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勉强地说:“我自然是信的。”

沈汶转移话题,小声说:“那个现在受宠道士的事你也别在意,太子没安好心。”

沈卓震惊了:“什么?!”

沈汶在沈卓耳边悄悄说:“我梦里,南渡后,太子为皇帝推荐了炼丹的道士,皇帝痴迷丹药,想求长生不老,可很快就死了。有流言蜚语说皇帝死得太快,太子就让人追查,结果查出来说是那个道士给皇帝的丹药有毒,他就让人把那个道士活活烧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道士叫茅道长什么的,是京城边有名的霄云观里的观主……”

沈卓嘴半张:“他推荐的就是茅道长!可是现在,是现在呀,早了?!”

沈汶点头:“早了三年,太子想让皇帝……”沈汶翻了个白眼。

沈卓目瞪口呆,半晌后才说:“怎么办?!怎么办?!”

沈汶撇嘴:“有什么怎么办?他最好别动手,动了的话,不正好吗?”

沈卓慢慢地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明白沈汶有了对策,太子一定跟以前一样,多做多错,感慨道:“皇家的人是怎么了?那可是他的亲生老子啊……”

沈汶严厉地对沈卓说:“这事可绝对不能告诉三皇子!”

沈卓忙说:“我明白!我只要守在他身边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知。”他又想起沈强的事,问道:“那个谷公公说四弟得出来习武,总这么夜里去时间太短,他怎么才能出来呀?”

沈汶想了想,告诉沈卓:“就想法让他到庙里来呗。”

沈卓点头,估计着沈湘她们快回来了,忙问:“你真觉得我高了?”

沈汶坚定地点头:“当然啦,至少有两寸吧……”

沈卓皱眉道:“你不是在骗我吧?我总得背那个黑胖子,把我都压矮了!”

沈汶忙说:“怎么会呀?三哥比我高多了!”

沈卓鄙视沈汶:“比你高算什么?得比大哥高才行。”

沈汶好心地说:“三哥,白天做梦也不能太多……”

沈卓对沈汶握了下拳,可是压根儿没挥舞,等着沈湘回来了,两个人就离开了山寺,回京城了。

次日,沈卓心情大定,去三皇子那里,发现三皇子一如既往万事不挂怀,叶大公子也很风轻云淡地轻松,根本无需他宽慰。他没找到将沈汶的分析转述一下的机会,很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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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季文昭和沈坚已经完成了对军队的改编,裁减下了几万老弱兵士,准备开始城防建设了。为了便于管理,季文昭推出了身份牌:将城区划成三乘三的九方宫,每宫编了号,成为第一位数字,其中又再划了九个区,再编号,成为身份第二位数字……进而是男女以及十二生辰,各成数字,一串下来,一看就能大概知道此人住在城中何处,属什么的等等,便于查找。

正在季文昭忙于调人入户调查,给每个居民烫发竹牌时,镇北侯就接到了太子让他将裁减下的兵士遣入内地剿匪的旨意,并说如果有违,将有严罚。

镇北侯把沈毅沈坚和已经成功进位为第一谋士的季文昭都叫入中军大厅,皱着眉将收到的黄色函件递给了季文昭。他对皇帝突然犯病一样让他遣兵剿匪很不解,问道:“我们已经照旨裁员了,怎么还要派兵内地?这也太过分了!这是不是有北戎之人行了反间计,让皇上疑心于我?是不是不久皇上就会找个借口将我替下了?”

沈毅沈坚和季文昭早就知道太子代皇帝参理朝事了,一看就明白这十有□□是太子的意思,但对镇北侯完全不能暴露以沈汶为首的团体与太子的角力。

沈毅嘴角显出冷淡的笑:“侯爷不必担忧,现今朝廷无粮无兵,能让谁来替父亲?皇帝若真的那么干,侯爷大可挂帅而去,众多兵将也会退伍离开边境,新来的人拿什么守卫边关?”

镇北侯斥责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真那么干,北戎立刻出兵,多年旱灾,我朝已无迎战之力。北戎掠夺百姓,比虎狼更甚。我们一退,江山不保!我沈家不仅仅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百姓守在这里,就是皇帝真的要换下我,你们带着兵将也不能离开,要死守在到底!”

