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侯点了一下头,翻身下了马,在三皇子眼里就是很沉稳冷酷,可其实平远侯只是心情沉重,逍遥公也下马,走到了平远侯身边,平远侯对他说:“看来我是老了,胜后竟然毫无喜意。”

逍遥公笑着说: “侯爷心软了,不能再打仗了。”

平远侯点头:“这之后,我就真的要退隐了。”

逍遥公说:“侯爷的两个儿子都长成了,尤其那个混小子,竟然混出了个样子,我真不敢信哪。”他嘿嘿笑起来。

平远侯点头,“让他们去闹吧,我准备养老了。”

三皇子又去别处蹦跶了会儿,才与张允铭沈卓和拄着条棍子的叶大公子走了过来。

平远侯问叶大公子:“叶大公子这是受伤了吗?”

叶大公子摇头:“不是,就是跑得腿疼,这棍子即能打人,又能当拐棍。”

几个人笑了,三皇子一推叶大公子:“快扔了吧!多难看。”

见三皇子情绪很好,张允铭就叫人把曹开押过来。三皇子有些莫名其妙,不久,有人押着曹开到了他们面前,张允铭示意人拿掉曹开嘴里的布,曹开大骂道:“逆贼!”

三皇子诧异:“这不是曹领军吗?!”他转头对平远侯说:“侯爷,这是父皇御前的御林军领军,怎么被绑了起来?”

平远侯看向张允铭,张允铭从怀中拿出圣旨,呈给三皇子,说道:“此人说他奉旨击杀侯爷和三殿下,可却与北戎对上了。御林军死伤大半,其他人全跑了。我军正要与北戎决战,不能让他们打扰,我就先让人把他们捆起来了。如果有误,日后我会道歉。”

三皇子打开圣旨一读,就傻在了那里,圣旨上是皇帝亲手写的旨意,说平远侯三皇子内通北戎,借兵逼宫,意图谋反,要就地斩杀!

曹开大喊:“这是皇上的旨意!平远侯三皇子快快受死!”

三皇子脸色变白,将圣旨递给了平远侯,平远侯看了,说道:“把他押走吧!”

曹开对三皇子道:“你若不遵父命,就是忤逆!”

三皇子咬牙切齿地对曹开说:“这是什么父命?……”

张允铭接口说道:“这是受了一帮奸佞小人蒙蔽后的父命!”

平远侯点头说:“正是,这旨意上说殿下里通外夷,意图谋反,这些子虚乌有之词来自何处?我们要上殿去分辩分辩!”

有人过来堵曹开的口,曹开挣扎着,转眼看到了逍遥公,认出了他是当时夜袭时交手的人,大叫说:“平远侯,你就是有意谋反!不然怎么会畜养爪牙?!”

逍遥公笑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我是爪牙吗?我是个好人!那夜放了你一马,没要了你的命,你还不念我的好?”

曹开瞪大眼睛:“你……你知道……是我?”

逍遥公坏笑:“我练暗器可是专门射人的招子,当然得分清谁是谁了。你这双招子我是认得的,你不老实,小心路上我可要练一下手呦!”

曹开露出惧色,被人押走了。

三皇子还在震惊中,问平远侯道:“侯爷……这圣旨,是真的吗?”他从大喜中跌落,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平远侯把圣旨递过来,“殿下应该比我明白。”三皇子接了,叶大公子表示要看一下,三皇子给了他。叶大公子仔细读了,小声说:“这是皇上的亲笔,有圣上的私印,看来,是真的。”

三皇子有些茫然地问:“为何?!父皇为何要我的命?!要侯爷的命?我们是来抗击北戎的呀!”

叶大公子欲言又止,张允铭和沈卓在一边都不说话,平远侯叹气:“这圣旨上不是说了,皇上怀疑你要借兵登位……”

三皇子睁大眼睛:“我从来就没想登那个劳什子皇位!”

平远侯不解地问:“那你为何跟太子作对?”

三皇子说:“是他和我作对呀!我不作对,不就死了?我妹妹就没法从庙里回来了!”

