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点头说:“当然啦!姐,祖母不是说我还小吗?”

沈湘点头:“是呀,祖母拦着呢。”

沈汶长出一口气,僵尸般倒在了床上,沈湘和苏婉娘都笑起来,虽然她们笑的意思不同。

镇北侯府,杨氏着急地对老夫人说:“娘,您看看这些人家,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呀!儿郎都是年轻才俊哪,尤其这个叫郑谦,最合适,是个文官,家境还算富裕,我亲眼见了他了,很不错的一个孩子。”

老夫人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才插了句话:“你怎么见着的?”

杨氏没听出老夫人画外音,接着说:“还真凑巧了,那天他是来见三郎的,三郎不在府里,他说想等等,结果却阴差阳错被仆人把一壶茶全倒在了身上,马上就得找换洗衣服。仆人们来告诉我,我觉得大夫人年纪太青,就自己出去抱歉一下。一见面,我还不及说什么,他就连连道歉,说是自己不小心,没有别人什么错,让我莫要见怪,特别有礼貌!咱们府的几个孩子,都没有这种做派……”

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我觉得还是咱们府的孩子们好!干吗要那么低三下四的。”

杨氏知道老夫人护犊子到了极点,着急地解释说:“怎么能是低三下四呢?是好脾气呀!您看汶儿那性子,不得找个好脾气的?我就问了他一句是否有婚配,他说没有,次日就有媒人上门为他说亲了。媒人说这位郑公子看到我这么和善,女儿肯定错不了,所以斗胆想求娶沈二小姐。还说郑公子从小就孝顺父母,为人谦和,学业精进,中了进士后,当了个小官吏,爱民如子,升官发财,不日可期……”杨氏很高兴。

老夫人摇头:“不知根知底,只表面上看着好脾气听那些媒人说得个天花乱坠可没有什么用。”

杨氏泄气:“知根知底的当然是平远侯府了,我那次看的那个远房的子弟就挺好,那孩子眼睛亮亮的,看着就实诚,肯定没有坏心眼,让人放心。可是皇上不是不想让咱们府跟平远侯府有瓜葛吗?这汶儿也十六岁了……”

老夫人说:“那又怎么了?湘儿还没嫁呢,怎么也该等湘儿先定下来。”

杨氏就怕听这个,拿出绢子来擦眼睛:“怎么能等?湘儿都十八了,汶儿一等不也耽误了?我在汶儿这岁数都有了大郎!湘儿的岁数都两个孩子了!大郎媳妇不也是这样?十六岁过门,湘儿这么大时就有了孩子……可我的两个女儿连亲家都没有,这可怎么好……”

老夫人觉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望天叹气,说道:“反正现在不能给汶儿定亲!你听我的没错。”让人扶着她回了后院,不理杨氏的唠叨了。

杨氏没得到老夫人的认可,可不死心,过了一个月,趁着沈卓好不容易回府用餐,就当着老夫人的面问沈卓,“三郎,那天有个叫郑谦的来见你,你知道吗?你先别告诉别人,有媒人来替他说你小妹的亲事,你听说过这个人吗?你去帮我问问。”老夫人不是说不知底细吗?好好问问也许就行了。

沈卓一听郑谦的名字,差点破口大骂,但是他已经不是个少年了,而且沈汶的意思不是将这个郑谦挡在外面,而是敷衍他,让他觉得有指望才对,于是沈卓忍下了这口恶气,努力笑着说:“我路上还真见过他一面,他还帮着当地的官员救助百姓呢,看来是个挺好的人。”

杨氏哦了一声,一边的老夫人马上说:“什么叫看来挺好?你们年轻人有什么眼力?哪天我得替汶儿看看才行。”

杨氏下扯了嘴角,觉得老夫人在刁难她,沈卓却笑着说:“祖母说的对,祖母经的事肯定比我们多,眼力定是准的。”

