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官人一挺胸:“当然了!爹的是最靠得住的,是不是?……额……儿子?”

严氏点头说:“就托付给爹了,我得赶快走了。”行了礼,出了院门马蹄声远去。

陈里长与严二官人的关系立刻变成了合作关系,态度就不同了,陈里长说:“我认识几个里长,都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不是奸细,我可以去找他们。”

严二官人手触着胡须说:“真到战场上去,还是要年轻些,你那些过命的朋友该和你一般大吧?不能都是老人呀,最后找年纪三十上下的,不然到时候误事。”

陈里长说:“我其实才三十五,只是看着老。”

严二官人瞪他一眼:“骗谁?!”

陈里长只好说:“好吧,也没那么年轻……可也不能全是年轻的,万一他们心慌了怎么办?”

严二官人说:“那这样,四十多的不超十人,三十多的三十人,二十多的二十人……”

陈里长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严二官人叮嘱:“哦,你是里长,你走后,这片儿的事情,要托付给合适的人。其他里长也是……”陈里长知道严氏那唠叨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

过了几日,六十多青壮人员按照吩咐,带着响锣金铙等物歇息在了严二官人的宅院附近,就等着传唤了。

严氏回到中军院落外,却见帮她做了山上机关的老木匠在等着她。严氏忙将老木匠带到无人处,问道:“老丈有何事?是不是银两不够了?”

老木匠摇头,说道:“我想带着人去那边山上。”

严氏摇头说:“不行,冰天雪地的,太冷,您年纪大了,那边的木头小屋不会太暖和。”

老木匠坚持说:“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要亲自去试试。我做了七处,就找了七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儿子,两个是我的徒弟,还有三个亲戚,该都是可靠的。我知道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的,现在北戎来了,要用上了。”

严氏郑重起来:“老丈真的要如此?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她原来准备让严敬书院的学生们带着兵士去,他们知道地点,可老木匠也许更可靠。

老木匠点头:“当然!我小儿子舍不得他雕的那些东西,太多了,运不走。他要留在城里。他眼睛不好,跑不掉,我不能让北戎过来。”

老木匠说得淡淡的,可严氏差点哽住,她平静了一下,才说道:“如果你们去,就一定带好保暖的东西,还有吃的,等看到我放的烟花再动手。”

老木匠点头说:“我明白。”

严氏说:“等到警讯起时再去,不要提早去挨冻。”

老木匠摇头说:“我们准备好了就会走,不能误了事。”

严氏又叮嘱:“千万别冻着!”

老木匠点头说:“多谢军师惦记,我们有羊毡子,能御寒。”说完行礼离开。

严氏看着特别严肃的老木匠走远了,再扭头,见施和霖抱着一大包东西脚步匆匆,严氏叫住他:“施郎中,你怎么还没有离开?”

施和霖站住:“严大舅啊,我真是想走啊,可就是走不了!每天都有一大堆要忙的事儿!我总做不完……”

严氏说:“段郎中,别管了,段郎中在呢,你赶快离开吧。”

施和霖眼睛里有了泪光:“我是想离开啊,这儿这么冷,我睡都睡不好,可真的走不了:我的腿脚不听我使唤,总往军营里跑……这不是,我得去做冻伤膏,今年冬天真太冷了……”他转身走开了。

严氏看着他的背影,握了下拳。

半月后,有消息传报说北戎军队过了东北边境。

作者有话要说:

☆、狼烟

初冬的空置宫房没有火龙,冷得让人哆嗦。可是正在激情中遨游的太子和薛贵妃却微微发汗,觉得寒凉的空气是一种刺激。

又是一次令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流,两个人躺在一张窄小的旧躺椅上,太子搂着薛贵妃,鼻子里闻着久不使用的房屋里发霉气息,悄声问薛贵妃:“玉蕊,那个……用了吗?”