平远侯无语,众人为了避免露出不敬的神色,都不看三皇子。只有叶大公子将圣旨再次卷了,对三皇子沉重地说:“殿下,此事,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三皇子看了看他们,诧异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他才要再问,可见大家都回避与他对视……一片静寂中,三皇子想明白了——皇帝发旨派三万御林军来追杀他和平远侯,要他的命,可是因为平远侯的安排,御林军与北戎打了一仗,被击溃了,他和平远侯还活着,这事,就不能善了了。如果他想尽忠尽孝地听皇帝的话死了,不仅刚刚才击溃北戎西路大军、于国于民有大功的平远侯没了活路,沈卓等朋友、叶大公子等幕僚,还有这十万义兵,就都成了随他造反的奸人,没人能得善终。这些人知道这点,可不能教唆他反抗皇帝……

三皇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喉咙处一阵发紧,勉强地说:“是的,这事不那么简单了。我们回城,我要上殿,好好与父皇……分辩分辩!”

叶大公子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三皇子终于下了决心。

平远侯点头,见三皇子脸色铁青,没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明白了镇北侯那边的人又赢了一步——真把三皇子逼反了!三皇子刚刚打败了北戎,现在有这个圣旨,就是打上金銮殿都占着理了。

叶大公子想安慰三皇子:“皇上也许是误信谗言,并无……”他没说下去,并无什么?一个父亲写下了御旨,要儿子的命,能不是真的?三皇子扭头看他,叶大公子结巴了:“……得好好问问皇上……”

三皇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个兵士前来报告:“侯爷,刚刚统计了,我军伤亡一万二千人,北戎全军覆灭。”

平远侯点头说:“好,天晚了,现在扎营休息,明日整理战场,然后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往北边去,收拾北戎残兵,支援燕城,一路随三殿下往京城去,带着伤员和俘虏。”

沈卓说:“我可带军向北。”

张允铭说:“我先跟着你去吧。”往北边去找张允铮。

平远侯说:“我随三殿下回京。”他得帮着那位直肠子的三皇子,那孩子真没心眼!

叶大公子点头:“我随三殿下回去。”

张允铭说:“好,我来为父亲调配。”

三皇子离开了平远侯等人,只觉胸中绞痛。在战场上胡乱走,踏过尸体和伤员,走到了战场边缘,正看到有镇北侯府的人支起了营帐,三皇子直愣愣地就往那边去了。

沈湘刚在临时围起的屏障中脱了盔甲,换下了汗湿的衣服,穿了厚衣服。外面的春绿见三皇子走来,忙低声告诉了沈湘,沈湘走出了围帐。

三皇子走上前,也不客套,直接对沈湘说:“我要与平远侯回京,你也回去吧?”

沈湘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说道:“我要跟着我的三哥,去北方相助我的父兄。”

三皇子惊讶地问:“你父兄不是……”死了?

沈湘摇头说:“我不信!我觉得他们还活着!他们正等着我们去救援呢!”

三皇子也不想相信镇北侯父子死了的传言,更愿意相信沈湘的话,又问道:“那你忙完事,就赶快回京吧。”

沈湘看向三皇子,明亮的眼睛里晶莹如冰,她淡然地说:“我不想回京了。”

三皇子愕然道:“为何?!”

沈湘移开了眼睛:“因为,我不喜欢京城。这次出来,我觉得外面好……”

三皇子点了点头,半转身看着完全笼罩在了暮色下的战场,惆怅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战争是如此残酷,这么多的血肉,这么多的死人,可是天那么高,地那么广!大丈夫生于此世,就该在天地间往来驰骋,拼杀在疆场,死而无憾!”

沈湘飞快地看了三皇子一眼,抿紧了嘴唇。

三皇子说:“你先去,我要到京城向父皇申辩,然后,然后,我想去北方找你……”

沈湘垂下眼睛说:“找我干吗?”

三皇子低沉地说:“和你在一起呀!我好久以前就说过了……”

沈湘气得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三皇子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解释道:“这些年,我每次向父皇提起,他都不许我说出来。这次,他竟然下旨要我的命,我要回去质问他……”然后呢?

沈湘惊讶地看三皇子:“他下旨要杀你?!”

三皇子点头,还是看着战场,沈湘气得杏眼圆睁,愤怒道:“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你?!他是你的父亲!你做了什么了?!”