沈毅阴沉地说:“若是皇帝有换人之意,那还存了好心?来的人必然找茬把我们一个个摘出来弄死,我们留下来也不见得能守卫什么……”

镇北侯气得拍了下案子:“你胡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太子有偏见,你就去与三皇子交厚!现在太子参政,皇上如此行事,必然是因太子对我家不满,皇上偏向太子!三郎是不是在京城太接近三皇子了?!”他一个武将,长年在外,对政事很不在行。觉得就是太子参政了,从京城下来的旨意,也必然是皇帝的意思才对。

沈坚见父亲发火,微笑着说:“这我倒是没听说……”

镇北侯皱着眉说:“可我听说京城里三皇子‘文有叶大,武靠沈三’,这不就是三郎吗?!”

沈坚忙说:“那都是传言!侯爷不要偏听偏信,我怎么就没有听说。”他看向沈毅和季文昭问道:“你们听说了吗?”

季文昭专心看信,沈毅眼皮都没掀:“三弟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在家时我经常打他,他能干什么……”

沈坚压着笑,对镇北侯说:“侯爷,三弟您还不知道?天天就想玩闹,三皇子怎么会依仗他呢?定是人瞎传的。”如果镇北侯认了真,把沈卓也叫到边关,京城里就没有一个沈家男儿了,沈汶会不会不方便行事?

镇北侯多年没有见到沈卓,上次离京时,沈卓还是个男孩子,与两个成年的儿子相比,的确性子跳脱不成熟,怎么也不像可能成为三皇子左膀右臂的人,他半信半疑了。

季文昭终于放下了文书,很认真地说:“侯爷,我们可以回报朝廷,将听从旨意遣兵,并把兵将的明细送往京城……”

镇北侯摇头道:“我们已经兵粮短缺,兵器马匹也不富裕,岂可再分兵剿匪?”

季文昭说:“皇家旨意在此,若是不遵命,就落了把柄,侯爷一定要谨慎,听命调遣,才显得恭敬……”沈毅沈坚疑惑地看季文昭,季文昭很郑重地接着说:“……至于旅途军需,我们力所不逮,只好放下自尊,向朝廷开口了。”

几个人一愣,才哈哈笑起来。

镇北侯一拍季文昭肩膀:“文人就是狡诈!我实在没这个脸,你来做吧!”

沈毅和沈坚附和说:“就是,就是,就看军师的了。”

季文昭很傲然地说:“区区小事,我大笔一挥,一蹴而就。”

于是季文昭写了份饱含了热情和无奈的奏章,首先是坚决拥护朝廷的旨意,马上分调出了裁减下的将士,准备执行剿匪任务,并附上了详尽的名单。可是临行之际,却苦无粮草军备。常年旱灾,军粮已近枯竭,边关战马紧缺,马车陈旧,兵器老破。季文昭以镇北侯的名义泣血请求朝廷增派军需粮草,顺带又疾呼警惕北疆动静,北戎在边境搭建兵营,要长久对持,大战只是早晚……反正是写得特别真诚特别感人特别有说服力。

镇北侯阅后大为首肯,签署盖印,深感身边有个头脑灵光的文人真是非常方便。

既然表示对朝廷旨意的遵守,就要光明正大才对,季文昭自然选择了公开奏章内容的题本,到太子手中时,已经在收取、分检奏章的部门多多传阅了,自然很快就弄了个尽人皆知。

叶中书严敬等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马上指示门生们广造舆论。

建朝后,虽然也有别府的军兵,但沈家军却是最有名的,也许因为其他边境的外围都没有北戎那么强悍的敌人,以往的战斗没有那么激烈。比如平远侯将南疆平定后,南疆就一直沉寂无声,所以平远侯才能放了军权。西北的战线也一直没有战事,守着漫长西北战线的定西侯已然老迈,可还能应付。北方一直是大患,而人们也都知道沈家军是最强大的守军,心中才感到安全些。现在众人知道这支劲旅不仅已经削兵减将,而且连军粮都快没了,内地剿匪都不能成行,谈何抵抗强夷?人们的安全感大减!

一时间,朝野市井各种声议骤然而起,大多是批评朝廷对沈家军不够支持。

太子并不认为外面的议论有什么用处,他是给皇帝写奏章简要的人,还可以让他不喜欢的奏章消失。他可以任免官员,朝堂上的人也大多是他的人了,市井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该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皇帝也很配合太子,连朝会都减到只去逢五之会,平日与茅道长的谈道拉筋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主要内容。这么等了两个多月,看着差不多了,皇帝才准备出手纠正一下太子的错误。

这日临去上朝,皇帝对孙公公说:“他从小就急燥,可长这么大了还是沉不住气!没有站稳脚跟就折腾,一次两次了,总也不学聪明些,朕真是烦了他!”