薛贵妃点头:“已经三次了……每次我没敢放多……”

太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一片舒畅,笑着对薛贵妃说:“也许不久你我就能在寝宫欢度良宵了……”

薛贵妃娇羞地笑:“无论在哪儿,只要和殿下在一起,奴家都喜欢……”的确,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金窝中长大,千娇百媚的薛贵妃,怎么可能在这么个简陋的屋子里,在铺在尘土上的垫子上干这事!这是多大的委屈!若是其他的男子,薛贵妃肯定会觉得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猥亵而下作。可这是太子呀!他这么做,也是委屈了他自己!这么一看,两个人就成了同甘共苦的伴侣了。

太子摸着薛贵妃的头发说:“玉蕊,你是本宫的心肝儿,本宫想天天和你厮守……”

薛贵妃热泪盈眶:“奴家也是,日夜思念殿下,不能自持……”

两个人互诉衷肠,特别热烈,最后见夜色深了,才不得不分别把只脱了一半的太监宫女衣服穿好,不舍地告别。

太子回到东宫,情绪高昂,无法入睡,让人上了酒菜,在灯下自斟自饮。他仔细回想当初母亲留下的有关只言片语,估算何时能在皇帝身上起效。虽然薛贵妃还没全放,可无论她下得多么少量,那些东西进了体内就无法排出,如果全放了,顶多一个月,大约就该如当初先皇病倒时的情形……虽然母亲从来没有明说,可太子现在看,觉得先皇迅速地生病死去,透着可疑。如果父皇那时真下了手,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自己这么干了,也是自然的……

可说心里话,他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认为那些只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他相信权力和暴力,把人干掉,一了百了,没有更便捷的道路了。他没去想日后有一天是不是也会有人对他如此下手,他只希望尽快登基,其他的,爱谁谁。

至于薛贵妃,太子决定她下完了那包药就要除去她。一个敢给自己丈夫下毒的女子,怎么能留着?更何况也该灭了这个活口。她和自己的母亲不同,就是母亲真用了相似的□□,也是为了帮助自己的丈夫,而薛贵妃则是对一直恩宠着自己的人下手。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人不敢害?日后宫中的嫔妃皇子,还不都要遭她的毒手,简直比太子妃都狠,至少太子妃还没敢给自己下毒……

皇帝最近总觉得上腹部不舒服,饿的时候隐隐胃疼,可吃了东西也会刺疼,真是吃不成,不吃也不成。茅道长很不解——前一段时期皇帝的面色明显比过去红润了许多,怎么现在又显得有些苍白了?难道是冬天寒冷,元气内敛所致?茅道长自然为皇帝加了些调动元气的丹药,并督促皇帝与自己更长时间地练习导引,调理经络。

皇帝发觉如果疼痛来时与茅道长做些导引动作就能稍缓,就听了茅道长的话,每天用两三个时辰做导引,运气调息,就觉得不那么难受。

沈汶现在也不好过。她开始睡不着觉了,只能打坐过夜。

按照时间掐算,北戎的军队就要开始进攻了,而京城一切依旧,日子还像过去那样过着。沈汶只能与苏婉娘悄悄细语,说些自己的紧张情绪。她隔三差五地就去小院,一次次地让杜鹃回府与平远侯核实计划中的各种安排,总怕有遗漏。她还告诉杜鹃,等开战的消息传来,平远侯离京,她就会住到这个院子来,要给她配备做饭的人。

杜鹃心中觉得沈二小姐婆婆妈妈的,一件事情要以不同的方式问三遍,侯爷竟然没有不耐烦,真是对她很大度。

平远侯也很紧张,他的消息比朝廷快速,已经知道北戎几十万军队压境,开战只是这几天的事了。他很后怕,如果没有镇北侯里那个高人早做准备,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别说沈家军肯定完了,江山也必然不保,国破家亡,自己和家人的下场当然就如自己两个儿子那时所说的那样了。他现在对镇北侯府里那个高人格外佩服,所以每次得到沈二小姐问询,他都答复得细致,表示自己对她身后高人的尊重,虽然到现在他也想不出布满眼线的镇北侯府里那个高人到底是谁。

大战将临之际,他最担心的是张允铮。大儿子张允铭会和自己在一起,而这个二儿子却要单独行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平远侯决定找人去通知他,早些与自己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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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铮现在可没惦记平远侯,除了偶尔想想沈汶,他把爹娘都抛在了脑后。

他在山谷下,仰面看着“北戎入之必死”这几个字,对脸上身上沾满红漆的玉兰说:“你写了这么多次,字怎么还是这么差?”