三皇子叹气,“我真的不知道……不,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我和你们家走得近,可是,这也不到该死的地步吧?何况,我还愿意出来打仗……”

沈湘忽然对三皇子充满了同情,她觉得这个青年人还是个大男孩,她看向三皇子,有些艰难地说:“我会一直……一直在北边……”她说不下去了,脸红。

可是三皇子却没有转身,他还是望着惨淡的平原,心中一阵地发疼,他不敢看沈湘,艰难地说:“你在那边……等等我……”然后呢?他再次问自己。他也知道沈湘不会喜欢皇宫,他与沈湘在战场上并羁齐驱,那种感觉多么舒畅!这次回去,要与皇帝和太子清算,有个结果。他若是输了,跟着他的人都得死,沈湘也不会活下去。他必须赢,可是他赢了,娶了沈湘,就要把她带入深宫,让她和自己一起坐牢,这对得起沈湘吗?……

沈湘却不明白三皇子的心思,低着头匆忙地说:“好吧!”转身进了围帐。

三皇子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走了。

京城中,有关平远侯的消息多是平远侯完了。各路流言里甚至有平远侯和三皇子等已经战死之说,零星几个逃回的御林军说,他们遭遇了北戎,平远侯在他们前面,北戎能过来肯定是平远侯败了。最让人信服的,是御林军领军曹开传回的一系列密信,多说平远侯惨败,他的书记官甚至亲自带回了一封密信,说平远侯和三皇子陷入重围,杀不出来了。当然,书记官根本没提他是从义兵的阵中穿过,还与领兵的张允铭短促地交谈了片刻。

太子拿着这些密信又去找皇帝,皇帝也得到了燕城附近的消息,说北戎疯狂攻城,燕城北面大火,看来城门已破,虽然后来又被夺了回去,可是大概守不了多久了。皇帝觉得很可能是这个结局——燕城已经被围了快两个月了,城中一定箭尽粮绝,此时此刻,该已经破城了。

迁都是近日之事,现在各宫殿都在打行李。

皇帝觉得他这辈子的奇耻大辱不过如此——被北戎赶出了都城!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镇北侯和平远侯!

太子像是知道皇帝的心情,等皇帝读完了那些御林军的密信后说道:“父皇!镇北侯和平远侯误国误军,辜负了父皇的信任。这种叛国谋反之罪,要诛九族才可警示世人。现在没有时间交大理寺审核了,请父皇下令抄杀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

皇帝不加置否,太子却觉得不必再多说了,很快就告辞了。

太子走后,皇帝问一直旁边默默站着的孙公公:“沈家那个小的今年多大了?”

孙公公躬身说:“今年该满十岁了。”

皇帝冷笑:“十岁?十岁能干什么?北戎深入我朝,什么护驾黑龙!”他一推案上的各色纸张,恶声道:“一群废物!”

次日,皇帝下令,一千御林军一分两路,不日前往平远侯府和镇北侯府,斩杀所有男丁,将女眷贩卖为奴。

太子专门打听到了御林军的行动,到那日,特意登上了宫墙,看着原本驻守在皇宫旁边的御林军列队出发,去了城中。他让人叮嘱了御林军中的将领,必要时,可许重赏。务必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太阳从东方升起,太子觉得非常快乐,这些年的阴晦之气一扫而光!他在宫墙上看着队伍走远了,才慢慢地从墙上下来。现在朝政混乱,北边的奏章都送不进来,南边来的无关痛痒,他不用着急上朝,可以好好体会体会这迟到的欣喜,再去朝堂。

这么多年了!母亲妹妹都已经惨死,无法看到今天!不然她们就能分享自己的快乐!……一想到此,太子原本飞扬的心绪又沉重起来,他觉得还不够。现在镇北侯和平远侯都完了,可他还没有达到母亲要求的目的!

他上了宫辇,刚刚入了东宫,就有个孙奉仪派来的宫女匆忙来报,说太子妃要出宫,才从东宫南门离开。太子一皱眉:这个贱人难道是想跑吗?他对太子妃已经恨之入骨,登基后绝对不会放过她,可不能让她跑了,何况虽然现在不需要吕氏的支持了,但太子妃若是出去胡说些什么也不好……

太子重上宫辇,让人抄近路往皇宫的南门去,拦截太子妃。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送走了御医,脸上少见地浮起了笑容:她怀孕了!她终于怀孕了!多年的梦想,一旦成真,那些她为之受的苦受的罪,竟然都是值得的!她对身边的亲信丫鬟终容说:“我们立刻出宫,回吕家!”有了孩子,就不用在这里了!现在传言三皇子死了,太子可以登基,以他与自己的仇恨,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有了这个孩子,太子就可有可无了!吕家的血脉可以成为下一个太子!