孙公公忙上前来说:“太子还是需要陛下的教导。”

皇帝对孙公公说:“你还算是朕的人,朕原来以为你会去提醒他,你倒是没有。”

孙公公噗通跪倒在地,全身哆嗦:“陛下!奴婢是陛下的人!真的!只是有时替太子传个话,说两句好话,可奴婢真的是陛下的人!”

皇帝慢慢地点头:“这才好。这段时间,朕发现许多人都对朕鬼鬼祟祟起来,大概是想着怎么去讨好东宫了。朕这是还没死呢,他们就变了心意……”他语带感慨。

他指的不仅是太监们,还有后宫的那些嫔妃们。别以为他不知道每次太子过来请安时,就有人花枝招展地往前面晃悠。连自己最宠爱的薛贵妃,也竟然言中语里问起了自己的孩子们小时候有趣事情。自己孩子现在就剩下了太子和疏远的三皇子外加一个残废的四皇子,她对谁的小时候感兴趣?!以为自己不明白?这帮势利眼!

孙公公连声说:“陛下!奴婢忠心陛下!完全没有过二心!这段时间一点都没有露出陛下的事儿!”幸亏他存了心眼儿!皇帝并不是真想授权与太子,只是想让太子帮着搭把手。过去贾皇后在位时,下大力拉拢了他,让他有时告知下皇帝的意思,或者为太子说说好话。现在废后死了,是不是再帮着太子,可就全看他的心思了。他没有去告诉太子皇帝其实天天盯着他呢,一方面是怕皇帝知道,一方面是这些年太子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许诺,如果有朝一日太子真接过了大权,自己这个皇帝身边第一太监的位置就没有份量了,太子身边的第一人可不是自己。还是让皇帝长久地掌权,太子最好别早出头才是。

皇帝笑了一下:“有些人是听不进去劝的,非得打得疼了才学乖。”

孙公公颤抖着:“陛下英明!”

皇帝满意,说了几句,最后道:“你去安排吧。”

孙公公这才起身,低声说着:“奴婢一定照办。”先退了出去。

到了朝堂上,大臣们一一面奏事宜。现在,能在朝堂上立足的,都是吕氏中人或者是明哲保身,绝对不会惹事的人。太子放出了话,皇帝不喜灾情之报。而且,大家也都明白了:到现在,朝廷该做的都做了,除了皇上祭天、下个罪己诏之外,没别的法儿了。所以谁也不想惹人讨厌,就启奏些鸡毛蒜皮的好事,比如何地出了百岁祥瑞老人,哪里发现了几百年的灵芝之类的事。

皇帝含着微笑听着,看着很心满意足,太子也心情愉快:这种大权独揽的感觉真好!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喜欢谁,升官;讨厌谁,贬官;不想让皇帝知道的奏章,压下毁去。每天看到的都是别人殷勤的笑脸。如果不是因为需要吕氏的支持,自己还得看太子妃那冷淡讥讽的脸色,自己的生活就几乎完美了……

正思想间,有脚步时,接着是殿前侍卫将人按下的声音,一声哭诉:“陛下,奴婢冤枉啊!饶命啊!……”声音被堵住了。

太子皱眉:“打出去!”

皇帝微抬手:“怎么回事?朕还没有开口,你就为朕做主了?”这话一语双关,太子马上恭敬起来:“父皇,此时是朝堂议事之时,非品级之臣不能上殿,岂能容无名之人在外喊冤?也许是个刺客呢?”

皇帝偏头对身后的孙公公说:“去,看看是不是个刺客。”

孙公公点头,不看太子盯着他的眼睛,走出了大殿。满朝堂的大臣们寂静无声,太子怀疑地看向一边站着的三皇子,见三皇子一脸没兴趣的表情,想来不该是他的手段。

不多时,孙公公进来,到了皇帝身边说:“是个接收奏章的小太监,他自己存了份草录单子,今日上面问起了几份奏章的下落,他拿出了草录的单子对照,可发现与正式的奏章录入记载不符。上面的人要把他杖毙,他觉得自己没错,就逃过来喊冤……”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见。

皇帝笑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奏章还有录错的?让他进来,朕问问他。”

太子走出一步说:“父皇,这等小事,孩儿可以去办,父皇可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皇帝还是笑着,可那笑意变得冰冷:“收取奏章的草录和正本竟然有不符之处,这说明了什么?太子可有什么猜想?”

