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看地上:“我只是说……我不想回京了,我不喜欢京城……”

沈卓叫:“你还说和你没关系?!他是个实心眼,这么就不当皇帝,带兵北来了!”

沈湘一跺脚:“当然没关系啦!”转身跑了。

当三皇子到了燕城时,沈毅季文昭沈卓等人都去城外迎接,沈湘忸怩犹豫了半天,还是跟在众人后面出了城。她尽量躲在人们背后,但是三皇子的眼睛亮如闪电,老远地就来回踅摸,很快就找到了队伍末尾的沈湘。三皇子笑了,一边和沈毅等人说着话,一边快步向沈湘走了过来。沈毅现在也从沈卓那里听说了三皇子和沈湘之间的事,此时自然不能阻拦,只好与三皇子一起走到了带着半截面纱的沈湘面前。

沈湘低头沉默地行了一礼,三皇子却特别大方,笑着对沈湘说:“你看,我让你等着我,我这不是来了吗?”

周围的人们听了都窘得扭脸不敢看,沈湘咬着牙,红着脸,勉强地说:“来了……来了就好……”

三皇子笑着说:“我们明天一起出城去剿匪吧?现在春-色将尽,景色正好,骑马肯定舒畅……”

不等沈湘回答话,沈毅咳了一声道:“三殿下,我们先去休息……”

三皇子对沈毅说:“别殿下殿下的了,咱们谁和谁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叫我一声兄弟就好了……”三皇子心情格外好,与沈毅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燕城。

镇北侯回到了京城。虽然他只带了百名军士,可百姓却如欢迎大军一般迎接了他,新帝也让文武百官随同自己到城门处恭迎镇北侯。许多朝官反对新帝如此违背祖制,新帝还是执意要这么做,只带着几个太监和愿意跟着他去的二十几个官员出了皇宫。

镇北侯的伤还没有痊愈,加上路途奔波,更显疲惫苍老。他一进城,看到人山人海,听说是来夹道欢迎自己的,惊吓得想让队伍赶快退出城去。可接着就听说新帝亲自前来了,镇北侯赶快让沈坚扶着自己出了马车,迎向新帝躬身见礼。周围群众大声欢呼,镇北侯一抬头,就傻了眼:这个新帝怎么这么面熟?!

新帝却是根本没有露出什么惊诧或者相识的表情,语气很正式地表彰了镇北侯,然后开口重复了自己的旨意,旁边的丁内侍大声地向围观民众转述了皇帝的话。

新帝原来在朝上宣布的御旨,因遭受到大多朝臣的反对,没有被礼部正式发送。虽然宫外清流有了传议,但京城民众大多不知道。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皇帝金口玉言地说了,那还能有假的吗?一时群情振奋,百姓们为镇北侯欢呼,为平远侯欢呼,又是一片锣鼓声……这么多喜庆的事,真该好好热闹热闹。

镇北侯更加愕然了!对边关将士的奖赏这时候宣布是合适的,但是怎么说起了三皇子封王,还有一大串赐婚的事?沈坚在后面可以十分确定,新帝隆重迎接镇北侯,是为了给他自己制造这个宣布圣旨的机会。

新帝看向扶着镇北侯的沈坚,笑着问道:“沈督事可好?”

沈坚躬身:“多谢陛下垂询,臣下还好。”

新帝说道:“沈二夫人忠贞可嘉,日后朝廷必有重奖。”

沈坚早就与严氏分开,严氏自己回了庙宇,此时只有干巴巴地说:“多谢陛下。”

镇北侯差点皱眉了:这个新帝平白无故地问自己的二儿媳妇干嘛?听说她入庙去祈福了,嘉奖什么?

新帝对沈坚说道:“等皇后到位,就会请沈二夫人进宫受奖。”

沈坚明白了,这是跟自己的递话呢,就又躬身道:“谢陛下,臣定转告。”你不就是惦记着娶你那位苏娘子吗?让我说好话。你给大家都赐了婚,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帮着你吧?