沈湘一言不发,有关什么亲事的话题,她都装听不见。

这之后,杨氏好几次想安排老夫人看看郑谦,可是老夫人这疼那疼地,总没有精力,这么一拖两拖地就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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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住了段时间,也开始出来在庙里走走,晒晒太阳。这天遇上了庙里主事的中年和尚,两个人都是心中装着事儿,知道不能多话,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言语,边说边走,就到了后院。

小道士和沈强张允钊混得熟了,每天三个人都会见面玩会儿。过去小道士没来时,沈强张允钊两个人已经把庙里的树都爬遍了,房子也都上过了,现在小道士来了,可以再做一遍。这天,小道士被诳到树上,下不来了,只好大喊大叫,沈强和张允钊本来跑开了,可听到小道士的叫声,沈强啊啊叫着跑回来,站到树下,让小道士从树干上脚先下来,踩在他肩上,然后他蹲下,小道士下了地。

老道士看着沈强默默地捻动胡须,中年和尚笑着对沈强说:“小施主心地宽厚,与我佛有缘。”沈强笑着啊啊叫了两声,与小道士一起跑了。

老道士看中年和尚:“住持真的如此认为?”

和尚扭头,眼神坚定地看老道士:“是的,此子天性纯良,是我佛中人。”

老道士摇头:“住持可知……”

和尚打断老道士:“就是他哪日开了窍,也无法改变他的天良。无论他做什么,有朝一日,他必然会幡然醒悟,入我佛门!”

老道士嘿然不语,下午等到小道士玩够了回到客房,老道士问道:“那个黑胖的孩子对你如何?”

小道士跑得脸通红,喘着气说:“哦,很好呀!每次都是他背我下树下房什么的,我生气打他,他也从来不回手……”

老道士吓一跳:“你打他?”

小道士点头说:“当然啦!他们两个总捉弄我,让我逮着机会,当然要打他两下!”

老道士皱着眉:“打他?你不能打他!他虽然现在一窍未开,可也不是你能打的人!”

小道士说:“怎么不能?!他虽然急了会啊啊叫,但是没打过我。”

老道士叹息:“谢天谢地……”

小道士好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老道士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会不会去告诉他们?”

小道士点头:“大概会吧,我觉得我对他们藏不住话。”

老道士摇头:“那你就记住,绝对绝对不要打那个黑胖子,要对他特别好。别和另外那个孩子吵架,你吵不过他的。”

小道士不同意道:“我可没觉得……”

老道士制止小道士:“不许顶嘴!你就得听我的话!不然你就不能白吃白住了!”

小道士说:“怎么不能呀?钊弟说他有钱,日后可以给我……”

老道士拍小道士的脑袋:“你不能这么懒!人家的钱财能随便要吗?不是你的你若拿了,会有祸事的!你得干事才行!去画符!”小道士哭丧着脸坐了。

小道士虽然犟嘴,可是真的对沈强很好了,再也不打沈强,说话亲热。沈强也对他特别照顾。等到雨季过去,他们就跑到山上去玩,碰到沟沟坎坎,沈强还主动背着他过去,让小道士大为感激。他也不跟张允钊斗嘴了,张允钊说什么是什么,这下,三个人在一起真是乐趣无限,玩得不着家,以至于老道士和谷公公几乎的同时发出了禁令:不许三个人每天玩耍两个时辰以上,以免他们过于快乐!

冬季来临时,人们对来年充满恐惧,不知会不会又是一个灾年。粮食更加昂贵,满地盗匪横行。可是江南的李家,却开始出售粮食,许多人家见此情景,也跟进卖粮,多少平抑了些粮价。

南边山区,向北方输送的第一批粮食和武器从南部的港口上了一条大船,逆风缓慢地北行。送了武器和粮食上船的张允铮却没有随船,而是取道陆地,向京城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约会