终容忙去取了腰牌,太子妃上了宫辇,让人往宫门走。来请安的孙奉仪,过去的孙二小姐,旁观到了这个动静,忙让自己的宫女找太子报了信。

太子妃的宫辇正在途中,就被太子的宫辇拦住了。太子叫了一声:“停下。”太监们停步,太子下了宫辇,抬手止住太子妃一行人,说道:“都回去!”

太子妃在辇中说:“去宫门!”

太子说:“回宫!”

太子妃道::“出宫!”

太子突然走过去,掀开帘子,把太子妃一把拖下了车,太子妃惊叫着护住自己的肚子,大声喊:“你别碰我!”

太子一个耳光过去:“别碰?!你这装蒜的贱人!当初杀了人卖了人,不就是想让本宫碰你吗?现在又说不碰了,你骗谁?!”接着又几个耳光,将太子妃打倒在地,上去狠踹了几脚。他过去对太子妃多次施暴,现在轻车熟路,已经不由自主了。

太子妃只觉下身一热,一股液体流出了体外,她两眼含泪,声嘶力竭地骂道:“你骂我是贱人?!你才是世上最卑鄙的小人!养狗尚得摇尾,可你借着我家的势力在朝中保住了太子之位,却不思恩报,虐待正妻!你无仁无义,下作透顶!难怪人说小娘养的就是烂泥扶不上架!买猪还得看猪圈!我家瞎了眼!选了你这么个人中禽兽!不对,禽兽尚有情义,说你是禽兽真抬举了你!你脏如屎尿!贱比娼妓!我想让你碰我?!你做梦吧!你每次碰我,我都恶心死了!像条毒蛇一样,又冷又细,没有人味儿!浑身恶臭,贱不可言!……”

过去太子妃被太子打骂时顶多冷笑着顶几句嘴,更多的是咬牙不说话,哪里像今天这样破口大骂的?外加恶毒的人身攻击!太子急了,上前大打出手!旁边的太监宫女想拦,太子一边打一边说:“谁敢拦着,本宫现在要他的命!”

太子的宫人自然阻拦太子妃的人,不让她们上去拉扯太子。

太子妃身体纤弱,太子见她捂着肚子,以为她那里怕疼,就接二连三地连下狠脚猛踢,直踢到太子妃口吐鲜血,染红了胸前衣服。

太子累了,浑身大汗,气喘嘘嘘,才住了手,狠狠地呸了太子妃一口:“贱人!贱妇!不许她出宫!”几个太监忙上来扶着他,把他搀回了步辇。太子顺了顺气,才说道:“回东宫。”

等到太子的宫辇走远了,太子妃身边的人过来扶起太子妃。

太子妃嘴中一口口地吐着血,脸色苍白,她的丫鬟终容吓得哭叫:“娘娘!娘娘!”她知道太子妃怀了孕,可现在太子妃身下一摊血,觉得不好,哭着喊:“快去叫御医!叫御医呀!”

有人跑开了。

太子妃挣扎地解开胸前衣带,要把衣服脱下来。终容以为太子妃嫌沾了血的外衣脏,就帮着太子妃脱了外面的衣服,太子妃将衣服往终容手里推:“回……回家……给我祖父……”

终容点头:“娘娘!御医一会儿就来了!”

太子妃喷着血沫说:“现在就去……趁我还有……口气……快去……不然,你也活不了……”

终容迟疑,太子妃急了:“快去呀!”