镇北侯觉得很不对劲儿,新帝又对他说:“老侯爷要好好疗养身体,节哀顺变。”

镇北侯再次行礼:“谢陛下垂顾,老臣愧不敢当。”

新帝说:“镇北侯为国立下大功,此乃是江山社稷之幸……”

听到新帝如此盛赞,镇北侯快出冷汗了,深礼敬谢,新帝才带着人回宫了。

镇北侯这里皱着眉,反复想是在哪里见过新帝。可是他不久就被其他的事分了心,一到镇北侯府门前,见满门白幡,镇北侯就开始痛哭。他是唯一的儿子,老夫人把持着不让娶妾,父亲也觉得自己一生倥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别耽误女子,就没有为子孙之计抬人。他这个儿子可想而知受到了父母多大的关注。如果父亲尚有严厉管教之处,老夫人对他却是爱护有加……可惜他长大后就驻守边关,没有真的尽孝在老夫人面前……

镇北侯哭得要昏过去,杨氏接了他,自然也陪着他一起哭,一府中气氛惨淡,沈坚哭了一阵,红肿着眼睛去找沈汶,问问后面该怎么办。

两个人见面后,他惊讶地发现沈汶情绪很好,但是现在不是细谈这些的时候,就马上问沈汶:“怎么是四皇子登基了?他可是知道我们底细的。”

沈汶叹了口:“事已至此,也无法改变了。我们要马上筹备去那个岛上了。”

沈坚皱眉:“有什么不好的兆头?”

沈汶摇头:“没有,可是我从来不相信这个皇权制度,就是四皇子不加追究,我也要去那个岛上,建立起一个不同的制度,让人们日后有个去处。”

沈坚不解:“什么制度?”

沈汶就向他讲解了自己的想法。

沈坚听了,觉得这简直比推翻太子还艰难,可是何尝不是一种理想?正在思考中,沈汶说:“二嫂说好要和我一起去的。”

沈坚想想自己夫人的那个性子,终于点头说:“好吧,我会和你去那里。”

沈汶笑了:“既然这样,那二哥就得着手准备了。我们先带去的,是沈家军里的退伍军士,老残都没有关系,但是为人要正直……”

沈汶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沈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是不是张家那个二公子还是会和你一起去?”

沈汶一点都不害羞,点头说:“当然啦,我们成亲了就走。”

沈坚诧异:“他们家来提亲了吗?”

沈汶摇头,可还是笑着:“该是早晚的事,他肯定会与我同行的。”

沈坚不好意思说什么坏话,大战之后,他对这个妹妹的机谋只有敬佩。她如果说张家那位会来娶她,那定是已经决定了的。沈坚很佩服那位张二公子,他自己娶了万里无一的严氏,张二公子敢娶沈汶,比自己还大胆。

平远侯府里,平远侯对张允铮说:“现在要先办你大哥和妹妹的亲事,你的亲事要放在后面,最好无声无息地办。”新帝下了赐婚的旨意,允许张允铭娶五公主,张允锦嫁给沈卓,并没让平远侯放心:张允铭娶公主后就要领守护京城之职,这不是强把自己家留在皇帝身边吗?让最危险的势力保护自己,还允许两府成亲,皇帝这是在说他根本不怕呀。你不怕我怕还不行吗?得赶快建立新的基地,张允铮说的和沈汶到一个岛上去,实在是很合适的后路……

张允铮想了想,有些遗憾,但是说道:“最好快一点。”

平远侯哼了一声,但心里也是同意的。可新帝放出了话,他得娶了苏娘子才行,这么说,大家还需要帮忙给他娶妻。平远侯只好让人在京城中开始散发流言,提醒人们当初新帝的外家,可是给镇北侯的义女送过及笄重礼的,这事现在不能忘了。

他知道儿子过去在那个小院落里与沈二小姐相见,这可是关乎礼节的事,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如此,就让人去那个小院住了,想断了儿子去私会的心思。但是张允铮自然不会这么就范,他不能夜里去镇北侯府见沈汶,那样太鸡贼,可是他也不想就这么干等着,所以他又开始夜里出去溜达,总在午夜时,到街上的馄饨摊子周围看看。

朝上,又有人建议新帝该选后时,新帝就愁眉苦脸地说了句:“故剑情深哪。”