北方,一入冬,季文昭重起城建,砌墙铺路,燕城一片忙碌。段增主持的军医培训营,第一批近百人学员出师了,被分派到了各处,第二批入了营,开始学习止血急救等技术。

京城平远侯也开始派人,建立从边关到京城的几条传递信息的暗哨线路。沈汶所在的尼姑庵和旁边的和尚庙都有人向平远侯回报,沈汶要求送两个道士去酒窖的事早就告诉了平远侯,附带着还要了炼丹的香炉。平远侯虽然弄不清这是为了什么,但还都准备好了,入了冬,就让人带信,说可以出发了。

小道士和沈强张允钊无法继续玩耍,闻讯都很难过。

老道士又去见了沈汶,沈汶将自己写出的炼丹过程给了他,还讲解了里面的一些要点。

黄火药是化学配剂,先要提炼出氯化钾。氯化钾是白色结晶物,可从青海的钾盐中提炼出来。从热盐水里提炼出氯酸钠,与氯化钾产生化学反应成氯酸钾,再与提炼出的雄黄按照七三比例合成……这一系列的提炼合成,沈汶就是知道全套理论计量和比例,可没有实践经验,不懂火候也弄不出来。在没有电解等手段的时代,丹炉成了唯一一种方式,道士们千百年来就是做着几种化学物质合成分解之后形成的结晶体的实验,这事真的只有道士才能做到。

老道士越听越严肃,等沈汶描述完了,皱眉道:“此种丹药,乃是大毒之药……”

沈汶再次说:“我不是说了吗?不是去让人吃的,就是炸石头。最后的成分要交给我的朋友来放一起,你可千万别自己往一起搅合!”

老道士将信将疑地答应了,拿了东西临走,又转头对沈汶说:“我听我的徒弟说那个黑胖的孩子是沈四公子,他是你弟弟吧?”

沈汶点头,老道士说:“他最好一辈子别说话。”

沈汶惊讶:“他都这么大了还不说话,日后难道能会说话?”

老道士叹气:“如果有大惊大怒之事,也许就能开了窍,可是,那不是好事。”

沈汶想想,点头道:“的确,大惊大怒的,肯定不是好事。”

老道士说:“我看那孩子甚是宽厚,也许,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大气。”

沈汶想想,说道:“真的,我四弟脾气急些,可是都不是大怒,他一直挺高兴的。”那次差点被淹死,该不算。

老道士连连点头说:“那就好,他不动怒,就不会凶性大发……”

沈汶不高兴地说:“我可没看出他有什么凶性。”

老道士又连声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他叹了口气。

一日清晨,护送老道士和小道士的人到了,老道士向中年和尚道谢,小道士则哭天抹泪地与沈强和张允钊挥别。沈强啊啊叫,张允钊全权替他与小道士保证日后联系之类的。沈强和张允钊使劲在庙前挥手,看着老道士和小道士下山了。

老道士带着小道士跟着几个人离开了那片山,上了专门给他们准备的驴车。老道士才对小道士说:“那个黑胖的孩子是不世出的煞星啊,要杀许多人的。”

小道士还沉浸在离别的悲伤里,愤然道:“肯定不是,他对我可好了!”

老道士低声说:“那是因为他有一窍未开,只报应前来伤害他的人。若是哪日他开了窍,就会主动杀人了。”

小道士使劲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您总让我看人看眼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纯真,肯定不是煞星,师傅一定算错了!”

老道士深叹:“我也希望我错了,可是他周身煞气惊人……”

小道士犟嘴说:“您以前算的不都不准了吗?这个肯定也是不准的!”

老道士很郁闷,只好说:“我何尝喜见伤亡?但愿无人会触及那孩子的凶性,他一辈子懵懂不开,不行凶杀。”

小道士说:“就是,钊弟说了,等我们大了,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让黑胖剃个光头,反正那个和尚总说他会出家,我们也算是儒释道三家……”

老道士打断道:“真是不知道深浅哪!还儒释道三家呢,他们我不管,可你竟敢自称‘道’?!我真要替你羞死了!道符咒语背了几个了?能凑成两个吗?!”