玉兰叫屈:“公子!大冬天的,被吊在半空,我胳膊都酸了!您去试试!看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张允铮说:“你怎么不让月季试试?他的臂力好,也许能写出几下有力的笔划,不是这么软搭搭的!”

玉兰答道:“那个懒蛋!他一闻红漆就打喷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有,他死沉,把他悬空中得多少人拉着他?弄不好他一个哆嗦,能把我们都拉崖下边去……”

张允铮不想听玉兰唠叨了,哼了一声,从谷口走入山谷。谷口处堆积了山一般高的树枝草木,都是潮湿不堪,有的还带着雪块,他慢慢地走过山谷,除了谷口处的大堆湿漉漉的枝干,山谷里面倒没有什么杂物。到了山谷尽头,他用轻功上崖,打开封住的要埋炸药的孔洞,发现里面放的麻布还很干燥,并没有进了湿气,他将泥巴重新糊好,又下了崖。

回到酒窖的村里,还有人背着酒罐继续往山上运出来,严三官人正走在路边,见到张允铮,就走过来说:“后天还能出酒三十坛,十天后再有二十坛,一个月后还能有……”

张允铮说:“我觉得该够了。”

严三官人搓着双手:“我总觉得不够啊。”

张允铮说:“边关那边一传过消息,你就带着严三夫人回避吧,这周围二百里都会是战场了。”

严三官人犹豫着:“我把内子送走,自己留下来吧。”

张允铮摇头:“不,你腿脚不够快,不会用武器,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严三官人怒目张允铮:“你说话真不客气你知道吗?”

张允铮说:“实话实说呗!你可以在回家的沿途,好好为我们散布些消息……”他对严三官人说了要传的话。

严三官人大惊失色:“你要我这么说?!”

张允铮点头:“记住时间上的安排,我们这边一交战,你就那样说!”

严三官人小声问:“为何?!为何要说我们不敌北戎?!”

张允铮皱着眉,找着词儿说:“要……要……”

严三官人替他想到了原因:“要激励民心!要让人群情激奋!好,我明白了!我一定去为你说!”

张允铮不加置否,看着竖立了新的目标的严三官人摩拳擦掌地走了。

张允铮回望北方,天空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雪。张允铮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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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中军的大厅里,地图高挂,情报断续到来:

“报!今早卯时末,北戎军兵过榆阳境碑五十里!”

“报,三日前,大青岭外百里邱庄,发现北戎兵士,未走的百姓遭屠……”

季文昭在图上点出地域,对镇北侯沈毅沈坚以及一干军师幕僚说:“这片地区是崇山峻岭,一般大军主力绝对不会走这条路线,否则守方重兵抵抗,有地势之利,可轻易取胜。”

镇北侯首肯道:“北戎的几十万主力的确在燕城以北。”

季文昭接着说:“那么这支军队定是北戎的旁支,该是一些精兵领着乌合之众,以分散我军主力为目的。”

一个军师问道:“季军师为何这么说?”

季文昭侃侃而道:“如果我军派大批兵力前往堵截,北方的北戎主力就会掩杀而来,你们看,他们刚刚从北方过界,就是要双管齐下。他们人数几倍于我,可轻易截断我军两处兵力的联系,先消灭了我边境之兵,再与东北路的北戎前后夹击我军所派之兵。我军本来就兵力不够,再分散开,就更不堪一击。”

另一个军师指点着地图说:“可如果他们翻过了这片山地,就可直接向沿海方向进发。哪怕他们是乌合之众,若是一路烧杀掠抢,也无人能敌。更何况,沿海这些年灾情不重,民众相对富裕,北戎大军可轻易获得给养,迅速挺进,直捣京城!”