这是个汉朝的典故,是汉武帝晚年,太子刘据被杀引出的事。史书上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什么人这么厉害?)告发用巫蛊咒武帝,还与阳石公主通奸,结果不仅公孙父子下狱死了,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就是大败匈奴,为汉武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都被杀了。然后,汉武帝命宠臣江充为使者去治巫蛊,江充这个人很仇恨太子刘据,就借着这个茬儿,陷害太子,说太子跟这案子有关。太子刘据知道,吓坏了,怕被父皇杀了,就先起兵逼宫,他有几个人?哪里有人敢帮着他?自然失败了,皇后卫子夫(可怜一代美人)和太子刘据相继自杀。刘据的妻妾和三子一女皆死,唯独襁褓中的孙子刘病已(又名刘询)逃过一劫,被送到监狱里,成了小萝卜头。监狱的看守廷尉监邴吉对他很照顾,才一个婴孩,死比活着容易,这个看守算是救了他一命。不久,汉武帝病了,有能望气的人,就对武帝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怎么能有两个天子呢?只能一个人活(这明显是冲着要太子断子绝孙的架势去的)。汉武帝特别上钩,竟然命令使者到京师诸官府狱,把狱中囚犯全杀了。看守邴吉堵着门不让使者进去,刘病已又逃了一劫。后来,汉武帝大赦,邴吉就将这倒霉的太子孙子送到自己祖母家。汉武帝后来醒过味儿来,发现自己不能把自己长子的香火断了,就下诏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列入宗籍,算是给了刘病已一个名分。管掖庭这个地方的张贺,原是太子刘据的部下,他对刘病已极好,自己出钱供刘病已读书。在刘病已长大后,张贺为他迎娶了掖庭暴室属官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为妻。许平君对这个落魄王孙非常体贴,两个人相亲相爱,次年就有了一个儿子,若是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个坏事。

可他们有了儿子这一年,当朝的皇帝驾崩,没有儿子,立了一个皇帝,不到二十天,就因荒淫无道被权臣霍光废了。这之后,霍光决定找流落民间的这位刘病已——现在被称为刘询了,当皇帝,于是这个倒霉蛋一步登天,登基成帝!这就是汉宣帝。可是里面也有代价的,权臣霍光等于是摄政王。

霍光就是着名的战神霍去病的异母弟弟。当初他们的父亲与一个侯府侍女的女儿玩暧昧,人家怀孕了,后来生下了霍去病,可这位父亲接着就把人甩了,正式娶妻,生下了霍光。后来霍去病横空出世,成了着名的武将,将这位异母弟弟带到了京城,帮助他入了行。后来,霍去病死了,霍光得到了汉武帝的重用。汉武帝将与卫子夫生的太子逼死后,就立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当太子,算是求个放心。可是他四年后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此时太子才八岁!怎么办?临死前,汉武帝托付霍光辅佐太子。这个小太子登基,就是汉昭帝,一个小孩子,自然要依靠着霍光才治国,中间各种政变什么的,都被霍光粉碎了。汉昭帝二十一岁死时,霍光已经强大到可以立皇帝也可以废皇帝的地步了。

霍光所立的这位平民皇帝的平民妻子,自然不能自动升为皇后,许平君进宫成了一个婕妤。自然,所有人都在霍光家族的威逼下要求让霍光继室的女儿霍成君当皇后,连上官太皇太后(霍光的外孙女,汉昭帝的皇后)也如此主张。可是刘询没有忘记与自己患难与共的许平君,他下了一道“寻故剑”的诏书,他在诏书中说:我在贫微之时曾有一把旧剑,现在我非常怀念它啊,众位爱卿能否帮我把它找回来呢?朝臣们善于揣测上意,很快品出了这道圣旨的真实意味:连贫微时用过的一把旧剑都念念不忘,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抛舍不顾。于是他们都联合奏请立许平君为后,皇帝同意了。(其实,就凭这种说话的方式,他们就该知道这个皇帝不是个老实巴交的百姓,这么曲折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让别人替自己说话,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顾全了摄政的霍光脸面,有几个能做到?)霍光没办法,只能容许氏为后,可是在别处耍了个小动作来羞辱皇后:依例,皇后的父亲一定要封侯,但霍光却始终不允,因为许平君的父亲受过宫刑,后来只封了个“昌成君”,不是侯爷。

霍光的继室,名字叫“显”,因为自己的女儿没有成为皇后而十分不满,就买通御医淳于衍,趁许皇后生孩子后,给她喝的补药中加了附子,将许皇后毒死了。此时这位许平君才进宫一年多。汉宣帝自然非常悲痛愤怒,要追究医生责任,淳于衍下狱受审,显害怕了,才向霍光说了此事。霍光虽然惊骇,但是不愿将自己的继室交出来,就帮着她掩盖过去了。许皇后死了,霍成君如愿以偿地被立为皇后。