小道士不服地说:“您不是不让我跟他吵架吗?他说什么是什么,我听了怎么不行?他是‘儒’,我自然是可以称‘道’的……”

老道士无奈:“你怎么能和他比?他是朱衣神下凡,日后要掌管人间的公平……”

小道士叫起来:“那可不行!我们不就没法出去玩了吗?!师傅,您千万别算准了!”

老道士使劲拍打小道士的后背:“哪有这么对师傅说话的?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们走了两个月到了酒窖,在那里立了丹炉。陆陆续续的,有些物品就送了过来,老道士开始炼丹,小道士在一旁没精打采地打下手,总想着怎么出去玩。老道士发现了严三官人的酒特别好喝,经常喝上几盅,浑身暖洋洋地守着丹炉,对小道士讲些自己的经历,觉得真是神仙日子。小道士却很想念自己的两个朋友,很沮丧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郑谦也觉得挫败——他原来以为在沈二小姐住庙时,亲事该由镇北侯夫人定下来了。他现在也能得到侯府里内线的报告,按照消息,他在镇北侯府中的口碑很好,杨氏对他意属,沈卓也说他不错,说来说去,最后卡在了老夫人那里。郑谦很生气,如果不是老夫人死了,孙辈至少要守孝三月,更让亲事没指望,他都想让人除去老夫人。

拖到年关,亲事也没影儿。郑谦觉得这条路走不通的话,只得向沈二小姐亲自出手了。

张允铮腊月初赶到了京城,但是他并不准备在京过年。

平远侯皱眉:“什么?!你只想住两天就走?!你娘差点为你哭瞎了眼睛,你这个小……”他打量身体高挺的儿子,改口道:“大白眼狼!”

张允铮哈哈笑起来,平远侯有些诧异,这个儿子一向脾气暴躁,总找机会和人干仗,现在竟然笑了?他不知道张允铮想到要见到沈汶,心情大好。

张允铮带了丝傲慢说:“我得沿途调集马车和人手,到北边接那船东西运到边关,然后从北边下来去酒窖,准备……”他不打算细说设伏的事,含糊地说:“阻击北戎的事,我很忙的!”

平远侯哼道:“听听,像是你多能干似的!谁不忙呀?!你至少要住……四天!”算是加倍吧。

张允铮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对父亲说了在南方的准备:“武器已经准备了大半了,尤其弓弩,做出了三万多张,工匠们手熟了,越来越快。人也两万有余,八成是箭弩兵,日日训练射击。粮食还充裕。我来时见江南李家商户都在卖粮……”

平远侯点头:“夏粮从种到收不到六十天,若是风调雨顺,来年夏季,就能解了饥荒。李家现在卖粮只是开始,定会在春季青黄不接时彻底清仓,既得了好价钱,又赢了好名声。”

平远侯对张允铮说了些京城要事,讲了下太子对沈家小姐们下手的事,张允铮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平远侯看这情形,再次证实自己这个傻儿子看上沈二小姐了,就说:“此事虽然表面危险,可实际上,沈家两位小姐毫发无损,太子那边听说死伤了二十人,事后想,很可能是有人给太子设了圈套。有此心机的人,最好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就有违阴阳……”男为天,女为地,女子要温顺贤良,怎么能智逼男子?

张允铮不耐烦地打断:“什么有违阴阳?……”他一想,沈汶鬼魂附体,可不是有违阴阳吗?接着说:“就是违了又怎么了?殚精竭虑地护着一大帮子人还错了?”说着就要转身走。

平远侯没好气地说:“沈二小姐现在城外住庙祈福。”

张允铮站住,说道:“那我还是住两天吧!”北上前要出城见沈汶,得耽误几天了。

平远侯生气:“别想!你这个逆子!必须陪陪你娘!我给你准备好快马,这个季节船又逆风,你一定赶得及。”

张允铮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走了,去见李氏。

李氏见到了这个差点失去的儿子,又高兴又担心,哭着说:“你怎么回来啦?!不会有事吧?快些走吧!”