沈毅和沈坚交换了下眼神——他们知道,这就是沈汶所说发生了的事情。

季文昭沉重地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派人前往阻拦,只是不能派出重兵,最好是小队精兵,依据地势,阻击敌人。”

沈坚指着地图说道:“侯爷,他们从东北大青岭方面过来的,请给我千人,在这处,有段古长城,可以堵住他们!”

镇北侯皱着眉:“我们并不知道这股敌兵到达有多少人,你带着千人够不够?”

沈坚语气急促地说:“侯爷!来不及打探了!那边地势险要,人多了也无用。方才季军师说了,不能派太多兵力。请容我们立刻出发,不然就赶不到那里了。”

镇北侯看着这个二儿子,忽然不舍。这个儿子自从来了以后,一直在他左右,替他掌管了中军……”

镇北侯有些犹豫地说:“可是,你……”

沈坚像是知道他的顾虑,说道:“侯爷,近来我一直与季军师商讨事宜,请容我将中军事物托付给季军师。”

季文昭马上行礼说:“侯爷,这段时间我的确是与沈督事共事,熟悉了中军调动,能接替全部职责。”

镇北侯有些不快地看季文昭:谦虚的确不是季文昭的强项。

沈坚说:“侯爷,快下令吧,我马上点兵启程。”

沈毅说:“我的卫队一支正好就在城外东北百里处,沈督事可领千人。”

沈坚说:“如此也好,可省些时间!”

镇北侯心中很不想这么做,沈坚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地方山高崖险,易守难攻,可若是敌众我寡,就是有地利,最后也是要拼到最后一人。而且季军师的话里隐约的含义是,我军不能分散兵力,以免被北戎大军的各个击破,如果派出的是小部分兵士,大队退守燕城,就是被敌人隔断了,也不会有过多损失。可已经出城了的兵士看来只有牺牲一条路了……

沈坚焦急地看向镇北侯:“侯爷!”

镇北侯喉中哽咽了一下:身为武将,就得随时上战场,为国献身,他再不舍得,也得舍。他咬着牙嗯了一声。

远在角落的严氏出声道:“我与沈督事同行。”

镇北侯看向严氏,严氏忙低了头。镇北侯对严氏印象不深,知道她是跟着季文昭来的,是沈坚的大舅子,怎么着都算自家亲戚。他有意接触,但这位严军师平时并不常露面,但现在却要与沈坚一起去这风险极大的地方,他想好好看看这位勇敢的谋士。可是严氏没有抬头,季文昭说:“这位严公子机智灵活,可助沈督事一臂之力。”

镇北侯点头挥了下手,表示让他们出去,以免在语气中透露自己的悲凉。

沈坚和严氏一齐出了大厅,沈坚匆匆地对守在门外的王志和张丁说:“快准备走,我们去打仗了。”

王志应了一声,张丁开始哆嗦了,喃喃地说:“打……打仗……好可怕呀……”

沈坚一看他那样,就说:“你别去了!到战场上,还不够救你的!你留下来吧!”

张丁热泪盈眶了,说道:“谢天谢地!谢谢督事了!”

沈坚不理他,匆忙地走了。

张丁颤巍巍地对王志说:“王大哥,我太幸运了!”

王志满心地谋划着怎么在后面捅沈坚一刀,完成自己的升官发财大业,对张丁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是啊是啊……”

严氏对沈坚说一会儿城门见,就与他分开了。先跑去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段增,急火火地小声对段增说:“我们马上走,你准备好了吗?去东城门等着,那些东西都给了沈督事了吗?”

段增点头:“早就准备好了,东西给了,一会儿见!”

然后严氏又找一直待命的那几个与她一起布置了山头的严氏书院的学生。严氏看着几个人说:“我们要去前线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们有不想去的吗?”

这几个人原来一直跟着她布置机关和城防,早就自认是军中的骨干,此时虽然紧张,但都点头说:“当然要去!”