六年后,霍光病重去世,据说葬仪是皇帝级别,可是他的遗孀显觉得还不够大!更扩大了规模。这作死的节奏很快就带来了厄运,两年后,霍家女婿金赏告发霍家谋反,霍家一族遭到满门抄斩。霍光的遗孀显及儿子,侄子,女婿等家人(除了那个告发的被赦免外),全部被杀或者自杀,长安城中有数千家人家被牵连族灭。皇后霍成君也被废,住在昭台宫,十二年后,又让她搬家,去云林馆(听着就是个柴草房),霍成君自杀。至此,刘询终于为许平君报了仇。“故剑情深”成了非常有名的史料,被许多人写入诗中,比如王昌龄的“一闻汉主思故剑,使妾长嗟万古魂”之类的,很惆怅浪漫。

可是朝臣们一听,只觉得血淋淋!大家不寒而栗——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像对许皇后一样,将苏娘子迎为皇后?有谁挡着,日后就是个灭族大罪?现在谁是当朝霍光?吕氏!看着新帝平常温吞吞软绵绵的样子,许多人认为新帝只是在吓唬人,可也有一半人,觉得还是谨慎为妙,就不是那么努力反对新帝想娶苏娘子的事了。

还有人根据现在的市井传言,认为新帝这是在递话儿——我可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人,过去说过要娶的人还是得娶,但是娶进来,就是当了皇后,也不可以被毒死吗?这些人这么一想,就也觉得不必使劲拦着新帝找旧剑的意思了。

吕氏方面,因为新帝提拔了个吕姓官员,觉得新帝还是要依靠吕氏。这个故事里,霍光可是个武将,是驱逐匈奴的功臣,现在镇北侯就有功高盖主的意思,新帝是个很小心的人,大概不敢反悔当初许的礼,这是不是说新帝对镇北侯已经忌惮了呢?

叶家方面,各种清流,都赞成新帝迎娶镇北侯义女——镇北侯新近为国退敌,作为外戚,该不会有太大祸害……

反正自从新帝说了“故剑情深”,对于新帝要迎娶苏娘子的异议渐渐少了,支持的多了。

五公主在新帝当众颁旨后,离开了她出家多年的寺院。新帝派出了上百太监宫女隆重地来迎接她,与当初她出家时的惨淡有很大反差。虽然这么年过着修心养性的生活,本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变化,可五公主哭了一路。

她做过一个梦,梦里,她被和番北戎,她的丈夫是火罗,长得凶狠,为人残暴,可是她还是尽力地温和对他,讨他的欢心。她学习北戎语言,在一次偶然中,她听到了丈夫与父兄的谈论,要攻打南朝。她想派人去南朝送信,可是火罗根本不让她的人离开,还把她禁锢在了内院。她设法和几个人逃出内院,驾车南行,不过是找死罢了,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一下选择。果然,她没走出百里,就被火罗追上了。火罗拔出了长刀,指着北方,她吓得哭泣,可是摇了摇头……

她醒来,似乎还能感到刀刃在脖子上触肤之前的寒凉。她起身,在凌晨的暗夜里点灯,细心地画了一副莲花图。

五公主到了宫中,与新帝行礼时,又落了泪。新帝见到昔日面容娇嫩的五公主,如今消瘦甚至有些苍老,也含泪,对她说:“五皇妹好好休养,静候佳期。”五公主泪流得更厉害了,可胸中一大坨郁闷终于消散。

苏传雅的郁闷并没有散,他怎么也见不到沈二小姐,姐姐苏婉娘偶尔一见他,就催他赶快回严氏书院。前一阵说沈二小姐去了,他到府中,苏婉娘竟然不让他进去,现在沈二小姐缓过气儿了,他再去,又被苏婉娘言辞拒绝了。

他真的非常非常难受!他当初与沈二小姐那么近,但现在却咫尺天涯!当然他今年十五岁,学未成,业为就,没有家庭背景……可这就该让人看不起吗?他感到被歧视了!至于苏婉娘会嫁给新帝之类的传言,苏传雅觉得有点儿不可能。虽然苏婉娘与新帝早就认识了,可自己的姐姐那脾气他还不知道吗?从小就扯了自己耳朵大声训斥,这样的妇人怎么能当皇后?要当也是得沈二小姐那样的人,说话轻声细语,见人总带着微笑……不,还是别当皇后,就在府里再等几年……不,两年!两年就该行了!苏传雅想回去读书了。