张允铮说:“娘,我给您带了果干,是我做的……”

李氏大哭:“不要了,不要了!我现在不吃了!你赶快离京吧!”

听李氏这么说,张允铮反而不好意思说走了,真的陪了李氏三天。他也不能告诉李氏这些年自己做了什么,只板着个脸,坐在李氏身边听李氏唠唠叨叨,偶尔说一两句张允铭的好话或者坏话。可是李氏却高兴得容光焕发,让平远侯带着酸意说了几次“不要太宠爱那个逆子”之类的话。

张允铮离京时,玉兰已经把各色小道消息全都打听齐了,什么镇北侯府的义女及笄礼把沈二小姐比下去了,因为四皇子要娶沈侯夫人的义女,等等。张允铮觉得四皇子实际是个胆大敢为的人,那时能跟在他们去北边,一路公然与苏婉娘假装夫妻,现在又明面求娶,在“抱得美人归”的这条路上,遥遥地走在了前方,把他都甩出了八丈远。张允铮很觉得嫉妒,月季又念叨着要去看看他的好友小丁子,张允铮就让月季带了包南方的干货去见四皇子,说好在下一个站点见,自己领着其他人出城,不往北边去,反而往南边走,先去见沈汶。

张允铮到了沈汶在的山庙下时,已经是下午。他不愿再多等一天,让人查了周围没人后,就马上上山了。让其他人在山路上警戒或者去了和尚庙,他自己就去敲尼姑庵的山门。

沈汶听说有位张二公子来拜访,就知道是张允铮,一时喜出望外。那时分手,说好了张允铮会来见她,可是她以为是年后,没想到这时张允铮就到了。沈汶难掩微笑,疾步就去了前面客厅,因为是在庙里,也不用作伪,都没有带苏婉娘。

一见面,沈汶还没开口,张允铮就怒目道:“你为何与太子直面对阵?干嘛不接着装傻?!你怎么这么笨?!你暴露了自己,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只有一年多了,你就不能装到底吗?!”他对那个飘着白幡的闪念总耿耿于怀,非常不愿意沈汶冒险。

沈汶笑容不减,马上撒着娇凑近张允铮,拉了下他的袖子:“见到你真太让我高兴了!你还好吗?沿途累了吧?”

张允铮还是绷着脸,一副很想甩开沈汶的手的样子:“你就别离开这里了!等我下次回来接你。”

沈汶噗地笑了:“怎么能不离开呀,我还有事要干呢。”

张允铮皱着眉:“还有什么事?!不都安排好了吗?!”

沈汶可不想对张允铮说郑谦的事,不管怎么说,郑谦前世是她的丈夫,且不说张允铮会有什么情感上的不快,沈汶也不愿让张允铮觉得自己连曾经的枕边人都敢下手除去,就笑着甜腻地说:“就是些收尾的小事啦,我肯定不会有麻烦的。你该知道我呀,跑得可快了,谁也抓不到。”

张允铮也知道沈汶要是想逃,肯定是能逃跑的,但是心中就是很不高兴,憋着一股火。

沈汶现在却了解张允铮的脾气了,明白他实际是不放心自己,在那里生闷气,继续拖着腔儿说:“这里离京城要两三天的路呢,我怎么也得在京城才行呀。我就在那里等着你吧?”

张允铮很不高兴地撇了下嘴:“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向我父亲要人!自己院子里都有奸细,真乱!”

沈汶快速点头,“一定的,你别担心。”

张允铮眉头不展:“不担心?不担心你倒是别干笨事呀!”

沈汶的身体快贴到张允铮胳膊上了:“那时你不在呀!要是你在,咱们一商量,也许我就不那么干了……”才怪。

张允铮也知道沈汶说谎没边儿,斜眼看沈汶:“小骗子!”