他们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虽然来这里近一年锻炼得结实了些,可在严氏眼里,还属于豆芽菜形状。严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语气冷静地说:“你们拿好行李去东门等着我,有人问起,就说你们听到消息……”

一个人打断道:“是我们自己想跟着的!”

严氏点头,和他们告别,到自己的住处提了行李,让人给自己牵了马,拴好行李,上马往严二官人住的院落奔去。

燕城里已经全城戒备。季文昭从北戎犯境的一刻起,就启动了他过去组织好了的城防步骤:所有里长轮守街口,盘查往来闲人。若有想出城的,必须有镇北侯中军发的路引。

严氏仗着中军腰牌一路畅行,到了严二官人处,一敲门,严二官人就开了门,陈里长在他身边。严氏匆忙地对陈里长说:“所有人结队,一个时辰内,到达东北城门,这是路引!”她把一张纸递给了陈里长,又对严二官人说:“爹,您在城里要听季师兄的调遣!”转身就要走。

严二官人艰难地说:“儿啊!你要……要当心!”

严氏又改了主意,匆忙地把严二官人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爹!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有关我的事,您都不要相信!表面可以做做样子,但别伤心,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盯着严二官人,严二官人结巴了:“好……好……都不信……”

严氏得了回答,就扭头对着里屋大声喊:“娘!我出去玩了!过几天回来!”

严二夫人披了衣服匆忙出来,哭着过来拉严氏的手,严氏心急火燎地让严二夫人拉了片刻,然后说:“娘!我得走了!”

季严氏也正另一个房门走出来,严氏怕纠缠不清,忙对她说:“大姐!你帮我照看下父母!”她没有时间了,从严二夫人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急忙跑出了院门。

季严氏带着哭腔对着她的背影答应了一声,忙安慰哭起来的严二夫人。

陈里长拿着路引说:“我要去招呼人了!”也跑了出去。

严二官人怅然地看着半开的院门,门外空落落的。他的眼泪停在眼眶里,半晌后对严二夫人说:“你哭什么?她说去玩玩,就是出去玩玩。像以前那样,在外面反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严二夫人哭着去挽严二官人的胳膊问:“真的?!”

严二官人昂起头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说道:“当然!你家相公的话会错吗?”

严二夫人流泪点头:“不会……不会错……”

季严氏也呜咽地说:“她不是常人,大难不死,叔母应该知道。”

严二夫人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氏骑马又跑到了木雕店,拍开了门,那个年轻人打开门,使劲眨眼,严氏问:“你爹已经离开了?”

那个年轻人将脸凑近,看清了严氏,才说道:“六天前就走了。”严氏谢了。

她上马跑到城门,见沈坚与沈毅在说话,几个严氏书院的学子和段增王志都一边等待着,旁边有一小队兵士。

沈毅见严氏来了,说道:“我送你们一程,到我卫队驻扎的地点。” 严氏知道有沈毅跟着,路上王志就无法下手了,她放下心,摇头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召集了些民众义兵,他们到齐了我带着人追你们去。”

沈毅点头说:“那好,我们走吧。”

沈毅带着一小队兵士,护送着沈坚等人,一路往阻击地去了。

严氏等到那些陈里长领着的青壮们到了,才带着人出城上路。

他们一路疾行走了两天,到了山下,严氏对陈里长悄声道:“上边有奸细,我到了那里说什么,你都要顺着我说,别对其他人露出什么。”

陈里长一听,就面现愤怒,可是听到后来忍了下来,点点头。

等到严氏带着人终于爬上了高山上的狭隘山脊时,发现沈坚周围并没有多少军士,都带着简单的弓箭刀枪,人人都依着残破的城墙望着北方。严氏抬头远望,一时心中缩成一团:就如她那时脑海中闪现过的画面一样,远方山谷里旌旗无数,皑皑白雪下,漫山遍野,北戎的军队已经到了。

她急步走到沈坚,大声问道:“沈将军不是说给一千人吗?怎么现在……没有多少人?”