严氏书院来京城的那些人,随着严大官人返回严氏书院,苏传雅正准备跟着他们回去,就听秦全告诉他施和霖和段增要回来了,苏传雅就想等等他们,他可不是为了还继续要见沈二小姐,他和师傅师兄许久没见,自然要留在这里。当然,这其间,苏传雅还是经常去镇北侯府,名义上找苏婉娘,就是被拒在门外,也许能碰上次沈二小姐出府,他可以强行打个招呼。

可惜沈汶就是出院,苏传雅也见不到,因为沈汶选择的时间是在深夜。

与张允铮心有灵犀,沈汶也想出府看看。她到了那个院落,见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就知道张允铮肯定不在那里,接着她就去了那个街口的馄饨摊。刚到附近,就听黑暗里“呲”了一声,沈汶忍不住笑了,站住回身,张允铮从暗影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她的对面。两个人很自然地手拉了手,张允铮小声说:“我都等了你三天了!你想吃馄饨吗?我方才去看了,他们还有炸条、腌黄瓜什么的。”

沈汶忍下口水,摇头说:“不想。”

张允铮有些惊讶:“怎么不想?”

沈汶一扭身体:“就不想呗!”

张允铮看看沈汶穿着夜行衣,显出了玲珑曲线的身体,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把沈汶看成了书僮了,他们如果走过去吃馄饨,可能被人当成私奔的情侣,弄不好把守夜巡视的人都招来。

张允铮叹气:“那我们就看着他们吃吧。”

沈汶吃吃地笑起来,两个人到了馄饨摊边的一个屋脊上悄然坐了,肩贴着肩,遥遥地看着夜中的人们在初夏的街口,说笑着吃馄饨和小炸条。

张允铮小声说:“你四弟可比你能吃,那天一个人吃了八屉包子。”

沈汶吓一跳:“你们别撑着他……”

张允铮继续说:“……还喝了三大碗小米粥……”

沈汶笑不可支,可接着一叹道:“他到底还没满十岁,祖母去了,伤他很重。让他多吃些,开开心。”

张允铮说:“我们都说好了,每逢五,我就带他出来吃东西……”

沈汶拉着张允铮的手揉搓:“你真好……”

张允铮身体一阵发热,把手抽了回来,很僵硬地说:“别碰我!”

沈汶一愣,可接着低头笑起来,张允铮咬着后牙说:“笑什么笑?再笑不给你吃的了!”

沈汶还是笑,屋里有人大声说:“谁?!谁在外面?!”

两个人忙站起来,飞跑开去……

燕城,季文昭和段增施和霖接了入京的旨意,都匆忙启程,季文昭还带上了季严氏。段增和施和霖知道四皇子是蒋公子,但是这个事可是个秘密,若是人们知道守陵的四皇子中间溜出去了,有损其私德,现在四皇子又成了新帝,这事就更不能说了,所以段增和施和霖都对季文昭闭口不提蒋公子,让季文昭在那里反复琢磨新帝为何召自己这么个没有功名的人进宫。他最后还是想到了蒋公子身上,以为蒋公子作为新帝的亲戚,一定是向新帝大力举荐了自己。季文昭决定入京面圣后,就赶快去蒋府见蒋公子,两个人同路之谊深厚不说,还要谢谢他对自己的推重。

季文昭入京后找了个院子,先安排下了季严氏,整顿了行装,去宫门报到,给了自己的名姓,被告知回去等着新帝接见。

段增和施和霖自然去了秦全的所在,秦全痛哭流涕地过来:“师兄!你可回来了!我把你的医案印出来了,好多人都买了。你的名声特别特别大了……”

施和霖跌脚:“哎呀!那里面的方子有许多是我儿子的主意!医案上写了他的名字了吗?”

秦全摇头:“没有!啊?!他成你儿子了?就更不用写了。”

施和霖唠叨:“那怎么成?那怎么成?”

段增一挥手道:“我才懒得管什么名字,别写这个名字,又不是我的真名……”

秦全问:“那你的真名是?”

段增哼道:“我忘了!”

苏传雅过来:“师傅!师兄!”

施和霖立刻急了:“哎呀!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该在书院上学吗?!你怎么能荒废学业?!当初你夫子说……”巴拉巴拉,无穷无尽,弄得苏传雅很沮丧,答应尽快收拾行李回书院上学。

施和霖和秦全两个在一起时,谈起被宫中传唤的事,施和霖有些忧虑地说:“新帝可是我们治过的四皇子啊……”

秦全点头:“哦!我都快忘光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后来他的腿好了吗?不是让我们去宫里再给他治治吧?”