沈汶咯咯笑起来,说起正事儿来:“我给你找了个道士,他带着个小徒弟,你爹已经让人护送他们去酒窖了。”

张允铮脸色缓和下来,点头说:“我爹告诉我了,还给他找了丹炉,你那时让我找的那些东西我也让人送往酒窖了。”

沈汶严肃了些:“他把东西炼出来,最后的合成,由你来做,可是你一定要特别小心,一开始用很小的计量,实验好了再加量……”

张允铮不耐烦:“我何时不小心了?你快说说细处。”

沈汶把张允铮拉到桌子边,摊开纸,张允铮给她研墨,沈汶细细地将火药的合成步骤边写边画,好好地告诉了张允铮,张允铮听着问着,在纸边也写下笔记。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一起画图的日子,一个写一个问,一个答一个记,一直说了半个时辰。等到沈汶确定张允铮完全明白了,又叮嘱道:“这导火线一定要长,引火后人千万不要在附近……”又说了些其他的注意事项,外加她想到的别的安排等等。

等到沈汶都交代完了,张允铮将纸张折叠放入怀中,说道:“我知道,哦,那个道士可靠吗?你怎么能让他帮你炼这些丹药?”

沈汶说:“他让我救他的师弟。日后他把东西炼出来了,你在战前让人送他们回京,告诉他这么干就行了……”沈汶把计策告诉了张允铮,张允铮看着沈汶摇头:“你真坑人哪。”

沈汶撅嘴:“那你要我怎么办呀?亲自进宫去揪他出来?”

张允铮马上摇头:“别!还是照你说的这么做吧,顶多日后我让他们躲到我府中就是。”

沈汶笑了,眼睛弯弯地看张允铮:“你给我说说南方的事吧。”

张允铮说:“我渴了!”

沈汶马上去要了茶,给张允铮端了上来。张允铮一手接了茶,一手将一个小包递给沈汶:“给你的。”

沈汶打开,眼睛放光地说:“太好了!果干!好吃!”再看,里面还有个小包,一摸,硬硬的,沈汶问:“这小的是什么?”

张允铮很不在意的样子:“就是一包饴糖,有只猪说喜欢吃甜的……”沈汶嘿嘿笑,知道张允铮记住了自己那时在船上差点虚脱,想吃糖的事,他就是这么个细心的人哪!沈汶笑着拿起一片果干放在嘴里,又甜又酸,急不可待地又连吃了好几片,最后拿出一把,坐在张允铮身边,表示要吃着听他说话。

张允铮慢慢地喝了茶,很不屑地看沈汶津津有味地吃着果干,眼睛殷切地看着他,张允铮小声道:“还是个猪!”这些果干是他亲手一片片切了做的,算是得用其所,张允铮很满意,就开始对沈汶说了南方的各项准备。

他们的交谈间,太阳西斜,天渐黑了。张允铮讲完,看了看窗户说:“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我得出庙了。”他一个男人,天黑后在尼姑庵,会有损庵中女子的名节。沈汶这时才感到难过,前面忙着说事了,此时意识到张允铮还是要离开的,这一去是要大战之后才见。沈汶不敢看张允铮,蚊子一样地细声说:“我们晚餐后,在后门外见吧……”算是主动要求约会吧?两个人过去见过多少次,可是现在有了情侣这层关系,却不好意思了。

张允铮觉得沈汶终于聪明了一次,赞同地点头,起身道:“好吧,戌时正,你别早,我等你。”他为男子,如果邀请女子天黑相见,总有些不正经。如果是沈汶提出来就没事啦,因为沈汶对自己情根深种,舍不得自己,女儿家嘛,就是这么缠人……张允铮很觉自豪。

沈汶红着脸点头,张允铮告辞离开了。

沈汶有些恍惚地用了晚餐,苏婉娘看在眼里,一句话也不问。她心中其实很羡慕沈汶,能见张允铮一面,自己与四皇子,天各一方,音信都无法想通,只能干等。

天黑了,沈汶换了夜行衣,从后院翻墙而出,她提前了些时间,可是刚一落地,就见张允铮从阴影里冒了出来,两个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往山上奔去,到了一处避风的山壁下,沈汶停下转身,身后的张允铮也停步,两个人对视。