朝堂上面没人出声,太子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收取奏章“草录”“正本”的事!他结巴着说:“这明明、这明明是那个太监私录……私录奏章的收取,这是不允许的!该处死他!”

皇帝对外面点头说:“带人进来,对他说太子要处死他!看他有什么要说的……”

太子的朝服都已经透汗了,他面向皇帝,眼泪汪汪,结巴着:“父皇……父皇……”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眼中满是轻蔑,太子忽然明白了:那个所谓什么草录了所收奏章的太监,是皇帝的人!

太子的眼泪流下来了:“父皇……父皇……”

在一边看着的三皇子都不由得皱眉了,眼睛移开,不想看这幅皇家父慈子孝的画面。

皇帝哼了一声:“我朝连年干旱,就是因为有人为人不孝不忠,不诚不信,擅权营私,蒙蔽君父。现在朝野之间怨声载道,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

太子终于跪倒了:“父皇!儿臣不敢啊!儿臣所为实在是为了减轻父皇负担,因儿臣见识有限,所做也许有误,但绝对不是对父皇有半点不忠不孝之心!父皇明鉴!”

群臣纷纷下跪:“陛下,太子最近殚精竭虑为陛下分担国事……”

“皇上,太子乃是真心尽孝,虽然有差,也非致命错误……”

“陛下,太子常说陛下乃千古明君,光照万代,自己是飞荧之光,根本无法和陛下相比的……”

“圣上,太子一心为圣上着想……”

听到满堂都是为太子辩解的话,皇帝冷笑了,对孙公公说:“去问问,看看草录之所收奏章和正本差了多少!”

太子浑身打颤,膝行向前,到了皇帝的台阶下:“父皇!儿臣错了!”

朝臣们还不明就里,接着说好话:“陛下,太子殿下已幡然悔悟……”

“太子殿下实在是真心实意……”

见皇帝脸上冷意愈浓,太子扭脸大喝道:“都闭嘴!”众人当场愣住,太子转脸对皇帝哭了:“父皇!儿臣真的错了!父皇恕罪!”

此时孙公公进来了,见此情景就站在了一边,皇帝看向他,命令道:“说!”

孙公公小声说:“草录与正本,相差一千一百四十七份……”

一时,满堂静寂。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敢毁去这么多奏章!当然谁也不会感慨那些文臣们日以继夜辛勤笔耕的成就。到这个时候,大家也明白了:那个殿外喊冤的太监明显是皇帝的棋子,就是为了揭露太子这一行径的。若是两本记录相差几十份,甚至百份,还可推究到人的遗失散落之过,现在相差如此之大,可见太子不仅毁去了奏章,还篡改了录入名册。这是有意蒙骗皇帝啊!如果是别人敢干这事,就是罪该万死,可这是太子,日后的皇帝,朝臣们心中极为纠结:如果不抨击太子,皇帝就知道自己不忠于皇帝了,现在皇帝还在位,当堂就能罢官免职。另一方面,如果抨击了太子,他以后登了基,还能饶了自己?怎么办?!众多人臣内心煎熬,都皱着眉,一副无措的样子。

三皇子紧闭着嘴,在一边郁闷地看着。他一点都不高兴,只觉得很烦心。

皇帝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没有落井下石,还算是个念情的人,恍惚中突然想起了一个温婉的微笑,心中猛地刺痛……他马上晃了下头,打点起注意力,看着匍匐在脚下哭泣的太子和一朝哑口无言的臣子们,脸色显出怒色:方才为太子求饶有满殿的声音,现在发现太子真犯了错,竟然没有一个敢公然批评他的!

终于,有一个臣子见到皇帝的脸色,又想到了皇帝方才骂太子的话,领悟到了皇帝今天这番做作的意义:四年旱灾已经耗尽了朝廷所有的钱粮,现在就是皇帝祭天、下罪己诏的时候了。皇帝不想丢这个脸,他骂太子不忠不孝,蒙蔽君父,当众把太子弄得这么狼狈,这是想让太子替他去祭天和下罪己之书吧?