沈坚叹气道:“那驻扎在此地的一千人昨日大部分去帮着百姓疏散了,此时能来的就三百多人,沈将军去别处找人去了。”

严氏带着焦急的口气说:“我也才找到了六十多人!”

沈坚面色坚毅地说:“那我们也得守住!你指挥大家堆积石头,建些工事!等天暗些,我到下面去探探虚实。”

严氏摇头说:“沈督事不要冒险,还是守在这里吧!”

沈坚特别大义凛然地说:“不,我想去会会那些北戎的人,和他们交一下手,看看他们是强是弱。”

严氏更不同意了,说道:“你在此是主帅,不能冒险!”

沈坚很固执:“不是冒险,是给他们一次迎头痛击!”

严氏急了:“绝对不行!我们必须居险而守,不能出击!”

沈坚终于有些无奈:“好吧,我怎么也得去看看他们上来的路径吧?该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是夫妻,搭配得很好,严氏一副忧虑的表情,开始先指挥人建工事。好在满山坡都是些石头,多少能就着破旧的城墙搭出些箭垛,可是匆忙之间,人手不够,建不起多少,箭垛显得很疏漏。

到了下午,冬日的天空阴暗下来,沈坚“执意”要带人往北戎方面的山下去,这其实也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前朝经常有将军亲自到阵前查看敌情的,只不过没有这么敌我悬殊的情况,对方看上去有十几万了,他们这边才几百人。

王志觉得这机会很好,刚要随沈坚走,沈坚回头对他说:“你没有武功,就先在这里守着吧。”

王志说:“我可以跟着督事……”要了你的性命!

沈坚微笑了一下说:“你忠心可嘉!后面有机会,我只带着几个兵士去看看敌军,也不打斗,该没事。”

王志一听才作罢了。

沈坚带了四五个人到了残破的城墙外,小心地走下陡峭的山坡,消失在了嶙峋的山石和一些低矮干枯的灌木后。严氏站在残墙后望着山下,喃喃地说:“但愿他没事……”

虽然她表现出的紧张有些是为了让王志看的,可她也的确是真的紧张。严氏觉得双手的手心都湿了,胸中一阵阵地发紧,皮肤上有虫子在爬……这种恐惧感袭来时,她简直想对着下面狼牙般的山石纵身一跃,先死了再说,也比这么一点点地受着煎熬好。

为了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她一遍遍回想沈汶告诉她的梦境。就在这里,沈坚与北戎短兵相接,被王志背后捅了一刀,然后被北戎可汗的次子火罗找到,被杀后割下了头颅……

严氏平静下来,心头冰冷,头脑清醒无比:火罗?火行正旺?这次,我有克你的东西!

北戎方面这路大军的率领者,正是火罗。

吐谷可汗经过半年的调动,终于集结了五十多万人,这在北戎是极大的规模。里面真正的军士有三十余万,余下的是没有战斗经验的牧民和军士的老少家眷。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连年的干旱,让草原大面积沙化,一年的雨水刚刚够了,可是严冬的大雪灾又冻死了大量的牲畜。吐谷可汗早就想挥师南下了,不然饥寒交迫的人们很可能窝里反,相互抢劫。好容易有一年风调雨顺,养肥了战马,凑了些给养,吐谷可汗就急不可待地出兵。虽然等到各路大军调动到位,已经过了最好的秋季,但是他不想再等一年,以免南朝从灾年中缓过气来,加强防御。况且冬季也是打仗的好日子,北戎兵士习惯严寒,身穿兽皮,能在雪地里骑马射箭,而南朝兵士只有麻衣,根本无法与北戎兵士对阵。至于攻城,北戎已经准备好了攻城锥、云梯、投石器等工具,靠着强弓的掩护,是一定能登上燕城的城墙的。况且,南朝竟然有人前来联络,说届时会为北戎打开城门。不管这是不是诈,城门一开往里冲就是了,谁能抵挡得住几万甚至几十万如狼似虎的北戎军兵?