沈汶已经长成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张允铮看了沈汶一会儿,也不说话,伸手将沈汶抱入了怀中。

在张允铮如铁的手臂中,沈汶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抬手环在了张允铮的腰间。与张允铮分开这段时间,虽然思念很苦,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怡然的安定。与太子较量,见到郑谦,都让她一次次地庆幸自己已经有了张允铮,她有了真正的良人,一个她知道可以信赖对她真心的人。这份安定,让她能全心筹划最后的决战。

沈汶放松身体,依偎在张允铮怀中。张允铮感觉到沈汶身体的柔软和依靠,鼻中闻到带着热意的少女体香,一时热血奔涌,不敢再动弹了。沈汶也感觉到了异常,脸立时涨红,可也不敢动,两个人窘迫地抱了好半天,张允铮才放开沈汶,咳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想我?”

沈汶笑着低头,小声说:“当然啦,我爱你呀!”

这是什么话?!这些年,张允铮在南方与一群男子制造武器,摸爬滚打,自觉是个硬汉,怎么也不可能对沈汶重复这种女里女气的词句,嗯了一声道:“那个,等这事过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成了亲,我们一起去江南……”

沈汶点头说:“把你江南美食记里面写的都吃个遍!”

张允铮看着沈汶说:“对……而且,还有……别的……好吃的……”他有些魂不守舍。

沈汶笑着扭了下腰:“你说什么呢?”

张允铮发窘,扭开脸说:“你可一定……别出什么事……”

沈汶有些好奇地看张允铮:“我会出什么事?”

张允铮清了下嗓子:“当然不会有事!你这个小骗子,只有你去骗别人的份儿。”

沈汶吃吃笑了:“我可不骗你呀!”

张允铮哼声:“你怎么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汶含情脉脉地看张允铮,小声问:“那我在想什么?”我多么爱你呀!

张允铮先是有些拘谨地扭开脸,可是又强势地回头,对沈汶说:“就是在想……”他的脸离沈汶越来越近,沈汶不好意思了,眨眼说:“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张允铮的眼睛看入沈汶眼睛,有些沙哑地说:“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沈汶的脸发烧,结巴着:“我……我……不知道……”

张允铮说:“真笨……”嘴唇轻轻地吻在了沈汶的唇上。

虽然只是一个吻,沈汶却浑身颤抖起来,腿都有些发软。

……原来,吻是这样的,充满温柔和爱,一个细小的接触,都能让人战栗。沈汶告诫自己,在这一瞬间,忘记所有,好好体会现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

可惜此刻很短,只是片刻,张允铮就直起了身体,沈汶羞得不敢抬头,张允铮却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在腊月的风中,慢慢地往回走。

明月当空,夜色变得朦胧,沈汶忽然不敢说什么了。她怕说好话,犯了忌,也怕说坏话,应了谶。张允铮看来也不想打破沉默,只紧紧地拉着沈汶的手。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计划,一路走到现在,千言万语也无法尽述两个人相处过的片片断断。可他们在一起的人生还远远没有开始,此次别离后,就是最后一战,沈汶担心张允铮要上战场,而张允铮总无法忘记那个不祥印象……两个人都带着些沉重,走得很慢,但是再慢也还是走回到了尼姑庵墙外。

张允铮看着尼姑庵的外墙,还拉着沈汶的手。沈汶再次想到,就是张允铮真的出事了,那又怎么了?自己多次在打坐时旁窥到了虚空,只是因为挂牵复仇的事情未了,所以才没有撒手而去。如果张允铮不在了,自己把该干的都干了,一次闭息就能追他而去,又有何难?她想到此,就释然无畏了,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反正,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说完害羞地转开脸。