终容站起身来,她原来就带着出宫的腰牌,她将太子妃的衣服卷成一包,夹在腋下,匆匆往宫门方向走去。宫里不能疾跑,那样会引起注意。

太子妃看向一个从吕府跟来的嫲嫲,挣扎着说:“跟着她……等她出宫了……回来告诉我……”

那个嫲嫲点头,起身跟着终容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方才太子说不让太子妃出宫,可是太子妃遣了自己的宫女出去,这是不是也不行?有人就悄悄离开,去追太子去了。

有人想把太子妃抬到宫辇上去,可太子妃摇头,艰难地说:“在这里……等……”

御医刚刚离开,还没有到御医院,就被人追上了,又匆忙地折返回来,蹲下一摸太子的脉,看了看太子妃胸前的血和下身血浸的裙子,恐惧地说:“娘娘,血失如泄,大概,大概,脾脏破了……”

太子妃看着远方,只一口口地吐血,脸色越来越青白。

有人追入东宫,因太子更衣,又等了片刻才见到太子,忙低声说:“太子妃把自己的外面的血衣给了她的丫鬟终容,让她出宫回家……”

太子骂道:“当然不能让她走了!去追!”

终容走到了宫门边,交接了腰牌,那个嫲嫲看着终容走出了宫门,在街上叫了辆马车远去,才转身往回走。路上正碰到一个太监一路跑来,喊着:“不能让她走,不能让她走!”

那个嫲嫲冷笑:“我这不是没走吗?”不再看那个太监,径自走路。那个太监听宫门的守卫说方才太子妃的宫女离开了,他不能随意出宫,赶紧回去告诉太子,安排人出宫追。

太子妃远远地看着那个嫲嫲走近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等到那个嫲嫲到了身边,太子妃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那个嫲嫲对太子妃说:“娘娘,终容出宫了。我看着她上了马车,该是能回到吕府……”

太子妃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吸入,眼睛半睁着,下半边脸都是血,嘴里还含着半口血。

周围的人开始哭,有人低声说:“太子能放过我们吗?”

这话一出,人们纷纷离开,转眼间,太子妃身边只剩下了那个年长的嫲嫲和御医。

御医也有些胆寒,说道:“我去,我去报给御医院……得知。”起身走了。

吕府的嫲嫲坐在太子妃身边,拾起地上太子妃遗落的手帕,给太子妃擦脸,说道:“娘娘不要怕,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一会儿就能给娘娘作伴。当初是吕老官人让人买了我,我没像我的姊妹那样饿死。今天,就算报了他的恩吧……”

有人告诉太子,太子妃断气了,出宫的人也没有追上走的宫女。

太子皱眉:他今天的确是下手狠了,但是这是因为那个女人出言冒犯!她是自找的!死了活该!只是这个时间不是那么对,他还没有登基。太子说:“封锁消息,她身边从吕府来的人全处死!对外说她重病了。”宫女走时,太子妃还没有死。

太监们忙去处理了。太子自从理事后,掌握了东宫的人事,自认多少还是能控制局面的。

终容到了吕府门前下了车,腿一下子就软了,走了两步就跌坐在门前,抬手哭叫着:“快!带我去见吕老太傅!”

守门的家丁自然看出终容的宫女装束,有人还认出这是吕府嫁出的太子妃的丫鬟,忙一边把门边的软轿抬过来,一边让人去禀报。

吕太傅在书房里,听闻以为是太子妃同意回来了,派贴身丫鬟来说一声,笑眯眯地让他们赶快把人送进来。

终容到了吕府了,松弛下来,开始哭,被人扶着进了书房,一下子就跪在了吕老太傅面前,哭着把抱在胸前的衣服展开,呈给吕老太傅说道:“老官人!娘娘被太子打得快死了。早上刚被御医诊出有孕,可就被打到流了满地的血!她让我回来告诉您,说我不走也是个死。”

吕老太傅的笑容罕见地消失了,面色马上变得衰老和阴冷,他淡淡地看着终容,终容哭着磕头道:“老官人!奴婢只是因娘娘要求,回来给老官人报信,万不是贪生怕死,不顾娘娘。若是娘娘有事,奴婢一定随娘娘去……”她的家人还在吕府做事,若是自己出了错,那要连累十几口人。

吕老太傅点了下头,轻声说道:“先出去吧!”

终容借着其他人的扶助,才退出了。

吕老太傅说道:“快派人去宫中,联系我们的人,探查太子妃情形如何!去御医院找到给太子妃看诊的人,带他出来。”人们忙应了。

吕老太傅独自坐在书案后,仿佛又见到那个额中点了一颗朱砂的小女孩笑着跑进门:“祖父!祖父!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每天一首诗,我背下来了!祖父抱我!”