这个臣子小心地说:“陛下,太子所犯之错重大,可通过祭天,向上天忏悔,并代皇帝向上天祈雨。”

太子一听,立刻说:“父皇!儿臣真的错了!望父皇宽宥孩儿吧!请让儿臣前往祭坛祭天请雨,向上天忏悔一己之罪,也求上天的宽恕!”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朕的太子,日后要接替朕坐这江山。”是接替!等朕死了以后!“你身为太子可行为不检,让朕甚是失望!生为皇家之子,所作所为,关乎天地之平和。你所为多有不妥,是以天降灾情以示警,你也该去祭天悔过,为百姓祈雨。”这么一说,就把灾情可能有的人为因素,推到了太子身上大半。

太子心中恨得要死:敢情这四年旱灾都是我行为不检造成的了?亏你敢这么说!你是个皇帝,竟然不说是你做的事不对,却抓我当替罪羊!太子根本不信这些什么因为人的行为不对才造成了天谴的原理,这明显是皇帝玩儿的一个政治手段,就是想当着众臣打他一个耳光。可是他再恨,再恼,也不能露出分毫,还是悲惨地哭泣着说:“多谢父皇原宥!儿臣一定潜心向天忏悔,从此洗心革面,忠心孝敬父皇,绝对不敢再做违拗之事。”

皇帝板着脸:“那些近两月罢官的官员,官复其职,那些提拔的,免去职位。从今起,太子所总结之奏章要三皇子过目,以定准确之度。”他几句话,就把太子两月的经营化为乌有。

太子惊呆了,抬头看皇帝,皇帝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太子连忙低头说:“是!”

三皇子皱着眉,刚想推脱,可又想起平时叶大公子在自己耳边的唠唠叨叨,只好皱着眉行了下礼,说道:“谢父皇信任。”

见三皇子那副不买账的表情,皇帝心中有火儿,第一万次骂三皇子不识好歹!

皇帝起身道:“罢朝!”气呼呼地离朝而去,留下瘫软在皇座前的太子和噤若寒蝉的臣子们。

三皇子回去对叶大公子和沈卓说了,叶大公子出声笑起来,三皇子看他,叶大公子知道三皇子心中对手足相残的看法,马上整肃了脸色:“没什么,没什么。”

沈卓也暗松口气,心说沈汶真是对的,不管是怎么回事,太子明显是被黑了,不禁感慨道:“真像……人们说的,偶尔的成功比失败更可怕。”

叶大公子拍手叫绝:“太对了!太对了!真是绝句啊!”

三皇子却叹气了:“父皇让我读他对奏章的总结,我哪儿有这个心思!”

叶大公子捶胸顿足:“这就是平分国事,平分国事啊!皇上是让你制约太子的权限!”

三皇子一副不屑的表情:“可我不想读那些废话!那些要军需的奏章,变成了一句话,有什么用?”

叶大公子无奈,对三皇子说:“只要总结不出大错,皇帝就还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冷笑:“他知道了又如何?这些年他的态度还不明白?他不想增兵镇北侯。反正我懒得看,要看你们看!”说完起身去练武了。

叶大公子只好对沈卓说:“我们两个一起帮着他看吧。”

沈卓一拍胸脯说:“放心,在下文武双全,看看奏章的总结有什么难的!”

叶大公子面露些鄙夷:“虽然文人相轻不好,但是我的确不能苟同你对自己的看法。”

沈卓笑着说:“咱们练武场上去试试?看看你是不是能苟同一下?”

叶大公子站起来说:“我比你们大了快十岁,有家有室的,看你们这些人,真是太幼稚了!”说完急步走出,回家了。

叶大公子回了府,一见父亲就一下扑过去,对父亲深深施礼,起身道:“父亲深谋远虑,真是现世诸葛!”然后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叶中书长出一口气,捻须说:“那些孩子们真没白写,我听说市上一时纸贵,可见有多少人做了这事,不仅仅我们这边的人。”

叶大公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拍了下手,对叶中书说:“爹,沈三说这就是偶尔的成功比失败更可怕,简直是应景极了。”

叶中书也笑了:“爬得高摔得狠就是这个道理,来,我们喝一杯?”叶大公子受宠若惊地点头,父子两个人喝了一壶。

严敬那边日后也得到了全部的报告,他小声叹道:“一千一百余份哪,除了我们,叶中书也定是下了死力,大概,柳老夫子也没有袖手……”

旁边的人说:“可喜的是我们那些被免的官员也官复原位了。”

严敬点头:“从此后,太子就不会再随意任免官员了。”太子过去精简官吏,是在皇帝的认可下,自然做的顺手。现在才知道自己单干,却不会被允许的。

京城里的议论不久也平息下来了,大家知道太子要去对天忏悔了,沈家军剿匪的事不了了之。有人猜测让沈家军分兵是太子的主意,皇帝不同意!但是皇帝并没有挑这个茬儿,不知怎么就一弄,既没有给镇北侯脸面,又不会让太子把沈家军整垮了,皇帝真是厉害。大家觉得皇帝还是明白事儿的,不懂事的是太子。有人又提起许多年前太子和镇北侯次女的计较,都觉得太子怎么没完没了的?