施和霖又高傲起来:“如果是治治也不会叫你去!”

秦全不在乎:“师哥,既然皇帝让咱们都去看他,你日后看病的时候我就可以在一边看着了吧?也许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师兄指点指点我?”

施和霖拒绝道:“不用!你只管抓药就是了!”

秦全不甘心:“那让我先去跟病人见面?给他们看看,你再看?”

施和霖勉强同意:“好吧,你帮着写医案,就是把病状记下来,诊治什么的,口头上说给我听。”

秦全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一定让师哥把关……”

施和霖无法对秦全说四皇子北行的事,只能和段增唠叨:“诶,你说他不是为了把我们全叫进去灭口吧?”

段增鼻子出气:“灭得了吗?他的事只我们知道?你看那镇北侯府平远侯府的几位,都好好地活着呢,他怎么也该先灭了他们吧?”

施和霖放下心:“对呀,天塌了有他们顶着,我担什么心?他也许真的想让我们给他治腿……”

段增怒:“治什么治?!我早给他治好了!”

施和霖也生气:“你总这么顶嘴是想气死我吗?……”

不管怎么说,三个人也递了名字,只等着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故剑情深的描述,来源于百度。再有两三天就该完结了,细写到他们都结婚,后面就是总结概括。

☆、番外5

新帝不久宣沈强进宫,这让沈汶有些担心了。她上次没答应新帝的“属国”要求,不知新帝是不是会用个手段逼她就范。与其他此时觉得新帝软弱无能,不明政事的人不同,沈汶从四皇子一登基,对他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四皇子北行中的行止给沈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沈汶认为一个衔金含玉出生的皇子,能忍耐那么多艰难险阻,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因此,她比那些评论新帝“阴险绝伦”“谋略莫测”“心机诡秘”的人至少早了二十年。

沈汶让要陪着沈强去的沈坚来见她,对沈坚说:“你可要劝劝四弟,别在宫中动杀心,会给新帝一个借口。”

沈坚点头,可又摇头道:“我今天早上就对他说了半天,讲宫里和外面不一样之类的,他根本不理我。”

沈汶叹气:沈坚没有看着沈强长起来,沈强不买他的帐。沈汶于是亲自去送沈强出门,对沈强说:“四弟,你千万别……”

沈强扭头直愣愣地看沈汶,沈汶在他的眼中读到了深深的杀意,沈汶心头一寒,结巴着说:“四弟,祖母,肯定希望你……好好长大……”

沈强的眼睛红了,沈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也许不该提老夫人。她还想在说什么,沈强转身走了,不再理她。

沈汶担忧了,开始觉得这也许是新帝一个阴谋,让沈强进宫,杀了老皇帝和太子,以绝后患,同时可以抓住一个镇北侯的把柄,就是此时不追究沈强,不公之于众,这个把柄也可以让自己家乖乖地听话了……

她知道苏婉娘对新帝的心思,自然不敢把这个怀疑告诉苏婉娘,只能一个人暗自忧虑,等着沈强回来。

沈坚和沈强到了宫外时,沈坚被拦了下来,只有沈强被接入了宫中,这下,连沈坚也担忧了,怕沈强一个人在宫里闯祸,或者被人栽赃。

沈强被人带到了一座宫殿外,新帝正在等着他。新帝的表情很轻松,可沈强紧闭着嘴,脸绷得紧紧的。新帝示意他:“跟我来吧,见见我的父皇,他曾下旨抄杀你府。”

沈强的脸腾地红了,可是新帝像是没看见,领先往里面走,嘴里说:“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沈强默不作声,双手捏成了铁拳。他们走入一间宫殿,里面有些暗,窗户都挡得严实,屋里迎面扑来一股恶臭,沈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锦被盖了半身,可是床下面,是一个大盆,那里正接着稀稀拉拉的污秽,满室的臭味就是从那里泛出来的。看来床被开了个洞。

新帝走到了老人身边才站住,沈强自然也走到了床边,床头处站着几个太监,都对新帝行了礼。

新帝对老皇帝行礼,问一个老太监道:“父皇今天如何?”

孙公公说:“还好,早上喝了些粥,吃了一副药。”

新帝点了下头,看着沈强说:“父皇……不能见风,所以这里窗户得关着。”

沈强痴呆呆地看着老皇帝,原来紧握的拳头,怎么也无法举起来。

新帝又对老皇帝说:“父皇,这是镇北侯第四子。”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向沈强转去,喉咙里发出了隐约的呼噜声,然后眼睛就向上翻去,旁边一个太监伸出手来,在老皇帝的胸前处一点,老皇帝喉中咳了一下,眼睛才从上面缓缓地下来了。

沈强看着这个太监一下张了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这个太监的一只胳膊是空的。

新帝问沈强:“你看到了,想做什么吗?”