吕老太傅似乎听见自己大笑:“真是取巧!……”

他常带些笑容,平生不记得自己流过泪,可此时却觉得心中一阵难受,热泪就要夺眶而出。人都说他与这个小孙女前世有缘,她从小在他膝下长大,他读书写字时,她就在地上玩耍,后来她在他书房有个小书案,端正身姿写字。有时他余光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笑容更深些……

他给了这个孙女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名分——太子妃,日后的皇后!说是为了名利,全力辅佐太子,可其实,何尝不是指望这个孙女的孩子能成为皇帝?这个孙女头脑过人,应该能胜任后宫……

可是怎么了?现在这是怎么了?他过去知道太子妃失了宠爱,使计逼太子遣散了后宫。后来知道太子对太子妃越来越不好了,可太子妃竟然不回来。他多少觉得这只是年轻人之间的不和,他让皇帝迁都,一旦迁都,太子周围没有了如皇宫般铁桶的保护,就能下手……那之后,给太子妃一个假孩子,太子妃这辈子就有了依靠,再也无需受太子的气了……可是他竟然晚了!他一次轻敌,就断送了自己的孙女……

恍惚间,吕太傅已经干坐了两个时辰,终于,联系宫中的人回来了,对吕老太傅说:“太傅!宫里的消息是太子妃重病,可是我府陪嫁在太子妃身边的人全消失了!我们的人刚到御医院询问了那个御医,太子就把他叫去东宫了,没法带他出来。他说……”那人担忧地看吕老太傅。

吕老太傅努力地一笑:“说吧。”

那个人小声道:“他说,他早上为太子妃诊脉,太子妃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个把时辰后他再去,太子妃已经小产,脾脏破裂,吐血如斗,不久就咽了气……”

吕老太傅半天没有说话,那个人也不敢出声。

许久许久,吕老太傅才说道:“传话给人,太子虐杀太子妃,却不敢发丧。”

那个人忙点头,这话一出去,所有的吕氏势力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吕老太傅又慢慢地说:“让宫里的人……”

吕老太傅说完,那个人腋下冒出冷汗,可不敢表示什么,只又赶快点头,吕老太傅示意他退下。

人走后,吕老太傅又好久没有动,太子是不能指望了,三皇子吉凶未卜,回来也不是好事,他喃喃地说:“还剩下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抄杀

去围攻平远侯府的御林军,到了平远侯府门前,大声宣布诏书,列数平远侯谋反罪状。御林军的首领得了太子的叮嘱,务必要在府前向人们宣扬镇北侯平远侯的叛国行径,臭了他们的名声,才可以将他们的家眷赶尽杀绝。平远侯府门前空空的,御林军喊了话,就一涌而入府门。平远侯府门外有好几个“平民”,见御林军很容易冲进了大门,就一哄而散,飞跑着到各处去报信了。

进了平远侯府的御林军觉得很诧异——院落里空空的,连个下人也没有。一直走到了府中的一座庭院外,只听里面一声梆子响,庭院墙头上出现了一排家丁。

御林军的将领大喊道:“御林军奉旨抄杀平远侯府!”

墙上出现了一个少年人,声音清脆地说:“我父领兵抗击北戎,竟然有人在背后挑拨皇上,抄杀抗敌将士眷属!此乃北戎毒计,万不能让其得逞!各位御林军将士,请思考片刻,勿信匪人!”

御林军的领头人喊回去:“你是平远侯之子?!胆敢质疑圣旨?!平远侯与镇北侯勾结,有篡位谋反之意,你等莫要狡辩,开门!”

张允钊大声说:“不!我父回来,自会向皇上抗诉,你们退后,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御林军将领说道:“你们是想造反哪!冲!”他觉得自己统帅着御林军,都是职业军人,这些守院的家丁算什么?