最不高兴的,当然是太子了。

☆、孤独

夜深人静之时,太子在黑暗里摸索床头,一个暗格里,几个小盒还在。太子轻轻关上暗格,无声地细细吐出一口气,平躺回枕上。

这些夜里总是这样,他一定要摸摸那几个盒子,才能安心入睡。那些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当初,他册封为太子,贵为皇后的母亲把多年安插的各色眼线人脉交给了他,也给了他几个盒子。母亲轻声地告诉了这些盒子的用途,并让他好好收藏,以备不时之需。年少不不懂事的他,当时还颇觉得母亲手段粗俗。

母亲贾氏生于市井小官之家,就凭着一股子冲劲儿和肆无忌惮,做上了皇后之位。太子长于深宫,从小就在太监和宫女的私语间听到种种死讯,年纪大些曾经觉得母亲不擅权术,有些鲁莽。现在他才惭愧自己的幼稚,如果有实力,何须耍什么阴谋诡计,直接要了人命就是了!若是一贯强势的母亲还在,还是皇后,自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父皇公然羞辱。如果父皇这么做了,母亲为了自己,定会下手的……

可是母亲不在了,他必须靠自己。既然父皇不仁,就不要怪自己不义。现在太子不再纠结是否下手,而是发愁要找什么人能把东西送到皇帝嘴里去。皇帝身边的孙公公是大总管,殿上的行为来看,他可是不会帮助自己的。这件事,一般的太监宫女都指望不上,要多铁的忠心才会让他放心地托付这事?而且,如何才能绕过孙公公?……如果自己亲自给父皇捧送饭食,父皇最可能的是让自己也吃上几口。若是父皇最后一同用了,自己受点伤也算值了,怕就怕父皇让自己吃了,结果父皇根本不吃!那不害了自己了吗?……早知道这么难,光安排这事,大概就得一两年,自己就该早下决心,不该等到现在……太子在碎碎念中朦朦胧胧地睡去,恍惚里看到自己挥着手臂大声地咆哮:“朕是皇帝!皇帝!”他在梦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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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远侯拧着眉毛,读了两个儿子的信,尤其是张允铮的,还读了两遍,最后骂了一句:“这个混蛋!”他有点儿不想给李氏看这信,但是李氏想这两个儿子快想疯了,又担了那么多心,平远侯就把有关机密的那页留了下来,只给李氏看了张允铮写的家长里短的那页。

果然,李氏一读就看出来了,她指着信几乎尖叫:“他在外面有人了!”平远侯暗叹,当然了,他带着个小姐走了这么一趟,看来是得娶人家了,但是脸上带了些诧异地问:“夫人为何这么说?”

李氏瞪着眼睛:“他不让家里给他议亲,他有人了!侯爷,我早就说过呀!他有人了!亲事怎么能不让父母做主?!这个逆子!肯定是被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了!他不是被人骗了吧?!侯爷,你快去查查呀!他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啊!这要是让人伤着了可怎么好……”李氏哭了。

平远侯哭笑不得,忙说:“那个混小子谁想要?说三句话就要打架?要是他想……”

李氏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得我来给他挑!我可怜孩子!没出去过,心地又好,特别容易上当啊!儿啊!娘对不起你……”

平远侯望天:他还没出去过?!赶快坐到李氏身边:“夫人不必担心,那个混小子长大了……”

李氏泪水飞溅:“不大!不大!明年才弱冠呢!我的儿!我一直想着给他挑个知冷知热温柔贤惠的,好好照顾他,可不能委屈他,他怎么能不让我给他看呢?一定是个狐狸精!侯爷,你去找出那个女子来,我去说说她……”

平远侯真害怕!忙说:“好的好的,为夫去找,夫人别哭了,也许那个混小子外面没人,是真的不想议亲呢?”