沈强眨了眨眼,又看向老皇帝,慢慢地摇了下头,新帝向老皇帝行了个礼:“父皇,孩儿明日再来请安。”往外走,太监们都行礼。

沈强愣愣地,也不行礼,木头一样跟着新帝走,临出门,他回头了,暗影里,谷公公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新帝回头看到了沈强的回望,等他到了身边,说道:“那是谷公公,过去是我三皇兄的师傅,武艺高强。”

沈强又张了下嘴,没说什么。

新帝说:“我现在带你去看戾太子。”

新帝上了宫辇,沈强不想上辇,跟着队伍,到了另一处殿门外,新帝下了辇,指着远处的门说:“你跟我的内侍过去吧,我就不去了。”他身边的丁内侍让沈强跟着他往宫门处走,沈强再次握了拳。

他们还没有到宫门处,就听见了院子里传出的一声惨叫,接着就没了声音,可是沈强习武,耳力过人,可以听见里面的叱骂声:“你这个畜生!初荣姐姐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烂人!我打死你!……”

一个老年的人声音:“别打在脸上,可是使劲些,他杀了那么人……”

丁内侍使劲敲门,里面的骂声停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丁内侍说:“陛下让镇北侯四子来见见戾太子。”里面的老太监引他们进了门,绕过影壁,沈强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嘴里堵着东西,一个宫女表情很冷淡地站在一边。

丁内侍迟疑着说:“陛下……陛下说……那个……戾太子毕竟是个皇子……”

老太监很正式地回答:“是先皇的指示,每日让戾太子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丁内侍看看沈强,见沈强狠命地盯着戾太子,说道:“不用堵他的嘴了,也许沈四公子想与他说话。”

那个宫女上去一把抽掉了戾太子嘴里的布,戾太子大喊起来:“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你们胆敢如此,朕要灭你们的满门!来人!来人!”他声嘶力竭,喊得瓦上的蜘蛛网都颤抖。

老太监说:“陛下仁慈,不然至少应该割舌之刑。”

戾太子看着沈强叫:“你怎么不行礼?!朕是皇帝!朕杀了你!……”

丁内侍忙说:“堵上吧!快堵上!”

旁边的宫女一把抓了戾太子的头发,把一团布狠狠地塞入了戾太子的嘴里……

沈强走向新帝时,有些魂不守舍,他到了新帝面前,看着新帝,像是要哭的样子。

新帝叹了口气,拍了下沈强的肩膀说:“你别难受,你看,他们比你难受。”

大滴的眼泪从沈强的眼里流下,他哑声哭起来:“祖母……祖母啊……”

新帝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巾帕,给了沈强,沈强用来擦鼻涕眼泪,过了一会儿,沈强哭够了,将巾帕抵还给新帝,新帝摆手说:“你留着用吧。”沈强抽泣着又往巾帕里擤了下鼻子,才把巾帕放入了袖子里。

新帝问沈强:“你还想干什么?”他本意是问沈强想在宫中做什么,是不是还想杀什么人,可沈强误会了,说道:“我想识字。”新帝点头,沈强又想了想,说道:“我想拜谷公公为师。”新帝迟疑了片刻,又点了头。