可是御林军向上一冲,墙上一阵箭下,许多御林军倒伏在地。

御林军领头的大喊:“你们反了啊!真反了!”他指挥着人:“一起上,一起上啊!”五百人一齐冲上来,墙上箭矢连连急发,就是冲过了箭雨的人,也在接近墙边时突然倒地。

张允钊捧着一个托盘,里面全是短镖,站在谷公公身边。墙内早就搭了木架子,人们可以站在里面向外射箭。谷公公沿着围墙来回走着,偶尔甩出一镖,点射掉□□遗漏了的兵士。

一轮冲击后,御林军损失惨重,领头的一边让人将院落围住,一边派人去宫中送信。

张允钊看着退去了御林军兵士,对谷公公连连称赞:“师父啊!您太厉害了!我真佩服您!您不在我们可就麻烦了!不知道我那师弟如何了。”

谷公公板着脸说:“那小子心慈手软,大概不愿杀人。”

张允钊也点头说:“我也觉得是,每次我打他,他从来不还手,怎么会下手?”

谷公公哼声:“他最好别误事!”

镇北侯府的情况大致相同,御林军一到门口,原来在门前的仆人就往里面跑了,可是周围有许多百姓,见这么多军人到了府门,都围过来看热闹。御林军自然展开圣旨,声讨了镇北侯的叛国行径,所列罪证中,还提了沈二小姐亲自奉出了镇北侯父子通敌的信件云云。

听了这些,那些守在这里的线人便离开了,留下的人们大声议论起来:“镇北侯竟然投敌?”“沈二小姐有通敌的证据?这是真的吗?”……

御林军没工夫应答这些百姓的质疑,忙进府开始抄杀。

镇北侯府的院落里,零星几个护卫急速跑向后院,御林军一路进来,没碰上任何阻拦,一个个院落都没人,他们一直走到后边的一个小院子外,才看到墙上露出了护卫的影子。

御林军围了院落,大声叫门,“御林军奉旨抄杀镇北侯府……“

一个年纪大的护卫大声说:“侯爷和成年的公子们甚至大小姐都前往抗击北戎,皇上一定是受了蒙骗。我不能开门,至少要等到侯爷回来。”

御林军的将领大喊:“你竟敢抗旨不遵?难怪镇北侯通敌!一个家将都敢藐视皇家旨意?!”

墙上说话的是老关,他拙嘴笨舌,讲不出大道理来,只能说:“不管你说什么,我就不开门!”

御林军的将领喊了一声:“杀啊!”

老关也喊:“放箭!”

墙上的护卫开弓射箭,可是他们心中也有些忐忑——这可是圣旨啊,所以箭出犹豫,射中了也不在要害上。

老关急了:“射!不然他们冲来,大家都得死!”

护卫们又射了一轮,御林军稍微退后,也弯弓回射,护卫们在墙后半低下身体,又瞅着空当起身射箭,两边持衡,御林军一时攻不上来,可也没有多少伤亡。御林军的将领一边让人回宫报信,一边在外面大骂,说镇北侯里通外夷,祸国殃民,证据确凿,却不伏法,如此无耻,真是古今罕见……

沈强拿着个木棒,在环了内院的围墙里绕圈儿走,他脸上还带着丝笑,觉得很好玩。三哥临走时反复说了,要他听老关的,如果被围在一个院子里,绝对不能放坏人进院子。沈强根本听不懂外面的话,自然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挥着棍子,嘴里啊啊叫几声,别人也不知道他的意思。

老关很紧张,一眼盯着外面,一眼还得盯着自己这边的人。他虽然尽量挑选了可靠的人,但也不能保证没有个奸细,他最怕来个窝里反之类的,此时没有心思与外面对嘴。护卫们心情矛盾,不抵抗就是死,可是现在听着这些,好像自家是有罪的人,谁也不出声。外面的人见院子里无人对骂,觉得对方自觉理亏,就更加大声唾骂,更加肆无忌惮,喊声都传入内院。

镇北侯府里的女眷早就搬入了老夫人的院落,虽然拥挤到几个人住一屋,可是老夫人一个劲儿说这样热闹,不让人搬走。这天一起来,就听外面喧嚣,竟然是御林军围了院子,女眷们都到了老夫人的客厅里。

杨氏满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老夫人闭目念经,柳氏紧握了两个孩子的手,将他们拉在身边,担忧地坐在床边。

杨氏手握着巾子,切齿地说:“抄杀我们府?!他们犯了什么疯病?!侯爷和大郎二郎三郎,我的湘儿,都在外面抗敌!”她的眼泪迸出,猛地站起来:“我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