张允铮放开了沈汶的手,也小声说:“当然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沈汶红着脸说:“厚脸皮!你……你早点回来。”马上提气转身,几步飞跑,跃过了庙墙。

张允铮看着沈汶轻盈的身影消失在墙内,微微地笑了,他听沈汶极为细微的脚步声消失了,才转身飞奔去了和尚庙,在那里过了夜。他前面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一件比一件凶险。见到沈汶虽然激动,可一分手他就收敛心神,计划未来。反正媳妇也跑不了了,不必缠绵不放。他一夜好眠,起来后断然拒绝了要求跟着他走的杜鹃,黎明时分带着人下山,向北而去。

这一夜,沈汶却无法入眠,她也不想打坐,就躺在床上任凭自己意乱神迷。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阵地乱跳,让她敬畏的激情一次次冲击她的平静。她纵容自己设想未来,想象美好……

她真是太幸运了!沈汶真心感谢上苍:人生最无法把握的情感,她得到了。她饱览世情,早就深深懂得,并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而在一起的,不见得相爱。她算是碰巧了,碰到了赤诚真挚的张允铮……她现在只需专心走完最后一步,大功告成,她就事业和爱情全圆满……

在欢乐和满足中,她也隐隐地有种危机感,好像有个未知的大洞会吞噬掉她的努力……但是她以为那是因为对张允铮的担忧。她强迫自己不要让消极的思绪扰乱爱的心境,在甜蜜的混乱中看到窗口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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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前,严三官人夫妇在五六十人的护送下回到了严敬处,按照计划,正月十五之后,要往边关的学子和严二官人要随着严三官人夫妇离开了。

严敬将严三官人叫到书房,对他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这次回来就别出去了,也让你媳妇在这里进进孝心。”我就不用点名说你该尽孝了吧?

严三官人紧张得快不会说话了,皱着眉迟疑着:“爹,我们还得……还得回去,回去酿酒……”

严敬不喜地皱眉:“修明来信曾说从内陆往边关去,要过灾区,危险重重。我想让人护送学子们往东边沿海走,你的酒窖在西北,并不顺路,你就留下吧。”

严三官人看看周围没有人,小声对严敬说:“爹,那些人能送我们回来,是因为我们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酿酒。”

严敬一愣,他原来以为季文昭安排了人来护送学子们,陪着严三官人夫妇回家省亲,就是个掩护。他带了些严厉地看严三官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三官人凑近:“我们酿酒的那个地方,也许会有大战,酿酒是为了抗击北戎用的,修明从我们那里路过了……”还有您的孙女。

严敬一听就懂了,季文昭是与筹划抗击北戎的人走的,看来自己的三儿子早就投身革命事业,为抗战做准备了……严敬忽然觉得这个老实无能的三儿子顺眼了许多。他思索了半晌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可以回去,可是战前能不能……”他停下:让自己儿子战前而退,是不是显得自私了?

严三官人忙说:“他们不是要我们打仗,战前我们就会离开那里的。”

严敬暗放了心,点了下头。

严三官人又说:“但是爹说的对,沿海那边太平一些,该从那边走。我就让人分开两路吧,十来个人送我们就够了,其他的去送二哥他们。”

严敬问:“那你们这边回去可有危险?”

严三官人摇头说:“原来是无水之地,水涝后有了水,现在是缺粮,听说比过去好了些。送我们的人都很强悍,爹不用担心。”

于是严敬就决定让严二官人和严三官人分头走,正月十六动身。

严二官人的院里,严二夫人很忙乱。正赶上过年,既要应付年关的琐事,又要为去边关偷偷做准备,她正仔细吩咐管家如何料理田产事宜,听人说季严氏来访。

严二夫人忙让人迎接了季严氏进来,季严氏笑着对严二夫人行了礼,两人坐了。严二夫人从小就羡慕严大夫人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女儿,相比自己那个惹祸精,不知道省心多少倍。她每每对自己的女儿耳提面命,让她多学学这位堂姐的行事风格,别总那么疯疯癫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