沈强当日回府时,带来了新帝的旨意——沈强进宫伴驾,成为新帝的学生,由新帝亲自启蒙认字,并赐谷公公为沈强之武功师傅。

沈汶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把沈强叫了来,一点点地问了过程,第一次证明了自己对新帝的判断:让沈强进宫,此时人讲“天地君亲师”,如果作为皇帝得不到沈强的忠心,作为老师也该让沈强对新帝一辈子持弟子之规,对新帝一定是忠心扞卫,根本不会举起屠刀。既然新帝觉得沈强是在自己一边的,自然是让他越强越好,容他拜谷公公为师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让沈汶心中忐忑:新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强不久就进宫了,新帝没有成婚前,一直住在新帝的院子里。新帝知道沈强过去开了杀戒,对人命的死伤无所顾忌,就想把沈强往遵纪守法方向领。教沈强识字的同时,用南朝的律法作为沈强的教科书,让沈强熟读了南朝各色法典,结果十年后,沈强出师,没经过什么科举,直接入了刑部,从底层狱卒做起。可他是皇帝的学生,平时经常回宫吃饭,谁敢拿他当了狱卒使唤?而且,那些犯人知道他的背景后,有人向他喊冤,他一张嘴,案子不查都不行,所以他的长官们都迅速提拔他,八年后成为大理寺评事,主断案判刑。他铁面无私,仗着是天子唯一的亲授门生,无所畏惧,什么难案大案都敢上手,牵连了谁都敢下手,一生真是杀人无数,与口舌无敌的大理寺卿张允钊齐名为“南朝双判”,人称世间的黑白无常。只是沈强婚姻不美,多次订婚,对方都因沈强不久后就杀了对方的亲属而退婚。后来,沈强就不再求娶。到他五十五岁时,一个苍老的和尚找到了他,说幼时与他有相处之缘。沈强与他谈了一夜,天明时,沈强挂印随着老和尚而去,不复见……这些都是多年后的事情了。

宫中的车马到客店来接季文昭,惊动了周围的人们,大家站在街两边,指点着皇家马车。季文昭深感不安,觉得蒋公子一定是把自己夸得只天上有地下没的人,一会儿见到新帝肯定会让对方失望的。

进了宫,又换成了宫辇,他从来没有进过皇宫,晕晕乎乎地被抬到了一座很普通的院落前,一个太监将他让入院内,引他进了客厅。季文昭以为这是让他在这里等着新帝召见,因为看这院子肯定不是皇帝的御书房,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新帝自从出生后就住的地方,登基后也没搬家。

季文昭见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便服,神色有些黯然地坐在桌子边,季文昭马上就认出了是过去同行过的蒋公子,忙笑着行礼:“蒋公子!好久不见!你也是来见新帝的?”蒋公子是新帝外戚蒋家的亲戚,来见新帝很正常。

蒋公子微笑了,也忙站起行礼:“修明,你来了?”然后示意季文昭坐下。

季文昭就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笑着说:“我来的路上还想到你呢!肯定是你帮我引荐的吧?”

蒋公子的神色有些尴尬,季文昭叹气:“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好,万一我与新帝心气儿不投,他不会怪罪你吗?”

蒋公子干笑了一下:“不会吧。”

季文昭笑着问:“我们好久没有见了,你弱冠了吧?可有字了?”

蒋公子叹息道:“我失长辈照抚,现在也无字,修明可否给我起个字?”

季文昭连连摆手:“岂可岂可!真要取字也得是我恩师才行,你什么时候去书院?”

蒋公子眉头微蹙,眼睛里似有微光,喉头一动,说:“家中出事……我……可能……去不了了……”

季文昭忙安慰道:“莫急莫急,书院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那些书也跑不了,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有我在,你放心,你随时都能进书院!”

蒋公子垂目叹了口气,季文昭见他依然愁绪不解,就问道:“你还记得我们那路的人吗?我那位师弟严军师?”

蒋公子忙点头,说道:“那时文小弟布置的机关,留的武器,都用上了吗?”

季文昭记得那时蒋公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的伏击地,平时也看着他们研究武器,以为蒋公子是个中人士,就压低声音说:“幸亏有那些布置,不然我们肯定败了。”

蒋公子也左右看看,说道:“我想也是,可是过程必然艰辛。”

季文昭说:“当然!”他讲了讲燕城守卫的过程,中间的惊险,最后仰头一笑:“但是我们终是赢了!我跟你说,当我在城上看着北戎退去时,深感做人做到此时,才不负来人世一行。”

蒋公子钦佩地说:“修明是有宏才伟略之人。”

季文昭忙摇手,凑过来笑着说:“有那个文小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了。”

蒋公子也笑了,季文昭看看时辰,问道:“你也是在等着见新帝?我们要等多久?这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吧?”

蒋公子笑容消失,又换上了一副忧愁的神色,对季文昭说:“修明,我们算是朋友吧?”

季文昭点头说:“当然!当初我们走了那一路,不说好了吗?日后要一起下一辈子棋的。”

蒋公子眼中闪出晶莹,说道:“修明,修明,我有麻烦了……”

季文昭马上严肃起来:“你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为何新帝要见你?你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拿个主意。”

蒋公子点头,咽了下口水道:“你肯定会是我的朋友?”

季文昭说:“当然了!你放心,只要不是违法丧天良,我一定会帮你的!”