李氏擦脸的手帕停下,片刻后,声音尖锐地说:“他难道喜欢男的?!不成亲了?!那怎么行啊!侯爷!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平远侯无奈地说:“不是不是,还是夫人说的对,他在外面有人了……”

李氏又哭了:“定是被人骗了,我可怜的儿啊……”

骗了她孩子的沈汶,此时在山寺里过得很悠闲。有时,沈汶也会想念张允铮,可更多的,是在脑子里一次次排演日后的程序。许多棋子已经在了位置上,沈汶的身心完全倾注在了这一盘大棋上。山寺里有时的木鱼声和尼姑们的唱经声,会让她凭空感到不协调,但是她不愿多想,她像是已经滑落半坡的石头,只能听从重力一路冲下去。

每天太阳未落山,她就开始打坐。那次在海上,她用意识力解绳子,虽然透支了,可是也让她进了一步。有时,运用了意识力后,她的意识脱离身体,能从空中看到端坐着的自己,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迷雾。一旦察觉,沈汶总是急忙归位。她并不想探求虚空,这里有太多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可是她留恋那种无忧无虑的安详,每次从打坐中清醒过来,她都能感到全身脱胎换骨般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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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一天,太子带着众多东宫文臣和一些对他表示支持的朝臣前往祭坛读忏悔书并举行祈雨仪式。

早上走时,太阳还毒辣辣的,到了祭坛处,天就莫名其妙地有些阴了。

太子旱灾刚起时强烈地盼望下雨,但此时此刻,他可并不希望下雨!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恐惧也许有引力,能把所恐惧的东西给招来,就在太监大声宣读太子罪己忏悔书时,天边一声响雷。众人听了,惊得变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读着忏悔书的太监不能停下,只能接着读。为了向皇帝表示衷心,太子这篇忏悔书写得漫长无比,从小时候没听皇上的话背书写起,哩哩啰啰,没完没了。太监正阅读间,雷声越来越响,等到太监念到最后一句:“吾诚心悔过……”当空天上咔嚓一声,一阵雨滴洒下,随着太监的结束语,转成了一场大雨!

在场的众人欢呼了几声,都为这久盼才降的好雨深感兴奋,可转眼一见太子,又都努力敛了笑容。太子的脸色铁青,扭曲得要变形。人们纷纷去找雨伞或者用外衣遮挡头,来掩饰尴尬。

雨下来了,祈雨的仪式还要进行吗?大家谁也不敢问询太子,以免撞个霉头,只能继续祈雨,直到一个个淋得透湿,才结束了这次祭天之礼。

过了两天,“太子罪己祈雨,大雨应声而下”的流言就传遍了京城。谈论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一副“你明白吧”的神秘表情,最后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之类的话佐证一个得到公认的结论:太子的确行事不端,他应该早忏悔,也许还能少旱两年。

皇帝见降了雨,心中大喜,也特感庆幸!太子一罪己,天就下雨了。如果是他去下了罪己诏,然后下了雨,实在太损伤自己的威信了。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个,可保不住有那些愚昧的百姓信这种事,再有些让别有用心的文人拿这来恶心他,那会多么不愉快。

上朝会时,朝臣们纷纷说:“陛下英明,遣太子祭天祈雨……”

皇帝这次心满意足地笑了:灾年过去了,他最大的烦心事没了。太子也得了教训,该小心理政,不存非分之想,还有三皇子牵制着,皇帝终于可以好好松弛,养身调息,追求健康!他虽然嘴上说只是要养生,可是他心里何尝不想有一天他真的能像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一样,身轻如燕,鹤发童颜,长生不老……

这场雨一下,杨氏就欢愉地开始让人准备去接沈汶回府了。旱灾已经过去了!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这场雨后停了两天,就是连续的大雨,上天像是攒够了四年的雨,一气儿下了个痛快。道路泥泞,人们行走艰难,接沈汶的事只好耽误下来了。

不仅是京城,其他地域也开始降雨。由于长年干旱,地表草木皆枯,无法护住土壤,许多地方传来滑坡山崩之类的消息。可百姓还是舒了口气,毕竟旱灾过去了。有了雨水,地上怎么也得长些东西吧?比光秃秃的要好。

谁想到,大雨小雨下了整整一个多月,渐渐变成连绵秋雨,没完没了。

杨氏急得每天往天上看,就想等着个晴朗的天好去接沈汶。她怕雨天回来,马车会出事。等来等去就入了冬,冷得瘆人。杨氏让人给沈汶带信,说天晴路好就会接她,让她收拾好了等着。

