不是?人间这趟修行,可是珍贵呀!一天都不能浪费的。”

这一瞬间,四皇子出家的心思都有了,可是想到了苏婉娘,想到了自己爱睡懒觉……接着又意识到这不过是个疯老头的胡言乱语,收敛了心思附和着:“真这么说,人人都该修佛。”

陶老官人笑着说:“要修心!人们来时,心中都有神的良知,身边还跟着上天的护法。但是如果人们被诱惑干了坏事,心中的声音就会泯灭了,人听不到善的提醒,就无法修行了。所以要修心,好好听听你心里的声音。”

四皇子问道:“心中的声音有很多,我怎么知道哪些是良知哪些是别的?”

陶老官人说:“就是个‘私’字。无私的,多是良知,如果人人如此,人间就变好了。有私的,如果人人如此,世间变坏了,肯定就不是。人们来世间,虽然是为了自己的修行,可修行,却是要在行事上趋善避恶、助人利他才是。”

四皇子突然想起那时在黑暗的舱底,幻象中,母亲说:“你若无私意,就能归来……”一时觉得陶老官人一点都不疯了。

陶老官人拿起膝盖上的佛经说:“所以学佛也是个途径。佛陀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一生都在与人心的黑暗斗争,就是肉身去了,还留下了这么多经典,千百年来,多少人能凭借着他的大智慧与心中的恶抗衡。”

四皇子不解道:“我以为,学佛是为了摆脱痛苦。”

陶老官人竖起一根食指:“你若觉痛苦,就是心中还有恶,还不明白人生的可贵和你来的目的。”

四皇子被这话震撼,不由得凝眉沉思。

陶老官人笑着打开佛经说:“佛家自己说,佛学是船,是渡人的,不是目的。人生一世若是想不虚度,说白了,就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可是真到了每日行为中,人们会被迷惑,被假象欺骗。佛家就给出了许多指点,助人警醒。这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总共才二百多字,可是说出了许多要义。□□,空即是色就是其中着名之句。这里的诸多奥妙,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但是我可以与公子共勉。”没等四皇子答应,他就开始逐句念心经,然后讲自己的理解。

心经很短,陶老官人一会儿就讲到了结尾处,他指着篇末说:“我最喜欢这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前进吧!前进吧!修行的人们,一直行进到彼岸,能得到真理之大成就!你听,这里面含着多深的情谊!我妻说,上天给人间送来了许多带着光明的行者,来启迪人们愚昧固执之心,帮助人们修行,你看,这经里,不就是他们的声音吗?”陶老官人激动地挥舞经卷,四皇子恍惚觉得疯老头的眼睛里似乎射出光来了。……

陶承业不安地回头看自己的父亲和四皇子,小声地对张允铭和张允铮说:“你们替我对那位公子说声抱歉。家父变了心性后,不仅生意不想再做了,总说要散了家产,还见着人就大讲什么灵界的事,说人死后会到那边继续活着,这边的得失不要太计较之类的。我说不做生意吃什么?他愣说如果专注修行,死了也是值得的。你们说,这是不是入了魔?他抓着机会就给人讲佛经,自己抄经送人……我都不敢让他与别人见面了。方才那位公子面善,请他多多海涵。”

张允铮摆手道:“他是你爹,做什么都不是你该指三道四的,况且,你怎么知道那边没有灵界呢?别说你爹坏话!”沈汶不就是从那边回来的?

陶承业难得见一个人为自己的爹辩护,虽然被骂了,却觉得张允铮格外亲,忙赔笑说:“公子说得在理,公子觉得我们的茶如何?这是‘天香’,家父和家母共创的茶香。”

张允铮说:“我很喜欢!给我来三十斤吧!”说完把几张银票递给了陶承业:“够了吗?不够说!”

陶承业看着手里的银票吓了一跳:“这么……这么多?够了,哦,我不是抱怨的意思,就怕你用不了,会是一大包呢。”

张允铭问张允铮:“你带得了吗?”

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帮我拿着就行了!”

张允铭瞪眼,陶承业把银票小心地收在怀中,笑着说:“这位公子对弟弟真是关爱,可惜我是独子,没有这样的福气……”

张允铭和张允铮在外面没有被识破过,张允铭惊讶地说:“我们长得像吗?”

陶承业摇头说:“不是长相,是那种劲儿,兄弟一体,哥哥对弟弟护着,弟弟对哥哥依靠。我的两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平时打来打去,可真要是一个有个不好,另一个拼了命也要帮的……”

张允铭和张允铮都有些不好意思,埋头喝茶。

陶老官人对四皇子说:“我们有缘,来,这本心经就送给你吧。是我抄的,字不算好……”

四皇子忙礼貌地双手接过,放入怀中,说道:“多谢老丈……”他话音未落,门口砰地一声,半开的店门被踢开。几个人衙役挎着刀走了进来,他们旁边一个平民模样的,进来看了看,指着张允铮说:“就是他!是匪徒!”

张允铮眯眼要起身,张允铭忙伸手挡他,笑着说:“我们都是良民百姓,怎么能说是匪徒?”

衙役抖开锁链说道:“是不是的,先跟我们回衙门!好好问问你们!”

门外有人大声说:“看见没有?!陶氏茶庄收留匪人!大家可别进去!”

陶老官人忙拼命转动轮椅的轱辘,往前行去,笑着说:“各位官爷!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客人呀!他们都是好孩子,我老妻说的,他们是贵人哪……”

他到了一张茶桌前,挡住了那几个衙役要往张允铮张允铭那边去的路。一个衙役飞起一脚,正踢在轮椅边上,骂道:“躲开!老疯子!别碍事!”轮椅被踢得倾斜,陶承业大叫一声:“爹!小心哪!”陶老官人下身不能动,只能随着倾倒的轮椅倒向地面,他的头恰好重重地撞在了一张桌子的桌角上,随着陶承业的惊呼,轮椅咣当地倒在地上,陶老官人的半身也摔出了轮椅,他的身体扭曲着,脸上还带着笑容,眼睛慢慢闭上,脑侧汩汩地流出了鲜血,瞬间,就在光洁的地砖上蔓延成了一大片。

陶承业哭叫了一声:“爹呀!”扑了过来,跪在陶老官人的身边,四皇子离着最近,也急忙过去,学着段增的样子,拉起陶老官人的手,笨拙地去号陶老官人的脉搏。他无法找到脉搏,可却能感到陶老官人的手在他的手中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