吐谷可汗的布局是自己与长子贺多率领主力从北面接近燕城,先集中兵力消灭了边境驻军。这一点他有绝对的把握。以二十多万骑兵对仗对方的步兵和几千骑兵,一交锋就可以完全击垮沈家军的主力!沈家军败后,必然退守燕城,那时他以重兵围城,再兵分两路,让他的长子贺多领骑兵十四万从西路绕过山地,斜入中原。燕城被围,边境左近就再无沈家军的阻挠。西路军是一色铁骑,应是一路无阻。

次子火罗率领着东路军,不与父兄同行,而是从东边发动,一方面是分散南朝军力,一方面也是取个巧,如果沈家军无力相顾,他就可越过山区,直下沿海平原。因为不是攻坚主力,火罗的兵力主要是他治下的三万人马,其他的□□万人,全是杂牌人众。就是被沈家军阻挡在山区,吐谷可汗围了燕城后,派几万人过去,前后夹击,也必全歼守军,东路军自然也长驱直入内地。东路虽然兵力不强,可过了山地后,就没有了多少阻挡,沿途大可肆意烧杀,造成巨大的声势,为中路和西路助势,摧毁南朝的防御之心。

燕城被围,能抵抗多久?燕城一破,正中的主力也就可以公然南下了,左中右三路尖刀插下,相互呼应,南朝就成了块无力的肥肉,只有被任人宰割的份儿。

火罗心气高涨。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旗下精锐众多,才担任了路途比较长的西路战事,自己的兵力少,就派任东路军。虽然自己是三路之中最弱的,可是火罗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大哥做得差。他跃跃欲试,准备好好与那些没用的汉人较量一番!

他的队伍首先出发,要越过这片山区,如果沈家军过来拦截,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打败敌人,根本不用父王派人前来夹击。他催促着十几万人从草原进入山峦地域,日赶夜赶,想尽快翻山过去,过燕城东部进入沿海,时间上,他比吐谷可汗计划的快了几日。

云后的太阳落下,天色已经近乎全黑,严氏吩咐人准备火把,天一黑就插在残墙上。人们正在准备间,残墙外有动静,好几个兵士张起弓箭,外面有人喊:“是我们!沈督事受伤了!”

严氏惊呼:“快,快去帮他们!”

陈里长和几个青壮就往墙外去,王志也忙凑到墙边,不久,一个人背着沈坚,几个人旁边搀扶着,从陡峭的山石下艰难地爬上来。沈坚满脸是血,轻甲的战袍上也全是血迹,背后竖着半截箭杆,胸前紧缠着渗透了血的宽大布条。

他们进了残墙,严氏忙说:“快,快放下!”

人们将沈坚放在地上,沈坚半坐着倚在一个兵士的胳膊里,段增忙跑了过去,给沈坚号脉。

另一个人报告说:“我们接近了北戎的大军,被他们发现了,向我们射箭,督事后背中了箭!北戎强弓很厉害,箭射透了铠甲!”

严氏急得话都不会说了:“这可……这可……怎么……怎么……办?快拔箭吧……”

段增摇头说:“不能拔箭!箭尖会带着血肉出来……”

沈坚吐出一口血,挣扎着说:“快!快去报给侯爷,北戎此路军……该有十万多众,其中……兵将数万……其他……似是平民……”他使劲吞咽,“快,快去……”眼睛闭上了。

严氏转身,一眼就看到了王志,指着他说:“你,快拿了火把回燕城!不得停留,向侯爷报告军情!”

王志听了一喜,转身就要走,严氏对着其他人说:“大家听见了吗?!北戎军兵数万,我等必须死守!如果有人想逃命,现在就下山去!留下的人,就不要想活命了!若是敌人进攻时再想走,我会亲手斩了他!”

她本来声色中性,现在听着却是单薄而尖细,有些声嘶力竭。

陈里长嘿声说:“死就死了!我可不逃!”

许多人也纷纷应道:“不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