太子自从祭天后就落下了毛病,每次上朝时,如果有人看了他一眼,他就觉得那个人在鄙视他。如果有人在他走过时窃窃私语,他就心中怒火骤生,觉得那些人在嘲笑他,说他一罪己,上天就下雨了……

到了朝堂上,他一句话也不主动说了,只天天低头站在皇帝下面,问到他头上时才会简单地答上一两句,简直成了三皇子。下朝后,他郁郁地回到东宫,宫殿里静静的,没有了众多的女子,只有一个说话都不大声的太子妃。

到了与太子妃见面的日子,太子走入寝宫,只觉得经历了一天紧张的自己又走入了另一个战场。太子妃窄小的脸庞化了精细的妆,掩去了她皮肤上的细纹和眼下的浮肿。她看着太子时,小巧嘴角边挂着一丝阴阳怪气的讥讽,走过来行礼道:“殿下辛苦了。”

辛苦?!的确是辛苦!这么与人争斗,这么苦苦坚持……还要面对你!

太子妃见太子阴沉的脸色,笑容明显了些,也不管太子没有回礼,起身说道:“来人,伺候殿下歇息。”

你让本宫歇息?偃旗息鼓?这样你就可以看笑话了吧?看着本宫败落……

太子坐下,看着太子妃说道:“爱妃今日浓妆艳抹,看来是有喜事了?可是怀了身孕?”

太子妃脸色一滞,可还是保持了淡淡的笑意,说道:“有太子这样专心致志地关爱臣妾,喜事不是早晚的?”那又如何?你不还得总来?

太子冷冷一晒,说道:“爱妃之下颚愈加尖瘦,人说如此之相必难有子,爱妃所见之郎中可有相应对策?”自己不行还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也冷笑了:“太子殿下真是有心,郎中说只要臣妾好好保养心情舒畅,有子也非难事。”你得让我顺心才成。

太子哼了一声说:“以往后宫几月就有一人怀孕,倒是没人点醒本宫要让谁高兴才成。”

太子妃真的微笑了:“可惜那些人福缘浅薄,到底没有给太子留下一儿半女……”

福源浅薄?太子似乎看到了一个笑容和善的面容,他猛地站起身,到了太子妃面前,狞笑着说:“那让本宫好好看看太子妃这个福缘深厚的人的本事吧……”

当着一众太监宫女的面,太子一下就将太子妃的衣服扯开,露出了肩头,屋子里众人急忙回避,纷纷从门口出去。太子扬手一个耳光把太子妃打在了地上,可还是笑着说:“太子妃怎么坐都坐不稳了?这个位子你不是特别喜欢吗?”

太子妃忍住眼泪,依然声音平稳地说:“殿下玩笑了,臣妾可不像殿下那么爱着那个位子,虽然软得像滩泥,可还是得靠着别人的辅助,死扒在上面……”

太子一边撕开太子妃的衣服,一边扯了太子妃的头发往床上拖去,嘴里说:“爱妃真的知道如何助兴,知道本宫喜欢驯服烈性的,就这么讨好本宫的口味……”

跑到殿外的人们并没有听到太子妃的哭声,只是偶尔几句刻薄的话,不久太子衣衫有些凌乱地出来,大声地呸了一下说:“不能下蛋的母鸡,干巴巴的,真是没味儿!”被太监们拥着走了,其他人才敢进去收拾。

太子妃已经没有了任何羞耻感,死尸一样闭着眼睛任自己丫鬟宫女帮着她清洗,可她紧闭着的嘴唇泄露了咬实了的牙关。

这么折腾过一阵,东宫更加安静了,死寂如无人之地。

大家谁也不敢弄出声响,唯恐被作为撒气的靶子。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早晚有一天,这两个人会有一方杀了另一方。如果太子妃哪天真的有了孩子,大概会下手杀了太子。而太子一登基,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太子妃吧?可现在谁也不知道谁能赢。太子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他需要儿子。他必须有个孩子,所以他还是照日子来。太子妃若是在太子登基前有了孩子,就还有胜算。而且朝堂上,太子也需要吕氏的支持。所以,只要太子一天不登基,太子妃就有着一天主动。这么看着,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主子,只能小心翼翼观望,等着那个最后关头的到来。那时,能逃走赶快逃走,成王败寇,输了的那个肯定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